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话 血梅伞(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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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惑和墨鄞祈一同回到屋里,南宫玖麋凭依在门口。
“你没走?”
“哼,还说,我仅有的一张珍贵的符咒就这么被你这么撕破了!”
“怎么个珍贵法?我赔你便是。”
“算了,不用了。”
符咒上的字,可是他用自己的血来写的,说赔就能赔一个一模一样的么?
此刻,沉连爬到墨鄞祈跟前,错乱的发丝贴在了脸颊上。
“都是你,害我差些被别人发现了身份!”
不看到倒还好,可一看到,墨鄞祈就莫名对沉连发起火来。
“你那梅花就已经把你给暴露了,怎么能怪她?”
“梅花是我故意放的。”
“……?”
“好让他们放松警惕。”
“怎么放松?”
“他们不是要请法师做法吗,做了法自然放松警惕,但不管那法师做的法有没有用,沉连是人类,法术对她没用。”
“你是要让她再去一次?”
“是的。”
墨鄞祈说得正儿八经,语气坚定。
“……”
用木头搭建的台上,一个衣装奇怪的老法师一蹦一跳地舞动着,一手摇铃铛,一手空挥。
“呜——啊——哩——咦——”
念着难懂的咒语,他又从台上跳下来,围着院子转。
外面围观看热闹的人来了不少,
“陈家好像进鬼了!”
“我听说是大清早来了两个神秘人,其中一个似乎就是那个吸血的妖怪啊……”
“这也太可怕了吧!”
“可不是?”
“是呀是呀!”
男人女人,七嘴八舌,消息很快就地传了个遍地。
传到了站在最后面的南宫玖麋耳里,他对着台上的法师嘲讽地笑笑,默叹道,“一个装模做样骗钱的家伙,当真可以驱走那不是鬼又不是人的东西么,愚蠢……”
说着,食指与中指间便夹了一张符咒。
他将它放到嘴边,嘴唇微微上下拨动。
转眼,南宫玖麋便连符连人一并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法师做完法,已经到了正午,看热闹的居民三三两两地疏散开来。
南宫玖麋还站在门口的石狮旁,迎着秋风,枯叶卷落,终于待到老法师走出大门。
虽然只有半步之隔,法师却没有看见他,自顾自掂量起手里的钱囊,沉沉的,倍有重量。
南宫玖麋是用了隐身咒,固然那些凡夫俗子是发现不了的。他悄然进了陈家大院。
现在屋内的陈老爷对老法师做的法信以为真,绷紧的脸上舒展了许多。
突然狂风卷地而起,吹得树叶在院中打转。
即便法师已经做了法,但也抹不了心头的阴影,一有小动静,心和胆及五脏六腑又立刻吊了起来。
“谁!谁在那!”
南宫玖麋本来只是想会会他,谁知这胆小如鼠的陈老爷居然吓得脸色惨白,快要晕过去似的,浑身瑟瑟发抖。
这样一个胆小的人类,恐怕还没见着真鬼,只看见个树的影子就吓死了吧。想着,南宫玖麋便笑着离开了。
在陈老爷看来,眼前只有一阵狂风,从院中笔直地卷到院外,然后渐渐平息。
只是虚惊一场!
陈老爷拍了拍胸口,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脸仍是刷白。
8
夜阑更深。
人们都已入睡,陈家大门忽然被一股冷气吱丫丫地推开。
一个女人走进。
她没有脸,只有一张绯红的嘴巴。
走了一路,血洒了一路,染红了她的素衣。
院落里,到处是法师布下的阵,对女人却一点用也没有。
门外还有一个黑衣男子,他淡淡地问女人,
“回忆起什么了吗?”
“环境好像很熟悉,但感觉是很痛苦的记忆啊……”
女人回答,脸上的嘴一张一合扭动,虽然看不出表情,话中却带着忧伤。
“继续走,总会全部记起的。”
男子挥动他的玄袖,往常若隐若现的笑在此刻消失,与冰冷孤寂的月光一般。
沙沙作响的树叶,明月倒映的池塘,依稀可辨的房屋,似乎在女人的记忆中出现过。
她慢慢回忆起来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是她最痛苦的记忆。
那一夜,她提着灯笼在黑暗中行走。
那一夜,她被一只故意伸出的脚绊倒。
那一夜,她的脸因磕到假山石而毁容。
她记起来了,在那一夜所有的记忆。
绊倒她的是陈家大夫人身边的丫鬟。
她嫉妒她的容貌,嫉妒她的才华,嫉妒她能得到大夫人的夸赞,嫉妒她任何一个优点。
所以,在那个无人的深夜里,本想给她点教训,却不知事情会如此严重,沉连摔到假山上后便昏迷不醒。
她以为人已经死了,慌乱地把她拖出陈家大门,随便扔了个地方就回去了。
唯一的血迹因为没有完全干涸,用水泼一下便没了。
丫鬟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一切。
可惜沉连就此化为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以怨恨为生,却忘记了自己怨恨的根源,胡乱杀人。恰好这一点,被墨鄞祈给利用了。
今日回到这里,终于回忆起了一切,她所真正怨恨的,只是那个一直被自己当做是好姐妹的丫鬟。
此仇不报,何时了。
沉连不顾喉咙里的疼痛和源源不绝的鲜血,在她模糊隐约的记忆中,找到那个丫鬟的房间。
小屋内的烛光瞬息息灭。
伴随而来的只是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
“你为何要嫉妒我,我们同是卑微低下的奴仆,本该相依为命,你却如此对我……”
沉连杀了屋内的丫鬟,在她奄奄一息时,如此感叹了一句,不禁泪落。
倒在血海中垂死未挣扎的丫鬟忏悔般无力低吟着,“对不起……”,说话同时,潸然泪下,溅起血的一个小小涟漪。
她不是故意要使沉连落得如此地步,只是那颗嫉妒之心一直牵引着她,她自己也无法压制。
当她吐出最后一口气后,泪水也流完了,最后忏悔的眼泪与血融合在了一起。
愁报了,沉连的怨恨也散了,她终于不再是半死半活不人不鬼的东西了。
肉体倒下,灵魂站起,她走向门外,此时的面容竟是清纯淡雅,没有猩红的鲜血沾染,被毁去的面容复原。
伴随无惑摇响的铜铃之声,终于摆脱了一切羁绊,远离人间。
怀仇已忘却,面目不堪言。
道是尽悲欢,一洒满泪血。
死人非人,因恨而生,却忘本质者,家仆沉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