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玫瑰之身(上)(1 / 1)
隔天一早,因伤误工的路姓医生打电话来,指名找新来的医护小姐。尹芝她拾起听筒,一阵紧张。对方却不赘言,原是有公事嘱托——药橱在偏厅,第一只抽屉消炎痛,第二只抽屉阵痛,第三只抽屉凝血,第四只存放各种医用工具,最下面的一只则放有一些常备药供全家人用。他又介绍每种药物的作用,用量,甚至副作用,好在尹芝天分好,记得十分牢。放下电话之前,对方忽然笑起来,尹芝不明就里,只听得对方说,医护小姐声音十分好听,想必这次总算是位妙龄女郎。尹芝一阵面红,连忙挂断。
吃毕早餐,许先生收拾妥当出门去。司机一早等在门口,沈喻然随他一路到玄关,许先生低头轻吻他的额头,格外不舍,姿态同一对热恋的异性情侣无异。倒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已长达十数年的许多夫妻,恐怕早已由新鲜到厌倦,做了彼此的凡人。这一对不为世人看好的爱侣看待彼此的眼神依旧新鲜炙热,说起来倒有些羡煞旁人
尹芝算准时间拿药给沈喻然。
宅子太大,找起人来十分不便,四处转不见人影。好心的厨娘指指偏厅。果然见沈喻然坐在里头,捧一大杯柠檬茶冻,翻阅摊在眼前的一本时尚画报。睡衣还未换去,淋浴过后的湿发只吹半干,有晶莹的阳光晒在他雪白的脖颈上。他撩起额发,莫名有股矜贵气,同这豪华的大宅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
尹芝将大小十几颗西药片盛在小碟子中递到他眼前。
他眼皮不肯掀一下,懒懒问,“你是谁?”
想必昨天的事,朦胧中他已忘得一干二净,尹芝小心答,“我是新来的医护。”
沈喻然哗地翻一页杂志,叹气,“果然还是要来。”显然,请一位日日围在他身旁的佣人并非出于他本人的意愿。她因此碰了一颗钉子。
她耐住性子道,“你该服药了。”
他扬起一张雪白的小面孔,丝毫不友善,“医生小姐,我觉得我很好,不须吞这些五颜六色的鬼东西。”
医者最怕侍奉两种病患,一种神经兮兮,分明身强体健,却竟日疑神疑鬼怀疑自己患了癌病。另一种则更可怕,明明已病入膏肓,却讳疾忌医,一味强调自己好得很。眼前的这一位,恐怕就是后者。
“昨日刚受过伤,今天最好不要下床走动,安心静养最好。“
“多谢关心。”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留尹芝一个人站在原处,十分尴尬。
一日过得十分慢,足过一世纪才看到落霞满天。
尹芝到花园散步。在红白两色玫瑰中流连往返。一头妖媚绮丽,一头清雅素净,都自成一格。倘使人间有仙境,这座有着奇怪名字的洋宅名副其实。她记起父亲家里来,三个人挤在一间唐楼里,统共只得20坪大小。推开门绝无清越的花香可言,反倒是那股令人作呕的油渍味经久不散。人同人,生来殊途。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是那位慈祥的厨娘。
她手中拿一把大剪刀,剪下两只红玫瑰来。
看到尹芝,咪咪笑,“尹小姐也爱这花。”
“美得令人目眩。”
他俩在一头的石凳上坐下来。厨娘将花瓣放在鼻尖,仔细嗅。
“花同人相似,也有美人与粗人。玫瑰最美,得世人垂爱最多。”尹芝道。“可周身带刺,叫人亲近不得。”
厨娘笑,“沈少令你为难?”咦,她倒十分通透。
尹芝闭口不答。
她兀自说,“美貌的人多半心气高。沈少人不若先生谦和,偶尔使小性,但心地不坏。”
尹芝吁口气。
夜里,睡一张陌生的床。
半梦半醒。听到一阵低沉的琴声,呜呜咽咽,像婴孩在啼哭。是谁竟夜不寐?想着想着却又坠进迷蒙的梦里。再一张眼,天光白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