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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了三天的高烧。
据何杨说,最高烧到了三十九度多,几乎到了四十度。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我刚醒过来时看见的病房以及全身酸痛的身子,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那天和林朝夕的对话又是断在了最精彩的部分,因为何杨焦急的呼唤,把我从那个永无止境的黑暗虚幻之境里剥离了出来。不过还好,我从她的话里挖出了不少我不知道却不清楚的情况。
这是我第二次住在医院里了,上一次住院经历好像时间久远已经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再去回想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像。只有崇光站在我的床边抚摸我的额头的场景还刻在我的脑子里,他温柔的动作和眼神,不管我怎样努力都挥之不去。
何杨每天都陪在我身边,抱着一台笔记本时而摸着下巴皱眉思索,时而又抬手在键盘上敲一些东西。我知道他在忙公司的事情,所以也安安静静地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偶尔削一个苹果递给他,捧着何杨为了给我解闷而买的小说发呆。
是的,我仅仅是在发呆。因为我发现我对这些小说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兴趣,小说背面各式各样或搞笑或忧伤或正经的简介完全无法吸引我。我只是拿起一本书,翻到某一页,好让自己的视线有一个可以落下的地方,不至于盯着墙角那么明显地发呆。
一开始,我还能看进去一些,但后来我渐渐发现,我看见一个词的时候会刁钻地去想这个词用在这里是否真的合适、这儿的剧情衔接怎么样设置可以更好地吸引读者……当我反应过来我在思考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的时候,我才惊觉,这些本能的反应都是我为崇光写稿子留下来的本能和习惯。
给何杨削苹果的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平安夜的夜晚,他为我做的那只世界上仅此一家的烟火苹果;
看着何杨对着电脑发呆,我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崇光缩在沙发上,把电脑放在盘好的腿上,死死地盯着屏幕打游戏;
看见何杨给我带来的饭菜,我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崇光逼着我给他做菜,但是吃完之后眼睛发亮如同一只温顺小狗一般的表情;
…………
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些和崇光在一起的回忆……
很多个夜晚,梦里的时候我都看见崇光快乐地拉着我的手,在不知名的草原上狂奔。白云朵朵漂浮在半空中,而我们的身后跟着我送的“小朝夕”和我梦寐以求的、崇光笔下的朵朵。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美好,可是醒过来看见的却总是黑漆漆的房间。
心里会在那样的时刻突然难受起来,好像一只小老鼠在心口挠啊挠的,又是痒又是疼。眼睛干干涩涩,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想哭出来还是想把眼泪憋回去。
醒过来之后的时间更加难熬,因为完全没有睡意。长夜漫漫,我却不想开灯。一个人靠着墙缩在最角落,有时闭着眼睛,有时睁大了眼睛也不知道看着哪里比较好,反正入目的都是一篇漆黑。
黑夜里能打发时间唯一能干的事就只剩下回忆。
不管我想起了多少多美好的回忆,不管我想起那些的时候有多开心,到最后上扬的嘴角总会默默地掉下来。我亲手毁掉所有美好的那一天,清清楚楚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崇光清秀的字体,崇光没有表情的脸,我决绝走出我住了好久的“家”……
刺骨的冷像是针扎在身上一样,我忍不住抱紧了自己,好让自己暖和一点。
明明是我自己说出那些伤人的话的,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比死还难受呢?为什么明明是想好好地哭出来的,却为什么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能存留在脑海里的记忆,不是最美好的就是最痛彻心扉的。因为大脑存储量有限,只能储存下让你印象深刻的画面。一遍一遍画面的翻阅其实就和看小说一样,有些小说第一遍看喜欢到爆,而后来却越看越无聊,翻破之后就完全没有了看的必要,因为嚼碎了的渣滓只能吐掉;而有些小说,看一遍哭一遍,印象越来越深刻,翻烂了也愿意一遍又一遍地看,似美酒芳醇,回味无穷。
对我来说,崇光和我之间的美好记忆是那杯我自愿喝下的鹤顶红,无色无味,却在欢愉的最后给了我最最致命一击,在多少个无眠的夜里腐蚀着我的心。
可是,我乐意饮下那一杯自知有毒的鹤顶红。
如果承受了这一切,那么我为什么想要好好哭一场的权利都没有呢?哈,既然连万年冰山脸林朝夕都可以为了何杨哭得连半点形象都无,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肆意地哭一场?
——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崇光和我们之间的记忆好好地哭一场?
