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1 / 1)
周二大早,谢茨还窝在被窝里。叶守云已经穿戴完毕,将冰箱里的速冰饺子拿出来煮了十来个,吃了去学校了。谢茨其实早醒了。她竖着耳朵听见他在屋子里闹出的动静。听见他开关冰箱门,听见他趿着拖鞋从洗手间走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大门边。他走了。
她快速起身,匆匆洗漱完毕。拿了钱包和身份证,便往外走。锁上门,又仿佛想到什么,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轻轻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到医院时还早。但妇科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轮到她时,医生问她“什么毛病?”
“我要做流产”
“无痛人流要预约”
“没关系,不是无疼的也没关系”
医生停下手里正写的病历,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以为医生会惊讶,会感叹,会说些什么。但她只是麻利的给她开了个检验单子,和一张手术单,让她下去交钱,排队手术。她往里望了望,等待手术的人群里,大多数人是跟她相仿的年纪。
排队交完费,等待各项检查的结果。她这时才有时候好好看一看手术知情书。那上面的医学术语让她胆战心惊。她一边看,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
子宫颈扩张器
真空吸引管
子宫刮匙
碎胎剪
她靠在医院的墙壁上,觉是自己的双腿在发抖,手指捏着的那薄薄的几片纸如铅球一般把她的手臂往下拽。她这才觉得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她坐在诊室里,嘤嘤的哭。中年女医生抬头看她:“检查结果拿到了吗?”
“拿到了”
“拿过来给我看看”
她将那叠单子递过去。医生问“你考虑好了吗?”
她点了点头。
“你确定你不用做无痛的吗?”
她再点点头。
“那我再跟你把传统人流的注意点说一下,传统人流的话,一般术中或术后常常发生心慌、头晕、恶心、呕吐、血压下降、心律不齐等人流综合症,一旦你在手术台上太痛了忍不住的话,可能会动,会挣扎,这样的话就会造成子宫穿孔、吸宫不全、漏吸啊等等。当然啦,要是你的痛感比较弱,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情况。清楚了吧?”
她握着拳头嗯了一声。
“那你把那张手术知情同意书签了名给我”
她在手术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字迹歪得几乎认不出来是谢茨这两个字。医生望了望她身后和诊室门外的候诊人群:“你老公或是男朋友没来吗”
她摇摇头。
“那你要是术后晕厥,或是万一术中发生什以情况,紧急联络人是谁?”
她在手术单上写上了傅志凌的名字和号码。刚写完,又把它划掉。重新写上了叶守云的名字和电话。
医生望了望她。欲言又止。收下手术单,说“到那边那个房间里等着”
诊室连着手术等待室,手术等待室连着人流手术室。谢茨在等待室里坐着。一边耳朵里是医生与病人的细语,一边耳朵里是从手术室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护士推着大堆的手术器具进进出出。
谢茨觉得坐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她在心里对自己讲,记住这一天,这是你自己的罪与罚。
护士在里面叫“谢茨”
她慌忙站起来,小步走进去。医生在洗手盆边净手。戴上了手套和口罩。护士帮着她脱掉裤子,爬上手术台。医生举着两手,站在她张开的两腿间问她:“马上要开始了,你现在要后悔还来得及”
她说:“我准备好了”
“腿再分开一点,我再说一遍,等会儿一定不能动,再痛也不能动,知道吗?一动,说不定就戳破了你的子宫,要实在痛可以喊出来,两个手把着旁边的杆子,往手上使劲儿,反正屁股无论如何不能动,听清了吗?”
“听清了”
这医生对这个病人有些佩服。手术进行了二十分钟,她纹丝不动,就像被钉在手术台上一样。但她知道她疼。这世界上除了生孩子,再没有什么比剥开骨肉更疼了。那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疼痛,更是心理上的折磨和恐惧。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但是一声也没喊。只是在胚胎剥离的时候,轻轻的闷哼了一声。然后眼泪跟着那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一起下来了。
她做惯了这个手术,看惯了形形□□的面孔。但有时候仍然会不由自主的替年轻的女孩子们惋惜。她说:“多好的一个孩子,要是你妈知道了,肯定不舍得让你做掉”
手术台上耳朵里嗡嗡响的谢茨听清楚了这句话。她知道医生是心疼她。她对医生轻轻的笑了笑。医生将刮下来的那一小包血肉扔进医用垃圾桶里,摘掉手套,对护士说:“扶她下去,在外间的床上躺一躺吧,她的状态不太好”
护士正想说,都没听她叫,应该还好吧。往手术台上一看,谢茨的面孔惨白。术前红艳艳的嘴唇一丝血色也没有。额前的冷汗已经滴到了手术台的一次性手术巾上。她问她:“你能自己下来吗?”
