7 相见欢(1 / 1)
文逸华和他们一起下了船,小树极不情愿的一步一顿的在大木和大桠的拉扯下往前走。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忽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边倒着走路,一边好奇的盯着文逸华看。文逸华见这小姑娘生的煞是好看,又带了种天真和精灵,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另一个娇俏女子的身影,于是冲着她微微一笑。这一笑恍若暖阳,那穿红衣服的小女孩突然脸色一红,转身飞跑了去。“我去跟夫子说你们回来啦。”
这一路走来,只见到三三两两的孩子们,有的正互相帮忙着锯木,有的拿着小锤在木头上敲敲打打,有的正用小刀细细雕刻,还有的牵着一条墨线,正在仔细描绘。刚刚那个红衣小女孩正趴在地上,两只脚高高抬起上下晃荡,一只手拿着一根粗线,一只手拿了一串形状似小盒的东西认真的穿着。她的身边站着的却是一个青衣黑裤,身形矫健的男子,此时正在一旁教另一个女孩在盒子上绘花。
环顾四周,只有一个茅草搭的凉亭,上面放了些杂七杂八大概是工具箱之类的东西,没有书,没有笔墨纸砚,没有戒尺,没有孔夫子的画像,只有满眼苍翠和虫鸣鸟啼。文逸华想起儿时那严整肃穆的学堂,还有夫子冷峻的容颜,长长的戒尺,心下更是奇怪。正当此时,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衫,“大哥哥,这是我们今天的夫子,他专门教授我们木艺。”他看着面前宛然一副匠人打扮的男子,然后抬身上前一步,拱手作了一揖道:“小生见过夫子。打扰夫子授业了,还望见谅。”那男子爽朗一笑,也拱手道:“无妨,公子可是异乡人吧?”文逸华尴尬的笑了笑,点了点头。大木又凑在那男子的耳旁悄声说:“夫子,他是酒娘的朋友。”那男子听了,眸色一闪,再次对文逸华拱手道:“公子原来是酒娘的朋友,恕在下失礼了,您这边请。”说着便把他引向凉亭的方向,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对孩子们大声说道“你们可别偷懒啊,今天的课业结束必须交出自己最满意的功课。否则……大木,你可看好了小树了,让他偷跑,今天你们都别回家吃饭了。”孩子们刚开始还看热闹般叽叽喳喳在一起议论纷纷,听了夫子的话,纷纷作鸟兽散,各自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功课。一旁一脸不满,涨红着脸的小树抱着肩盯着地上那段散做一团的木片,翻了几个白眼。大木走过去,将小锤递给他,认真又温和的说道:“快做吧。夫子说话可是说到做到的。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指点一二,不过最后还是要你亲自来做。”“哼”小树拿过小锤也不看他,蹲下身,拿起一根木钉,往一块木片上重重敲打。
这厢,文逸华被木匠夫子领到凉亭里坐下。木匠夫子正要坐下,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文逸华神秘一笑,转身朝凉亭后走去,却见他从树下掏出一个小包,望了望那群正忙得不亦乐乎的孩子,将包藏在身后快步走到他面前。他打开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将那包中的一个葫芦拿出来递给文逸华道:“公子,真是对不住,我这里现在也没啥可招待的,这是上次在酒娘那取的酒,只剩下这小半壶了。您不嫌弃的话先解解渴。”文逸华见状,连连摇头,赶忙推辞,将葫芦回递给他:“多谢夫子好意,小生实在是不敢受这款待,而且,我……也不敢再喝这桃花酿了。”“哦?”木匠夫子望着他,大惑不解,还从来没有人会拒绝酒娘这桃花酿的。文逸华看着他,低头重重叹了口气,道:“夫子,真是抱歉,其实我并不是什么酒娘的朋友,在下姓文,名逸华,确实是这桃花寨里的不速之客。因那日与友人在山中结伴游玩,却不想走着走着和他们失散了,于是便误进了这桃花寨。……”如此这般,又将自己进了这桃花寨后的一番遭遇细细说给了他听。那木匠夫子听完后,“哈哈”大笑,喝了一大口桃花酿,又将葫芦递给文逸华,见文逸华满脸泛红,尴尬的样子,顿时止住笑说道:“对不住,文公子,在下失礼了。若不嫌弃,喝上一口桃花酿,咱们做个好朋友。您愁苦的采花一事,我自有办法帮助您把它推了。”文逸华听到他话中的后半句,一下子高兴的站起来,道:“您说可以帮我推了这差事?此言当真?”木匠夫子点点头。文逸华连忙对着他作深深一揖:“多谢夫子,可是,该怎么办呢?听你们的口气,对这酒娘都是十分尊重敬畏的。酒娘也是极讲规矩的人,我坏了她的规矩,受这份磨难也是应该的。”
