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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瓶邪之永世麒麟劫

作者:楼兰忘川

文案

初世的吴邪,你能冒着风险,为他去制“忘忧”!

战国的吴邪,你能不辞辛苦,为他去找古琴!

秦时的吴邪,你能落落大方,为他去做陶俑原型!

三国的吴邪,你能心甘情愿,为他去做官盗的祖师爷!

唐时的吴邪,你能不顾一切,为他去砍中国的第一个女皇帝!

明时的吴邪,你能不远千里,为他去琅山带回两株红梅!

民国的吴邪,你能放弃轮回镜前道别,为他去抗日的最前线!

之后的齐羽,你能不计前嫌,一次又一次的为他去选择宽容和原谅!

那么我,你的最后一个吴邪呢?

张起灵……

你怎么就能狠心的再一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你怎么就能在一次次无比郑重的承诺过后,还是要选择狠心的离开我?

张起灵,别逼我恨你!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盗墓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起灵,吴邪 ┃ 配角:王盟,胖子,小花,黑眼镜,三叔 ┃ 其它:盗墓笔记,瓶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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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墓中的天鹅绒枕头

一天前,吴邪的小古董店里。

胖子急忙拉住吴邪说:“唉……唉……吴邪,我刚才上来的时候路过小哥房间,看见他在收拾行李,连枕头都带了,你说,他这会不会是打算住到那斗里不回来了?”

一天后,某古墓里。

经过在粽子堆里的一番激战后,吴邪感觉好累,刚找到一间安置着一堆瓷碗陶罐相对安全的墓室,便钻进睡袋倒头就睡。因为实在太累,所以也不觉得躺在地板上睡觉有多难受。

很快,吴邪就进入梦乡。梦里他好像坠入一大片雪白柔软的棉花堆里,身上的酸痛也少了几分,渐渐地整个人就沉溺在了那片雪白的棉花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吴邪悠悠转醒。

感觉到脑袋下面一片绵软,吴邪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这……这不是上次跟闷油瓶去超市买的那两个羽绒枕送的那个儿童枕吗?”

两个月前,吴邪一连好几天都说晚上睡不好,那枕头硬的跟木头似的……在他没完没了抱怨着那可怜的枕头时,闷油瓶抓起他就往外走。

“小哥,你这是要干嘛?”

“去超市!”

“啊……?”

看到那个还在困惑着的人,闷油瓶无奈道:“买枕头!”

“哦!唉……那你先等一下,我去拿个包,顺便买点其他的东西!”

“……”

到了超市,闷油瓶依然拉着左瞧瞧右瞄瞄的吴邪一路直奔家居品区,直到一张双人床上静静躺着的两个天鹅羽绒枕出现在眼前,闷油瓶才松手放开那恨不得把整个超市的商品一样买一件的吴邪。

这时,一个身材微胖眸子里透着老练的男销售员来到两人面前,对着双眸紧盯着床上躺着的那两个枕头的闷油瓶问道:“这位小哥是不是要买枕头啊?”

“嗯!”闷油瓶语气沉稳的给了个肯定的回答。

“这两个可是用了上好的天鹅绒毛做的枕芯,刚到的新款,枕着柔软舒适,恢复性极强,现在我们新款……”那男人喋喋不休的介绍着。

“这两个,要了!”闷油瓶指着床上的枕头打断了男人的话。

“哦……好,好,好的,我马上给您打包!另外,我们新款做活动买二送一。”说着便从货架下的柜子里拿出了赠品,竟然是一个比上面那两个枕头小了一圈的儿童枕!

吴邪憋笑看了看旁边脸色微囧的闷油瓶。

看到那小小的儿童枕,闷油瓶脸上明显地顿了一下,但随即又露出一种戏谑的表情接下了男人手中的赠品,然后独自跑去家居品收银台买了单。

接着,两人又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然后吴邪抱着仨枕头,闷油瓶提着其他物品便往回走!

刚到家中,吴邪抱着枕头就去了二楼卧室,闷油瓶随手将提着的几包东西放到古董铺子一楼的茶桌上,也跟着来到吴邪的卧室。

吴邪把枕头往床上一丢,整个人脱力般向后一倒,也跟着躺了上去,头枕一个,左臂抱一个,右手抓起那个儿童枕,觉得好笑的对闷油瓶摇了一摇,道:“小哥,你说这个给谁用啊?哈哈哈……”还未等吴邪笑完,闷油瓶一把将吴邪手里的儿童枕抢了过去道:“这个我要!”

“啊……!?”吴邪惊道。

没有理会一旁又呆又傻的家伙,闷油瓶顺手又把吴邪左手抱着的那个枕头抓走。

“嗯……!?”吴邪又是一声惊叹。此时,闷油瓶已经出了吴邪的卧室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原来,你说你要那个儿童枕是为了方便带在身上,等我在斗里冷硬的地板上睡下后给我枕的啊!闷油瓶,其实,你也是很会关心人的,对吗?冰冷淡漠的外表也只是俗世为你附带的一层假面具,你的内心仍然留有一团能够给人温暖的火焰,不是吗?思及此处,一股如潮水般的感动便涌上了吴邪的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先开个篇,暖暖吴邪的小心脏,赞一下闷油瓶的“有爱”!

☆、楔子

一曲执念,说尽瓶邪之间的永世纠缠!

(卫国一世)

那一年红梅林许愿

求一段万世的牵绊

奈何遗忘才能平你心伤

忘却了我们的曾经过往

(战国一世)

竹台赏雨中的荷塘

清溪前琴笛声悠长

(秦朝一世)

烛光下着戎装英姿绝世无双

印在了谁的心上

(三国一世)

天鸾峰的池水寒凉

谁身躯来替你抵挡

(唐朝一世)

三生相逢琴笛又重合奏

情难偿爱难忘一世离殇

(明朝一世)

心刹那为谁乱了拍

敌不过宿命的安排

(民国一世)

乱世里寻到你千年寒症得济

一腔热血风披靡

(瓶)

啊……谁的清唱指引我方向

啊……漫天风马只为你安康

啊……那么多年漫长的时光没你在身旁

啊……你可知我心底多伤

(一世齐羽)

三十载人间独流离

谢上苍终于寻见你

镜林中西沙底因爱错堪天机

结局注定是分离

(今世吴邪)

往前一步踏入了迷途

难觅铜鱼鬼玺的影踪

啊……冥冥之中天意的安排谜局终解开

啊……你愿证明我的存在

(今世吴邪)

十年约定搏一世情长

梦中有你深情的目光

啊……无论千年宿命是怎样悲欢总无常

啊……只愿你在我的身旁

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作者有话要说:

☆、初见倾心

春秋时期,卫国。

卫懿公九年(公元前660年),翟人(即戎狄部落)攻卫,懿公被杀,卫都朝歌沦陷。同年,卫人立公子申(卫宣公之孙、昭伯顽之子)为卫君,是为卫戴公,戴公不久即薨。公元前659年,出逃到齐国的公子毁(卫戴公之弟)归来,被立为卫君,是为卫文公。

当时卫国正处危难之际,卫懿公之妹许穆夫人从许国赶来援助,向诸侯大国奔走呼号,最后终于说动齐桓公,齐桓公派公子无亏率兵助卫击败翟人,并在楚丘新建卫都,卫国得以复国。但经此变故之后,卫国也由原来的大国沦为了一个国力衰弱的小国。

卫文公初立,吸取亡国的教训,修明政事,奋发图强,重整军备,轻徭薄赋,节约训农,通商惠工,劝学任能,力求恢复到康叔封、武公和时期的盛况。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晋国公子重耳为了避祸而流亡各国,卫文公十六年,重耳到了卫国,但是文公却对重耳无礼,这就为后面晋伐卫埋下了祸事。

卫国得齐国相助,复了国,又在楚丘建了新都,所以一直对齐国感恩戴德,两国往来密切,一向交好。

卫文公二十四年(前636年)春,花扎节将至,齐孝公之女姜甄在公主阁留书一封,着一身天蓝色长衫,乔装成大户人家的公子,便带着两男两女四个随从到卫国去采风(古代称民间歌谣为“风”,所以采集民歌的活动称为采风)。

姜甄,除了是齐国国君的女儿外,还是齐国大名鼎鼎的美女诗人,坊间早就流传着一句赞美她绝世容貌的诗:“手如柔荑(ti二声),肤如凝脂,领如蝤蛴(qiuqi均为二声),齿如瓠(hu四声)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初到卫国,姜甄看了一路此地的风土人情,总结下来就是卫风也接过了商人“好酒及色”的传统。坐在一家名曰飘香阁的酒楼厢房里感慨道:“卫地人众,有钱者多,且好色者多也!”言罢,就听见隔壁厢房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须臾,姜甄所在的厢房门帘被人掀开,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站在门口道:“哟,公子何出此言?我卫地在公子眼中怎就成了个这么不堪的世俗之地了?”

姜甄看着门口那人,年龄与她相仿,眉宇间倒是清秀得紧,算得上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若不是听出他那话里带着几分戏谑的味道,她倒是愿意跟他交个朋友。

“想必,这个翩翩公子也定是个沉溺于酒色之徒!”姜甄心中暗道,所以也懒得跟他啰嗦。旋即,放下手中举着的茶杯,招呼了一下随从道了一声“走”,就起身绕过门口的白衣少年径直出了酒楼的大门。

吴邪吃了个闭门羹,脸上似是有点挂不住,朝着大门方向那个走远的身影,尴尬的咧咧嘴抱怨道:“这家伙,怎么回事?”

见吴邪遭到冷遇后,坐在隔壁间身着深湖蓝色长衫的人早已出来站到吴邪身后,抬起手正准备安慰一下他,不料,吴邪紧接着来了一句:“不过,长得倒是不错!”

闻言,张起灵抬起的右手便愣在半空……

接着吴邪转过身来想回厢房,却看到了身后张起灵慌乱的缩回右手,脸上的表情比他这个刚刚吃过闭门羹的人更加尴尬!就问:“灵,你怎么啦?”

“我……没什么……走吧,进去吧!”张起灵含糊道。

吴邪还想再问,可张起灵却已大步流星的跨进了厢房,吴邪只好收住话头“嗯”了一声回应道。

坐回席间,吴邪端起一杯茶,又用戏谑的口气对张起灵道:“唉,灵,刚才我看到隔壁的那位公子,长得实在是太美了!”

“……”

“尤其是那双眼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是说这样的人吧?”

“……”

“要是他身着女装一定是个大美人吧!哈哈……”

“……”

正自顾自说话的吴邪,没注意到旁边那个俊逸出尘、面若冠玉的人脸上渐渐蒙霜,越来越阴晴不定的表情十分“丰富好看”。

“邪,走吧!”张起灵腾地一下站起来,连给吴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拉起他就往外走。

后面的店小二踮起脚急道:“二位客官,二位客官……”

“唉,灵,还没结账呢!”吴邪反应过来道。

张起灵没停脚,头也不回地朝店小二声起的方向丢了一串卫釿(jin一声),拉着吴邪大步大步的走了出去。

吴邪心里疑惑道:“这人,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吃闭门羹的人明明是我,怎么感觉他好像比我还生气?”

见张起灵没有要解释的样子,吴邪只好跟着他一起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卫釿,卫国的货币。战国时期魏国所铸圜钱的一种,圆形圆孔,钱径约34mm,应为卫国入魏后所铸,是近年新发现的圜钱品种,稀见。卫釿圜钱为近年发现的新品,早期未见著录,存世稀见,2010年嘉德春拍一枚卫釿圜钱的成交价格为67.2万元。

齐孝公(在位,前642年—前633年)之女姜甄,为杜撰。真实的历史人物是庄姜,即齐庄公(在位,前553年—前548年)之女,嫁于卫国国君卫庄公,世称卫夫人。《诗经·卫风·硕人》中描写庄姜时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最早出现在《诗经》里的一位美人,姜姓,本名已不可考。宋人朱熹在《监本诗经》中认为庄姜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本文为了切合历史时间,将庄姜化名姜甄,提前出现在156年前的卫文公,齐孝公时期。

☆、花扎结缘

两天后,便到了农历二月初二,卫国的土地上即将上演一幕万人空巷、热闹非凡的花扎盛况。

福来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内。

一大早,姜甄就让丫鬟月香和秋然替自己梳妆打扮,看着镜中那个峨眉秀目、粉黛朱唇、青丝如绢的人儿,公主满意的勾起了嘴角。心想,今天自己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去参加这场盛会。

忙乱一番,正欲出门之际,她突然想起,两天前,自己在酒楼厢房里说的那句话:“……好色者多也!”再一看自己那身色彩绚丽的华服,还有那张不用去照铜镜,就知道绝对是个倾城之色的脸,她就立马打消了用女装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念头。

两个丫鬟看着她走到门口却又停下步子,然后转身往回走,正迷惑不解,又见她对着铜镜开始卸妆,就更糊涂了,两人略微慌张的交换了下眼神,似是在互问对方“公主是不是嫌我们将她打扮得不好,要自己来?”

姜甄没管那两个心里正犯嘀咕的人儿,自顾自的又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男装。对着铜镜整理好衣冠后,转身对两个丫鬟道:“好了,走吧!”

眼看公主就要出门了,那个名叫秋然的丫鬟才大着胆子问了句:“可是,公主,你不是说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参加花扎会吗?”

姜甄笑了笑对着两个丫鬟解释道:“此地好色者多,这样方便些!记住,出去了要叫我公子,千万可别喊公主哦!”

