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今天以后（1 / 1）
顾惜朝不去理会刘青对于他品位的质疑，他决定给傅晚晴打个电话。刘青见他竟敢沉默对抗，一个铁砂掌拍住他手机，义正言辞地教育他，“老新人哥跟你讲，千万不要消极怠工，做好自己的本分，烂电影里的好表演才是真绝色。”
“在下是个半路出家的老新人，刘大哥你会不会要求过高了？”顾惜朝暗暗发笑，同时心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姑娘还有种二愣子的执着劲儿。
刘青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交接那边儿其实还没忙完，没工夫细想，“看一下原著吧，有助于你对角色的理解，反正开机还早。”
“还有原著？在哪里？”
“等下去给你打印出来。怎么样，哥有做功课，服务周到吧？”刘青尖下巴一翘，一副快表扬我的造型。
“打、打印？原著……没有书么？”
“没出版过很奇怪吗？原创中文站的网文，被导演相中，找人合作改编成电影剧本的。”
“被相中改编电影了但是从来没出版过？想必原著作品……定然十分之阳春白雪高大上。”虽然理论上不是不可以，但概率肯定低得很。
“点击回复收藏的确都比较捉襟见肘，不过这些跟文章优劣并无绝对联系，你懂的啦。”刘青嘿嘿一笑，“我这种没文化的粗人都觉得写得很好呢，如果用四个字来评价，就是——不明觉厉。”
顾惜朝真的怀疑是不是早上没睡醒，出门儿的时候忘带智商了，捉襟见肘是这么造句的么？不明觉厉又是什么东西？他简直哭笑不得，“您老赶紧打住，再跟你说话我就该看医生了，麻溜儿的打赢原著’去吧，还好意思说有做功课。”
“我昨天临下班才拿到的剧本儿！”刘青怨气冲天地回头，“这边儿伺候您，那边儿还得交接，派的都什么人啊一脸蠢相……我够有效率的了好吗！？”
顾惜朝按下呼叫键，约傅晚晴到他家吃晚饭，傅晚晴欣然应允。他可没有闲工夫去思考该请傅大小姐去什么样的餐厅共进晚宴才合适，当然比较关键的是也没有那个闲钱，索性就在家里，做几道简单清爽的小菜，安安静静地聊一聊，也挺好。
刘青很快拿来依然是A4打印装订的原著小说，约摸□□十页，顾惜朝翻了一下，五号字标准页边距行间距的话，估计也就十万字上下；封面书名是《像风一样自由》，具体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他觉得比《像风一样》流畅多了。
又增加了一沓A4之后，顾惜朝捧着文件盒回家了，要买菜做饭呢，出傅氏大楼时候的那个样子，特别像是被扫地出门的员工，就差俩保安跟后头押着了。
他没去接傅晚晴，就跟家里安安生生做饭，反正自会有司机开车送她过来。
哎呀这要说起来，名媛大小姐从半山别墅乘坐宾利或道奇或凯迪拉克，到一栋连电梯都没有的老楼里，小心翼翼地爬楼梯，不要扭了Prada的细高跟，然后跟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坐在油漆斑驳的旧餐桌前，吃宫保鸡丁、清蒸鲈鱼、手撕包菜和酸辣土豆丝，喝一碗翡翠白玉羹——实际上就是蔬菜豆腐汤而且有什么时令绿菜就用什么，继续小心翼翼不要弄脏Versace的裙子，对了记得要给Hermes的手袋找个宽敞明亮的地方安置……太心塞了，苍天都不忍直视了吧？
这日子能过吗？哎，不但过了，还一过就是五年。好吧他顾惜朝就一傻缺，可傅大小姐脑子里想什么呢？好吧姑娘家天真单纯不食人间烟火，可老傅老黄你俩杵那儿看啥热闹呢？那可是亲闺女亲妹子好吗，能走点儿心给点儿力吗，别让她将来吃地沟油住广场边儿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传来民族风好吗？
其实这事儿顾惜朝过去当然不可能没想过，虽然他从来不会拿有情饮水饱来自欺欺人，但一来莫欺少年穷他坚信面包牛奶都会有的，二来傻小子追求自由恋爱非要跟封建长辈死磕，拖拖拉拉的居然就对付了这么些年。可是现在看起来怎么就这么搞笑这么无厘头这么难以理解呢？
傅晚晴向来就吃得少，没夹几口就停了筷子，顾惜朝本来也没胃口，见她猫一样的饭量更是闹心，干脆也扔了筷子。
“惜朝，我工作联系好了，下个月初去报到。”
“好事儿啊，什么单位？”顾惜朝觉得吧，不问显得漠不关心，问了又好像管得太宽，人一旦心虚，就怎么说都不对了。
