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张小青怀孕了,这对于我们任何人来说,无疑都是一个晴天霹雳。
他今年也只有十七岁,我们这个年纪,偷吃禁果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特牛逼,可承担后果的时候往往就怂了,因为我们根本就不具备承担后果的能力。
张小青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小河,但他实在是害怕,最后只能来找我。
他不停地问我怎么办,完全没有理会到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震惊的表情,他抓着我的肩说:“我爸要是知道的话会打断我的腿的!怎么办?怎么办?”
我当然不会让他爸打断他的腿,我也不忍心看他这么不知所措,所以我替他去找张小青谈话,让张小青把孩子打掉。
张小青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在我义正言辞地告诉她这个孩子会毁了他和她的未来之后,她不哭也不闹,只是平静地问我:“你能陪我去医院吗?”
我呆若木鸡地点着头,然后稀里糊涂地我就站在了医院门口。
之前装出来的那些个气势一下子全部都泄了,我转过身看着张小青,她也抬头看着我,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她的双手紧紧绞着衣角,让我忽然意识到她其实没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她才十六岁,我不知道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女生来说,她心里所要承受的究竟都有些什么,但她看起来那般地弱小,看着看着就会心疼。我觉得我们都一样,因为喜欢他,所以愿意为他去承担那些个我们本不愿承担的东西。
我握住她的手说:“想哭就哭出来吧。”
她瞪地大大的眼睛眨了几下,忽地扑进我怀里,瞬间就弄湿了我胸前的衣服。她哭得很厉害,我感觉她真得是很委屈,那些个委屈似乎不比我少多少,就不经意间地把从前对她的那些个怨恨与厌恶都抛到了脑后。
大概哭了有十多分钟我们才进去。医院本就是个没什么感情的地方,何况是对于我们这样的。我陪着张小青挂号,填写个人资料,在年龄的那一栏张小青迟疑了一下,写了个“20岁”,旁边的护士明显嗤笑了一下,仿佛在说:“装什么装?谁看不出来啊!”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转过脸假装没看见。
后来我们在外面等了好久,来这里的多是成年人,我们两个夹杂在里面显得特别突兀,人们有意无意地朝我们这里瞟,不时地窃窃私语,张小青面无表情,但死死拽着我的手,把她的紧张一点不落地都传给了我。
终于护士叫到了她的名字,我抱了抱她,我说:“没事,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被要求脱下鞋,一个人光着脚在昏暗的长廊里一步步走着,看着特别可怜。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终于张小青扶着墙缓慢地走了出来,我问她还好吗,她就抬起头对我惨淡地一笑,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转过身蹲下来说:“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我遥遥地就看见了他在学校门口等着,我把张小青放下来,他对张小青说:“对不起。”
张小青点了点头,对我道了声谢谢,就执意自己走回宿舍了。
我和他看着张小青的背影越变越小,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他对我说:“我以后一定会娶她的,我会对她负责到底的。”
我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你和我说干什么?你和她说去啊!”
我第一次觉得他的确该好好的对待张小青,她才十六岁就为了他一声不吭地把孩子拿掉了,但凡是有点血性的男的就不能再做对不起她的事。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但万万没想到有人居然偷了张小青打胎的收费单子,还贴在了学校的公布栏里。
就在整个学校都议论纷纷之际,又传出了有人看见是我和张小青一起去的医院的传言。一时间张小青不仅堕了胎,还给他戴了顶绿帽子,而我,就是朋友妻不客气的那个混蛋。
但由于大多数人都忌惮于我,也不敢太过放肆,本来以为这件事过些日子大家就淡忘了,就会过去了,没想到有学生家长追究起这件事了,觉得校方要是不处理我们这些个不懂得自尊自爱整天胡作非为的害群之马就是对学生的不负责。
于是那天,张小青和主任以及一个中年妇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我们班门口。
中年妇女特别愤慨,扯着嗓子喊:“是谁?!你把那个混小子给我指出来!”
张小青看向我们,张了张嘴,好像在说对不起,下一秒就朝我们这边指来。
“谁?”中年妇女情绪更是激动,扯着脖子边看边嚷嚷,“是谁?!你给我出来!”
感觉到他要站起来,我死死按下他的肩膀,低声说:“一定不能承认!乖乖做你的优等生!”然后“腾”地站起来,径直朝门口走去。
主任问:“是他吗?”
张小青看向我,我对她点了点头,我想信她不会戳破这件事的,她和我都明白,哥们儿们误会了他能站出来解释,但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站出来,他是将来有大好前途的优等生,这种污点是绝对不允许有的。
随着张小青一句“是”,我被带到了主任办公室。
那个中年妇女是张小青的妈妈,她情绪一直激动,又哭又闹的,相比之下,我和张小青倒是显得格外地冷静。张妈妈一时情绪失控,随手拿起一个玻璃杯,照直朝我摔了过来,我来不及闪开,玻璃杯直接砸到了头上,下一秒血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张小青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反应,她冲她妈喊了句“你疯啦”,跑过来手足无措地问我“有没有事”,表情看起来都快哭了。
最后主任让她们先去隔壁平复一下心情,说先给我包扎一下。
他们离开以后,主任从柜子里拿出医疗箱,面带笑意地看着我,让人特别不舒服。
他拿着酒精棉走到我跟前,抬起手弯下腰,但不是给我消毒,而是摁住我的肩用舌头舔我脸上的血。
我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用力把他甩开,草!平时就觉得他是个变态,妈的没成想还真是!