两个丫鬟终于松了口气,释然般的连连点头称是,便跟着公主出了门。

门外,候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那两个随从,竟已经困倦得窝在墙根上打起盹来。公主见自己已走出去了一截,那俩货还没跟来,就派月香折回去叫。

平日里,在公主面前,月香会很守规矩,对一切人都很和善,不过今早这俩小厮竟然敢开小差偷睡,而且公主也不在跟前,月香过去就给他们一人一脚,大叫到:“木芝、书恒,着火啦……”

那两个小厮听了之后朦朦胧胧的醒来,“着火了……着火了……哪着火了?”木芝呢喃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被人涮了。

木芝埋怨道:“月香姐,你能别吓我们吗?一惊一乍的,才做了个好梦,还没梦完呢……”

“就是,就是……我也正做梦呢……”一旁的书恒也附声道。

闻言,月香又是一脚,轻轻的踢在木芝腿上,道:“公子都走出去半天了,你们还在这里睡,睡,睡……看待会公子怎么罚你们!”

“啊……”窝在墙根上的两人大惊,同时叫了起来。然后赶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让月香赶紧带着他俩跟上去。

此时,站在楼梯间等着的姜甄,竟轻轻地笑出声来。她这四个随从简直就是活宝,在她面前倒还能规矩几分,她一不在身边就不知道能闹成什么样。

待他们跟上后,姜甄才继续往外走。

换了男装后,倒也便易,一路上除了被几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多看了几眼外,倒也没被哪个色胆包天的男人盯上。

正当她为自己的明智之举感到颇为得意之际,前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迎面走来一个身着白色碎花云纹锦袍的人。瞥眼一望,这不就是前日里在酒楼出言不恭的那个家伙嘛!只是,此刻旁边还多了个身着蓝色碎花云纹锦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格外俊逸出尘的纤纤公子。

当时,姜甄只是很随意的瞥过去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个人,可就是这很随意的一瞥,却不偏不倚的,将将好对上了那个纤纤公子同样随意瞥过来的眼神。四目相对那瞬,姜甄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的脸似着了火一般,一直烧到耳根子上,心中不禁大赞道:“天啊!这世上竟还真有这般谪(zhe二声)仙气质的美男子啊!”

正在遐想之际,突然,一只手拍到自己肩膀上,随即,耳边响起了那个爽朗的笑声,笑声过后,又听到那人语中略带几分惊喜的对自己道:“真是凑巧啊,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回过神来,姜甄抬起手将那只放在自己右肩上的手拔下来,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就再无下文了。

眼看面前这个公子又要招呼随从闪人了,吴邪赶紧道:“公子想必是从外地专程赶来参加卫国花扎会的吧?”

果然,那正欲离开的人转正身子对着吴邪道:“早前听闻卫国花扎万人空巷、热闹非凡,今日便想来领略一番!”

吴邪笑了笑道:“公子所闻非虚,只是,这卫国人多,公子又是初来乍到,不熟悉此地风土人情,若是贸然扎入这赴会的人堆之中,怕是想出来也不行了!”

听闻此言,姜甄心中一想:也是,在人潮中被挤来挤去,踩来踩去,万一出个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吴邪看那公子似是在犹豫,又开口道:“这样吧,正好,我和灵也是来凑热闹的,公子若是不介意,就随我们一起吧!”

“原来,他叫灵啊!”姜甄在心里暗暗道。

吴邪见那人又在走神,以为他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就大声了些问道:“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被吴邪这么一叫,姜甄立马回过神来,“哦……这样也好,省得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迷了路可就麻烦了!”

吴邪大喜,道:“是啊!是啊!顺便我还能给你讲解一下我们卫国的风土民情呢!”

姜甄这才对吴邪微微一笑,略示友好。

而吴邪旁边,那个谪仙一样的人,自始至终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但他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吴邪身上的。每当吴邪开口时,谪仙的表情都会略微有些变化,而这一丝丝微小的连他自己都不自觉的面部表情,都悉数被姜甄收入眼底。

当然,一直忙顾着跟那公子说话的吴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五色彩绳

吴邪见那公子答应了自己竟莫名有些小小期待的请求后,紧接着跟他来了个自我介绍,顺带也介绍了张起灵。

吴邪:“哦,对了,我叫邪,他叫灵,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姜甄:“叫我姜甄吧!”

吴邪一听那公子给出的竟是自己的全名,为了表示诚意,他立马又补充道:“我叫吴邪,他叫张起灵。”接着又道:“我俩从小就在一起,情同手足!”

姜甄“嗯”了一声,心中暗喜道:“原来,他的全名叫张起灵啊!”脸上竟也泛起一丝浅笑。

那个谪仙依然一语不发的站在旁边,只是,在刚才吴邪给姜甄介绍自己时,对着她略微点头示意了一下。那平淡如水般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气质真如谪仙一般,让她不由产生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只不过,在听到吴邪后面说的那句话时,那清澈的双眸里竟有一丝失望一闪而过。

这时,吴邪才转正身子对着张起灵道:“灵,记得你曾说过,城外琅山的山顶,有一片开得极好且无人踏足的梅林。这次,姜公子专程来我们卫国参加花扎会,不如今年,我们就到琅山的梅林去祭祀花神吧?”本来只是打算拉着张起灵出来凑凑热闹的吴邪,却因为姜甄的出现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张起灵微微皱眉道:“琅山山腰处也有一大片梅林,等我们到了那儿,想必早已是人满为患了吧!况且,那山顶也是没那么容易爬上去的!”说着便用一种略带戏谑的眼神看向吴邪,似是在问:“平日里你不好好学功夫,连爬个墙都还要让人拽上一把,想必那高约丈余的峭壁,你也定是对付不了的吧!”

还没等张起灵收起那种戏谑的眼神,吴邪就用胳膊肘了一下张起灵,大言不惭道:“不是还有你呢嘛!”

张起灵被这句话弄得一怔,又对上吴邪那满怀期望的眼神,随即无奈的摇摇头,嘴角却是略微勾起道:“好吧!”

虽然只是个唇角微启的浅笑,却是让姜甄心中的那片湖,泛起了丝丝涟漪!

随即,一行人向着城外的玡山出发了!

路上,吴邪跟姜甄并排同行。先是问她来自哪国,得知她是齐国一大户人家的公子后,便道了几句赞扬齐国国君治国有方,致使国力强盛,人民富足种种的话,也没再多问其他有关姜甄身世之事。然后就开始口若悬河般的跟姜甄大谈卫国的风土民情,那姜公子也时不时的向吴邪提出几个问题,言语间,对吴邪的态度也比之前那不屑一顾好了不少。

而紧随身后的那个人,仿佛不存在一般,被吴邪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看着吴邪与那位姜公子谈得投机,完全把自己还在的这一事实忽略了之后,张起灵的脸色变了又变,又变了之后再变,却始终压制着心中的那团无名火没有发作。

就这样,他们以吴邪和姜公子带头,交谈甚欢;张起灵紧跟其后,一言不发;姜甄的四个随从落在更后面些,嬉笑打闹的队形一路来到了玡山脚下。时值晌午,远远望去,就能看到山腰上那一众彩衣纷飞前来祭祀花神的人群。

由于今日是卫国一年一度的花扎节,举国上下皆要到各地春花灿烂之处祭祀花神,而那些很会把握时机的商人,定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所以,那平日里就连路人都少之又少的琅山脚下,在吴邪他们到来之前,早已是如山似海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类货摊,还有人在那里搭起了几间简易茶棚。

跟那姜公子高谈阔论了一路的吴邪早就口干舌燥,此刻看见了茶棚,那还得了,连那姜公子都丢下了,径直跑了过去,先问老板要了杯凉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这才转过身招呼众人坐到茶棚下稍事休息。

张起灵见吴邪又跟老板要了杯凉茶放到唇边正欲饮下,就伸手挡了一挡道:“走了远路,刚发过汗,这凉茶不宜多喝!”

吴邪倒也听话,转头又问老板换了杯热的。

由于实在口渴难忍,急急的吹了吹那茶,然后就嘬了上去,接着就发出一声不算大,但却刚好能让围坐着的众人听到的惨叫“啊……”。当然,那么烫的茶,还要喝的那么着急,不被烫才怪!

看到这一幕,那几个随从早就憋笑了起来。而且,就连那一路上不苟言笑的姜公子也不禁笑出声来,只不过声音比较小罢了。自己喝口茶水也能喝得这么丢人,最后还要被众人取笑一番,这让吴邪觉得很没面子,转头求救般的看向坐在左手边的张起灵。

就在众人讥笑吴邪的鲁莽行径之时,旁边的张起灵只是抬着自己手中的茶慢慢地吹着,眼神还是那般淡如止水,放佛没看见眼前那个正处在尴尬之际的人。

吴邪心中暗暗苦道:“哎呀,这刚才只顾着跟姜公子谈天说地,竟把这人忘了一路……现在也不见他有给我解围之意,不会是嫌我把他忘了,记仇了吧?”

正在吴邪暗自嘀咕之际,张起灵将手中那杯已经吹凉了许多的茶朝吴邪递了过来。然后又端起吴邪刚才喝了一口的那杯,放到嘴边继续吹着。

瞬间,吴邪就给了张起灵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心道:“还是灵对我好呀!”

这时,坐在姜甄右手边的丫鬟秋然对旁边的月香小声道:“这位灵公子好生心细哦!”月香点点头。

只是,同样听到了这声赞许的姜甄,此时,却似有几分疑惑的看了看张起灵和吴邪。

就在她疑惑的看着两人之际,吴邪已经把那杯张起灵给他的茶喝完了。正欲再叫老板添茶时,张起灵又把刚从吴邪那里拿过来的茶放到吴邪面前,道:“喝这杯吧!”然后接过吴邪手中的空茶杯,起身去老板那里添了杯茶,完全无视众人眼神里对吴邪流露出的艳羡之情。

被张起灵的两杯茶好生安慰了一下的吴邪,此时已是忘了刚才那片刻的尴尬,对着众人说道:“这花扎节祭祀花神时,一定要在腕上带一条红、黄、蓝、青、紫的五色彩绳,以示百花万紫千红之意,这样花神才能收到自己许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

☆、三人同行

“哦,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我方才看见那群正准备上山的人,腕上都系着那五色彩绳!”月香插嘴道。

“可是,我们不知道啊!根本就没准备嘛!”秋然嘟着嘴抱怨道。

“不急,你看外面那么些商贩,肯定会有人卖五色彩绳的,上山前我们去买了便是!”吴邪笃定道。接着又说:“而且待会,还要再买些供香供果和五色绸带。”

然后又给众人讲解了一下祭祀花神的规矩:

“这祭花神的仪式共分三步:

第一步,是选好要供奉的花树,在花树下撮起一个插香的土堆,将供果在土堆两侧摆放好,谓之“奉土”,寓意“为花神添土”;

第二步,是焚香念《花神赋》跪拜花神,然后许下自己的一个愿望,谓之“求愿”,寓意“向花神请愿”;

第三步,便是将那五色绸带系到花树的枝杈上,且系得越多,愿望就越容易实现,谓之“赏红”,寓意“愿花神常在”。”

刚说完,右手边的书恒就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邪……公子,为何……只能许……一个愿?不能,不能……多许……几个吗?”

闻言,吴邪笑得前仰后合,眼泪花都快泛出来了,笑斥道:“你倒是真贪心,还想许几个?难不成要花神全都应了你,不去管他人之愿?”

听吴邪这么一说,本来就有些结巴的书恒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张了张嘴正欲辩解,却硬是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邪看他急成那样,也不好再取笑,便道:“晚上,城中卫河要放花神灯,到时候你还可以再许一愿!”

然后,吴邪又跟众人解释:“传闻,花神素喜恬淡,不喜世人贪心,所以,也只在她寿辰之际,愿应许世人一愿。而世人却觉一愿不够,又请求花神格外开恩,再应许一愿。花神本不愿再议此事,可当她夜间,看到满卫河为她燃放的祝寿灯时,心中感动不已,遂应允了世人,准许他们在花扎这一天许两个愿望!”

除张起灵外,众人皆是露出大惑得解的表情。

见众人都已休息的差不多了,张起灵遂起身道:“出发吧!”然后带头走出茶棚。

围坐着的人闻言,也都起身跟了出去。

来到大大小小的货摊前,他们很快就把供香供果和五色绸带买齐了。可是,货摊都路过一大半了,却仍是没见着有哪家是卖五色彩绳的。

就在要上山的最后一个货摊前,眼尖的两个小丫鬟大叫着一声“找到啦!”便跑过去一人抓了一条,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厮也眼疾手快,又一人抓了一条,等到吴邪和姜甄来到摊前时,破旧的地摊儿布上就只剩下两条用料极劣且做工极糙的五色彩绳了。

吴邪蹲下身子拿起剩下的那两条五色彩绳,顺手将其中一条递给站在一侧的姜甄。然后转过头,用遗憾又无奈的眼神对着身后的人犹豫道:“起灵……”

“无妨!”张起灵没等吴邪说完就答道。因为,每当吴邪开口叫他“起灵”时,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求于他,二是由衷的赞扬他!此刻,吴邪定是因为没有五色彩绳给他而为难着,所以他似看透了吴邪的心思般说了句无妨。

吴邪似是不甘心,又转过头去问那摆摊的老头:“老人家,还有没有五色彩绳啊?”

老头摇摇头道:“那五色彩绳非得是自己编制或是有心之人送的,戴在手上许愿才最是灵验!”

老头指了指山腰上的人群又道:“瞧瞧那些上山祭祀花神的人,都是自己备好了的,哪还用得着来我这里买。我也只是没事随手编了几条罢了,也没打算能卖出去呢!”

“走吧,再不去,等到了山顶天都黑了!”张起灵拉起吴邪道。

此时,姜甄那几个顽劣的随从早就往山腰上跑去了,把他们三个甩的远远的。“哎,这几个活宝……”姜甄感慨一声道。

一直没跟自己说过话的谪仙这时开口道:“他们也是孩子性情,看到这番盛况定是耐不住性子的,随他们去吧!”

