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荒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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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前四十年景北齐的确不知道“孤单”是种什么滋味,因为他的生活被他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挤出来的时间也根本不够他想,但跨入四十岁之后的这两年他诧异于自己身上悄然发生的变化——他居然开始偶尔会在夜阑人静无法入眠独自酌酒时觉得家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虽然这两年日子是过得有些素,年龄也摆在那儿,很多事情交给别人去做压力没那么大时间也空出来很多,但他确信,那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想不出来。
还是日子过得滋润又圆满的弟弟景南陈点醒了他:“哥,虽然我让你没了传宗接代的压力你也奉行独身主义,但你确定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真的没有问题么?毕竟你都到这个岁数了,就算不结婚,最起码还是要找个女人照顾你陪你过日子啊,看在爸妈年纪都这么大了的份上,你不要让他们的人生始终带着一份遗憾不是?”
是啊,或许,他需要有个人陪在身边。
那要选谁呢?
景北齐试图从自己睡过的女人当中挑出一个各方面自己都还顺眼能陪自己过日子的,只是他思来想去眼前都是一片空白,谁的脸都没有长时间停留。
原因他太清楚不过了,他只是随心所欲和那些女人玩关于身体的游戏,了解那些女人的身体远远多过了解她们的人、她们的心,当然,和那些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忙着“做运动”也没有那份去了解她们本身的心情,要是能想出些什么才是怪事。
他不想承认但又必须承认的是,有两张面孔在他眼前确实有过短暂的停留,引起了他思绪小小的波动——一个,是缪渺,另一个,是许泠雨。
然而,缪渺现在在他心里只是一缕若隐似现的遗憾,除了苍白无力的内疚怀念他什么都做不了,但许泠雨,他不想去想也不能去想,只能使劲暗示自己要当作从没遇过。
景南陈看着哥哥眉宇间深深褶皱,思前想后向他提议:“那就还是相亲吧,只有这个办法了,虽然你年龄上是没了吸引力但皮相和体力都还行,而且你要相信,就算你不行,看在你的钱的份上还是有很多女人不嫌弃你的,不对,也不是嫌弃你,是一脸饥渴样向你扑过来才对。”
景北齐想了想,沉着脸问:“那她们跟我睡过的女人本质上有多大区别?非要计较区别的话,我还亏了。”
“额……至少面子上要好看些吧。”说是这么说,但景南陈却腹诽:“都是她被你睡你给她钱,你情我愿的,你亏什么亏!”
“行,那叫你妈去安排吧。”景北齐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随景南陈去了。
景北齐答应了,景南陈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转头就跟自己妈妈说去了,没过几天John的邮箱里就多了一封景南陈发来的邮件,邮件附件之一的表格里清楚的写明了景北齐接下去一个星期哪些时间要去哪些地方和谁见面,到时候需要John把景北齐的时间空出来并提前提醒他,附件之二是景北齐即将相亲的对象们比如样貌、身高、年龄、背景等一些基本的情况,希望景北齐有所准备。邮件正文还有景南陈的友情提示,说目前只准备了一个星期的相亲,如果还需要的话要及时跟他说他好向他妈妈转达。
看完附件John整个人都快凌乱了,下周一到周五景北齐每天都要见2到3个女人,周末两天每天要见4个,也就是说景北齐一个周要跟20多个女人吃饭聊天!这强度,简直就是要人审美疲劳的节奏啊!