夫子听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脸上也顿起钦佩之色,堂堂世家公子金枝玉叶,即使在这山野之中也是如此讲理重信守义之人。他起身拍了拍文逸华的肩,看着不远处的桃花流水,神秘的笑了笑,侃侃而言:“文公子,想必您在来时并未在咱这山野之乡看到什么钱庄当铺吧。我们这小村寨可不是同您家乡一般用钱财来购买所需物品。每人皆需劳动,这劳动可以换一碗酒一碗饭一匹布,这劳动所得譬如我做的那些木头匣子,木桌子木凳子什么的也可以换别人的一双靴子,一把刻刀一坛米。当然那些爱美的女子还有附庸风雅的人还会换一些金银首饰,玉器摆件。只要东西有用又被别人看重,便可和他们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酒娘让您用您的玉笛换她的好酒也确实合情合理。”文逸华听了,沉思片刻,瞬间了悟,点了点头道“原来,你们竟还活在以物易物的时代。用劳动换取所得。”木匠夫子听了,弹了弹袖袍朗声笑道:“没有劳动,又怎能生存呢。便是这些孩子们也是要付出劳动才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不过他们还是孩子,不会像成人一般苛刻,所以必须先学会自己求生的本领。”
文逸华听完,突然记起这一路走来,不见学堂,又听那大木说还要学习撑船捕鱼的技能,便又问道:“对了,夫子,这学堂里所学的东西除了有捕鱼撑船,雕花刻木的课业,是不是其它技能也会一一传授。这些课业该不会都是夫子您一人担当吧?”“哈哈。文公子,您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是那样的全才,也就是一个木匠夫子而已。”木匠夫子面对文逸华坐下来,又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说道:“我们这桃花寨啊,哪个技艺最好,都会被村民们举荐来作这一技能的夫子。我的木匠手艺好,所以便教孩子们木艺,感兴趣的便来学,不感兴趣的则去学其他诸如酿酒、织布、打铁的技艺。赶上有时间便提前通知父老乡亲,有感兴趣的小孩便送来学习,不感兴趣的待在家里也不强求。”“噢,所以,女子也是可以来学的,就连这木匠活,女子也是感兴趣便会倾囊相授?”文逸华插话道。“哈哈,这是自然。”木匠夫子点点头。“原来如此。”文逸华闻言,一边感慨一边拿起葫芦仰头饮了一大口酒,顿时又神色诧异道:“听您这么一说,这学堂里传授的竟是些技能,可有识字读书的课业吗?”“这个……”木匠听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其实,在不久前也来了个异乡人,还在这里住了好长时间,他在这里教书写字,不仅教小孩,有感兴趣的大人也纷纷来听讲。众人都以为他会常住,却不想有一日桃花寨里起了大雾,大雾过后他便没了身影,从此再也找寻不着。这识字念书的课业也自然停下了。”文逸华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盯着木匠夫子说道:“我知道了。您说的帮助我。就是让我在这学堂里给孩子们授课,以此来抵消那采花的工作吧?”那夫子听后,大手一拍,笑着说:“公子果然聪明。”
太阳渐渐落下山头,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河面泛起一圈美丽的七彩霞光。水波点点,有鱼儿在水中跳跃,孩子们跟在木匠身后向岸边走去。他们手中一人抱着一个自己做的作品,形状皆颇具特色。大木手上是一个大木匣子,表面抛得溜光,在夕阳的映照下铮铮发亮,木片与木片之间没有丝毫的缝隙,仿佛就像直接从一棵大树上准确切割下来的。叫大桠的孩子手里拎了个小板凳,小巧玲珑,前面还有挡头,应该是给小婴儿做的。小树手上则是一个小巧的木桃盒子,上面还雕刻了些奇怪的花纹。那个叫小果儿的红衣服女孩,手上拿了一串木质的风铃,走在路上叮呤当啷,声音动听悦耳。文逸华一一看过去,心中泛起一阵羞愧,起初自己听大木说他们在学木匠活,心里还暗自嘲笑。细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所学,除了诗词文字,弄琴舞剑,游山玩水,对真正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生存之道从来都是不屑的,总觉得那是粗鄙之人所做之事,与他这个公子哥的生活是全然不相干的,而到了这桃花寨,他才平身头一次觉得自己所学无用。
到了村口,与孩子们一一作了别。文逸华在木匠夫子的陪同下向酒娘的酒坊走去,越来越近的时候心里也越来越有些不安和犹疑,万一酒娘不同意如何是好。木匠夫子仿佛看出了他的担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文兄,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