“市刑侦局法医科。惜朝……”傅晚晴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的样子，顾惜朝也不催，很快她下定决心，“法医是给刑侦提供支持的，我现在的工作肯定要跟刑警队接触，你要是不喜欢，我让爸爸想办法调动，不过国内法医鉴证领域还很不成熟，要进司法或法医鉴定中心恐怕得费些时间。”
顾惜朝特别无奈，心想难道自己在傅晚晴眼里就这点儿出息？也真是够失败的。大小姐啊，一男人如果心眼儿就这么大点儿，你不甩了他更待何时？
他迟疑是在考虑怎么说，傅晚晴却以为他是听见铁游夏就不高兴，“惜朝你别这样，我跟铁游夏真的早就没什么了……要不我申请调局吧，程序上可能得要一阵子。”
顾惜朝真要给她跪了，以前只是相敬如宾，今儿才发现根本不在一个频率。“晚晴，你念了二十年书，医学专业也读了八年，如果没兴趣，以你们家的条件何必遭这份儿罪？因为别人还不确定的一个乐不乐意，就要放弃这么多年的努力和理想吗？”
傅晚晴轻声道：“你不是别人。”
“你管他是什么玩意儿！”顾惜朝冲口而出，他下意识觉得二十六岁的留英法医学博士不该这么……这么琼瑶风，或者芒果风，高丽风？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语气重了，稍作冷静他也有那么一丝感动，无论如何被人重视的感觉都不会太差，他只好谆谆善诱，感觉自己像是化身为班主任在劝解一个情窦初开的十六岁少女，而这种滋味就不太美好了。
“晚晴，首先我对你这份工作没有任何异议，法医科光听就高大上了，我不会为了你一个多少年前的初恋男友而提出这种自私、幼稚、混账、傻……傻乎乎的无理要求。”他本来想说“傻逼”的，幸好及时刹住了，因为好像是在骂傅晚晴杞人忧天。
“其次，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都不希望你轻易放弃自己的兴趣和理想。顾惜朝何德何能要你自毁前程，我受不起，不止我，为谁都不行。”
“再次，只要你说我就信，我相信你，希望你也相信我。”
“所以，最后，以上论述，全部属实，绝无虚言。”
这些话三分严肃中带着七分调侃，语气偏又认真而坚定，傅晚晴从没听顾惜朝这样说过话，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他竟然有这样的一面，一时呆住，等到回过神儿来，觉出几分有趣，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然而她是名媛，自发地立刻收敛，微微低了头，抿嘴浅笑。
顾惜朝道：“我转艺人合约了，你听说了么？”
傅晚晴点头，“表哥跟我说了。”
“黄金麟说你什么都没提过，可我还是想问一句，这事儿跟你有关系没有？”顾惜朝看着她，“晚晴，我相信你亲口说的。”
傅晚晴果然有一瞬间避开了他的注视，她一向不怎么会说谎，而她这样的人生，也没有什么说谎的需要。然后她又转回目光，“这次回来我的确跟爸爸说过一句，就只有一句，我说他不帮你不要紧，但是请不要害你。以前我只顾着上课实验论文，认为只要我愿意就行，不知道你要背负多大的压力，也从来没想过他们会这样为难你……对不起。我不知道能帮你什么，但终止合约没有问题，惜朝，我不想让你觉得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转的合约，事实上是他们一直在欺负你……”
顾惜朝心说还是的啊，怎么会跟你没一点儿关系呢，黄金麟那大傻子还跟那儿痛心疾首地嘚吧嘚——晚晴什么都没说，唉这么大人了啥时候才能长点儿心啊。然而看傅晚晴一脸歉疚，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欺负”这种词儿都用上了，不禁又心软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有，男人嘛，经点儿挫折是历练。合约没问题，举贤不避亲，我没那么矫情，也没那么清高，要是怕人说我也不会跟你一起这么些年，何况当年我是在跟你交往之前就先进了傅氏的。”
“晚晴，我后面的行程特别紧，不晓得多久才能见一次面，你照顾好自己，有事儿别自个儿胡思乱想，给我打电话，或者找朋友聊聊，知道吗？”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傅晚晴笑起来，“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轻易放弃自己的兴趣和理想，我们一起努力，彼此想念，这样的日子我很满足。”
