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四章(1 / 1)
回到府中,查看了几个孩子的课业,漫不经心地用了晚膳,我独自待在房中,吩咐玉儿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母亲对婉儿如此重用,必会为她寻个好人家好去处。至于我和她,就当是年少轻狂吧。”
“上官姑娘只在普恩殿外站了一段时间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七哥的话与玉儿的描述让我心绪难宁。我因着薛绍的死对婉儿心有芥蒂,然而,在确定七哥可以回来时我是替她开心的。谁知如今除了母亲的极力阻止,又加上了七哥的主动逃避,她该情何以堪?
想到这里我不由苦笑。不逃避还能如何呢?七哥的据理力争只会让婉儿的处境更加为难,婉儿那般聪慧,定然明白这个道理,才会悄然而来无声而去。犹记得我曾经劝婉儿放下执念,可或许,始终没有看透的人从来都是我——
若是忘了薛绍方能堪破情关,我宁愿生生世世地执着着,任由相思成蛊,尘念布满心田。只有这样,我才会感到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活着,才不会失掉走下去的勇气。这样的代价是年年岁岁的锥心之痛,是午夜梦醒之时的分外凄惶,我却是甘之如饴,甚而觉得每一次做了与薛绍重逢的梦都是上苍的一份恩赐。其余的,既然由不得人心所想,我又何须过多纠缠其中?便交给时间与命运去做决断好了。
逝者如斯,母亲当她的有志明君,七哥做他的闲逸太子,两人相安无事地一过就是许多年。期间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八哥的来信,知道他与隆基在长安过得很好,只是初到长安时隆基总会念叨着我何时会带崇简他们去看他。无奈母亲这边吩咐的事务缠身,我一直没能前去。八哥时常在信中提醒我要远离朝堂政事,他又哪里明白我如今的身不由己和心甘情愿:守在朝堂周围能够最早预知风云变幻,最好地保护我所在乎的人。
当初因为告发薛绍谋反有功,母亲对薛怀义的宠信尤甚从前,武承嗣更是升做文昌左相,二人权倾朝野。可叹的是有些人一旦身处高位便会得意忘形,不知所谓,武承嗣竟仗着是母亲的侄儿,深得母亲的信任与倚重妄想取七哥而代之,结果被狄仁杰等人联名参奏,贬为了特进。
而今……
“公主,武承嗣昨夜暴毙了。”
我正在院中的软榻上晒着太阳,玉儿急急忙忙地走过来禀报到。我缓缓睁开眼,问她道:“怎么回事?”
玉儿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是纵欲过度而死,被人发现的时候衣不蔽体地趴在一名青楼头牌的床上。”
我心下了然,不再关心此事,玉儿为我添了一杯热茶后安静地退了下去,我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小憩。醒来后,对着空旷的院内花朵已凋零殆尽的梨花树出了一会儿神,我起身朝屋内走去,到了后堂薛绍的灵位前上了三炷香。看着单薄飘渺的烟气,我兀自回想起了一件事来。
“醉红院”头牌姑娘的厢房里布置清雅脱俗,看得出主人是一个颇有生活格调的女子。换上了普通衣裳的我头戴斗笠,上面覆着的黑纱垂至颈脖处,完全遮挡住了面容。我对面坐着的正是这间房间的主人——秀尔。
“早闻秀尔姑娘大名,却不知姑娘原是胡人女子。”故作略微的意外过后,我寒暄到。
秀尔狐疑而戒备地打量了我一番,毫不示弱地回敬道:“听妈妈说有位出手极为阔绰的贵客指名要见我,我还以为是哪位财大气粗的大爷呢,没想到是位姑娘。”
对方越是这样从容不迫,我越是相信自己没有找错人。“初次听到姑娘芳名之时我就在想,醉红院是洛阳数一数二的青楼,秀尔姑娘是这儿的头牌,必是有过人之处。今日一见果真风采不俗,难怪武承嗣武特进夜夜流连,连家中的妻房都冷落了。”
秀尔挑了挑眉,一副猜到我是何人为何而来的模样,眼中全是鄙夷:“你是他夫人派来的?要是来警告我或是找麻烦的,还请不必白费唇舌与气力了。”
我闻言失笑:“我是受人所托,但委托我的人不是武特进的夫人。至于我的主子是谁,你不需要知道。”
“你来找我究竟想要做什么?” 秀尔的性情有着胡人惯有的干脆豪爽,不愿再与我兜圈子。
我压低了声音,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武承嗣的命!”
