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 39 章（1 / 1）
等见到这甘泉村的村长洛云平时，芙蕖才重新凝重了起来。那是妖怪，芙蕖自然看得出他身上的妖气，不算浓烈，但妥妥的妖怪不解释。一只妖怪，混在人间当村长？怎么感觉这么诡异？
而那洛云平在看到芙蕖的穿着打扮之后，瞳孔微微一缩，很快移开目光，与少恭交谈了起来。
少恭将此行目的说出，洛云平摇了摇头，“我并未见过先生口中之物，怕是不能帮上先生什么忙。”
少恭微微一笑，“无妨，寻物本就不易，在下心中亦是早有准备。只是此番事关重大，不知洛兄可否允我几人暂住几天寻找线索？”
那年轻的妖怪村长若有似无地往芙蕖身上看了一眼，似是下了什么决心，“那……好吧。”
“多谢洛兄。”
“先生不必客气。几位，请随我来。”
芙蕖心里隐隐不安，虽然说她对妖物也并不歧视，但是在安危未定的情况下就轻易接近一个目的不明的妖怪，她也没那么大胆。屠苏走在她的身边，眼里似有宽慰，“毋须担忧，小心行事便可。”
芙蕖点点头，应了下来，心里合计着待会便去村里打听看看，说不准会有什么线索。
……
事实是，洛云平在村里老人之中口碑甚好，一众老人简直是把他当儿子一般对待，这倒让芙蕖稍稍松了一口气，也许，这不是什么坏妖怪。
这一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倒是这村庄风光甚好，叫人流连忘返。晚饭过后，大伙精神都不错，不愿早早睡下，便各自散去做事。芙蕖一时兴起，受了襄铃之邀去河边抓鱼，倒也颇为尽兴。天色将暗，小狐狸到底是纯野生的，不愿意住在民宅之中，打算随便找个野地休息。芙蕖便与她告别，一个人独自往回走……大概是太久没有玩闹，感觉有些疲惫了。
回去的路上倒是意外遇见了在外边徘徊的屠苏，两人说了几句，芙蕖突然便想起那日在江都城郊溪边洗漱之际，红玉姐同她说的那番话，头隐隐作疼了起来。
“屠苏，你找玉横的目的，我已知晓。”
少年瞳孔微微一缩，有些仓皇地唤了一声：“师姐……”
芙蕖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起死回生之药？屠苏，你是想复活什么亲人吧？”她倒是隐隐知道一些屠苏的身世，到底知道得不多，此时不敢太过打击他，却也不能不说实话，让他报了不切实际的愿望。
“……我想复活的，是我娘。”少年突然这样开口。
芙蕖一怔，“抱歉，屠苏。”却还是苦着脸劝诫道，“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是为天道。屠苏，你……”
少年黑如点漆般的眼睛黯了一下，“只为一试。”
嘴上那么说，其实心里还是报了很大的期待吧。
可是……
她有些为难，虽是为了他好，但到底忠言逆耳，那些打击人的话却也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说得出口的。她在心中斟酌着用词，如何才能显得不那么伤人一些。
“不必担心。”他看着她，“若真能寻得起死回生之法，让娘复活，我会感激。若不能，亦无怨怼……我虽怀念往昔，亦珍惜眼前。”
居然被安慰了……他亦是知道她心中的担忧吧。
芙蕖笑了笑，“屠苏……真好。”
“……好在何处？”
“不认识屠苏的人会觉得屠苏有些不近人情，其实根本不是那样。屠苏虽然不爱多言，却很会关心体谅别人的心情……让人觉得，很温柔。这一点，就很好。”
他这回是真的脸红了。
芙蕖微微叹息。以前身在局中，并没有感觉。如今换了一个环境，再去想想过往的事情。才发现，她和屠苏的相处，虽然一向好像是她在主动……其实真正主动的人，该是屠苏才对。明明从表面上看来，她才是最好相处的那人，其实正好相反。她虽常带着笑，岂知全是出自真心？而屠苏，一言一行，皆是本心。
也正是因为他的纯粹美好，才牵引她愿意放下心防……但细细说来，这已是被动之举了。
“也许世上当真存在起死回生之道，只是我们未曾听过见过罢了。世间之大，玄妙不可言之事不可胜数，人总以为自己窥破了世界，其实也不过是坐井观天。因为自己的有限认知而否定世上的无限可能，本就是可笑而又愚蠢的事情。人生在世，心怀希望，总是好的。”
她摸了摸屠苏的头，“但我也希望屠苏答应我……要好好记住今日的话，虽怀念往昔，亦珍惜眼前。人可以有希望，但也不能把过大的希望寄托在飘渺之事上……屠苏，我想要你开心，并不希望你……失望。切守本心，莫要让希望化为执念……可以么。”
“……可。”
松了一口气，芙蕖以手扶上额头。
“可是身子不适？”他自然地去扶她，眉头微微皱着。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大概是说道理把自己给说晕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别忙到太晚。你昨夜守了整夜，总得当心身子。”
他不假思索：“我送你。”
芙蕖扑哧一笑，眉眼弯起，看得他受不住别开了眼。
“屠苏真贴心……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呢，这离我的房间也不算远，而且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有，我也是能保护自己的，你就放心好了。”
“……”
“走了，明天见。”她转身，慢慢地没入林间小道。转弯时回头一看，却见那月光下，屠苏还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高大修长的身形笔直的挺立着，脸上的表情在月色里有些朦胧看不清晰……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目送着自己的背影的感觉……原来挺温暖的。她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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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行多少，便见不远处的树丛边上立着一个黄色衣衫，儒雅俊美的青年，青年长身玉立，沐浴在月光之下，当真似仙人一般。其风姿绰约，亦是凡尘中之少有。