张起灵说得极为在理,姜甄也就点头“嗯”了一声应道。

三人就开始往山上走去,越到山腰处,人群也就越来越密集。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三个人终于来到了山腰的那片桃花林。

眼前,除了开得分外妖娆的红梅外,就是身着各色彩服忙于祭祀花神的人群,场面颇为壮观。只是要从这些人群中找到那几个人影儿却已是不可能了,满眼满眼的都是人,哪还能分得清谁是谁啊!

看着姜甄眼中略带着急的往人群中望着,那谪仙竟又开了口道:“不用管,下山只有一条路,不管我们谁先下去,只要在山脚处等着就是了。”

又一句极为在理的话让姜甄安下心来,索性也就不去寻那几个身影儿了。

三人又避开人群继续往山上行去,大约用了两柱香的时间,就到了离山顶仅有丈余的峭壁处。

吴邪看了看这高度,心里便没了底气,暗自道:“这跳一下,怕是上不去吧?”

姜甄也看着那峭壁,脸上露出担忧之色,也暗自道:“想我好歹也是个堂堂齐国公主,爬高这种事,怎是我会做的?”

没等那两个人回神,张起灵便运好气,轻轻一跃,只一个蜻蜓点水的动作就优雅的落到山顶的一小方平台上。

接着,张起灵眼中又露出之前那种戏谑的神情对下面的吴邪道:“上来吧!”

吴邪看出他是故意要让自己在姜公子面前出丑,心中就有点不忿,暗暗道了一声“菩萨保佑”便也想学着张起灵的样子飞上去,结果跳了两次都非常完美的落到地上,还好动作勉强算是优雅。

此时,山顶上的谪仙已然是笑出了声音,宠溺中略带责备的对吴邪道:“不好好习武,气死你师父!”

吴邪全然不顾刚才的囧样,立马诡辩道:“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喜舞刀弄棒嘛!”

最后还是在张起灵的拖拽下,吴邪上到了山顶。

吴邪上去后,还在下面的姜甄就成了三人中最尴尬的那个。自己堂堂一国公主,哪会爬高啊!可是,如今一身男儿打扮,若是没几分能耐岂不是又要被那邪公子笑话了去。

想及此处,她索性也决定跳一个试试。

上边的人,看她呆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便伸出一只手,道:“姜公子,我拉你上来,看你也和我一样是个文弱书生,自己肯定是爬不上来的!”

说话的人正是吴邪。他像是读懂了自己心事一般的一席话,顿时让姜甄把之前对他的不良印象全部抹去,一股遇到知音的感觉油然而生,很感激把手伸过去握住了那只手。

只是,两人折腾了半天,她还是没能上去,吴邪也累得有些气喘。

这时,张起灵闷声不响的跳下来,说了句“抓好”。也没等她做出反应,便单手一个环抱,飞身将她带了上去。

在那飞起的一瞬,两人紧紧相依的动作,顿时,让姜甄心中的湖水泛滥成灾。

作者有话要说:

☆、花神树前

三人站在山顶上,望着山腰的芸芸众生,竟都有了种神仙望苍生般的感觉。

山顶风极大,才站了一会儿吴邪就有点受不住了。而且,刚才上来时并没有看到哪儿有梅林,俯拾即是的石头倒是有一大堆,就略带疑惑的问了句:“灵,你说的梅林呢?”

张起灵见吴邪被山风吹得有些微微发抖,赶紧就拉着他往前走:“跟我来!”

姜甄也自觉地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张起灵就带着他们来到一面峭壁的背风处停住,并放开了吴邪。

吴邪仔细一看,那由几块巨石组合而成的峭壁下,竟有一道一人宽的缝隙。

张起灵指了指那个缝隙,说道:“就在里面!”然后带头走了进去。

吴邪和姜甄也急忙跟了上去。

走了大概三十余步,缝隙突然变得越来越宽,似是一个扇形。再走出去十余步,三人便来到了扇形面积最大的那片区域的入口。眼前也豁然开朗了起来,此刻,吴邪和姜甄都正用无比惊讶的表情,看着面前那如诗如画般的美景!

只见,在那四周都被山石围住面积近三百余亩的土地上,万株红梅争奇斗艳,开得天地间一片通红,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吴邪和姜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让人不禁从心底发出震撼的场景。

在一旁稍等了片刻的张起灵,看那俩人还没有要回过神儿来的意思,就缓缓道:“先选一株吧!”目光虽对着梅林,话却是说给吴邪的。

闻言,吴邪才收回神来,道:“哦,对啊!我们赶快找一株开得繁茂些的!”说话间还在梅林边上左瞅瞅右看看似在寻找。

“这里是个盆地,没有过大的山风,每一株都很繁茂!”张起灵幽幽地说道。

看着那片梅林,吴邪也不禁为难起来:“是啊!都开得挺好!那我们该选哪株呢?”

此时还沉溺在刚才的震撼中的姜甄,根本没注意到另外两个人的对话。

看着吴邪为难的表情,张起灵微微勾起了嘴角,道:“那年我来时,在这片梅林的中部发现一株并蒂梅,我已是系了红绳的,找起来应该不难。”

此话一出,吴邪马上就收起方才那为难的表情,冲张起灵咧咧嘴笑道:“起灵,你果然想得周到呀!”

闻言,张起灵看吴邪的眼神便更加柔和了。因为,每当他听到吴邪叫他“起灵”时,总会觉得吴邪是依赖且信任他的。

吴邪不知道,十三岁那年年初,自己大病一场,一直高烧不退,张起灵就是在上山给他找草药时无意中发现这片梅林,又无意中找到了那株并蒂梅树。这并蒂梅本就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圣树,偏巧在那树下还长有一株传说中可驱邪毒治百病的紫芥仙草。

吴邪就是凭那株并蒂梅树下的仙草度过难关的。此后,张起灵每年都会来梅林一次,拜谢一下那株圣树,并系上红绳以示敬意。四年过去了,那树上早已被他系满了红绳,想要找不出来也难。

“把手伸过来。”张起灵突然对吴邪道。

“啊……?”吴邪疑惑的叫了一声。

“伸过来。”张起灵又说道。

“哦!”虽然不知道张起灵要干什么,可吴邪还是很信任的把自己的左手伸了过去。

张起灵勾着嘴角静静的看着吴邪,吴邪被他看得心里直犯嘀咕:“灵这是要做什么?怎么用这般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还没等吴邪理出个头绪,就见张起灵从胸前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条精致得紧的五色彩绳往他手腕上一系。

等吴邪反应过来时,对张起灵略带埋怨地揶揄道:“你这厮,原来早有准备啊,还害我因为你没有这五色彩绳担忧了半天!”

张起灵略带尴尬的说:“方才人多,我也只是为你我准备了,不方便拿出来!”

吴邪一想也是,灵又不是什么小气之人,若不是自己半路找了这么一群人来,他又怎需这般遮掩行事,倒是自己埋怨他更显得无理了些。于是又赶紧抱歉道:“哦,是我没考虑周全,误会你了,惭愧!惭愧啊!”

张起灵一笑置之,并没介意吴邪这样子对待自己。

“唉,你的呢?快拿出来,我帮你系。”吴邪突然道。

“这……”

“这什么呀这!”吴邪立马打断张起灵,直接把手伸进张起灵的前襟,一把抓出里面的东西。

“咦……”吴邪疑惑道。

“两条?”吴邪又道。一双彻底弄不清楚情况的眸子望向了张起灵。

张起灵摇摇头无奈道:“还不是因为怕你毛手毛脚又像去年一样,还没拜花神呢就把绳子弄丢了,所以我特地为你多备了一条!”

“哦,这样啊!起灵,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细了呀!那正好,我们三个一人一条!”说着吴邪就拿了一条也系在张起灵的左腕上。然后转身去拍那还在盯着梅林发呆的人,又摇了摇手中的五色彩绳道:“姜公子,我帮你系上吧!”

这时,姜甄才被拉回到现实中,稀里糊涂的就看着吴邪准备给自己左腕系一条串着一圈羊脂玉珠看似极其精致,定是十分用心制成的五色彩绳。

“等等……我来!”张起灵略显激动的声音突然响起,然后吴邪手中的绳子就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吴邪抬着已是空空如也的手,还来不及动作,就看张起灵拉起那姜公子的左手,身子却是明显怔了一下,似是在思索什么,但很快又低头去系那条五色彩绳。

看着那低着头正为自己系这因缘绳的人,手上的动作无比轻柔,眼中的神情无比认真,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地,就眨进了姜甄的心里,她又听到了湖水泛滥的声音,放佛整个人就快要溺毙在这人面前了。

其实,张起灵只是非常不情愿让吴邪去为除自己以外的人系那因缘绳,所以才立马抢过绳子去给那姜公子系上。

可当他刚一触到那人细腻如凝脂般的肌肤时,心中不由大惊,连身子也是明显一怔,暗道:“不好,这人果然是个女子!”

那一刻,张起灵是既后悔又庆幸。后悔的是自己竟在那株早已被自己认定的花神圣树前,亲手为一个女子系上了那条自己花了不少心思才做成的因缘绳,不知道日后两人会有什么样的缘分。而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还好,给那个女子系因缘绳的人,不是吴邪!”

作者有话要说:PS:

因缘:旧时常以宿世的“因缘”来解释人们今生的关系。犹言缘分。

☆、三人六愿

三人各自都系过五色彩绳后就向梅林深处寻去。

果然如张起灵所说,在那片开得娇艳□□的梅林中部,真的就有一株系满了红绳的并蒂梅树出现在三人面前。

吴邪对那难得一见的并蒂梅树叹赞一番后,就动手在梅树下面撮起土来。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土堆就撮好了。与此同时,张起灵也将刚才在山下买的供果,在土堆两侧一一摆好。“奉土”仪式就算完成了。

张起灵点燃了香分给吴邪和姜甄,三人就对着那并蒂梅树举香而跪。

“吴邪!《花神赋》,你来念!”张起灵转头看着吴邪道。

“好,那今日就由我来道一道这《花神赋》!”吴邪爽快的答应着。平日里最喜读那些情深意远的诗词经赋,区区一首《花神赋》怎能难得到吴邪!

于是就开口道:“

花神赋,花神赋,花神树下有人赋,

赋花神,赋花神,福同天齐寿比辰。

腊月梅,二月兰,为我华夏做花环。

迎春俏,海棠闹,敢与春风争欢笑。

牡丹红,槐花浓,卫水清清出芙蓉。

菊花黄,桂花香,金黄一色乃吾乡。

且珍惜,莫辜负,光阴逝去不还复。

若珍惜,若不负,花神树前诺如故。”

一曲赋歌念完后,三人举香向并蒂梅树拜了三拜,同时又各自许了一愿,将香插入土堆中。这“求愿”的仪式也算是完成了,遂起身。

接着张起灵就把装有五色绸带的布包打开,三人就开始在花神树的枝杈上系了起来。不一会功夫,那株本就很突出的并蒂梅树,此时便更是霸气侧漏了不少,除了一树艳红,浑身上下都是五彩斑斓的绸带和那密密麻麻泛旧了的红绳。若果真如吴邪之前所言:“且系得越多,愿望就越容易实现”,那不知此刻,这花神是否已然答应了他们的愿望呢?

“赏红”仪式完成后,整个祭祀花神的活动也就结束了。吴邪和姜甄在梅林中又留恋了一番,便跟着张起灵下了山。到山下时,已是日近黄昏,那之前私跑出去的四人,早在山下等候多时,一见到三人便跑了过来。

“公子,你们上哪去了?我还以为你们一直跟在后面呢,怎么才一转眼功夫就没影儿了!”月香焦急中略带埋怨的问着姜甄。

刚见到四人时,姜甄本欲叱责几句,但看那四人皆是焦容满面,一见着自己就匆匆跑过来,便没了脾气,转口假嗔道:“明明是你们自个儿丢下公子跑去玩闹,此刻,怎地反倒怨起我来?”

月香这才想起,确实是他们赶着去山腰看热闹,连公子都不管了,就随着人群上了山,于是自知理短的吐吐舌头对姜甄笑了笑。姜甄也不再去追究,一众人就开始往回走。

天黑前,众人刚好回到城中。并来到姜甄投宿的那家客栈一楼,找了个雅间坐下吃饭、休息。

席间,一番谈笑过后,姜甄便已做下一个决定,于是对众人道:“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也不等众人答应,她就叫了两个小丫鬟跟她一起去了自己的客房。

一盏茶的功夫,众人面前就出现了个貌似天仙般的绝美女子。张起灵心中也颇为赞叹,吴邪更是看得有些痴傻,半天都移不开眼,直到旁边的张起灵伸手在他后背掐了一把才回过神来。略带激动的对着面前的人儿道:“原来姜公子竟是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啊!”

