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十二】笑我如今，孤负春心（下）（1 / 1）
真正的吴三桂是个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之处的矍铄老人，看着凌未风的目光甚至可以说是慈祥的。凌未风顺势深深施了一礼。
“山野草民，承蒙王爷下爱，专门为我延医调治，真是感激不尽。”
“凌大侠不要客气。”吴三桂微微摆手，跟着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病刚好，别在那里站着，来和老夫坐下聊聊天。”
这种过分的亲切令凌未风更加警惕，但表面上还是露出随和的笑容，几乎有点笨拙地又躬身一谢，然后坐了过去。
“王爷这样相待，实在让凌某惶恐。”
吴三桂呵呵笑出声来：“凌大侠还是对老夫有所顾忌吧？也难怪你，前几天是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但老夫也是无奈之举……唉！夔东十三家军是李闯王的势力，红枪会原本并不属于任何派系，现在却由忠于前明的领袖统率，老夫身居纷争之中，不得不多为自己考虑……”
“这么说，王爷对凌某——”
“凌大侠是西北游侠，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要是陷入无谓的势力争斗中，岂不可惜？”
凌未风轻轻一笑：“王爷说的，我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满洲鞑子侵我河山，欺我百姓，我身为汉家子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刘会主和李公子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既然有志于此，我就一定要帮忙。”
“可是凌大侠信不过老夫？”吴三桂敏锐地捕捉到了凌未风的弦外之音，“莫非老夫就不能高举义旗，光复汉家天下？”
“王爷，”凌未风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凌某不过是一介草莽，王爷为何如此看重？刘会主他们——”
吴三桂深沉地摇了摇头：“积重难返啊！老夫也想摒弃前嫌，与各方精诚合作，怎奈每人都有自己一本账！与其白费力气在鲁王旧部和夔东十三家军身上，老夫何如多多结交凌大侠这样的能人异士，大家联手起来，为反清兴汉出一份力！”
“王爷真有兴汉之意？”
“凌大侠不这么认为吗？那凌大侠来我云南的意思是——”吴三桂顿了顿，像是要制造出一个语气的悬念，然后才缓缓接续上来，“是打探虚实，还是索性要把老夫这个千夫所指的‘汉奸’除之而后快？”
他这么直白地道出了凌未风隐秘的心思，却没有什么愤怒和激动，像是在讨论一个事不关己的话题。凌未风反倒有些尴尬地红了脸，过了片刻才定下心神。
“既然知道我的来意，王爷怎么还会对我有招揽之意？”并没有等待对方的回答，凌未风很快地继续道，“看来王爷是想借招揽凌某的机会，昭告天下武林人士，买个礼贤下士的声名。只是凌某要让王爷失望了。”
“凌大侠！”
“凌某和王爷，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劝王爷不要白费心机！”凌未风从座中慢慢站直了身体，“我的伙伴们还困在水牢中遭受折磨，希望王爷也把我送回去。”
“你这个——”吴三桂猛地止住语声，紧紧盯住凌未风的目光里终于带上了掩饰不住的怒意。但这样的神情流露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脸色随即平静下去，只是阴沉得令人胆寒。“真是不知好歹的年轻人！保柱，送凌大侠回房去吧，他的身体还没有痊愈，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王爷！”
凌未风并不理会保柱很是谦卑的手势，仍然矗立在那里，试图再次申明自己的要求。但吴三桂轻轻挥了下手。
“哦，为李少将军和刘姑娘他们安排好衣食，若有人再像前几日那么怠慢，孤就砍了他的脑袋！”
保柱答应一声，再次向凌未风作出延请的姿势。凌未风怔忡了一阵，只好跟他去了。在迈步出门的时候，仿佛听到吴三桂在身后用叹息的口吻说：“你总会明白老夫的苦心……”
但凌未风已经明白了，吴三桂连放他回水牢、让他和同伴们共同患难都不肯。以他的武功，要摆脱眼前的软禁并不是难事，何况还有傅山、以及未曾露面但必在附近某地的冒浣莲的接应，但前提是他必须狠得下心，舍弃牢中的三个人。
傅山来例行诊脉的时候，凌未风还陷在沉思之中。
“凌大侠似乎忧思很深啊！”
凌未风抬了抬眼，向明知故问的傅山一瞟：“石道长医术超群拔萃，不想还有洞察人心之术。”
傅山呵呵地笑起来：“不仅如此，我还能猜到凌大侠担心的是什么人。”
对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凌未风其实很不习惯，但傅山前来时总有保柱的陪同，两人也没办法更自如地交流。听着傅山所指极为明确的话语，凌未风顺势接了下去：“石道长，我有位同伴也在生病，不知道长能否——”
“看来凌大侠还不知道？”傅山捋着颏下白须眨了眨眼。凌未风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保柱已经凑趣地走上前来：“凌大侠，王爷已经吩咐将陈公子接出来，请石道长为他疗伤治病。只是王爷说，凌大侠身子初愈……”
凌未风再也没有耐性听下去，一把抓住保柱的手腕：“快带我去！”
保柱在王府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武功好手，竟没能避开刚刚病愈的凌未风的一抓，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凌未风却根本不去管他的心思，跟他来到另一间厢房，就直冲进去。
随后才进门的保柱看了看被他冲得满脸惶恐的几个侍女：“陈公子怎么样了？”
“烧已经退了。吃了药，刚刚睡下。”
傅山最后才跟进来，无可奈何地望着凌未风坐在床边，用力握住被他的莽撞来访吵醒的陈家洛的手——所幸他这次还算聪明，没有去碰换好绷带的伤口。
“秋山……”
陈家洛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一下：“我说过，我死不了，你怎么都要哭了？”发现凌未风神情尴尬，就目光一闪，止住了打趣的话。“这是哪儿？刘姑娘和李公子呢？”
“别多问了，先好好调养。”凌未风含混地答应着，忍不住瞟了傅山一眼。傅山呵呵一声：“陈公子连日高烧，恐怕连怎么出来的都不记得了。王爷——”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意味深长地一顿，“——吩咐过，待陈公子好转些，不妨和凌大侠好好说说话。我们就不打搅了。”
凌未风看着屋里的人在傅山的建议下都退了出去，连保柱也不例外，心里放松了些，转头殷切地注视着陈家洛：“你到底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好，让傅——”陈家洛的手猛地在他手腕上一握，令他强行改了口，“让大夫再给你瞧瞧。”
陈家洛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给你添麻烦了。”
“秋山，”凌未风的眼中竟然含着一些笑意，更多的则是融融的温暖，“你这个人，从来不会想你为别人做了多少事吗？”
陈家洛似乎没想到凌未风并不跟随自己的思路，迎着他的目光愣了一阵：“我并没有做什么，但你却因为我——”
“我没有投降吴三桂！”凌未风猛地意识到陈家洛忧心的、或者说指责他的是什么，立刻激烈地回答，“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人？”
“凌未风！”陈家洛用右边的手臂撑起身体，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似乎这样就能更好地传达彼此的想法一般，“现在不是我要怎么认为。如果你还是这样脆弱，如何去面对刘姑娘，面对天下人的质疑！”
“你是说——”
“对，”陈家洛沉重地点点头，“吴三桂把我放出来，就是为了告诉别人，你已经效忠于平西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