就John在景北齐身边这几年对景北齐的了解,虽然景北齐以前也相过亲,但强度绝对没有这么大,真不知道景夫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哪里找来这么多女人!再者,景北齐是有前科的,相亲相来把人勾上床去的事件以前发生过好几次,没办法,谁叫景北齐其实是个不太会聊天的人,脑子里装的全是关于工作话题根本就和女人扯不到一个频道去,所以啊,比起语言上的交流他老人家更喜欢身体上的对话……不知道这一次这20多个女人里会有几个被他带上*床去。
最后,John不禁感叹,有钱就是好,再大的问题最终都不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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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北齐相了大半个星期亲后发现,这一轮跟他相亲的女人基本分成了两个类:一类是没结过婚、二十岁中段左右的年轻单身女性,不是单纯奔着他的钱和地位来的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拿他当挡箭牌的;另一类是跨入三十岁的单身母亲或是和他一样专注于事业的女性。单身母亲是想和他建立一个家庭作为自己和孩子的庇护给孩子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女强人只是想拿他在堵住家人的催婚之口的同时找一个能在事业上给予自己最大支持和帮助的人。
真要他选的话他十有八九会选择单身母亲,因为他的付出是最小的,回报却是最大的,他可不想真亏。当然,最重要的前提还是要他看着顺眼的,要不就还是谁都不要。
对于自己突然又萌生出的“宁缺毋滥”的骨气他有些哭笑不得,他玩弄了那么多女人到了现在这个年龄他还有什么资格再东挑西捡呢,不是应该有觉悟一点么,就像景南陈对他说的“有人愿意找你就该知足了,将就遇到个差不多的就得了,你觉得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挑,又不是后宫选妃。”
相亲是他自己答应的,相了之后想要反悔的还是他,大概他心底里根本就没有做好要跟谁共度一生的准备吧。
单着也没什么不好,觉得孤单可以忍着,忍不住了排解的方法多的是……当初他怎么就答应了景南陈要相亲呢?
景北齐越想心越乱,越想心里越堵,但他怕景南陈夹在中间不好做人还是决定把第一个星期坚持完。对景南陈的母亲,最起码的礼貌和尊重他还是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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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下午天气不错,景北齐呆在家里没什么事就提前出了门,比约定时间早了快一个小时到达相亲的咖啡店,找了个靠边的卡座把相认的信物摆在桌上就拿出平板处理邮件资料。
他看得太专心,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个熟悉的声线从身后传入耳朵,他连一丝迟疑都没有就确定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许泠雨,眼前不自主出现了几个月前在葬礼上看到的那幅画面——
她畏畏缩缩地站在他人的身后,头埋得很低不敢抬头看人,被人提醒之后更是把整个身子都躲了起来,应该是怕他会看到她吧,但他还是看到了。
这幅画面短暂停留之后就转到了在机场那次看到她的那一幕,看着她那怕得冲进洗手间的单薄的背影,如果不是John在场,他大概真的会冲上去。
她在洗手间里肯定哭了,他多么想走到她面前抱住她、安慰她、止住她的眼泪,让她原谅他。
不,根本没有什么好原谅的,错的人就是他,问题的根源也在他。
“其实我今天本不想出来的,只是我实在好奇敢伤了那个种*马景北齐的女人长什么样,我还以为你长得多么天仙,结果你也不过如此嘛……”
一个带着嘲讽口吻的男声将景北齐从回忆拉回了现实,他放下手里的平板,背往后再靠了靠,开始偷听身后的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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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许泠雨见的第三个相亲对象,和她同岁的、许老太太另一个好姐妹的小孙子。
虽然只是第三个但许泠雨已经很心累了,因为前两个实在是太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一个是个快四十岁的鳏夫,妻子半年前出车祸死了,有自己的公司,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的高一小的初一。她一坐下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对方就表情严肃明确的提出要求说自己想找个能够照顾两个孩子真心对孩子好的女人,本来是不打算见她的,是看在她年龄和孩子们差的不是太多可以比较容易了解孩子们的心态他才决定见一面看看。对方话说完她愣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气氛变得非常尴尬,也不知道对方是故意的还是真有事,接了一个电话说了没几句就匆匆离开,走时连句“再见”都没说。
第二个是直男癌晚期患者,她不过才问一句“请问你有什么爱好”对方就直接开始滔滔不绝的数落起女人来,眉飞色舞的把女人说的一无是处,有些话难听得她简直没办法听下去,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把水杯里的水泼了对方一脸说了声“抱歉”起身走人。结果当天吃晚饭时在餐桌上她就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被听闻消息的大伯母冷嘲热讽了半天,气得浑身发抖也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
而此时的第三个,从坐下来开始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许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一样来回上下打量不说还夹带着明显的鄙夷和嫌弃。
她心里忍下来主动先开口,可对方又是一副爱理不理敷衍的模样,对话根本没办法继续下去。
她就想不明白了,如果是不想见她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不来呢,来了又一脸看不起她的表情,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好吧,现在的确有很多人是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把羞辱人当成是人生乐趣之一,可他们素不相识的她凭什么平白无故就要被那样对待,羞辱她可以,但不代表她必须像在家里一样忍气吞声,她的错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说教。
“其实我今天本不想出来的,只是我实在好奇敢伤了那个种马景北齐的女人长什么样,我还以为你长得多么天仙,结果你也不过如此嘛……”
她拿出不卑不亢的气势:“如果你不愿意来完全可以不来,或者是另外找人来跟我说一声也好,没人逼你。”
可她这话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激怒了对方,对方直接目露凶光眼神也凶狠了几分:“你说没人逼我就没人逼我啊,”他转头食指指着玻璃窗外停在不远处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看到没有,人在那儿监视着呢,不跟你吃完一顿饭我就要被冻结所有银行账户,你他妈以为我多想来!”