姜甄闻言不语,却是在嗤笑吴邪那看自己如看神仙般的呆傻模样。其实,在梅林中,看到那两个人争着要为自己系上五色彩绳时,姜甄就觉得他们已是把自己当成了朋友来看待,所以她也不屑用男子的身份来欺骗他们。况且,此时天色已晚,自己这身打扮也不会像白日里一样太过显眼。

吃过晚饭后,他们就来到了“花市”。

这“花市”只在花扎这一天的晚上才会有,主要是由一些卖花神灯和卖各种春季开放的鲜花的商贩组成。

那花神灯是为花神祝寿所制,莲形;花瓣由各色或纯色丝布做成,面上均写有“寿与天齐”、“繁华万世”、“万紫千红 ”、“百花齐放”、“迎风吐艳”等祝愿或赞扬寓意的大篆;花托一律由绿色丝布做成,几片绿萼拖住花瓣,底部却是平的,以便在水中保持平衡;花芯则是由中间放置的一支手指粗细的红烛代替。在花扎当晚被善男信女们放入卫河以向花神求愿。

而此时,卫国境内可以拿出来当商品般交易的鲜花有红梅、紫叶锦带、冰凌、雪鸢和樱草。当吴邪给姜甄介绍到那洁白似雪、形若飞蝶般的雪鸢时,只一眼,姜甄便喜得不得了。买来一株,放在鼻尖嗅了又嗅。吴邪看着她那欢喜的模样,心中便暗下一个决定。

之后,他们各自选了盏自己喜欢的花神灯来到卫河前。

“卫水清清出芙蓉!”吴邪自顾自诵了一句,然后对众人道:“其实,卫河里是不生莲藕的,此刻我们手中持着的花神灯,正是那《花神赋》里提到的芙蓉。”

“妙哉!妙哉!原来如此!”姜甄大赞道。

见那自客栈出来后就一直并肩同行,一路聊得越来越投机的两人,此刻,张起灵心中也暗下一个决定。

“我们一起许愿放花神灯吧!”吴邪招呼大家道。

众人面向卫河排做一排,张起灵在最左边,吴邪第二,姜甄第三,右边依次是月香、秋然、木芝和书恒。点燃手中的花神灯,举灯一同对天许愿,然后将灯放入卫水中。只见那清清卫水带着数以千计的“芙蓉”流向远方,场面蔚为壮观。

作者有话要说:PS:

文章中的《花神赋》,是根据京歌《花神赋》改编。

☆、阴差阳错

翌日,吴邪起了个大早。随意洗漱一番,理了理衣冠后,就匆匆往国卿府外走去。到大门口时与手中提了个小而精致的食盒,刚从外面回来的张起灵撞了个满怀。

“吴邪……!”张起灵也被惊了一下连那人的全名都叫了出来,然后忙上前扶稳被撞了个踉跄的吴邪。

“哎呀,是你啊,灵!”吴邪略带埋怨道。

“你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呀?”吴邪问。

“昨晚放花神灯回来,你说想吃城东那家包子铺的包子,我就给你买了些!”张起灵道,一边将手中的食盒提到吴邪面前并打开盒盖。

闻言,吴邪立马对张起灵嘻嘻傻笑道:“灵,你对我真好!”便毫不客气的就把手伸向那盒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包子身上。

那城东王老二家的包子好吃可真不是吹的。虽然转到王老二手里已是过了三代,但那做包子的功夫却是一点儿没省。皮儿是用磨了三道又拿细筛子筛过一遍的细面,加上琅山山上的泉水经石杵敲打三次才和成的面团制成,那筋道劲儿就别提了,馅儿也是选用上好的豚肉和各类新鲜时蔬制成,包子还没出锅,一里外就能闻到其香。

那些经商于各地的殷商几乎对此都有耳闻。每每来到卫国境内,都会去照顾一下王老二家的生意。吴邪也是打小就喜欢吃他家的包子。虽然价钱卖得比其他家贵了三倍,但那一分一毫赚的可都是功夫钱!

张起灵抬着食盒静静的望着那吃相并不怎么好看的吴邪。只见,才三五下吴邪就吃完了一个。然后,又见他伸手拿了第二个咬了一口。

“这么早,你要出去做什么?”张起灵突然想起方才那赶着要出门的人问道。

“咳……咳咳……”闻言,吴邪竟被那口包子噎住,忍不住咳了起来。

张起灵忙走上前来给他顺背,待见吴邪好些了之后,又拖长了语气问:“嗯……?”

吴邪见瞒不住张起灵,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晚,见甄儿极是喜欢那雪鸢花,所以想去城郊采一些新鲜的送与她。”原来,这就是吴邪昨晚在游“花市”时,暗下的那个决定。

张起灵听吴邪这么一说,竟是呆了一瞬。随即,也对自己在昨晚暗下的那个决定更加坚定了几分。

“甄儿!你竟是叫她叫得这么亲切!邪!你果真是对那个女子上了心,是吗?”张起灵在心中暗自问道,同时苦笑一声,眼中似也泛起了难以抑制的酸涩,就将那食盒整个的推倒吴邪怀中。

吴邪赶忙接住:“灵,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你不能去!”张起灵答道,语气中却多了几分冷硬。

“为什么?”吴邪大叫着问道。

“……”张起灵沉默。

“我怎么就不能去了?”吴邪又问。

看着吴邪着急的样子,张起灵又有些不忍,遂平复了一下方才的心情,缓了缓语气对吴邪道:“今日,义父要来找你!”

“嗯?”吴邪疑惑道。

“你忘了,前几日义父临走时,交代过你要写一篇《国论》,还说等他回来时要亲自与你探讨?”张起灵道。

“啊……”吴邪大惊道。

“这几日,我们趁义父不在府中,就四处厮混,你可是早已把这事,忘得干净了?”张起灵有点幸灾乐祸道。

“哎呀,起灵!怎么办?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呀?”吴邪慌忙地问向张起灵。

“今日卯时,义父所派的亲信就回来了,说是等今早义父处理完那边的事后,就打道回国卿府,估计晚饭前便能回来。”张起灵道。

“唉……”吴邪大大的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写《国论》吧!若让师父知道我还没写,定又是一番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的说教。我可受不了那唠叨。”吴邪悻悻道。

看着吴邪那怨念深重的表情,张起灵只觉得可爱的紧,方才心里的阴霾已是消散了许多。

“唉……只有明天再去了!”吴邪又叹了一声道。

见吴邪还不死心,张起灵斩钉截铁般道:“不行!你是国君之子,一人独去,万一有个闪失,叫义父如何交代?”其实,张起灵心里想说的是:“你要是偷偷跑出去了,万一在外面出了事,我该怎么办呢?邪,我舍不得你有半分闪失啊!”

吴邪本想说让张起灵陪他一起去,但看张起灵根本没那意思,就换了副极其失望的表情说:“算了!”

张起灵看到吴邪脸上露出的失望之色,一时间竟又不忍起来,于是,立马道出了一句未经大脑的话:“我帮你去采,再命王盟给她送去便是!”言罢,张起灵已是恨不得自己刚才是个哑巴!可看到吴邪眼中又突然放出了神采,万分开心地叫了声“好”时,张起灵的心又被抚得无比和顺。

巳时,福来客栈,二楼客房内。

“月香,去看看秋然回来了没?”此时,坐在茶桌旁已是等得有些不耐,且有些饿得受不住的姜甄,急急的催促丫鬟月香,去看那被派去买桂花糕的人回没回来。

半盏茶后,两个一路嘀嘀咕咕的人影儿便闪进了姜甄的房内。

“说什么呢?”姜甄好奇的问那俩人。

秋然把买来的桂花糕递给月香,吩咐她摆到盘子里。就走到姜甄面前,卖乖道:“公主,你猜我方才在买桂花糕的路上看到什么了?”

“什么?”姜甄拿起一小块桂花糕,轻咬了一口问道。

看着公主那淡定的样子,秋然坏坏地抿嘴一笑:“我看到昨日那个灵公子手里拿了一大捧雪鸢花!”果不其然,公主在听到这句话后就被那口桂花糕给噎了一下,秋然忙把桌上的茶递给姜甄。

喝了几口茶水后,姜甄缓了过来,问:“在哪儿看到的?他拿那花去了哪?是不是送给哪家姑娘了?”

“公主你别急,听我慢慢说!”秋然故意卖关子道。

“快说!”姜甄哪等得急让她慢慢地说呀!

秋然笑了笑,也不再卖关子,道:“本来,我已是买了桂花糕,正打算往回走呢!转头,却看见昨日那个灵公子竟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朝城南走去,手里还拿了一大捧像是刚采回来的雪鸢花。”

“那你跟去了没有?”姜甄急道。

“当然跟去了,要不我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秋然道。

“那……灵公子把花给谁了?”姜甄有些忐忑的问道。

“我跟着灵公子走了一段,见他在国卿府门口停住。刚好,一个小厮从里面出来,他与那小厮说了几句,我站得太远听不见,然后见他把花给了那小厮就进去了。”秋然回忆道。

“再然后呢?那小厮拿着花上哪儿去了?”姜甄又问。

“当时,我还在想,灵公子到底跟那小厮说了什么呢,就见那小厮朝我这边走来,我看躲也躲不住了,就一溜烟儿赶紧往回跑,本想再去跟那小厮的,结果,他却一直在我后面走着!然后我就碰见月香唤我回来,说是公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也不敢再乱跑,便跟她一道回来了。”秋然解释道。

“唉,你怎么不跟上去看看呢!”姜甄懊恼道。

“我还不是怕公主等得太久……”秋然有些委屈的说道。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敲门道:“敢问,姜公子是否在房内?”

姜甄给月香使了个眼色,月香会意去开了门。只见,一个小厮手里捧着一大束还沾着露水的雪鸢花在门外站着。这人,不是王盟,还能是谁。

王盟是吴邪的贴身随从,比吴邪小两岁,自八岁被卫文公赐给吴邪后,便一直跟着吴邪。在侯府时,他跟吴邪几乎是如影随形的,可一来到这国卿府,张起灵马上就替代了他的位置。每次,他都只能郁闷的看着那俩人成双成对的出入国卿府而不带着他。

自打他来到这国卿府后,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打更放哨,时刻关注着国卿大人的动向,然后汇报给公子,然后又看着他们成双成对的出门而去……时间长了,王盟也就习惯了,也不会时时刻刻地想要跟着他的那个顽劣公子。

今日早间,王盟还没起床呢,公子就打开门进来,特地跟自己交代了几句,说是自己要去写什么国卿大人交代下来的东西,灵公子帮他去采雪鸢花,等灵公子一回来就赶紧把花送了去,说完就急匆匆地去了书房。

还没睡醒的王盟只是大体记得有这么件事,却是忘了要把那花送到哪里去。又见公子正在书房用功,不敢前去打扰,但心下也不敢怠慢,于是,他就时不时的跑到大门口望一望灵公子回来了没有。

当他第五次跑到大门口时,正见张起灵捧着一大束雪鸢花往国卿府走来,便马上迎了出去。问过送花的地址后,他就一溜烟儿跑到了福来客栈。临走前,灵公子还特意交代了一句:“告诉那位姜公子,这花儿,是邪,送与的!”淡淡的语气中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温润,却多了几分生涩冷硬。

“我家公子,今日早间特地采了些新鲜的雪鸢花送与姜公子,望姜公子笑纳!”王盟见一个丫鬟开了门便道。

“公子!有人送雪鸢花来了!”月香惊喜的大叫道。

同样惊喜的还有那坐在茶桌旁,慢悠悠吃着桂花糕假装淡定的姜甄。

“替我谢过你家公子!”姜甄刻意压制着激动的心情,用比较正常的语气对门外的人道。

由于方才听了秋然的话,知道这小厮是国卿府里来的,所以姜甄也没多问,对秋然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马会意,就前去门口打赏了那个小厮并往外送了送。

而那稀里糊涂了一早上的王盟,到现在也还没能清醒,拿了人家给的赏钱后,就更是把临走前张起灵交代的话给忘了个干净。

不时,姜甄的屋子里就被那一大捧洁白的雪鸢花装饰得分外雅致。

“他竟然送我雪鸢,定是昨晚见我喜极了这花。那他……是不是对我……”姜甄看着一屋子的雪鸢花胡思乱想着。

此时,旁边两个小小的人影又开始小声嘀咕道:“没想到,那灵公子竟是这卫国国卿大人家的公子!与我们家公主倒也般配!”

声音虽小,但也是被姜甄听了去的。姜甄会心一笑,心中暗道:“你我果然有缘,今生我愿嫁你!”

作者有话要说:

☆、麟儿尚幼

西周周天子时期,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天子为最高一层,下面依次为诸侯、卿、大夫和元士,元士是统治阶级里最低的一层。元士下面就是平民,平民下面是广大的奴隶。

其中,卿共有九位,分别是上三卿、中三卿、下三卿。而为这九卿之首的,就是上三卿中唯一的一位国卿,即诸侯的正卿,其他八卿只能称为“爱卿”。而且,也只有国卿的儿子才有资格,在成年之后直接由公子被封为士大夫,其他八卿之子皆要通过各种考核才能够得到士大夫的封衔,实在不成器的就只能是个元士。由此可见,这国卿的地位实属不凡。

各诸侯国也都一一效仿□□这一制度,在自己的封地上分出不同的等级。

张起灵是当今卫国国卿元咺(xuan一声)的义子,虽不是亲生,但由于自幼就被元咺收养于府中,所以世人都承认他是国卿家的二公子。其实,元咺也一直是这么这么认为的。比起自己亲生的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聪明乖巧又极赋武学天份的张起灵倒是颇得自己的欢心。所以打小就很宠着张起灵,对那两个亲生子倒是显得颇为严苛了些,这也就直接导致了他的夫人常为此事而跟他闹别扭。

其实,元咺颇宠张起灵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与张起灵之父张文轩是发小,两人的关系非常要好,转眼已熟识三十年有余。只是,一场变故,就让这个还没有满月的孩子成了孤儿。

元家与张家是五代世交,张起灵是西周周宣王时期(前828年-前782年在位)一位名叫张仲的上卿大人的玄孙。周宣王继位后,政治上任用一帮贤臣辅佐朝政重振国势,军事上借助诸侯之力征伐戎狄,并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史上被称之为“宣王中兴”。其间,身为上卿的张仲也是一心为主出谋划策,立下了许多奇功并为世人所称道。元咺的曾祖(卫国卫釐候时期之人)为卫国上卿,十分敬重此类人物,遂与其交好。

张仲膝下育有张象、张宜二子,其中张宜是他五十岁时得的老来子,也就是张起灵的曾祖父。张宜于六十岁得了老来子张荣,即张起灵的祖父。张荣出生那年,西周王朝彻底被历史湮没在战火硝烟之中。遂,张家举家迁至卫地。张荣于六十五岁得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张文轩,即张起灵的父亲。(古之人,一夫多妻,老来得子之事多如牛毛,所以父亲与儿子的年龄相差五六十岁也算正常。)

迁至卫地的张家,与元家同处一方天地,所以两家之间的交往因便利而变得更加频繁。到了元咺这一代,张元两家已是四世之交。他与张文轩更是由于志趣相投,成了两家同辈人中相处得最好的两个,元咺比张文轩稍长几天,遂平日里他们以兄弟相称。

张文轩很受张荣宠爱,不仅仅是因为他老来子的身份,更是因为他自幼就十分聪慧,学文习武都是两家同辈人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元咺也时常与他吟诗作赋、切磋武艺,在此过程中自己的文学武艺也都有了不少长进,同样也是两家同辈人中不可企及的一个奇才。两人同时在弱冠之年通过了卫国士大夫的考试,成为了合格的卫国士大夫。

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也从发小渐渐变成了惺惺相惜的知已,经常厮混在卫地的大街小巷。

张文轩不但文学武功出类拔萃,而且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自然招致了许多张家人的嫉恨,只是都忌惮于他士大夫的身份而不敢对这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发难。再者,老爷子还在呢,谁要是惹了他的老来子,他定是要家法伺候的,所以这些人也只有在心里羡慕嫉妒恨的份,明里还得毕恭毕敬的叫张文轩一声大人。

公元前663年,张文轩与元咺二人同日晋升为卫国下卿。同年,元咺于端午娶了解邑(今运城解州市)解良君之女解思蓉为妻,张文轩于中秋娶了霍国霍哀公之女霍菡嫣为妻。

未过多久,元咺的妻室有了身孕,不料,新媳没有这方面经验,三个月后竟意外失胎。次年春,两人的妻室几乎同时怀孕,当时元咺还信誓旦旦的跟张文轩许诺说:“待两个孩儿出世,若都为男孩就结为兄弟,若都为女孩就结为姊妹,若一男一女就先给他们指腹为婚!”