****
何杨接我出院的那天是大年三十。
他围着一条纯黑色的围巾,黑色的风衣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尽管密不透风却还是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我收拾好病房里的东西,一回头就看见这个样子的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是要去哪里当特务?”
何杨的一身黑,除了帅气还多了一分冷峻,和过年的热闹气氛实在是差太多了。
他听了我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收拾好了吗?该走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顺从地拎着行李跟着他。他回过头来,二话不说把我手上的行李拎了过去,目不斜视地和我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往前走。
这几天病房里一直开着空调也不觉得有多冷,一走出医院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冷得我直打颤。何杨见状,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轻轻地围在我的脖子上。由于考得太近,我还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以及围巾上的味道。
这样暧昧的行为又引来了无数人的侧目。
而我只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看着何杨为我围好围巾,也任由他牵着我的手走到停车的地方。
我感谢何杨的善解人意。他没有在我醒来之后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贴心地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周崇光”这个名字;同样的,我没有问他怎么找到在街上游荡的我,因为那是我心口上的一个伤疤。就算现在已经结痂,但一旦触碰还是会鲜血淋漓。
我想何杨一定是知道所有的事情的,他那么聪明,他只是从来不曾告诉我。
也就是他这一份贴心,使得我可以安心地待在他的身边。
看着右手边不断倒退的风景,我心里有一份难以名状的迷茫。离开了崇光的家,我能去哪里呢?我只能去何杨的家里了吧,林朝夕的那个家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且只要我开口,何杨就一定不会拒绝我的要求。
我脑子里各种想法交织在一起,看见商店门口的红灯笼时却突发奇想:“我们去一趟超市吧。”
何杨应了一声,二话不说调转方向开往最近的超市。何杨的车技一直都很好,我坐过几次但每次都坐得很舒服。因为我会晕车,所以我不是很喜欢坐车。不过在何杨的车上,我总能安心舒服地睡过去。
“我可以住你家吗?”我轻声问道。
“你还有地方去吗?”何杨在红灯前把车停下,淡淡地反问。
“……”我沉默了一会儿,“所以才向你开口。”
红灯转变为绿灯,何杨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放在我冰凉的手背上,眼睛平视前方:“我很高兴在发生一些事情的时候你能第一个想到我,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的手掌也很宽大,把我整只手都包裹住了,但是在我心里却不及崇光的温暖。
过年时候的超市很容易让人被那样热闹的气氛影响。在我要求下,何杨带我去了普通的超市,而不是随便买一样东西就能吃一顿饭的大型超市。在穿着羽绒服快乐地为了准备年夜饭而买菜的家庭主妇之中穿行,至少能让我感觉到那么一点点的温暖。
她们脸上的笑意,是期待儿女回家的快乐,是期待家人团聚的兴奋。
现在的我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家人。可是相比于那些回不了家的人来说,或许我更加幸运一点吧。因为在这个日子里,何杨还陪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
其实呢,还是很想念在现实世界的父母的。
“你的爸爸妈妈呢?”我看着仔细挑着蔬菜的何杨,问道。
“他们都回老家过年了,上海的公司里事情多,我也忙不过来,所以今年就不回去了……”何杨说到一半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撇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我,面色迟疑地问,“你……还记得林伯伯吗?”
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好像是怕碰到我的禁忌。
“我爸爸?”我抬眼看着他,莞尔一笑,笑得却异常苦涩,“记得,当然记得。”
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我继续把他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我记起了很多事情,记起来爸爸的去世,也记起来宫洺那些人对我们所做的一部分事情,只是大三最后那段时间的记忆依然模糊,不过嘛……大概也能猜到了。”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深深地看着我。正在我也努力微笑看着他的时候,眼前一暗,他以俯下身子把我抱在了怀里,一手搂住我的腰,一手扣住我的背,那样守护的姿态。
我一惊,手里的芹菜什么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满目都是何杨的黑发,飘进鼻子里的是他身上的好闻的气味。我怔怔地望着超市的某一个位置,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我,嘴里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压抑无比痛苦无比,听得我一阵揪心。
我抬起头想拍拍他的背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只听见他用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保证:“林朝夕,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那样的霸气和任性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很想就这样哭出来,可我的眼睛还是涩涩的,眼前忽然闪过有关崇光的画面,好像将死之人对过往的片段走马观花一样,最后那些片段被生生地丢入了我无法触及的距离。
……崇光,再见了。我在心里这样默念着。
“好。”恍惚之间,我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何杨,而后他将我拥得更紧。
周崇光,我一定,一定,要把你好好地忘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