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1 / 1)
五、
叶云涛在二楼长廊的栏杆边上往下一看,那身万花弟子的紫色衣袍和披在肩上的长长黑发就特别显眼地立在客栈门口。
“夏大夫!夏大夫!”他大喊了两声便脚不沾地地冲下楼去,撞开大堂里刚刚被安放好的几张桌子长椅,堪堪停在夏秉初面前,一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一夜没回来!我和小唐好担心,我正要出去找你呢!”
“哎你别抓那么用力啊!”夏秉初把叶云涛的手打掉,赶忙笑着解释道:“我找到我师兄了,昨天晚上住在他那里。当时已经要宵禁了,他住的地方又在城外,没法回来告诉你们,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夏秉初真心觉得十分歉疚。他从小心性纯朴,在万花学医多年,更加对人对事皆为一片赤子之心。自己如此,他也觉得天下人都是如此,虽然认识叶云涛不过几天,但人家说担心他,他便当真,觉得实在亏欠了别人的好意。可巧叶云涛也是个实心眼。昨晚见夏秉初迟迟不归,唐清说怕是第一次来长安,转迷了路,让他出去找了两趟没找到。宵禁后回到客栈,又足足等了半宿,着实很是担心。现在两下相见,又听说找到了师兄,叶云涛倒高兴了,“没事没事,你回来就好,快上去告诉小唐!”
“嗯……”夏秉初拉拉旁边一人的衣袖,“哦,对了,这就是我师兄,应慎言。”
叶云涛这才注意到原来旁边还站着个人,没有穿万花的衣服,头发也不是披着的,脸倒是长得挺好看,但表情很冷淡,眼神正盯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他心想,大夫的师兄?跟大夫不太一样啊……嗯,没关系,肯定也是个好人。
他笑着对那人点点头,“我是藏剑山庄的叶云涛,跟夏大夫在路上认识的。”
应慎言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冷淡,甚至有了点高深莫测的感觉,“嗯,我知道,他说过。”
三人边说着边往楼上走,叶云涛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头问夏秉初,“哎,你昨天不是要去追那个卖书的人吗?怎么又会找到你师兄的?”
“因为——”夏秉初脸色一僵,看见身边的应慎言正若无其事地抬头瞧瞧客栈高处挂的吊饰,“我没追上那个卖书的人,走在路边……就、就遇见我师兄了。”
“那你的运气可真好!” 叶云涛笑了,然后又一个念头冒上来,急着说道:“对了!说到书……我昨天晚上等你的时候把那个故事看完了!大夫,你猜最后怎么样!”
“怎么……样?”
“那个道士听信了同门的谗言,来到谷里要抓那个女子,女子又气又悲,跟道士打了一架,虽然把道士打出去了,但自己也受伤不轻,又因为伤心,最后病死了。可恼那个道士过了好几年才知道真相,赶来谷里只看到了女子的坟墓,他就给人家守着坟过了一辈子!”
“……。”夏秉初虽然已经听说过了,但这个更加细致的讲解方式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无力。
“虽然这个道士最后挺可怜的,但我觉得他还是活该。”叶云涛非常严肃地评价道,“大夫你说是不是?”
“是……他活该。”夏秉初眼神斜斜地看了看应慎言。不是错觉,他觉得应慎言好像笑了。
“还有啊,我觉得很奇怪,”叶云涛还在前面自顾自地说着,“那个女子死的时候怎么没留下绝笔信呢?”
“啊?”夏秉初一转回眼神来,就看见叶云涛疑惑地盯着自己。
“绝笔信啊!不都是会写一封绝笔信痛斥负心人的吗?嗯,如果把这个加上就更好了。”叶云涛一边说着,一边敲了敲唐清的房门。应慎言趁机在后面拉着师弟小声地问:“他买了书?”
“……嗯。”
“哎,这反应还不错嘛!”