顾惜朝也笑，傅晚晴此刻流露出浓重的孩子气，很傻也很天真，他不忍心让自己的意兴阑珊和一定程度的虚情假意破坏她的好心情。她简直像一个信奉柏拉图的少女，顾惜朝为自己转瞬即逝的出轨深感愧疚，肉体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出，权当出了一半儿吧，反正精神肯定是出得没边儿了。
他觉得现在是真的配不上傅晚晴了，不应该再耽误女博士的青春了，可这个时候傅晚晴却反倒来了热情，他真不晓得怎么开这个口，越拖越没希望，人就这德行，算了，习惯了，就这样吧。既然失去了怦然心动的那一个，跟谁过不是过呢，过生不如过熟呗，以后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永不再犯。
他知道这很无耻，可是不知道到底是凑合着过更无耻，还是出轨了同时在得不到出轨对象的情况下甩了现任更无耻呢？
是的，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轻易放弃自己的兴趣和理想，我们一起努力，彼此想念，这样的日子我很满足。
以前他是从来不知道思念为何物的，如今他想，以后最好也还是一样，再不会去思念谁。
送走傅晚晴，顾惜朝原本想早点儿上床呼呼养精蓄锐的，但翻腾了一会儿毫无困意，也许因为今天以后，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虽然他做经纪人六七年，像个驻守高一的老师送走一拨儿又一拨儿的新生，陪着他们在演艺界拼搏，耳提面命、旁敲侧击、推波助澜或者冷眼旁观，好似轻车熟路，但亲身上阵究竟还是不同。未来如何没人能知道，然而关于自己的将来，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完全没谱儿过，眼下这条路并非开阔平坦的康庄大道，该有的障碍一应俱全，分明应该显得真实可信，他却只觉全是幻象，迷惑，然后吞噬他。
一片混沌，前程未卜，吉凶难测。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顾惜朝翻身坐起来，打开台灯，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拍戏前看了个开头的推理小说，然而无法集中精力，老是走神儿，看两行思绪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这位作者在推理小说界也是大大有名的，二十几年的创作历程，著作等身——当然他同胞们的平均身高在那儿摆着，大大降低了等身的难度——但不太合他的胃口，铺垫冗长，翻译过来的描写又总是言语无味。
他合上书，对着卧室门发了会儿呆，转头看了眼手机，想要不刷一会儿八卦？毕竟这是相关专业。他摸手机的时候看到远处写字台上黄金麟赏赐的文件盒，于是拿了打印版的原著《像风一样自由》出来看。因为电影开机要到明年一月底，他并没打算急着看，帮助理解角色什么的，现在帮助睡眠比较重要，通常来说文艺腔在这方面的功效不错。
他没太把这一沓子原著当回事儿，一来剧本虚浮乏味，二来A4纸打印本来就影响阅读心情，三来文艺小清新不是他的菜。当然，不是说文艺本身不好，实在是好的文艺难找，而糟糕的文艺杀伤力又太大，而且时下流行的演绎方式已经把文艺玩儿坏了。
然而他又失算了。
这篇小说不一定有多么的出色，但恰好他读得很舒服，这就够了。
读书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喜好的风格基调，对人物也会有自己偏爱的性格类型，不过没有绝对，喜欢的大类里有讨厌的个案，讨厌的大类里也会有喜欢的个案。
就好比找对象一样，你喜欢烟酒不沾勤劳质朴的，爱慕有一头乌黑亮丽长发的，然而当有一天那个人吧唧一下摔倒你跟前儿，你还是会发现他就是他，抽烟喝酒打呼噜，进门儿不换鞋，洗碗忘洗锅，敢留长发立马一秒钟变妖怪，他还是他，独一无二，无可替代。最操蛋的是，那人还跟自己一样的基本属性，类似于鞋子是一顺儿，组队是同门，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搞头，但形状不合费红耗蓝，真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