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二十九章 只影系人间(1 / 1)
我已然料到会在宫门口受阻,也想好了破釜沉舟的法子。谁想走到半路会被八哥身边的小钟子拦下。
“小钟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担心薛绍急于进宫,可也明白小钟子的出现绝非偶然。宫中布满了母后的眼线,八哥把小钟子弄出来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与周折。
小钟子给我行了个礼,回答道:“公主,是皇上命令奴才来接应你。”
一句话让我的心忽地往下沉了去,不祥的感觉愈发得强烈。:“接应我?小钟子,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钟子四下望了望,确定无人才对我说起:“皇上吩咐奴才告诉公主,前些日子太后娘娘颁下懿旨,召集皇室子弟前来洛阳参加明堂的落成仪式。可不知怎么的竟有流言传出,说太后娘娘之所以颁下召集令是为了趁此机会将皇室之人一网打尽。一些沉不住气的人竟也相信了,公然举兵说要讨伐太后娘娘。其中以琅琊王李冲的势力最为庞大。昨日,太后娘娘得到密报称他们之所以敢于在仓促之间起兵是因为在洛阳城里有内应,这内应就是驸马爷与薛顗薛将军。”
在长安时,小钟子多是跟在八哥身边照看些花花草草,负责他的衣食起居,朝堂上的事从不曾涉及过。眼下,却也清楚自己所说的事有多么严重。将八哥要他传达的消息悉数告之后,他便神情凝重地望着我。
听完小钟子最后那句话,我的脑中霎时间变得一片空白,整个人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我终于懂了,母后深夜派武承嗣来是为何,那不是召见,而是抓捕。如此说来,薛绍必然在昨夜就被下到了天牢中。
“不可能,驸马绝对不会谋反。”我更觉片刻都耽误不得,即是问道:“小钟子,八哥这个时候让你来接应我是不是宫门根本进不去?”
小钟子点头:“是,宫里各个入口都被太后娘娘的人把守住了,只有西边的偏门长年无人进出,暂时没有被注意到。”
“好,我们就从那里走。”说着,我便匆匆朝前走去,小钟子紧跟在我身后。
按照八哥的安排,在小钟子的掩护下我成功从洛阳宫的西门进去了宫中,见到了母后。想来薛怀义早就向母后禀告了我的动向,她了解我,定是早就料到我会出现。因而当我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点都没有觉得意外。
谋反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宫内外的森严戒备,将薛绍带走时的决绝都让我清醒地认识到现在我所面对的不再单单是我的母后,更是大唐的太后娘娘,是一个不容自己的权威被侵犯被践踏的掌权者。而我除了对薛绍的完全信任之外什么证据都没有,根本说服不了母后去相信薛绍是被冤枉的。我所能做的,只有下跪俯首恳求她的饶恕。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像往日一样跪地请安:“儿臣参见母后。”
母后没有叫我起身,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她合着双目斜倚在软榻上,声音中透着对我的不悦:“令月,你现在越来越放肆,竟敢当众违抗哀家的懿旨!”
我深呼吸了一下,请罪道:“事急从权,还请母后原谅。”
母后不再理会我,一言不发地任由我跪着。沉默使我不安,我看向了她身侧的婉儿。婉儿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着急。我只得按捺住心头的焦虑继续等待母后开口。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的双腿都已经发麻了,母后仍是闭目养神没有要与我说话的意思。我再也忍不住地打破了沉默,对着母后磕了一个响头,说道:“母后,儿臣愿意性命担保薛郎绝没有参与李贞李冲父子的谋反之事,恳请母后明鉴。”
母后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的犀利与冷漠让我浑身一个激灵,她接下去的问题更是让我惶恐:“谁帮你进的宫?这件事你又是从何得知?”
惊觉失言,我才懊悔自己的冲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实相告会陷八哥于不义,小钟子更有可能会性命不保;若是胡乱欺瞒被母后发现,八哥与小钟子难逃责难不说,薛绍我也定然见不到了。既然是我执意进宫,一切后果自当该由我一人来担着。我又磕了一个响头,回答道:“没有人帮忙。行宫被薛禅师率领的禁卫军所包围,宫门口也有守卫阻拦,儿臣便想到无人问津的西门可以进出。李贞父子谋反之事是薛禅师为了阻止儿臣出门才告知。”
“是吗?”母后冷笑一声,对于我的话相不相信她不置可否,而是问起了我另外一个问题:“薛绍薛顗参与谋反的证据确凿,你怎么证明薛绍是无辜的?”