可天不遂人愿,没多久,张文轩的妻室竟也意外失胎。不过,元咺倒是在当年冬末喜得一子,唤作元角。为了安慰张文轩,元咺再一次信誓旦旦的对张文轩承诺道:“待菡嫣为文轩老弟产下麟儿,不管男女,我们当初的约定依然不变!”

又过了两年,张文轩又和元咺一同晋升为卫国中卿。本是可喜可贺之事,但张文轩早就看不惯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明争暗夺,遂没上任多久便借故辞去了中卿之职,带着妻室隐于山林,过着闲云野鹤般悠然自得的生活。张文轩此举倒是遂了不少嫉恨他的张家人的心愿。

元咺了解张文轩的脾气,知道劝他不动,所以也就随他去了。不过,平日里只要一有时间,元咺就会跑去城郊那座林间小筑去找张文轩切磋棋艺画技、刀功剑法。

这一日,元咺带着自己又得麟儿的喜讯来到张文轩的小筑,张文轩和霍菡嫣道喜过后,面上竟是有几分愁苦之色。“这倒也不足为怪,自打五年前霍菡嫣意外失胎后,这几年,肚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此刻听闻自己又喜得一子,心里难免有些介怀,这也是人之常情。”元咺如是想着。

“只是,这文轩老弟也太过痴情了,娶了这个霍菡嫣之后,根本没打算再娶,这难不成是想让自己绝后?”元咺心中暗自疑问道。却没想自己又何常不是只打算娶思蓉一个,虽然偶尔会在心里偷偷想着再纳两个小妾,可一想到思蓉那张母老虎般的脸时,就赶紧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得远远的。不过还好,思蓉已经给元家多添了两根香火。可惜,喜得贵子的欢喜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那个因为早产了两月的孩子就在思蓉一声声的急唤中离开了人世。

这些年中,为了让霍菡嫣怀孕,张文轩找过许多药师和药婆,试过很多土法,在他三十五岁那年,夫妻二人终于得偿所愿。看着霍菡嫣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快要当爹的张文轩就别提有多高兴了。眼看着就快到产期了,这个孩子一定能平安出世吧,二人都怀着既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等待着这个属于他们的孩子的出世。

公元前652年冬,卫国城郊山间小筑内,由于难产,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后,霍菡嫣无力的垂下双臂,永远的闭上了那双还未来得及看一眼自己刚出世的孩儿的美目。张文轩对怀中抱着的男婴声音喑哑道:“你若是个女孩该多好啊?这样,你就可以长得跟你的娘亲一样美了!”

“算算日子,文轩老弟家的那位应该已经生了吧!”元咺心想道。无奈,思蓉也是产期将至,每日里缠着自己陪她,他就连想出门买个东西都难。于是,便打算待思蓉生了之后再去张文轩那里道喜。

半个月后,元咺家又多添了个儿子,唤作元耀。待元咺把家里的事情安顿一番后,就急急跨上马去了林间小筑。

才到小筑大门外,元咺就扯着嗓子道喜,可半天也没听到有人回应,且不见有人出来给自己开门。元咺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破门而入,急冲冲跑到张文轩和霍菡嫣的卧房前,推开门一看,竟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呆了半晌。

只见,霍菡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已是死去多时,若不是因为现在是冬天,怕是早已要腐烂发臭了。再看看床脚跪坐在地上的那个面如死灰的男人,正是他那清高到不可一世的文轩老弟。此刻,他手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只是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

元咺半天才缓过神来,急急跑到张文轩面前,边唤着边伸手摇了摇张文轩。张文轩机械的抬起头来看向伸手摇他的人,一见是元咺,脸上便露出了解脱之色,积攒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只够对元咺说这么一句:“记得……我们的……誓……言……!”说完抬了下胳膊,欲把手中的襁褓往元咺手里塞。只是,因为已经四日滴水未沾、滴米未进,此时早已脱了力,在交代完那一句之后就再也没有更多的力气,头便慢慢地垂了下去。

元咺顿时悲从中来,两行热泪已经落到了那刚抱到怀里的婴孩脸上。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元咺刚一打开襁褓,便看见了张文轩先前留下的一封遗书:“元咺兄:我与菡嫣鹣鲽情深,怎奈她却因难产而亡故,我不忍她一人去那奈何桥上走一遭,遂愿陪她一起去了!望兄还记得当年誓言,替我照顾褓中孩儿!这孩子是个棺材子,就唤作起灵吧!”

看完遗书,元咺又是忍不住一阵痛哭,可能是由于声音太大,竟把那襁褓中的婴孩给吵醒了,被他吓得哇哇直哭,不过,可能是饿得太久了,哭声并不大,而且慢慢的弱了下来,最后竟变成了呜咽,放佛是在替自己死去的爹娘而伤心悲泣。元咺一刻也不敢耽误,毕竟这是他最要好的兄弟留下来的唯一血脉,若是在他手里没了,叫他死后可怎么去面对文轩老弟啊!于是,先没管已经死去的张文轩和霍菡嫣,抱着孩子就跨马回府。

看着思蓉喂这孩子吃了第一顿奶后,元喧才带了些人手返回林间小筑,将张文轩霍菡嫣二人合葬,然后去屋内找了几样物件,留与那小小婴孩日后做个念想。无意中瞥到半碗稀稀的玉米粥,想必是张文轩弄来给孩子吃的吧!可他自己却怎么恁地想不开……思及此处,元喧又开始伤感起来,在二人坟前叹息了良久才招呼众人回府。

为了给这孩子一个更好的前程,元喧十分努力的应对着各种朝堂之事,在张文轩过世后的第二年,他便一跃成了卫国当之无愧的国卿大人!

此后,元咺就应着当初的誓言,一直将张起灵当作自己的亲儿看待,对其疼爱有加。只因心中一直记挂着文轩老弟,遂,元咺未将孩子的姓改为自己的,且一直让这孩子叫自己义父。

在这孩子记事之后,元咺将其生身父母的事告之一二,但也只是说了他的爹爹是个能文善武、仪表堂堂的纤纤君子,他的娘亲是个温柔贤良、落落大方的美丽女子,最后二人都是因误食了山中的毒菇而中毒身亡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哥一直被自己的身世之谜困扰着,太可怜了,让人好不心酸!

忘川在文中给你一个家,一个相对完整的家!

☆、稚子何辜

起先,解思蓉还同时哺乳着两个婴孩,可没过几天,她见夫君从张文轩那里抱回来的孩子有时会跟自己的耀儿抢奶吃,就极为不悦,便不愿再喂养。无奈,元咺只好找了个乳母来喂养张起灵。

日子就这样平淡过着,本也是没什么的,但解思蓉见元咺对那孩子的疼爱程度远远超过了对耀儿的疼爱,每日都要叮嘱乳母按时辰哺乳,夜间只要听到隔壁屋里的那孩子一哭闹,无论多晚,他都要起身亲自前去将他哄睡,然后看他睡沉了之后才肯回房。而同在一间屋内的耀儿哭的就算岔了气,他也只是示意她过去看看。这怎么行,小时候就这么受宠,长大了还不翻了天,万一日后某天,夫君脑子里的筋搭错了,把家世全传给了这个外来子那可怎么了得。如是想着,解思蓉就决定一定要帮自己的两个儿子在这国卿府里站稳脚跟。

元咺在府中时,解思蓉就装作一视同仁的样子,给两个婴孩做衣服,却是故意将给张起灵的衣服做的小个一寸半寸的,每次乳母奉解思蓉之命给张起灵换衣衫时,都要费些功夫把本来就很瘦削的小小人儿塞进去,待扣完了所有扣子,乳母总是担心会不会把孩子憋着。不过裹上外面的襁褓之后,表面上却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为此,那乳母还特意问了解思蓉,说是灵公子比耀公子体型稍大一些,可是灵公子的衣服倒是小了一圈,而耀公子的衣服却是显大,为何不将他们的衣服换过来穿。解思蓉冷冷的剜了一眼那不知趣的乳母,转眼又望向正在乳母怀中刚刚入睡的张起灵,狠辣的道出一句:“他也配?”

自此,那乳母再也不敢在解思蓉面前说类似的话,只是规规矩矩地按解思蓉的吩咐给张起灵穿小了一圈的衣衫,喂主人家饭后早已放凉的冷汤,只有国卿大人在府中时才给他哺乳一番,其余时候皆是在哺乳着耀公子。不出月余,元咺明显感觉到那小小的身子似是比之前抱着还要轻了些许。

问及乳母时,还未等那乳母开口,解思蓉就抢道:“那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刚来那几天还挺能吃,可是,这乳母请来没几天就开始吐奶,吃多少吐多少,夫君你也看到了,这乳母可是隔两个时辰就给他哺乳一次的,只是那孩子不愿吃,谁又有办法呢?”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心中却暗暗道:“你可不要怪我,谁叫你命不好,刚死了娘又没了爹,现在还想来这里跟我的两个宝贝儿子争宠,找死!”

元咺暗自想道,自己的确吩咐过那乳母,按时辰给灵儿哺乳,看那乳母一脸的老实相,也不会像是个偷奸耍滑之人,遂也认同了夫人的说法。元咺心疼那孩子得紧,见他不肯好好吃奶,只好买了许多燕窝、人参等滋补品,命下人仔细煎煮好了,让乳母喂给张起灵吃。果然,过了些日子,那孩子的气色就好了不少,身子也慢慢重了些。

同时,元咺发现自家耀儿的气色也是越来越红润光泽起来。想是思蓉见着自己偏心,就私自把给灵儿吃的补品也给耀儿做了一份。不由心生愧疚,觉得自己这个亲爹实在是有点不称职,遂又命下属去药铺多买了些燕窝、人参回来。并吩咐下人,每次做两份给两位小公子吃。

只是,元咺绝不会想到,之前特地做给给张起灵吃的补品,大部分都被自己的耀儿吃了,而当他吩咐下人每次做两份给两位小公子吃时,给张起灵的那份早就跑到了自己老婆的肚子里。

半年多时间过去了,解思蓉见那孩子一没被自己做的小衣服憋死,二没被那些残羹剩饭哽死,再加之夫君对这孩子的关照有增无减,心里越是憋了一肚子火气,时不时在张起灵瘦小的身体上掐一把拧一下出气,但也是不敢下了狠手,毕竟这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些,若是给弄死了自己也不好跟夫君交代!

转眼,三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小身影,现在早就可以跑到元咺怀中咿咿呀呀着开口叫一声“义父”了。看着张起灵那双清澈明亮充满灵气的眸子时,元咺更是喜爱万分,知道这孩子长大后定能像他爹一样,成为一个能文能武的奇才。

公元前650年,时至重阳,雒邑(周襄王时期,东周的都城)内乱,卫文公命国卿元咺以卫国使者身份与卫国大将军孙子仲率兵前去雒邑平乱。这场内乱由周襄王之兄子带为抢夺王位引起,由于各诸侯国援救及时,不到一月周襄王就将所有与子带有关的乱党押到雒邑城外斩首示众,这次内乱,史称“子带之乱”。

一月未归国卿府的元咺,一进大门就高声唤道:“灵儿,出来!灵儿,义父回来啦!”

正在乳母怀中吃着剩饭的小人儿,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先是一愣,然后就突然站起来,再也没动,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待到那个唤着自己小名的中年男人站到自己面前时,那小小的人儿竟是呜哇一声大哭了起来。那哭声似是埋怨,又似是委屈,更似是深深的思念,直哭得元咺的心都快要碎了,赶紧上前一把将他抱起,紧紧地搂入怀中,不时地抚一抚那小人儿因抽泣而气不顺,不断发抖的小而瘦削的后背。

待那小人儿情绪稳定下来,还没等元咺将他放下,那小人儿就开口问道:“义父,为何角儿哥哥和耀儿弟弟都叫你爹爹,而我要叫你义父?”

听到从这三岁小儿口中冒出这么一句话,元咺竟是一愣,正思索着该怎么回答他。

那小人儿又接着问:“义父走了之后,义母和角儿哥哥经常说我是外来子,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义父,灵儿是不是真的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闻言,元咺顿时大怒,刚想问那乳母到底是怎么回事,却看见乳母手中正抬着一小碗不怎么新鲜的剩饭,眼里的怒气已是再也压制不住,冷冷问道:“这是给谁吃的?”