病人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牙齿不住的上下撞击,咯咯作响。
谢茨在手术台上艰难的侧过身子,腿往下探。结果还没踩到自己的鞋,整个人就倒在了护士身上。
护士个子小,受不住她的重量,忙喊:“快过来个人帮忙,这个病人晕厥了”
谢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依稀看到了儿时的自己,她穿着一件白背心,掖在裤子里,站在桃树下摘桃子。桃儿太多没地方放,她就将摘下的桃子一个一个往自己衣服里放,桃子滑到肚皮那里,鼓囊囊的。叶守云笑话她说:“肚子那么大,像怀了个孩子”她恼了:“你才怀孩子”便把刚刚放进去的桃子一个个掏出来往外扔。她边掏边觉得疼,怎么刚刚装进去的是桃子,掏出来的时候变成了小孩儿?小鼻子小眼睛,皱巴巴的挤成一团。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她才有了意识。睁开眼睛,护士在一旁喊:“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她觉得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有人拿冰凉的毛巾给她拭汗。她喃喃的说:“好冷”
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个惊慌失措的男声大声喊:“医生,她的眼睛闭上了,她说她冷”
“有没有棉被,快抱床棉被过来”
谢茨再度睁开眼睛,叶守云站在她躺的病床边。躬着身子,替她撮手。无奈他的手也冰凉,根本不可能暖和起来。
见她醒过来,他恶狠狠的说:“要不是看你这样,我真想一巴掌抽死你”
进来送被子的护士刚巧听见了这句话,横了他一眼,替谢茨打抱不平道:“人家刚刚替你流了个孩子,你能说句人话吗?人还躺在病床上,话都说不了呢”
谢茨觉得腹部一阵阵的尖锐的痛。想问问护士怎么回事,可是一开口,嗓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叶守云发现了她的异常,忙紧张的凑到她面前问:“怎么回事?哪里痛?”
护士又横了他一眼:“人家刚刚拿了一个孩子,又没用麻药,你说哪里痛?我从你身上割块肉下来,你疼不疼?”
叶守云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好言好语的求护士:“你能给她开点止痛片吗?求你了,能快点儿吗?我求求你了”
护士冷冷的回了一句:“现在知道心疼了?不能吃止痛片,会影响恢复”
“那怎么办?没办法吗?只能看着她疼吗?”
护士收拾好用过的手术工具,说:“是的,没办法”
叶守云的眼泪猛子就下来了。他双手握拳,狠狠的对着墙壁踢了两脚。
又过了大概三十分钟。谢茨完全从疼痛中清醒过来了。但仍然虚弱。她叫了一声:“叶守云”
他趴在她旁边,手替她摸了摸额头上的汗。“能下来了吗?我借了个轮椅,我带你回去”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叶守云手从她肩头穿过去,想将她扶起来。这才发现,谢茨身下全是湿的。她的汗已经将半张床单,全部浸透了。
他将她抱下床,慢慢放到轮椅上,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叶守云忙得不可开交。将她抱上床休息,又小跑着下楼去买乌鸡,买红枣,买排骨,买牛肉。他拿着找医生问好的单子,一项一项的拿进购物车。回到家,马不停蹄的开火熬汤。可是医生没有告诉他熬汤的时候要先用大火,后转小火。他就一直等在那罐乌鸡汤旁。在炉子边守了一个小时,突然闻到了糊味,他去掀开盖子查看,汤干了,他还烫到了手。他懊恼得很,连着罐子一齐扔进了垃圾桶。站在厨房里寻思了一会儿,拿起钱包下了楼。
他买回了牛肉汤面。端到床边喂给谢茨吃。她吃了小半碗就吃不下了。叶守云赶忙将冲好的奶粉端过来,尝了一口,说“不烫了,喝点牛奶再睡吧”
谢茨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喝了。
叶守云跑到厨房拿了个勺子,坐到床边说:“不行,再喝一点,我拿勺子喂你”见她皱着眉头“是不是坐着肚子难受?”
谢茨点了点头。他又跑到自己房间,抱来一床蚕丝被,垫在她背后让她靠着。“这样行了,你别动”
他跪在床上,半躬着身子,一勺一勺给她喂。好歹喝进去小半杯。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熬了小米粥,买了肉包子,守着她吃完早餐,马上停蹄的去上课。中午快马加鞭的赶回来,给她熬排骨汤,放了一些黄豆。这次他聪明了一些,特意打电话问了他妈。熬汤需要时候,也要耐心。他拿了本书,搬了把椅子放在炉灶前面,坐着边看书边等汤。谢茨从床上起来了,摸到洗手间去上厕所。叶守云抬眼一看,她屁股上巴掌大一块暗红的血渍。红着脸走过去说“你换条裤子吧”
谢茨说“怎么了?”
“你屁股上红的,你没感觉?”
她又回到洗手间看了看。流了好多血。
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常他和她再怎么亲近。女孩子的这些事儿,并不不好让男孩子看见。她坐在马桶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带来的内裤已经换完了。她偷偷的藏在床下的塑料袋里。她红着脸,回到房间,翻了翻自己的行李包,已经没有新内裤可以换了。
叶守云问:“需不需要我出去买点什么东西?”
她支支吾吾的说:“没事,我洗洗穿过的,一会儿就干了,你帮我找个盆子”
他拿过来一个小盆,谢茨说,你出去。
叶守云只得转过身,去了厨房。
她从床底下翻出带血的内裤,放到盆里,打算去洗手间洗干净。刚打开水龙头,手指还没碰到水。叶守云追了过来:“你干什么?”
“洗点东西”
他伸手关了水龙头。拉着谢茨的手臂“你不能碰冷水”
“没事儿的”
“你放那儿,我洗”
“不行”
“我给你洗”
“不行,不行”
“闭嘴,躺着去”
叶守云护着她走到房间,让她躺下休息。不一会儿,她侧耳听见洗手间传来响动和叶守云的自言自语:“真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