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 美人如名将(二)(1 / 1)
尽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药性发作时的痛苦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全身瘫软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好像置身在冰火两重天里。这一刻浑身冰冷瑟瑟发抖,下一刻似火在烧的灼热就会令我难以喘息。浑浑噩噩间我无力睁眼,只觉四下人声鼎沸,喧嚣吵闹极了。我听到有人在哭,有人惶恐得连说话的声音在颤抖,还有人透着威严地警告“治不好公主你们提头来见”。
是了,一定是母后来看我了。我心里清楚必须抓住时机替婉儿求情,可我的喉咙又干又涩,发不出任何声音。心中焦急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胸口憋闷得难受,竟哇地一口鲜血喷出,引得惊叫声四起:
“公主吐血了……御医!”
“令月,你不要吓母后……刘钿!公主到底怎么了?”
“启禀天后娘娘,公主乃是急火攻心才导致出现寒热交替的病症,臣所用之药质地虽温润,却正好与之相冲,为的就是要排出公主体内的淤血。公主适才已将淤血吐出,便没有性命之忧了。不过,经此一天一夜严寒与灼热的双重折磨,身子损耗巨大,需要好生调养才是。”
刘钿所言不虚。除却喉咙仍旧干涩外,吐出那口血之后我身上寒热交替的症状减轻了,感觉轻松了许多,神思也渐渐清明起来。我试着睁开双眼,眼前的人和景象由模糊慢慢转为清晰。
我看到母后满脸忧虑之色地坐在我身边,七哥与八哥站在她身侧。我下意识地就找起了薛绍,环视了一下周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顿时安心不少,感激地向八哥投去一个眼神——玉儿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整座皇宫都会知道我病重。担心之下,薛绍定会顾不得许多要来见我。可是如此一来,他自身会惹来麻烦不说,为婉儿与上官夫人求情之事也会变得更加棘手。他身在宫中之事除了我之外只有八哥知晓,此刻他不在场,定是被八哥劝下。为此,八哥想是费了不少唇舌吧。
八哥自然是懂我的意思,微微颔首后关切道:“令月,你觉得怎么样了?”
“刘钿,为何公主醒来这么久却不说一句话?”母后不知我与八哥之间的秘密,只以为我还在犯糊涂,急忙对刘钿问到。
刘钿依命上前,跪在床前替我把起脉来。看着他满头大汗惴惴不安的模样,我充满了愧疚。这一次虽是事出无奈,到底是我一意孤行连累他受了苦,也只能日后再去补偿了。正思忖间,刘钿收回了把脉的手,躬身后退了几步对母后回话道:“天后娘娘,公主已无大碍,只需多加休息。”
闻言,母后当即下令所有人退出这里。我怕拖得越久会横生枝节,赶忙挣扎着起了身,不顾阻挠地下到了地面,跪在了母后跟前,磕了一个头:“母后,婉儿与上官夫人虽然有错,但是婉儿在您身边这么久,一直都是尽心尽力伺候、辅佐,从未伤害过您。儿臣求您看在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上,饶过她跟上官夫人吧。”
母后扶起了我,看着我满是心疼地问道:“傻孩子,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替她们求情。你待上官婉儿有如亲姐妹,她却如此欺骗于你,你不怨不恨她吗?”
我这样令母后担心,她却在为我着想。我鼻尖一酸,落下泪来,摇头道:“儿臣只记得这些年婉儿待儿臣的好,更感激她顾虑儿臣而没有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没有让儿臣成为失去母亲的孩子,儿臣没有怨她、恨她的理由。母后,您可不可以看在她的真心与善意的份上,给她们母女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呢?”
“母后,您就应允了令月的请求吧。御医说她这病是由于急火攻心导致,现下才刚有好转,实在不宜忧虑。”见母后已有动摇,七哥趁机说服到。
八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七哥,开口道:“母后,再过一个月令月就要出嫁了,当是送给她一份婚嫁之礼,您就饶过婉儿与上官夫人吧。”
我会心一笑:八哥这话说得聪明又讨巧,母后爱女情切根本无从拒绝起。果不其然,八哥的话音落下不久,母后便跟我们妥协了:“罢了罢了,难得你们兄妹三人身在皇家还能如此齐心,母后很是感动。至于婉儿,她的才情本宫十分欣赏,要杀她的确是不忍心。”
母后虽未直言,意思却已经很明确。我喜出望外地点行礼谢恩道:“谢母后。”
“先别高兴得太早了。”母后故作严肃地警告我:“你要好好休息,若是身子养不好,母后可不许婉儿来看你。”
我赶紧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是,母后敬请放心,儿臣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说完,我重新上床躺好,笑望着大伙儿。
“真是个傻孩子。”母后笑着摇头感叹了一句。七哥与八哥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我身心俱疲,却颇为欣慰:婉儿,我没有食言。你跟你娘,安全了。
一觉醒来已是两日后的辰时。我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唤玉儿给我倒杯水来,睁开眼竟看到薛绍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望着我,脸上的倦色分毫遮掩不住。我以为是在做梦,重新闭上眼后再睁开,薛绍的脸并未消失,我才意识到真的是他来了,我欢喜却也……
“绍哥哥,你怎么来这里了?被母后发现就惨了!”我坐起身环顾了殿内,见并无第三人才担心地问到。
见我醒来,薛绍明显松了口气,望着我,柔声道:“放心吧,是天后娘娘下旨宣我进宫的。她真的很疼你。”
我黯然:“我知道。用这种方式替婉儿与上官夫人求情等于是逼母后答应我,我也觉得很过意不去。”
“那我呢?”薛绍的神情忽然变得很肃重:“令月,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要怎么办?”
薛绍的问题我无言以对。事出突然,情急之下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能救出婉儿她们就好了。现在听他这样问我,我才深知自己是欠了多少考虑。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别说救不了人,还会让身边在乎我的人都受到极大的伤害,我又一次自以为是了。薛绍生我的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绍哥哥……”自知理亏,没有办法再像平时那样理直气壮地蛮不讲理,我轻轻扯了扯薛绍的衣摆,讨好地说道:“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薛绍哪里舍得真的跟我置气?我话音犹在,他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是无奈又是失落地说道:“我不是生气,而是自责。我的一句话竟然会让我心爱的人想出这么冒险的救人法子,听到你出事我想立即来到你身边又偏偏不能够,我实在无能又该死。”
薛绍的话就像一根一根细针的针尖戳在我心上,看着他自责不已的模样我更是心疼,连忙编出了一套听上去合情合理的托词:“不是的绍哥哥,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相信刘钿的医术。他是御医令,又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什么疑难杂症都治过。况且这药是他开的,他一定会有办法治好我。我……我不是什么都没有想就去冒险的。”
我言之凿凿,然而薛绍并不相信我的话。在他一瞬都不瞬的注视下我有些心虚起来,但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而接下去的这句话确是完完全全的真心实意:“是真的绍哥哥。其实我挺怕死的,因为如果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当初的我并没有考虑到这么深远,如今时过境迁,我也很是后怕,也真的很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看到薛绍,跟他说话。
我这话说得动情,薛绍情难自禁地揽了我入怀。他那温柔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让我心中又酸涩又温暖:“令月,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跟我商量一下,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你还有我。既然舍不得我,就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来伤害自己了。”
我眼眶温热,喉咙里就像堵着一块东西一样难以言语,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也抱紧了薛绍,默默地,我对自己也对薛绍许下了此番承诺:“绍哥哥,我记住了,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教你担心了。为了可以好好地、长长久久地与你在一起,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继而我在他怀中闭上了双眼,静心感受着他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