“什么?”秀尔被我的话给惊到,不自主地喊了一声。好在她很快自行捂住了嘴,直到确定外头没有异常的动静才继续问道:“要他的命?为什么?”
我无需更无意解释过多:“个中情由与你无关,你只要照着我的话去做就可以了。”
秀尔渐渐镇定了下来,思忖了一阵子问我道:“武特进是我的恩客,倚靠他我才能赚大把的银子,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而你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之人,我好像没有理由要帮你吧?”
话已至此,我只能亮出了我的底牌:“只要你愿意帮这个忙,我可以保证你的清白之躯绝不会被玷污。”
果不其然,我的话使得秀尔顿时花容失色,连声音都变了:“你……你怎么会知道……”
不顾秀尔的疑问,我继续说出我所了解到的事实:“我非但知道秀尔姑娘仍是处子之身,更知道武承嗣每夜的鸾颠凤倒都是服药之后产生的幻象。既保住了清白,又赚到了银子,还有人可以倚仗得以独占头牌花魁之位,当真是好手段啊!”
“你胡说!”秀尔有些恼羞成怒了。
这一趟来我是势在必得,说起话来当然底气十足:“是否胡说你心中有数。其实你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需要将平时的药量加倍即可。服药过后,武承嗣心中的淫//念会不由自主地放大,产生的幻觉会愈加真实而难以控制,直到纵//欲过度而亡。被人发现后只会当成一段风月见闻罢了,不会让你牵涉其中的。”
“如果我不答应帮忙,你就会以我下药之事来威胁我?”秀尔看出了我的用意。
“不错。如果你不愿意帮忙,这个秘密会立刻公诸于世,到那时莫说武承嗣不会放过你,这洛阳也再无你立足之地了。反之,我不仅可以保证你安然无恙地在这件事中脱身,还可以给你足够的银两赎身去过自己真正想往的生活。要是你信得过我,我也可以帮你觅得一位良人托付终身。那样岂不是好过现在强颜卖笑的日子么?”
我没有否认秀尔的猜测。我早非昔日一味良善之人,而且这件事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对方若是执迷不悟,我自是不介意用威胁的手段逼迫她为我办事。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秀尔分明动了心却又因着对我心怀疑虑而将信将疑。
我缓和了语气,将从进屋以来所感受到的和盘托出:“秀尔姑娘,你要相信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看得出这房间的布置不俗,你又苦心保持自己的清白,想必也是被迫才寄身烟花之地的。眼下机会来了,你何不赌一次呢?还是说你早已沦陷于这纸醉金迷的生活不愿意离开了?”
“满足?”我话音刚落,秀尔冷笑了一声,“要是我真的满足这样肮脏的生活我为何要冒着生命的风险给朝廷官员下药?在这里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恶心,觉得生不如死,可我没有勇气寻死,我只能等只能熬。好在上苍垂怜给了我一副花容月貌,能当得上花魁,有自己选择客人的自由。我只等着存够了钱财就赎身,再不踏进这里半步!”
同样身为女子,自幼受万千恩宠的我实在无法感同身受秀尔的日子有多难过,可我能体会到她不甘屈服于命运摆布的决心,钦佩的同时不禁为她担心起来:“你也知道自己是在冒险,万一被发现了,以武承嗣的狠毒阴险你一定会受辱,还会死无葬身之地。”
“正如你所说,既然总是要冒险的,我又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将来赌一次呢?”秀尔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只要武承嗣来了我这里,他就不会有机会活着离开了!”
我点头致意,颇为欣赏地笑道:“那我就静候秀尔姑娘佳音了。”
思绪及此,想到玉儿禀告的那个消息,我望着薛绍灵位露出了一丝笑意:秀尔果然没有负我所托。此前让玉儿暗中查探武承嗣,获悉他素来喜爱流连烟花之地,原想着以朝廷官员不得出入青楼为由对其发难,不想竟发现了秀尔的秘密,我当即改变了主意。
此番计划是为我夫婿报仇,我不想牵扯进太多不相关的人,也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除了玉儿没有人知道我在调查武承嗣,更不会知晓我的真正意图。对于秀尔,我们各得其所,我所允诺她的一定会为她做到。
“薛郎,武承嗣生前已是声名狼藉,死后更是沦为笑柄,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么?”
我问着不可能得到回答的问题,暗暗谋算起下一步的计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