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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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整座城市持续降温。
乐队的成员们很多都带着病痛赶来排练,尽管小空已经把所有门窗的缝隙都用烂棉絮塞住,排练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寒气袭人,于是我们更加努力的练习,拼命到飙汗、手掌麻痹。
或许这还不算糟,因为排练结束以后我还要做发传单的兼职以维持排练室房租等等的开销,一整天下来,我的双手变得又红又肿,生起了冻疮。
看来今天不能编曲赚外快了,我的手指甚至不能牵动一下。
带着这样茫然若失、空空洞洞的心情,我走在这条狭小的街道胡同里。
或许,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真正的了解我,了解我的一切。
因为我对他知无不言。
然而,一种一闪而逝的不安总是袭上我的心头。
尤其是在他用他深邃、平静的双眼看着我的时刻,我总是产生一种莫名的梦幻。
那双眼睛看着我,好像欲说还休,又带着一股忧郁、伤感。
道别一般纠缠不清的意味,萦绕在我的记忆里。
于是就在这个疲惫的日子、普通不过的日子。
这样患得患失的感觉却愈演愈烈。
“听说了吗?楼上那个重病患者走了!120刚带走,一脸惨白,估计够呛了……”
一个街坊一边走一边啧啧不停的对身旁的妇人讲述着。
我定住了脚步,突然头脑一白。
就是这个感觉。
失去时,那个心脏突然停跳、大脑突然空白的感觉!
我飞奔起来,推开挡在我身前的路人,咬紧牙关狂奔上楼。
阴暗的楼道里我甚至忘了自己摔了多少次,只是一心要到达那个地方!
“嘭!”
我不由分寸的一脚踢开了门。
而他,却仍安稳的躺在我面前的铁床上。
和往常一样脸上包着一层层的白色纱布,身体僵直的躺着。
“呼——”
我一下子放松下来,倒在他的床边喘着气。
“你、你……今天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我趴在他身旁气得恨不得抡起拳头打他。
可我又怎么下得了手?平时面对着那些地痞流氓我从不吝啬武力,但是面对这样一个被家人抛弃在这里、被车祸夺走行动能力和容貌的可怜人,我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从他搬进我的隔壁那天开始,我就把他当成了我撑下去的寄托。
那一天我无意间听到他的家人对他说,他们即将离开这个城市并且抛弃他。
我感觉到,曾经那些我经历过的痛楚好像再一次的卷土重来了。
那种……被最爱的人抛弃、被最相信的人放弃的感觉。
于是,我自作主张的开始照顾他来,而对于我的突然出现,他并不排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这半年来,他一直是这样目光安宁,带给我无限的力量、希望。
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了他,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没有背负一个乐队开销的经济压力、没有回忆的痛苦不堪。
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我还会像一个坚强的领导者,继续赤脚走在荆棘里。
就是这样复杂的情结联系着我跟这个动都不能动一下的病人,让我愈发的依赖着他。
“明天晚上又要去可恶的CD酒吧,希望不让我再碰上那个白毛儿,把我唱歌的心情都搅合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讨厌,一看就是一个富家子弟整天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瘦的跟个竹竿似的,肯定是个瘾君子!”
我一边抱怨一边帮他把棉被裹好,收拾好了残羹剩饭,我便起身要走了。
关门之前,我对他轻声道了一句晚安。
他看我关门,淡然安详。
“小雨!”DJ小黑摘下耳机对我们喊道,“该你们了!”
我挥挥手示意他知道了。
“奇怪了,玛丽买个水怎么买了这么久啊。”飘哥说。
“没事的,你看!”
我指了指门口那个拼命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小小身影,“她来了。”
玛丽几乎是蹦上台站在我面前的,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好像有什么紧急情况似的。
“怎么了你,见鬼了?”小空调侃着。
玛丽努力的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抓住我的手认真的说。
“小雨,这场别唱了,咱们得赶紧走!”
“怎么了?”我看看了看左右,“今天那个白毛小子没来啊。”
“哎呀不是金由希!是李东晓和唐宁!”
“什么?!”
我登时蹙起眉毛,不安、无措、恐惧……一切的消极情绪全都朝我扑来!
“他们怎么来了?!”
“别管那么多了,老大!赶快撤吧!他们是唯一知道你身份的人啊!”
“快走吧!”
不由得我再仔细回忆那些尚有余温的痛苦回忆,小空他们已经一起把我拉扯着离开了舞台。那一刻,我听到身后传来熙熙攘攘的躁动声,有骂的有笑的……
而就在某一个瞬间,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
“各位不要乱!节目马上开始了!”
对不起,原谅我决不能这样狼狈的跟你相见。
在这个我最最不堪的时刻,我,绝不会让你看见。“站住!”
刚走出CD酒吧,我们的身旁正驶来一辆豪华的银灰色兰博基尼。
开车的小子一头银白色的短发,摘掉墨镜露出他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笑眼。
“小雨?现在不是应该到你演出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关你屁事。”
我碎他一句,继续向前迈开步伐。
“呵。”
我听到身后金由希冷哼一声,然后他下车来快步追上了我们。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强行拉到他面前,冷着脸说。
“给我道歉。”
我不做声,也不看他。
我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像鬼一样难看,试想一下消瘦苍白的脸配上夜店专属的黑色下眼线,再把这张脸放在灰暗的路灯下,再加上这凝固了的气氛……实在不妙。
“金由希!放开我们老大!”
小空扑上去拉金由希,但是显然金由希完全没有理会他。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说,“无故弃演,顶撞老板,不该道歉吗?!”
“我替小雨道歉……”
“滚到一边去!妈的!”
金由希一声大吼吓得玛丽连连后退了两步。
“对不起,”我默默说,“责任我担,让我走。”
见我终于服软,金由希露出得意的神情。
他弯下身体,指指自己的脸颊,“亲一个。”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个小人得志、嚣张跋扈的表情让我恨到入骨!
可我总是无从选择。
我迎上去,在他的脸侧轻轻一吻,然后立刻拉起小空和玛丽拔腿就跑。
我听到飘哥在我们后面喊着。
“金由希!你记住这是我们老大对你太仁慈!”为什么,在那个可恶、讨厌、让人作呕的家伙接近我的时候,我的心会感到隐隐作痛。
他张狂不羁的笑容,还有充斥着欲望、邪恶的眼神都那么表露无遗的摊开在我面前,那种赤裸的罪恶啊,为什么会让我觉得心在猛烈的悸动!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我只有这样持续的跑下去,耗尽我的体能,麻木我的感官,才能有勇气对自己说我只是一时心慌罢了。
这样强烈的触动,竟唤起了我心底最深最深的恐惧。
又是这样,心底漏了一个大洞透着呼呼的风,身体沉得像一块陪扔进海底的大石头。
失去……又是失去……
当我飞奔到隔壁的门前时,我对着那扇半开着的铁质防盗门僵持了好久。
是的,失去了。
房间里已经空空如也,就好像人只剩下了一具干巴巴的躯壳。没有人存在的屋子,看起来只是水泥搭成的一个密封的灰色小盒子。
“听说是他的亲戚来了把他接去大医院里治疗了。”
街坊是这样说的。
还有人亲眼目击了过程,说接走他的人开着很漂亮的黑色加长林肯。
于是那一夜,我蜷在床上彻夜痛哭不止。
失去……接着是漫长的煎熬,独自品尝恶果的煎熬。
怎么办,好像又被骗了。
那个家伙……就这样带着我的全部秘密自然而然的在我的世界里人间蒸发了。
甚至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就乘着富贵离我而去了。
真好啊……这世界上,悲惨的人只有我一个了呢……
------题外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