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1 / 1)
昏暗的房间内,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从床上滑落,走到窗边一把掀开避阳窗帘,昏黄的斜阳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窗如水银般铺满地上,同时照在女子苍白的脸上——
没有一丝血色,乌黑的头发衬得肤色愈发的惨白,乌溜溜地眼睛无神地张望,五官淡得如同江南的烟雨,雾里看花的朦胧,身上一丝不挂,青青紫紫的淤青蔓延在身体各处。
一想到夜夜旁边男人的脸,她忍不住一阵恶心,瞳仁中狠毒地神色蓦地浮现,一霎那间,烟雾散去,婉约细致的美貌出现在夕阳下,倔强顽强地绽放,可下一刻——她清亮地眼眶中落下滴滴清泪,一下一下,越来越大,在瓷砖下聚满了一滩。
“孩子,你不该来的。”女子纤长的五指落在半空,空中似乎有很大的阻力,想放在肚皮上怎么努力都够不到。
“对不起,对不起……”一叠的话语,随着满目盈眶,悲伤充斥房间每一个角落。
尽管只是卧室,却大得出奇,整体是欧式田园风格,家具皆是最高档、最豪华,主流的色调是暖色,可此时此刻如何都感不到温暖,女子赤着脚回到典雅雕花床上,从双抽进口床头柜摸索出一个盒子。
暮色淡去,建筑的轮廓也融入黑暗中,女子的脸也看不清,盒子打开后,一阵腐朽的气息迎面而来,盒子内似乎有什么在蠕动,而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她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等于什么,可是为了报复她什么都不怕——哪怕以牺牲肚中的孩子为代价。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喃喃着:“就算是下地狱也无所谓了,像我这样子的人,早就不人不鬼,我这一生,就是一个玩笑,被别人玩弄在手中的玩笑,死又何惧?”
“下一辈子?我也不想了,就连魂魄留在世间都是一种侮辱!”陡然间,她的眉毛厌恶地皱着,不对谁,而是她自己,还有那个男人。可是惟一不该插足的是腹中的孩子,“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好了!”
盒子里的污气散去后,淡淡地紫色光芒环绕中间的活物,一截白皙的手臂伸到旁边,活物就像是闻到美味的食物一样,咻地一声如光阴钻入了腕中的血脉,沿着血管疾速而上,皮肤上的血管突起,很快它就消失不见。
——这是蛊,身为蛊术世家的惟一继承人,她是深谙其道,这是其中已经禁忌的术法,但她顾不得许多,为了杀那个人,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为了孩子灵魂超度,她愿意燃烧自己的灵魂,为肚子里的孩子护航,孩子是无辜的,要怪只怪来的不是时候。
她咬破指尖,在雪白的墙上开始涂抹,尽管天色已暗,视线早已经模糊,可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她还是准确无误地写画,似乎是不同于尘世的符号,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印记,最后一笔落定,客厅的门口传来了门柄摇动的声音,她如同被惊到的蜻蜓,无处落脚,一会儿她镇定地站起来,像走向宿命的彼端走向门口。
她觉得,十几年来,她从来没有那么冷静过。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一切,这样的情景似乎重复了上百年,不同于以往颓废不可一世的拒绝,生平第一次她迎了上去,将门口高大俊美的男子抱了个满怀,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吐出快要淡出记忆的名字:“小湮——”
男子的身躯瞬间僵硬,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瞳孔猛然紧缩,大袋小袋从手中滑落,一向精明冷静的他没有考虑到为何她突然的转变,巨大的惊喜涌入眸中,薄薄的嘴唇弯起,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落落,真的是你么?”她对他从来只有冷眼相对,这样的情景大约他只有在梦中遇过。
扑哧一笑,殷落抬起绝美的小脸,眼眸定定看着凤湮,里面波光潋滟,柔柔地泛起涟漪,“小湮,你不记得落落了么?落落可是一直都没有忘记小湮。”
哪怕看起来很假,但是总有人愿意沉溺在谎言中。
“落落,落落,落落……”幽暗静谧的气息拢绕在凤湮的周旁,他不断地喃喃,狠狠地抱住了殷落,似乎要把她揉碎在怀中,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时间就此停住,“落落,说你爱我,快说,就算是骗我的也没有关系。”
“说呀——你快说呀!”他着急地在她的耳边言语,丝毫不顾放弃尊严的语气。
殷落埋在他的怀中快要喘不过气,听到他委曲求全的语气没有任何的心软,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他对她做的事情,与气氛完全不符合的是她的眼神,冷血而且带着刻骨铭心的恨。