“儿臣……”我一时语塞。继而摇了摇头,“儿臣并无证据能证明薛郎的清白,但是我与薛郎成亲七载,我相信他。”
母后命婉儿走到我跟前交给我一沓书信。我不解其意地抬头看向她,她说明道:“这些是薛绍薛顗与李冲来往的密信。如何招兵买马,何时举兵叛乱,在何处接应,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昨夜召薛绍进宫审讯,他全都招认了。令月,母后并没有冤枉他。”
我忙是一封一封地拆开看了起来。每看完一封,我的心头就沉重一分。最终,我也没有勇气将手中的书信全部看完。我了解到母后没有冤枉薛绍,他真的参与了谋反。我没有余地再去为薛绍辩解什么,只能一味磕头请母后开恩,希望她能念在我与薛绍是夫妻,念在崇简尚且年幼,可以对他从轻问罪。
母后不为所动,反而劝我就此作罢:“令月,你是母后最疼爱的孩子,薛绍所为尤为让我痛心。深夜召他进宫正是想到他是你的夫君,想要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他能供出其他没有被密探发现的谋反者,就可以将功赎罪,可是他宁愿一死也不肯。令月,薛绍根本没有想过你跟孩子,你又何苦为了他让母后为难呢?”
“母后,薛郎对儿臣绝非无情无义,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儿臣恳求母后恩准儿臣与薛郎见上一面,说不定就能问出母后想要的东西来。”我丝毫听不进母后的话,坚持着要去见薛绍。不管事实如何,现在我只想见到他,只想见到他。
面对我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母后只冷冷地给出两个字:“不准。”
“公主,叛军造成的动乱仍未平息,驸马爷你是不能见的,还是先回去吧。”婉儿见状,扶起了濒临绝望的我。在背对向母后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眼神,看了一眼我的发髻。我愣了一下随即会意。
我起身站稳后突然用力推开了婉儿,紧接着听到了婉儿的惊叫:“公主你要做什么?”
我将发簪抵在喉间,不再看婉儿,与母后对视着,重新跪了下去。“儿臣知道薛郎犯了大错,不敢再求母后宽恕。但是儿臣与薛郎到底夫妻一场,只求母后念在儿臣即将失去丈夫的份上恩准儿臣与薛郎见最后一面。否则,儿臣愿就此了结自己。”
“太后娘娘,婉儿斗胆求您恩准,要不然公主她……”婉儿焦急万分地跪在了母后面前,帮我求情到。
母后盯着我看了半晌,终是妥协地挥了挥手。我千恩万谢地站了起来,生怕母后反悔而不敢将簪子放下,直到与婉儿一同去到了天牢之中,才完全放心,确信母后是真的同意我来见薛绍了。
看到薛绍时,他正闭着眼睛靠在牢房的墙角。才一个晚上不见,他就憔悴得不成人形,身上布满了被施以重刑后的伤口,囚衣上的鲜红触目惊心。我心疼得眼泪簌簌往下直落。等狱卒打开牢门,我几乎是冲到了薛绍身旁。我多想抱住他,多想代替他受苦,却是怕弄疼他而不敢触碰他的身体。看着近在眼前伤痕累累的薛绍,我像个无知的孩童一样手足无措起来。
我在薛绍身旁坐了好久,他都没有睁开眼看我。我凑到他耳畔出声唤他他亦是没有醒转。不得已,我只得鼓起勇气将手颤颤巍巍地伸到他鼻子下方,竟没有探到一丝鼻息。
“薛郎!薛郎你醒醒,我是令月,薛郎……”我彻底崩溃,发了疯一般拼命地摇晃着薛绍的身体,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听到我的哭喊声,原本站在牢外的婉儿赶忙跑上前来,如我之前所做的一样去探薛绍的鼻息后,整个人呆住了。
我哭到声嘶力竭。当年胤儿就是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四年之后的今天,薛绍也是如此。我能走出失去胤儿阴霾全是因为有薛绍在身边,如今连薛绍也没了,我要怎么办?还有谁能像他一样待我?既已生无可恋,倒不如……
绝望之下,我用力将头撞向了牢房的门柱,当即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