那乳母从没见过这国卿大人如此暴怒的样子,早已是吓得跪到地上,慌慌张张哆哆嗦嗦的答道:“国卿大人息怒,国卿大人息怒,小人都是按照夫人的意思行事,求大人不要怪罪!”

“按照夫人的意思行事,难道就是给我灵儿吃这般残羹冷炙吗?”暴怒中的元咺一把将那晚剩饭打翻在地。对那乳母喝道:“给我滚!”然后就抱着张起灵去找解思蓉算账。

被元咺质问了一番后,解思蓉也不再狡辩,只骂道:“难道我两个嫡子都不及他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娃儿在你心中重要?”说着便一手拉着一个儿子做出准备回娘家的架势。虽知这一切都是思蓉因心眼小而犯的错,可看到她竟要独自带着孩子回她娘家去时,元咺一时又心软了下来。

毕竟在那个时候,远嫁之女若是单身回娘家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她不是被夫家休了就是夫家已亡故,在此情况下,只要回到娘家,那这个女子很有可能就要受尽众人白眼而孤寡一生。虽然思蓉这般虐待他的灵儿,但元咺扪心自问,自成亲以来,她对自己还是好得没话说的。想着,心中的怒气也消了大半,劝了劝佯装着要回娘家的思蓉后,抱着张起灵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内,元咺将张起灵放到地上,告诉了张起灵一些关于他爹娘的事情,然后从书架上拿出一个木盒放到书桌上打开给张起灵看:“这些,是你爹娘留下的东西,我先替你保管着,待到你长大一些后再给你!”

张起灵看着木盒内的东西,一把云纹木梳、一支羊脂白玉簪、一支翡翠玉笛、一支特制的镶金狼毫,还有两套男女衣物。也许是没有感受过被娘亲疼爱是什么滋味,张起灵顺手便抓起了那把还余有几根青丝的云纹木梳,安静的抚着梳子上的那几根长长的青丝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元咺叹了口气道:“既是你喜欢的,那就先拿去吧,可要好生保管,这是你娘亲用过的东西,当年,你爹爹还经常拿着它替你的娘亲梳发呢!”

小人儿抬头看了看沉浸在回忆中的元咺,放佛也看到了当年自己的爹爹,正拿着这把木梳为自己的娘亲梳发的情景。

当元咺回过神时,便看见那懂事儿的小人儿正在用手指挽着那几缕他娘亲留下来的青丝。

经过这么一场闹剧后,晚间,元咺跟解思蓉来了一次促膝长谈。自那晚之后,解思蓉对张起灵的态度稍好一些,但也仅是没再给他吃过冷饭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子带之乱”,在时间及内容上与正史稍有出入!

☆、天真似雪

平定了“子带之乱”,卫国国卿元咺和卫国大将军孙子仲又为卫国立了一功。卫文公一向欣赏元咺有勇有谋的做事风格,加之元咺又是一个能文能武不可多得的奇才,卫文公早就有意将自己的次子托付之,随其学文习武。遂于公元前650年初冬,卫文公命其年满三岁的次子吴邪拜师于元咺门下。为了能让爱子安心学习,卫文公允其长住于国卿府中。

公子邪初到国卿府时,府中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所有人都出来迎接他,毕竟他是卫国国君的嫡子,身份地位自是尊贵无比。吴邪往众人中看了一眼,除了带他回府的师父外,想必,站在近前的那个妇人,还有她身旁的一个少年及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童定是师父的家眷吧。看着他们毕恭毕敬的对自己行礼表示欢迎后,正欲收回视线之际,却是瞥见了一抹蓝色的小小身影儿,微低着头,远远地站在那妇人的身后。虽然,这惊鸿一瞥不足以让吴邪看出那抹蓝影儿当时的神情,但他却着实感觉到了几分从那蓝影儿身上透漏出的那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淡淡的寂寞气息。

自打上次,从义父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后,张起灵就明白了,义母和哥哥说的话都是真的。自己是元家的外来子,而自己的爹娘早在自己还是个婴孩时就已过世,他是没有任何资格在这个家里与义父的两个嫡子争宠的。所以从那日起,他便慢慢的不再与元咺有太多亲昵,言行举止也都刻意的规矩起来,让人觉得客气的有些过分!元咺自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卫文公刚刚将爱子托付于他,让他暂时无暇他顾。

寂寞,是一种介于孤独和落寞之间的思绪。是一种亲人,朋友,或者想念的人不在身边,而自己又特别思念他们时的心情。看着义父对那个初来乍到的小人儿毕恭毕敬的样子,张起灵心中还是有几分难过的,但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得太明显。只是在心中叹息道:“看来,义父的关爱又要被分出去一些了吧?”可转念一想,“若是没有义父,自己此刻定是个没人疼爱的孤儿吧?能够得到义父一星半点的关爱就应该感到很满足了,是吧?”张起灵低着头暗自问道。

转眼间,吴邪来国卿府已经一月有余,比起刚到时的种种不适,现在的日子,吴邪觉得过着还蛮舒心的。每日晨间,用过早膳后,若是师父闲暇,就会亲自教他知书识礼,怕他一个人学着闷得慌,还叫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来陪他学,其中之一,就是初来那日在国卿府门口被他惊鸿一瞥的那个小人儿。

若是师父有事外出,早间的晨读就由一个满腹经纶的夫子代授。午间,会有下人将特地为吴邪准备的膳食送到他的厢房内。因为吴邪身份尊贵,所以,在他来国卿府之前,元咺就令其长子元角将东厢的房间让出来留与他住,而元角自己就搬去隔壁房间与弟弟元耀同住。

师父曾规定过,饭毕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吴邪总是会懒洋洋的去卧房打个盹儿。午后的时间,是吴邪每日里最喜爱的时候,因为在这个时候他要学的就是练字、绘画和下棋。这些都是他的兴趣所在,也是日后他得以字迹洒脱、画技精湛、棋艺出众的原因。

吴邪来国卿府时,只带了个乳母照顾起居。本该是调皮淘气的年纪,可奈何这卫地的冬日实在太过严酷,吴邪又非常怕冷,所以每日学习结束,用过晚膳后,他就会乖乖地待在乳母怀中听她讲些故事,然后睡去。

因为每日起居用膳都不与师父他们家一起,且只有在书房上课时才会见到师父家的两个小儿子,偶尔师父的长子也会来,再加之每次他们都对自己毕恭毕敬,不敢轻易跟自己搭话,所以吴邪与他们三人并不熟络,只是在听到张起灵称呼元咺为义父时,知道他并不是师父的亲生子。

时值冬至,卫国上下开始了各类祭祀先人的活动。吴邪因年纪尚幼,所以卫文公并没有将他召回侯府。这日晚膳后,天空竟开始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来,片刻,雪便积了有一两寸厚。本欲打算窝到乳母怀中听故事的吴邪一时兴起,披了件雪白的狐裘大衣后就跑到雪地里去了,也不管在后面欲追出来的乳母的急唤。

国卿府的大致构造如下:整座大宅坐北朝南,南门是正大门,朱红色的大门前方,左右各摆一尊镇宅辟邪的石狮,两扇门面上均有纵横各九的门钉和一个虎首门环。大门正上方挂有一块乌木制成的巨匾,上面赫然刻着“国卿府”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入大门后是一面雕有麒麟镇宅图的巨石照壁。过了照壁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左右为府中下人的住所,东侧靠东南角的墙上留有一扇供下人和牲畜出入的侧门,侧门旁边就是府中的马舍,马舍北面是府中男仆的宿舍。西侧靠西南角的屋子是洗衣房,北面较大的屋子是膳房,中间夹着的屋子是府中女仆的宿舍。

过了院子,眼前就出现一道朱色,约一尺来厚,中间比两边略高几尺的拱墙,上面开有三个拱形门洞,中间最大的那个直通正堂,两侧的略小,也可通向正堂。东侧的门洞距东厢房较近,住在东厢的元角和元耀一般走东边这个。西侧的门洞距西厢房较近,住在西厢的张起灵一般走西边这个。东厢共有两间相邻的大小差不多的屋子,元角住在靠近大堂的这间,元耀则住在与男仆宿舍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间。由于西侧多了一间面积较大的厨房,所以西厢只有一个房间,且比东厢的两个房间都略小一些。东西厢房门前皆有一堵墙将厢房与大堂前的小片空地隔开,墙上也都开有一个门洞,与前面那两侧的门洞同等大小,且东西对称。

这是元咺在张起灵和元耀满了两周岁后给他们各自分配的房间,当时要他们自己选,元耀与元角亲,所以要了东厢的那间,而张起灵自然就住到了西厢那间。虽然自己的房间比哥哥和弟弟的要小一些,但里面的各类设施倒是一应俱全。由此得见,元咺对他的三个儿子可都是一视同仁的。

大堂东侧,也就是元角住的那间屋子西北面,约五米处的墙面上开有一个门洞(与前面那两侧的门洞同等大小),通向元咺和解思蓉的寝室,寝室内又分了三间屋子,夫妇二人住在南间,中间的是一个客堂,北间原是元角住的,元角搬到东厢后就一直空着,直到那年元咺将张文轩的儿子抱回来后,在那里住了两年又搬去西厢,所以,现在北间依然是空着的。

再往北又是一个同等大小的门洞,通往后院。后院中,紧邻门洞处,有一片空无一物的平地,那便是元咺日常的习武之处。后院里有假山、花园、水池、槐树、梅树等,在正对着南门的地方留有一道小小的北门,平日里很少开启,铁制的门栓也因年久不用,而变得锈迹斑斑。

西面,正对着元咺夫妇寝室,与张起灵的西厢房一墙之隔的地方是国卿府的书房所在之地,平日里吴邪他们就是在这儿识文断字、泼墨弄画的。书房北面的后院处,与元咺的习武场相对的地方,是国卿府的藏书阁,里面有元咺从各地收集来的各类珍贵古籍。也是吴邪日后最爱偷偷溜去的地方。书房、藏书阁这边的格局与东边元咺、解思蓉的寝室和习武场的大小格局完全一致,此处不再赘述。

吴邪追着那雪花飞落的方向一路向前跑去,一不留神竟跑到了西厢房的门洞前,急忙停下脚步后,却见门洞内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一小片枯黄的竹林前面,两只小手正从一旁的积雪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撮干净的雪,似是在堆着什么。吴邪悄悄的走了进去,也没敢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门洞一旁的墙边好奇的张望着,想看一看他到底要堆个什么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无邪如梦

那小小的人儿很专心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发现身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也正在用很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张起灵就用积雪堆出了两个小小的雪人,他怔怔的看了雪人良久,然后从旁边的竹林里折了一支细瘦的枯竿,又将那枯竿折成了等长的三份,像上香一样对着两个雪人跪拜了一番后,将那三支枯竿插到雪人面前的积雪上。一直在墙边站着的吴邪不解其意,正欲上前询问时,又见那小人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木梳握在手中,然后就那么安静的看着那把梳子,不再有其他动作,似是在怀念着什么。

此时,吴邪又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那股淡淡的寂寞气息。

“你个没爹没娘的外来子,大雪天的跑出来做什么?万一冻坏了,爹爹岂不是又要被你折腾一番!”元角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将吴邪从方才的出神状态中迅速拉了回来。不过,张起灵的反应比他更快,只见,他背着人,立马将那把梳子藏于怀中,又飞快的转过身来,将方才堆好的那两个小雪人挡在身后。

只是,刚转过身时,张起灵也是一愣,原本以为会看到元角那张凶神恶煞般的脸,可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此时也正用吃了一惊的表情看着自己,那似是做错了事而被人发现后,紧张兮兮的表情倒是可爱得紧。张起灵本有些恼怒这个人儿不知在自己身后看了多久,但见到吴邪此刻脸上这般萌萌的的表情时,竟也是生不起气来。

在两人都还愣神儿之际,元角就带着元耀走了进来。因为吴邪一直是靠着门洞边的墙站着,所以那俩人并没有发现他。

“后面藏着什么?”元角面上露着痞痞的表情向张起灵逼问道。

“……”张起灵不语,只是很紧张的看着那正欲上前的二人。

“站住,不准欺负他!”吴邪喝道。

那俩人没料到公子邪会在这里,被他喝住后,元角忙打马虎眼道:“不敢不敢,我们只是要去书房,碰巧看见灵儿弟弟在这雪地里跪着,怕他冻坏了身子,所以才前来劝他回屋去!既然公子也在这里,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不打扰了,!”说罢,也没等吴邪开口,就忙拉着元耀匆匆离开。

“你什么时候来的?”张起灵用不太客气的口气质问吴邪。

“我……我……”吴邪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他。

“刚才……你都看到了?”张起灵又问。

“嗯!”吴邪点点头道。

“外面风雪大,公子快些回屋去吧!”张起灵淡淡地对吴邪说了句,态度又转回之前的恭敬。

“你……为什么……”还未等吴邪问完,就听到乳母在门洞外喊道:“哎呀,公子,你可算是让我给找到了!”旋即,那乳母就出现在二人面前。“哟,这不是灵公子吗?这么大的雪还不快些回屋里待着,可别冻坏了呀!”

张起灵对那乳母点点头,然后对着吴邪道:“公子请回!”