深吸一口气,她口气变得柔软,语调温柔缠绵:“以前是我想不清楚,现在我明白了,我爱的人其实是你,一直都是你。”有人说南疆的女人个个冷血善变,心肠如毒蝎,也许外界传言的都是对的,现在她为了报复可以说违心的话,可是放弃所有,包括自己的生命,只为了毁掉一个人。
现在她只想拿一包烟,狠狠地抽,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她推开他的怀抱,拉着他走过客厅,进入卧室,双眼一改以往的冷漠无情,款款地望着他,凤湮一门的心思都放在对面女子身上,周遭的一切都淡去,包括墙壁上若隐若现的诡异符号,诡异的一切男子都没有注意到。
“落落……”凤湮迷恋地看着她,想着她的笑颜终于有一次是为了他而绽开,二十多年前孩提时期叫他‘小湮’终于能够再次听到,他盼着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太久,想到这,他的血液似乎沸腾起来,叫嚣着,脑海中关于他们的记忆一次性全都涌出。
他轻轻摩挲女子的脸,“落落,你恨我吗?你不用骗我,我这么爱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呢?可是没有办法,谁叫你不爱我呢?”一想到此,风暴似乎席卷他的眼眸,殷落为了另一个男人的笑颜生生刺痛他的记忆,这一刻恨不得杀了眼前的这个让他疯狂的女人。
他将她囚禁在一方区域,让她见不到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他要让她只看到他,她的世界只有他,他恨她不爱他,所以不管她的意愿都要将她绑在身边,既然不爱那就恨吧!总之要将他的身影刻在她的心中,不在乎方式。
殷落微微一震,却听他说:“就算你骗我,我也喜欢听,你要是能够一直这样子骗我下去就好了。”话毕,男子的气息一下子就包围了她,她闭上了双眼,不再言语,想着过了今天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便不抗拒地任他摆弄,余光瞥到墙上的符号,她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凉薄如丝的月光铺在地板上,反射出冷冷的光,地面上滴滴嗒嗒地响着,鲜红的液体顺着床单滚过地板,形成小小的一潭。
微弱的男声响起,带着喘息和不可思议:“我想过你要杀我,可我没想过你居然用自身的生命陪我一起下地狱!”即便是这样,他的语气却是轻松无比的,“能够跟你死在一起,我无悔!”
“别假惺惺的了,就算我不想死,你会让我独活着么?你早就在我身上下了蛊,让我们的生命连在一起了是吧?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再怎么说我也是蛊术世家的传人,既然都是要死,那我不如自己动手干脆一些。”殷落冷笑,望着雪白的墙壁却流下了泪水。
蛊术发作,连带着墙壁上的字符也闪烁着萤色的光,男子视线一接触那些字符,瞳孔微微一缩,一股闷气憋在心中,他也是南疆之人,他知道那代表什么,颤抖着问:“你怀有我的孩子了是不是?”
“现在终于知道了?可惜太迟了!”女子仰着优雅动人的脖子,微微一笑,如月光一般冷。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压下愤怒,看向殷落。
“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冷冷问道。
“我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不。”殷落不再看他,嘲讽地说,“你不配!”
“那谁配?他身上流的是我凤湮的血,不管怎样都不会变的事实!”俊美的男子冷哼一声,双目眯起,带着危险的光,“不要跟我说他才配,别忘了,他已经死了。”
“别跟我提他——”一触即记忆,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她尖叫,却因为生命的流逝像一把钝刀磨在石头上,“你还有脸提他?那都是因为你,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说着她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染湿了床单。
他们从来没有那么安静过,没有闹没有打,只是躺在床上,他们的气息渐渐地弱了,男子没有力气再多说其它的,想着他与她此时正在同一时刻死去,他欣喜地喃喃:“就算生命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后悔的,我还是会爱上你,还是会嫉妒地杀了他,哪怕你恨我,落落,其实你还是爱我的吧?不然的话你怎么会用自己的灵魂保住我们孩子的魂魄,就算我们死了,孩子是我们爱的见证。”说着他的气息已经消失,眼睛永远的闭上,带着对殷落绝望独占的爱离开尘世。
殷落气息也渐渐地淡去,她的脑海中却停留在二十年前那个带给她欢笑的男子身上,最后一刻她叫着那个人的名字,嘴边带着解脱的笑容:“云城,我们一起去看孔明灯好不好……”她的躯体似乎漂浮起来,她看到了那个眉目如画的男子伸出双手握住她,带她离开污浊的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