“你干什么?”我瞪着他沉声问,觉得这学校真正的流氓原来在这!
“你紧张什么啊?”他扶了扶眼镜,笑道,“你也是那个吧?我早就看出来了,同类的直觉。”
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年少说也三十多了,而且他结婚了,还有个女儿。
“你有可能被退学,”他在我耳边低声笑着,声音听起来既猥琐又恶心,“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答应和我做,反正你做过的吧?和那个优等生。”
我一把推开他,冷笑道:“小爷我就是被退学也不会让你碰一下!你要是不给我包扎我自己去医务室。”
这个当我要往出走,他一把抓住我,我正要挥手打他,没成想他还真拿起酒精棉给我消了毒,还拿绷带给我把伤口缠起来。
刚包扎完就有人敲门,我看着来人愣怔了片刻,低着头喊了句“爸”。
这时张小青和她妈也闻声过来了,张小青她妈一见我爸又就情绪激动了。我很庆幸来人是我爸不是我妈,不然两个女人在一起完全想象不到那场面得混乱到何种地步。
相比张小青她妈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爸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
“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最后张小青她妈撕心裂肺地喊出了这么一句。
我爸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一摞钱塞给她,问:“这个交代行吗?”
张小青妈妈彻底愤怒了,把钱往桌子上一甩,怒吼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有钱了不起是不是?!”
我爸不愧是当年下海的先驱,看张小青她妈不接受这样的交代,转身就去楼下找了根碗粗的木棍子,在我们都不明所以的时候,直接扬起来挥在了我的左腿上。
伴随着我一声能撼动整个教学楼的惨叫,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张小青妈妈张大嘴还没反应过来,我爸就又发问了:“那么这个交代呢?够吗?”
我爸问我还想不想继续在这个学校念书的时候,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高吊着脚。
自打我住进来以后我妈见天儿地哭天抹泪的,骂我爸不是人,我倒觉得我爸是个真爷们儿,这种解决方式其实还是挺称我的心意的。
“还能回去接着念吗?”惹出这种事,当初即使主任不说,我也猜到我可能要被退学了。
“想回去的话拿钱砸总能行的。”我爸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让人感觉绝对是个标准的暴发户。
我住院的第三天他们来看我,没有张小青,小河说张小青转到了女校,他爸妈现在神经过敏,张小青和男生说句话他们都紧张兮兮的。小河告诉我偷张小青收费单子的人是梅梅,把我和张小青一起去的医院的消息放出去的也是她,我觉得是我对不起她在先,但是这件事无辜牵扯到了张小青,相比即使我说放过她吧小河也不会答应的。至于学校里的混混,现在都是小河在管。他说你快点好起来,你不好起来乐队玩得都没什么劲。
后来大家都回去了,只有他一个人留了下来。
他很郑重地说:“对不起。”
我在心里反复地重复着他说的“对不起”,忽然感觉莫大的委屈。我从前还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但是他一道歉我就发觉了自己当真是委屈。我觉得从我陪着张小青去打胎开始,这件事就变得莫名其妙,我莫名其妙地成了和我情敌偷情的男人,这件事多可笑。
还有我的腿。
养好了的话只要不剧烈运动就看不出来受了伤,没瘸也没拐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话是医生对我说的,他说的对,只是他忘了我今年十六岁不是六十岁,我不可能每天背个手慢慢地散步就够了,不知道运动会的时候我还能不能让老师刮目相看一下了,不知道我打架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敏捷了,不知道打不过时来不来得及跑。
那天下午,病房里只有我和他,我扑到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把我的委屈全哭给他听,就像当初张小青把委屈全哭给我听一样。
我从没有哭得这么厉害过,我爸打断我腿的时候我都没哭。
我其实不想他说对不起,我对梅梅说对不起,他对张小青也说对不起,对不起,从来都是最没用的。
后来他们时常来看我,他来得次数最多,我妈一听他也叫刘洋,就非得认他当干儿子,他还同意了,搂着我一个劲儿叫弟弟,弟弟的。
一个多月以后我可以出院了,但需要回家好好地休养,临走前在我强烈要求以及他的反复保证下,我妈终于同意让我出去去参加我的送别宴了。
我一下车他就在我前面蹲下来,非要背我进去,我觉得这样太丢人死活不肯,他就威胁我不让他背就把我抱进去,我只好乖乖让他背。
那天喝了特别多的酒,最后喝多了他就打电话给我妈说今天晚了就先带我回宿舍,明天再送回医院。
我迷迷糊糊趴在他背上,想起来最初的时候我害他断了腿,现在他又害我断了腿,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洋洋。”
“嗯。”
“我告诉你件事。”
“嗯。”
“我没有和那个女的做过,我没和任何人做过。”
“嗯。”
“洋洋。”
“嗯。”
“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