夏秉初狠狠瞪了他一眼。
应慎言想,哎,果然这么不喜欢姑娘死掉的情节么?那下次让道士死好了。绝笔信这个想法不错,嗯。
唐清的伤势好的很快,夏秉初又检查了一遍,自己也很得意。四个人在屋子里聊了一会儿——基本上就是叶云涛说,夏秉初出声附和一下,唐清和应慎言都不说话,而且还面无表情——店小二上楼来给叶云涛送了一封信。趁着他看信的工夫,夏秉初去隔壁自己房间里,把带出来的伤药包了好些准备送给唐清。应慎言留下帮他整理行李,他自己回到唐清那里,叶云涛好像已经看完了信,夏秉初便趁机说了他和师兄要回去了,留下药记得按时换,又嘱咐唐清多休息才能好得快云云。唐清认真地点头表示听了,“这几天辛苦大夫了,多谢。你们要回去,一路保重。”
“不辛苦啊,你能快点好起来就行!”真是个懂事的年轻人,夏秉初心想,不禁笑得又和蔼了几分。叶云涛刚才竟然一直都没说话,这时候才过来急着问道:“你们这就走了?夏大夫,你第一次来长安,不多逛几天?”
“逛的,师兄带我去,逛完我们就走了。”
“哦……”叶云涛心里觉得有点可惜,“那你们好好玩,回去的时候一路顺风!哦,行李先放着吧,等你们逛回来再拿!”
夏秉初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建议,便去隔壁喊了应慎言来。两人告了辞一同走了。屋子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叶云涛靠在窗前往下看,不多会儿就看见万花大夫和他师兄从客栈里走出去。唐清坐在床上,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夏秉初留下的药,突然说道:“反正我动不了了,自己想办法吧。”
这声音里竟然有点玩笑的意味。叶云涛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看他,“哎,别以为我没有你帮忙就不行啊!”
唐清斜眼看看桌角,下面还留着一撮被烧掉的纸灰。他轻轻摇了摇头,真的笑了。
应慎言看着身边不断堆积的东西,渐渐觉得拉师弟出来逛街,好像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长安城大概是不复以往那样的繁华了。但没关系,那时候的长安什么样子,他们也并没有看到,而现在这个长安,对夏秉初来说,已经足够新鲜热闹了。坊市间到处都是有趣的小玩意,很多都是西域和海外传来的,实在是见都没见过。药铺当然已经去过了,买了一大包散发着异香的药材;隔壁胭脂铺子里卖的花露,装在精巧的琉璃瓶子里,十分漂亮,买了好几样回去送给师姐;有家店里卖的画,据说是从二师兄的家乡那里带回来的,果然跟中原的丹青很不一样,买回去送给二师兄。点心铺子里有雪白雪白的酥酪,最后也带了一包走。夏秉初一路上看见什么都觉得喜欢,不是应慎言拦着,差点要买只天竺鼠回去给师妹玩了。两人逛到夕阳将尽,才气喘吁吁地背着一堆礼物回到客栈。应慎言先上楼去整理行李,夏秉初在大堂跟掌柜的结账。过了不多会儿,他慢慢走上楼来,推开房间门,愁眉苦脸地站在应慎言旁边。
“怎么了?”应慎言奇怪地看了看他。
“师兄……这个客栈,好贵啊。”夏秉初沮丧地坐在一个箱子上,“把这两天的账结完,身上都没几个钱了!”
那是因为你今天买太多东西了。应慎言在心里说,又觉得师弟果然还是没有足够的常识。
“那我们怎么回去呢,我还没买路上的干粮……师兄你还有钱吗?”
应慎言一愣,然后赶紧摇了摇头。
夏秉初皱着眉头托着脸颊,颇为为难地连连叹气。师兄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突然也靠着他坐下来,“没钱我们也回不去……但是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阿初,”应慎言严肃地看着他,“你觉得自己的医术如何?”
“挺好的。”夏秉初毫不客气。
“那就开个医馆吧。”
“……哎?!”
夏秉初没想到应慎言的办法竟然是这个,一时有点吃惊,却又听他问:“你在万花谷的时候,一个月能看多少病人?”
“呃……”夏秉初还真想了想。应慎言又说:“没几个啦,大家自己都能把自己治好。但你要是在长安开医馆,这里这么多人,你每天都能治不同的病,你觉得怎么样?”
听上去,真是个美好的前景。夏秉初有点心动,问道:“那在哪里开呢?”
“我们又没钱去租个铺子,当然就在家里开了!”
“……那个地方会有人去吗?”
“你医术好的话,自然就有人去了!”
应慎言的说法让人觉得好像十分可信,夏秉初点点头,又想起一个问题,“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万花谷啊?”
“等赚够了钱,或者,等你不想再给人看病的时候,我们就回去。”
“嗯……好!”
看着师弟高兴起来的模样,应慎言心想,让阿初不再给人看病,就像让自己不再写书一样,都是这世上不可能办到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