“对不起。”听对方这么一解释她立刻就没了气势,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耳根开始发红。
对方冷哼一声,气势更足:“对不起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就看上你了,一个被景北齐玩*弄过的女人,还像贞洁烈女似的拿刀伤人给自己家添了那么大的麻烦,他们居然还满意你得不得了,还真觉得我跟你是半斤八两了不成,什么眼神儿,我再怎么烂也比你好多了吧?啊,对了,忘记问你个事,那老男人功力不错吧?”
景北齐听到这里眼里怒气顿生,五指紧握成拳指节发响,他真想立刻冲到那个男人面前狠狠给他一拳,让他闭上他的臭嘴。
景北齐心头气血翻涌许泠雨却一点都不生气,心里一点起伏波澜都没有,只是觉得最后那个问题实在是刺耳她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她更不想听到的,是“景北齐”三个字。
“对不起,这顿饭你自己吃吧,我先走了。”丢下这句话许泠雨提起包站起来转身就走,用自己最快的走的速度,完全不理会那人在他身后继续叫嚷。
走出咖啡店许泠雨才发现自己眼前一片雾气没办法看清楚路,她用手臂用力抹了把眼睛,放慢了些脚步,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注视着许泠雨迅速远去的身影景北齐满心的怒气全部转化为了心疼,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根本不会遭受来自陌生人的侮辱还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无法为自己辩白。
眼看着她的背影就要从视野中消失他脑子瞬间一空,追了上去。
他不敢追太急、太紧,担心许泠雨会感知到有人在身后尾随,只能远远的跟着,目光一秒都不敢从她那颗小脑袋上离开。
走到车站才站定就有一辆可以乘坐的公交车到站许泠雨便上了车,车上空位不少,她随便挑了个靠窗空位坐下,拉开车窗,眼神空洞地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放空自己,让自己忘记刚才发生的不愉快。
看到许泠雨上了公交车景北齐就停下了脚步,笔直地站在原地目光随着公交车驶离的方向一起移动,莫名安心了些。
明明眼前是深浅不一的色块,突然间一个异常清晰的面孔从视野里一晃而过,许泠雨如被一盆冰水泼到脸上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集中眼力在街边的人群中搜寻。
这一搜,她还真看到了一个人影,心跳漏了一拍,在彻底慌乱不知所措之前她用手捂住了双眼阻断了视觉,不让自己确认。
不管是错觉还是现实她都不想再去看了,因为那面孔是景北齐的。
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时不时就在身边发现他的存在,老天是在考验她的定力么?
她认输好不好,她完全经不起考验,她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赎罪,别再搅乱她了好么!
过了很久她才把手从眼前拿开,两只手掌心里都是水迹。
公交车很快拐弯看不见后景北齐步伐沉重地走回了餐厅,走到刚才坐的位置旁发现已经有个女人坐在了自己之前坐的位置的对面,她面前摆着相亲定好的信物。
“对不起,我刚刚有点事离开了一下。”坐下之后景北齐道歉,并且看到女人的身边坐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没关系,”女人微微一笑,“不急的。”
女人话毕,小男孩咧开嘴笑着,甜甜的叫了他一声:“叔叔。”
就在那么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他整个人都被一股叫做“孤单”的力量包*裹得严严实实,单亲母亲起码有个孩子陪着,他呢,谁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