见到了，自然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何况对方也不是什么让人讨厌的人。芙蕖上前两步，面上挂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少恭，这么晚了，还不曾休息？”
青年眸色微闪，低低笑道：“新到一处环境，便想要四处看看，了无睡意，让芙蕖见笑了。”
芙蕖笑着摇摇头，人到陌生的地方，总是想要求个安心的。
随意聊了两句，芙蕖便想要辞别了。
欧阳少恭忽而开口，“芙蕖可信，这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之事？”
难道方才与屠苏的谈天被他听到了？
芙蕖吃不准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斟酌着开口，“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起死回生，未必全无可能。”顿了一顿，“只是生老病死本就是顺应天道之事，逆天而行，不可能不付出代价。”而这代价，只怕是要远远胜于一条人命。
“天道？何为天道？”
她想都没想：“一切看似合理之事，便为天道。”
“何为合理之事？”
“不违背常理，便为合理。”想起红玉姐对少恭此人的评价，她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质疑，“少恭呢，又是否相信这起死回生之事？”
“起死回生，在下亦不能给出定论。只因丹药尚未炼成，不过勉力一试。”微微一顿，“不过正如芙蕖所言，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起死回生虽听来不可企及，未必全无可能。在下只觉天地三界广阔无垠，许多奇迹想来我们永远无缘一见，但却并非不曾存在。”
“……”总觉得不能跟这种人讲道理，一不小心就会被洗脑说服觉得他很有道理。
欧阳少恭忽而开口：“芙蕖与百里少侠感情甚笃，当真让人羡慕。”
“……”
“此一路下来，便见芙蕖对百里少侠处处关怀，少侠亦是对芙蕖爱护有加。”
提到屠苏，芙蕖眼里微微一柔，“我与屠苏是师姐弟，自小又是一处长大，亲如手足，这本就不过寻常。”
亲如手足？
亲如……手足……
少恭玩味地咀嚼着这句话，原来如此……
他面色不变，“在下唐突，只不过世人皆性凉薄之辈，未必以情深为寻常。所谓情深不寿，相处之道，自不可相仇，却亦不可爱笃，否则待到无法长久相处的那一刻，又当如何自处？”
芙蕖蹙眉：“还未尝试开始便已留出退路？此举虽不失理智，却也悲哀。”
“依芙蕖所言，又该如何？”
芙蕖沉默一瞬，“不轻言开始，亦不轻言后悔。”她看着眼前这个仙人般的男子，慢慢说道：“人海苍茫，陌生的两人相遇，本已是缘分；若能相识相知，更是修来不易。与人相处之前，自己若事先保留七分，又怎能只望别人全心待你？若心有所愿，想要相交，自当无所畏惧，坦然以赴。对方若也如你一般，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感情，自当也是以真心交付，感情便能建立。若不然，一方真心维系一方弃之如履，彻底割舍亦不迟，也不会觉得遗憾。与其因为自己的懦弱而事后后悔，不如事前就用出全力。”虽然她做不到←△←！
“……芙蕖原是性情中人。拿得起，亦放得下，当真好魄力。只可叹世人多优柔寡断之辈，对于未知之事，未曾尝试，已心生退意。若曾付出，更不能轻易割舍……感情若是太深，在面对无能为力的分别之时便会化为苦痛。太深的痛苦会令人变得执着，哪怕面对死亡，也只能逆天而行，一步步走下去……”
芙蕖下意识便辩驳：“即便如此，也要痛过再说。人生七苦，生而受之。生老病死，怨憎悔，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织盛……可见少恭烦恼之事皆是寻常，世上千千万万人都是这般度过的。若少了这七苦，虽然幸福，却并不圆满。虽是苦痛，可苦痛之中也是带着甜，冷暖酸甜苦痛皆尝一遍，方才是人生的滋味。不懂的人只知道其中苦涩，懂的人却更珍惜苦涩之中的美好。没有苦，又怎么会衬出甜？芙蕖觉得，无有不好。”
少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笑道：“在下比芙蕖年长许多，却不如芙蕖透彻……只是，在下看来，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者，乃是这世上数一数二幸运之人，因为……那个人一定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说得这般透彻的你若有朝一日当真遇到了无望的生离死别，是否还能够如今日一般坦然无畏？让人想瞧一瞧……好好瞧一瞧、当最后的绝望真正来临，今日轻言不惧生死的你，是否还能抱守本心，始终如一？
那熏染了悲伤苦痛不再澄澈的双眼……当真，让人期待。
芙蕖微愣，心头难免压抑起来。其实她也就讲个道理在行，若真让她去实践……第一个叫停的大概就是她。什么叫作人生圆满？那是因为大多数人眼见着自己要经历诸多磨难，却又羡慕少数的别人能够一生无忧，事事顺遂，才反而安慰自己这样的生活才是圆满。
若无病无痛无别离是一种残缺……其实……其实她是想要一直残缺下去的。
欧阳少恭并没有意有所指，只是感叹自身罢了。可她……到底还是觉得不舒服了。
太过沉重的话题，大概真的不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