自打上次张起灵的乳母被元咺斥走之后,元咺本欲再找一人来照顾张起灵的起居,可他一直坚持说自己不需要,元咺也没办法。所以张起灵现在一直是一个人独住在这西厢。就算是在这雪地里跪着,若没人看见,也是不会有人管他的。

吴邪本还想问些什么,却被乳母连拉带拽的拖了回去。

原来,那乳母看公子跑进雪地,本欲立马追出去,但转念一想,这公子定是要在雪中玩耍一番后才肯回来,于是自己又跑回去准备拿那个用来给公子暖手的暖炉,可没成想,刚拿了暖炉出门,就不见了公子的身影,在府中找了大半天,终于在这西厢房给她找到了。看着公子一身的雪,一时心急,竟也忘了身份,就像对待自己不听话的孩儿一样将他带回东厢。

回到厢房内的吴邪悻悻地看着乳母,怪他把自己从西厢拉回来。不过,在乳母把暖炉塞到他手中后,他立马又换了副笑嘻嘻的表情。然后,将那件被雪打湿的狐裘解下来随意地扔到一边,顺势就钻到乳母怀中取暖。

吴邪窝在乳母怀中感觉不太冷了之后,就把刚才在西厢那里看到的情景跟乳母说了一遍,问乳母那个小哥哥到底在做什么。乳母告诉他,今日是冬至,所有人都要祭祀自家先人,那孩子定是想起自己的爹娘了,所以才把雪人当作爹娘对它们跪拜一番,以示怀念。

吴邪这才想起,前几日早间,那个夫子教他们认识了周历法中的二十四节气,还特意提到,过几日便是这二十四节气中为首的冬至,是新的一年的开端,到时候举国上下都要举行祭祀先人的仪式。由于君父疼惜自己年幼,况且此时又天寒地冻的,遂并没有将自己召回侯府参加祭祀仪式。结果到了冬至这天自己竟是把祭祀先人这事儿给忘了个干净,可那个小人儿却是对夫子的话上了心的,且记了个清楚明白。

想起方才,那个小人儿看着那正欲上前搞破坏的二人而露出紧张的表情时,吴邪仿佛又感觉到了那种淡淡的寂寞气息,那是一种被深深隐藏的悲伤后面,透出的一股倔强味道。而散发出这种味道的人儿却是那么的孱弱、单薄,吴邪不由得同情起张起灵来。

冬至那晚,乳娘讲了好几个故事都不见吴邪有睡意,无奈,只好先把他放到床上,自己在一旁守着。后来,连乳娘都不知不觉睡过去了,吴邪却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小人儿紧张中略带不安的面孔。

在床上辗转了很久之后,吴邪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过了几天,他就要把东厢的房间让还给元角,自己去西厢那边跟张起灵一起住。起先,元咺还不肯答应,说是不合规矩,一是国君家的公子怎能住在西边,二是国君家的公子怎能与他人同住一间。不过,元咺还是拗他不过,只好先答应可以让他住过去,但仍是要让张起灵搬到其他的地方去住。

最后,吴邪只好对元咺耍无赖道,要是不让张起灵陪他一起住,他就回侯府去!心里却是想着,若是有他陪在他身边,住在东厢的那两个人,日后就不敢再轻易地找他的麻烦了吧!

元咺无法,只好顺了他的心意,不过还是得等他上报了卫文公之后才可搬过去。到了第二年开春,元咺朝见卫文公时,跟卫文公提及此事,卫文公并未在意那些规矩礼法,只是说随公子喜欢就好,在国卿府中,一切由国卿大人定夺。

自此,吴邪便与张起灵同席而食、同塌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

☆、清水煮蛋

自打吴邪搬到西厢之后,元角他们果然没再敢故意找过张起灵的麻烦,只是解思蓉心中仍是有些不舒服。“怎么他就这般命好,连国君的儿子都愿放下架子,撒泼儿求着要跟他一起住。每日,还能与公子邪一起用膳,要知道,那些可都是国君专门为他的爱子备的名贵食材,有好些连她自己都没尝过,就更别提她那两个苦命的孩子了!”每每从大堂内,瞥见那些下人将一盘盘八珍玉食端进西厢时,解思蓉心中都会有此一叹。

原本清冷安静的西厢,自打吴邪来了之后,也渐渐有了生气。厢房靠近国卿府书房的空地,就是张起灵冬至那日堆雪人的地方,种有一小片竹林,却因长期无人打理,本欲在春日里尽显苍翠的墨竹,此刻,多数却是呈现枯黄之色。吴邪见着碍眼,就招呼张起灵和府中的几个小厮一起拿了工具将那竹林打整一番,又浇了水。没几日,那竹子似是通人性般,竟从大大小小散落分布的竹笋中三三两两的冒出了新芽,且长势极快,不出半月,就都已经抽条成一米多高的新竹。

望着那片生机勃勃的新竹,张起灵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冲动,并且是由那个在他眼中卓尔不群的人带给他的。当时他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样的想法,直到很久以后吴邪两次被召回侯府,他才终于明白了这种冲动的名字就叫做希望。

在与那片竹林对立的地方,置有一张圆形石桌,四面各摆放着一个腰鼓状的石凳。已经初识棋艺的两人小小人儿,时常会蹲在对立的两个石凳上对弈。元咺每每路过西厢,从墙体上的镂空雕花处看见,都会满意地点头一笑。偶尔,还会见到那两个小小人儿,手中各执一根嫩竹在西厢的院中打闹,那般天真无邪的模样,倒是让元咺想起自己与张文轩小时候也是这般样子,不由又将眼神多停留在张起灵身上片刻。

“若不是顾及了思蓉的感受,自己应该是可以更疼爱这孩子一些的吧!的确是自己没有履行好当初许给文轩老弟的承诺!”元咺在心中暗自惭愧道。于是,见天气已经转暖,元咺便在后院的两棵老槐树下搭起木架,并排做了两个秋千。

时至春末夏初,卫国满城的槐树皆在艳阳普照之际,开满了串串攒攒簇簇的白色小花,习习微风将这满城的槐花香送进了千家万户。国卿府后院的两棵老槐树下,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在那似白雪般飞舞地落花中荡着秋千。

阳光旖旎,绿荫如盖,清风拂面,槐树飘香,飞花似雪,秋千摇荡,这样惬意的儿时时光,使张起灵每每在日后回想起来,都会不由自已的陶醉其中。

就在槐花争相开放之际,紫花泡桐也不甘其后,紧跟着也次第开放了。槐花的花期极短,国卿府后院的那片雪白还不足一月的时间,就已完全被一片粉紫所取代,倒也是另一番极美的景致。

紫花泡桐的花期也不长,到五月底就已经全部谢去,被新长出的嫩叶取而代之。到了六月底,那紫花泡桐便长满了比蒲扇略小一些的树叶。仲夏之夜,月影初上,两个小小的人影儿就提着灯笼跑到国卿府后院的一片紫花泡桐树之间摸知了去了。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

如今,张起灵和吴邪已是五岁的年纪,每日里耳鬓厮磨,几乎形影不离。

小满刚过,这日,吴邪趁师父不在府中,就拉着张起灵偷偷跑出去玩。元咺早就跟家中的孩子有言在先,也包括吴邪在内:要出门,得让府上人知道,还得有小厮跟着,且不得在外闹事,否则严惩不贷!

张起灵本来是个极听义父话的乖孩子,可吴邪却是耐不住性子,坚持要出府去四处逛一逛,又嫌报告了府上之后,跟来的小厮会在一旁唠叨着“这不能去那不能去的”麻烦。无奈,他只好跟着吴邪从那扇平日里不怎么用的北门偷偷溜出国卿府。

出了国卿府后,没有人在一旁监视的二人,就像从没进过城的野人一样,见哪哪都新奇,不觉间,竟是在城中逛了大半日。一路上,吴邪用从乳母手中换来的早就攒了许久的卫釿买了用槐花蜜做成的果饯、桂花糕、甜米浆、豚肉煎饼等小吃,二人边走边吃,待走到城东一家包子铺门前时,吴邪闻着那香味早已是口水直流迈不动步子了,遂又买了几个与张起灵同食。打那之后,每次他跟张起灵从国卿府偷溜出来,都要特地前去照顾一下那家包子铺的生意。

日已渐斜,二人正准备回府,匆忙赶路之际,张起灵竟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小人儿身上。二人还没看清那被撞人的面目,就听他大骂一声,道:“没长眼啊,你怎地走路的?”张起灵忙在一旁道歉,且立马上前去将他扶稳。

三人一对视,这个小人儿不就是吴歂(chuan二声)吗?与吴邪同岁,是吴邪同父异母的哥哥,卫文公的庶子之一。曾经也和吴邪一样被寄养在元咺府中,只是稍晚于吴邪月余。不过,才来没多久,元咺就发现这个小儿实属顽劣,教化不灵,又恐其会影响到吴邪的学业,遂只好禀报了卫文公。卫文公岂能容他一个庶子耽搁了自己嫡子的学业,当下就将其转托到另一个上卿府中。

待吴歂看清楚撞了他的人后,随即就痞里痞气地道:“哟,这不就是国卿府里那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嘛?怎么走路这般不长眼睛?没爹没娘也就算了,还这般没教养……”

话还没说完,吴邪就欲上前与他争论,张起灵却一把拦住他道:“算了!你忘了义父说过的话了?”然后就拉着他准备往回走。

“哟,这不是邪公子吗?许久不见,你怎地这般没长进,竟跟这种没教养的人厮混在一起!”吴歂鄙夷道。

本打算跟张起灵回去的吴邪,听见吴歂如是数落着张起灵,一时,竟是气不过,甩开张起灵的手,扑过去跟吴歂厮打起来,打闹间,竟不小心把吴歂的一撮头发都扯了下来。吴歂吃痛,见吴邪突然变得还这般凶狠,也不敢恋战,急急推开吴邪后,就往那个上卿家跑去。

这还了得,二人回国卿府后,只一盏茶的功夫,那个上卿大人就前来拜访,元咺知道此事后大怒,当即就命吴邪和张起灵跪在那上卿面前认错,并对那上卿大人一再承诺定要严惩这闯了祸的二子,凭自己是国卿大人的身份好说歹说才消了那上卿大人的气,也阻止了他将此事上报给卫文公。

待那上卿大人走后,元咺正欲处罚此次事件中的主犯吴邪时,张起灵却坚称人是他打的与公子无关。元咺定是不信的,可又觉得自己要是重罚了公子邪的话,怕是有些不妥,遂只好委屈一下他的灵儿了。不过他们私自出府就理应受罚,最后,元咺罚“打了人”的张起灵在大堂外的院中跪一夜思过,且不准用晚膳、不准饮水,也算是给那上卿大人一个交代。吴邪也因私自出府被罚当晚的膳食从简,晚膳只有一碗白粥和一个清水煮蛋。

看着那个跪在院中,头一次被夫君惩罚得惨兮兮的小小人影儿,解思蓉的心里别提有多舒坦,当晚还特地叫厨房多做了几个好菜,跟着两个儿子吃得好不开心。元咺却是心疼着他的灵儿并没动几下筷子,草草用完晚膳,走到院中看了几眼那个低头跪着的小人儿,重重的叹了口气后,不忍再看就回了卧房。

夜半,西厢这边,一个贼头贼脑的小小人影踮着脚张望着四周,见没人走动,就直奔到那跪着的小人儿面前。

又是一番张望,确定暂时没人后,就蹲下身从怀中取出晚膳时私藏起来的那个清水煮蛋,递给跪着的小人儿,轻声道:“快吃吧!”

张起灵接过吴邪手中的鸡蛋犹豫道:“可是,义父说过不让我用晚膳的!”

吴邪急道:“晚膳早就过了,现在算是夜宵,你肯定饿了,快吃吧!”

张起灵闻言点点头,慢慢的剥了蛋壳,当着吴邪的面一口一口地吃完了那个鸡蛋。那双清澈的眸子还时不时的看向吴邪,嘴角也是微微往上翘着的。

黑暗中,站在大堂东侧门洞内的元咺,此刻也是赞许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永世一诺

六岁时,一次晚间,吴邪在西厢与张起灵玩闹时,不小心把小腿磕到院中的石凳上,不消片刻,那条白嫩无瑕的腿上竟是淤青了一大片,还略微有些发肿,张起灵大急,正欲去叫郎中时,吴邪的乳母却是将他喊住,并让他去后院采几片紫花泡桐的叶子来,张起灵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办了。

待他采了一大把那紫花泡桐的叶子回来后,就见那乳母捡了几片不嫩不老的叶子,放入碗中用一个小玉杵将其捣成糊状,然后敷到吴邪的伤处,用细纱布裹好。起先,张起灵还不太相信这个土法会有效,但就在吴邪受伤的第三天晌午,张起灵亲眼见了那乳母将吴邪腿上的纱布解下后,那原本还是乌青一片的腿上,此时竟是连一丝受过伤的痕迹都看不到了。自此,他便对此土方的功效深信不疑,而且还悄悄在后院找了片空地,亲手种了一棵紫花泡桐在上面。

春去秋来,这日,解思蓉见元咺在府中无事,便说自己昨晚做了个梦,要前去老君庙求签解一解,央求着元咺陪她同去。元咺也没推辞,唤上府中的四个孩子后,带了几个小厮一同前去,吴邪的乳母也是跟了去的。

因为老君庙离国卿府并不远,加之解思蓉还想在市集上逛一逛,所以他们出行时并没有坐马车,一行人全是步行前进。快到老君庙时,一支迎亲的队伍从众人面前浩浩荡荡的经过,新郎身着玄色礼服骑着宝马,在新娘的马车前面开道,一路作揖拜谢街坊四邻,迎亲队伍中的乐人们吹吹打打,小厮们不停的放着鞭炮,一时间,喜乐声、炮竹声不绝于耳,场面好不热闹。

孩子们见了这般热闹场景定是不会安分的,这不,吴邪拉着张起灵就往人堆里钻,根本不管身后乳母的叫唤。元咺见着吴邪那般天真的小孩心性,也没打算拦住,遂留了两个小厮和那乳母同去照看吴邪和张起灵,自己与其他人先去了老君庙。

吴邪和张起灵跟着那迎亲队伍,没走多远,新娘子的马车就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口停住,新郎也从宝马上跳了下来。

只听一老者高声道:“新郎恭迎新娘!”同时,一个老妇人将马车车厢前方的帷幔掀开并用手扶住。

老者的话音刚落,新郎就走到马车前面恭敬的将双手伸到车厢外面。此时,新娘也缓缓从车内探出身来。同样是一身玄色礼服,只是领边、袖边多了一圈橘红色云纹花边,腰部也围有相同花色的花带,头顶正中央的发间戴着个两寸左右镶有红宝石的金次,绾起的发髻上插着四支一尺有余面上嵌满珍珠的金笄,螓首蛾眉,目若秋波,肤如凝脂,粉黛葳蕤,伸出的纤纤玉手正迎上了新郎前来搀扶的手。

“哇,好美的新娘啊!”吴邪惊讶的赞道。

“那是,要不怎能嫁入这丁大户家,以后的荣华富贵,可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啊!”旁边的一个人羡慕道。

傍晚,回到国卿府后,吴邪先是将乳母强行赶出西厢,叫她明日再来伺候,然后,就把张起灵拉过来满怀期待地对他道:“灵,今天见到的新娘子好美啊!我想扮她。你就扮新郎,来娶我好不好?”

闻言,张起灵愣愣地看着吴邪,似是不太敢相信他刚才所说的话。(此后,吴邪这般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坑爹本事,无论轮回多少世都会被完好无损的保留下来。)

“你来娶我好不好?”吴邪伸手摇了摇张起灵又问道。

“……”

“你不愿意?”吴邪略有些失望的道。

“好!”张起灵郑重地看着吴邪道。心中却是隐约觉得:也许,即将有一件可能是与他们二人宿命有关的大事会在此刻发生。欲再去细想,却始终只是有着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看不清也摸不着。

吴邪见张起灵答应了就迅速跑到铜镜前面,把头发散下来准备扎一个女孩子的发式,不过,揉弄了半天却还是不成样子,正欲打算放弃之际,却见张起灵已是走到了他身后,从怀中掏出了那把云纹木梳,轻轻的拨开吴邪正握着一撮头发的手道:“我来!”然后就开始替吴邪梳理头发。

看着镜中张起灵那张清秀俊朗的面孔,以及神情专注为他梳发的样子,吴邪头一次觉得,这世上放佛再没人比张起灵还要好看了。“若是以后娶了哪家的女子,他一定会是个英俊潇洒的郎君吧?”吴邪竟看得出了神在心中痴想道。

“好啦!”张起灵欣赏着镜中人儿的新发型道。

“唉!不错啊!灵,你的手还真巧啊!”吴邪看着镜中张起灵给他绾起的两团发髻赞许道。

张起灵笑而不答。

吴邪欣赏完自己的新发型后就把忙把张起灵推到屋外,道:“现在你站在外面,权当我是坐在马车里的新娘,待会我一说“新郎恭迎新娘”,你就前来迎我出来!”

“嗯!”张起灵点点头道。

想了想,吴邪又让张起灵稍等片刻,便跑到案几前倒了两盏茶,又跑出去将茶放到院中的石桌上,复又重新回到屋内。

“新郎恭迎新娘!”吴邪在屋内学着那老者的口气道,然后慢慢地往屋外探出身子。

只见,门外的张起灵早已恭敬的将双手抬起,只等他把手递过去。吴邪便学着那新娘子的样子,慢慢将手伸过去放到张起灵手中。张起灵握住吴邪的手之后,道:“娘子这边请!”

吴邪登时忍不住竟开始笑场,只因张起灵演的太好了,把那新郎官的语气学得分毫不差,就好似他自己真的在娶亲一样。但看着张起灵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吴邪忙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跟随着张起灵的脚步来到石桌面前。

“一拜天地!”张起灵突然开口道。吴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起灵拉拽着对着那石桌鞠了一躬。“还没说要谁来当主婚人呢,他倒全权给揽了去了!”吴邪有点不知所措的想道。

“二拜花神!”张起灵又拉着吴邪再一次对那石桌鞠了一躬。

“夫妻对拜!”终于,张起灵松开吴邪的手与他面对面站着,鞠起双手来准备第三拜,吴邪也赶忙学着他的样子,随后,两人便头顶头的对拜了一下。

“夫妻合卺!”张起灵一边开口道,一边将方才吴邪准备的那两盏茶抬起来,递了一杯给面前的人儿,然后对着吴邪道:“邪,你有何话要对我说?”

吴邪只当是两人过家家,也没当真就学着那新娘子的话道:“此生,我吴邪愿嫁与张起灵为妻,相约白首,不离不弃!”虽是当作玩笑话讲的,可吴邪却也是用了极其郑重的语气。

张起灵听罢,心中似是升起了一轮春日的暖阳,顿时就把他自记事以来心上便渐渐生出的那层薄霜给融化了。

“灵,你还没对我说呢!”吴邪见张起灵不像方才那么主动就催促道。

张起灵本就翘起的嘴角,此时的弧度便更大了些,眸子里透出一股坚定的神情,用同样郑重的口气许下了那永世一诺:“吴邪,你记住,无论何时,只要有我在你身边,便一定会护你周全!”

可吴邪却一时没听出这话中深意,急道:“哎呀,错了错了,新郎不是这么说的!”

“可是,这是我此刻最想对你说的!”张起灵解释道。

“……”闻言,吴邪此刻竟是不知道该对张起灵说些什么。

张起灵看出了吴邪此时的不知所措,便举起手中的茶对吴邪道:“喝了这合卺酒我们就算完婚了!”

吴邪赶忙点点头,随张起灵一起喝了一口手中的茶,然后将各自杯中余下的茶水递到对方面前,执手喂对方喝下。

“礼成!”吴邪说完之后,又变回方才那般嬉笑模样对张起灵吐了吐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花开

转眼间到了七岁,这已是吴邪来到国卿府的第四个年头了。过了鸠车竹马的年纪,收起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孩童习性,每日里,吴邪都枕经籍书,那股笃实好学的劲儿让元咺也颇为赞赏。

这日,元咺在府中,早读便由他来亲授。快到午膳时,元咺对吴邪他们道:“明日起,为师便开始交授你们武艺!”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吴邪倒吸了口凉气低呼一声。元咺见到吴邪这般态度后,平日里严肃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又道:“习武者,当先修其心,再修其身!而音乐最能陶冶人的心性,遂,今日午后,我会请冯夫子来授你们乐理,他乃是朝中前任的乐师总管,你们可得恭敬些。到时候你们再各自选一样自己喜好的乐器,我好命人去置办。”

午膳过后,吴邪照例拉了张起灵陪他小憩。下午,他们刚一来到书房门口,就看到一个白衫老者焦急地坐在里面向外张望,怕是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俩进来,就赶忙起身,热情的把他们拉了过去,此时,元耀也紧跟着来到书房。见人已到齐,白衫老者先是来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就开始跟这三个小小少年大谈乐理,直把他们听得云里雾里,待见三人眼中皆是露出不解之色时方才停了下来。

三年前,冯子机辞去朝中乐官之职后,就欲回到卫国故里安享晚年。碰巧,平定了“子带之乱”,在宫中参加庆功宴的元咺也是要回卫国,于是两人便一道同行。回到卫国后,元咺还不时去他家中拜访,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就非常熟稔了。这不,元咺才跟他说了,要给府中三子寻个乐师,他也不及细问便满口应承下来,而元咺也自是乐得于此。

冯子机乐艺精湛,除了归功于多年不曾间断地练习外,还有他那份对音乐近乎痴狂的热爱。这不,在书房中等了半天,才见到前来听课却又姗姗来迟的人儿,给他逮住后,就准备把自己的毕生所得教授于他们,完全忽略了他们只是将将年满七岁的孩童。说了半天,方察觉到三个小童眼中满是不解之色,遂才打住,知道自己是太急于求成了。

凭空讲着乐理的确是让人难懂,这时,冯子机才记起,元咺之前告诉他要先让这几个孩子选乐器。于是,他便又开始跟三人讲起了八音。所谓八音,是指用八种材质做出来的各类乐器所发出乐音的统称。西周时,已有人将乐器按制作材料,分为金(钟、镈、铙)、石(磬)、丝(琴、瑟)、竹(箫、笛)、匏(笙、竽)、土(埙、缶)、革(鼗、雷鼓)、木(柷、敔)八类,因为每种材质做出来的乐器,音色都各有千秋,遂笼统的分之为八音。

虽说有些地方还是晦涩难懂,但这次,三人明显是听懂了大半的。讲完之后,冯子机就让他们从方才讲到过的乐器中,挑选自己比较喜好的一样。于是,吴邪觉得琴音流转委婉,余韵悠长,就选了琴作为他的乐器。张起灵则认为笛声清远空灵,感染力强,遂选了笛作为他的乐器,这还是两人头一次意见不一,而元耀则选了埙。

冯子机见三人都各选一样,心中暗自叫苦,这不是要把他这把老骨头累死?当初怎么不问清楚,就主动要求来当这个乐师了,登时觉得后悔晚矣。第二天,元咺就已将刚置办好琴、埙分别送到吴邪和元耀手中,而张起灵则是跟元喧要了那把张文轩遗留下的翡翠玉笛。后来,元喧在取笛子时想了一想,就把那个装有张起灵爹娘遗物的木盒一并交给了张起灵。

自此,三人每日的生活就是:用过早膳后,先由那个满腹经纶的夫子,带他们晨读一个时辰,内容已是由原先简单的知书识字转到了各种论、赋、经、典上。接着,再去到后院的习武场,由元咺亲授他们武艺。午膳后仍是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下午,就由冯子机和那个授他们书画棋艺的夫子交替着给他们上课,当三人同时在作画或练字时,冯子机还会在一旁为他们奏琴附笛,以陶冶他们的心性,顺便也练习一下自己创作的新曲。

由于每日里的功课多加了武学、音律,三人的生活就显得格外充实。只是,元咺发现,在这三个孩子中,只有张起灵最赋武学天份,每每交过他们一些招式后,他都能迅速学会七八分,且只要稍加练习,就能将动作做得准确到位。

而从一开始就对习武有点抵触的吴邪,除了在音律上的造诣还不错外,在习武场上却是拳脚不展。平常,就连在练习一些基本功时,都能给磕了碰了,更别提在舞枪弄棒时,弄出的那些个或轻或重的伤。于是,一年前,由张起灵亲手种在后院的的那棵紫花泡桐便遭了秧,只要吴邪身上一有瘀肿之伤,张起灵就会去摘它的叶子。

与他们一道学习的元耀,在元咺眼中则真是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难成大器之才。元咺时常在心中感叹,元角、元耀两儿,自幼就被夫人宠惯了,从不忍责罚,如今,竟是都成了这般不肯用功之人。

日子久了,元咺也不再刻意要求吴邪和元耀,在武学方面能有多高造诣,只是让他们练些能够勉强自保的功夫就足矣。而自己,却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张起灵身上,一心想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士大夫。由于张起灵并非国卿的亲生子,所以元咺一直担心,在弱冠之时,张起灵不能像元角、元耀那样直接被封为士大夫,而是要先去参加考试,通过后才能得此封号,因此他一直对张起灵的学习格外关心。

为了锻炼张起灵的臂力,元咺开始让张起灵用青铜剑,在后院的假山上面练习刻字,起先还不成样子,可不消半年,张起灵就已能轻松在那些石头上,留下洋洋洒洒的篆书。见到张起灵这般成器,元咺深感欣慰,自己果真没看走眼,这孩子定是跟他爹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后来,为了提升张起灵的手劲和灵巧度,元咺又开始让他在竹子、陶器上进行字画雕刻。

授武之际,每当自己有事要离开国卿府时,元咺就会让张起灵代为看管那两个还在练着基本功的人,不过走之前还是要吩咐一番,该让那两个人儿练些什么内容。起先,张起灵遵照义父的话,认真负责的引导两人,练完元咺交代过的所有内容。可是后来,只要元咺前脚刚一离开国卿府,元耀就会吵闹着要去找他的母亲大人,张起灵见管他不住,便不再去管。

原本,张起灵是想让吴邪再多学些招式的,可又不愿再见到吴邪受伤,加之,他也着实不忍对那棵枝叶不茂的紫花泡桐再下黑手,于是就放任吴邪溜到对面的藏书阁看书去了,自己却仍坚守在习武场,用心去练习着义父教授过的招式。

藏书阁共有两层楼,一楼放满了近些年来的各类竹简、帛书,早就被吴邪翻了个遍。二楼则是放着卫文公之前的历代古卷,大部分是竹简,有少量帛书,还有些皮质的古卷,甚至还有几个刻着字的龟甲。这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元咺好不容易才收集到手,且几乎都是绝无仅有的,所以显得异常珍贵,因此,元咺日常是不许他人入内翻阅的。

不过此刻,吴邪却正靠坐在二楼的一个书架下,双手捧着一卷有了些年头的竹简仔细地研读着。

通常,到午膳时间,张起灵就会来到藏书阁外面,见四下里无人时,便学几声鸟叫,示意吴邪出来。不过,有很多次都是张起灵在藏书阁外等了良久,也不见有人出来,只得亲自进去一趟,将坐在一堆古书中间,满脸书呆子相的吴邪拖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两场分离

岁月缓缓流过,公元前643年,清明刚过,年满十岁的吴邪第一次被召回侯府。

在被召回侯府前的一个月。

那日黄昏,吴邪正与张起灵在西厢院中琴笛合奏,他一时兴起,就将张起灵的翡翠玉笛要过来拿在手中把玩,并让张起灵教他吹奏,岂料,吴邪一个没抓稳,玉笛就从手中滑落,随即摔断在地上。

吴邪当然知道那支笛子对张起灵意味着什么,当下就捡起断笛,并一个劲的跟张起灵道歉。而张起灵只是摇摇头,反过来安慰他道:“无妨!”那日之后,元咺就离开了国卿府,直到大半个月后才回来。期间,吴邪因为愧疚,便砍了院中的一根墨竹,在冯子机的帮助下,重又为张起灵做了一直竹笛。由于是出自大师之手,那支竹笛的音色竟也是十分清远灵透,算得上是笛中的一件佳品。

元咺回来后,单手抱了个用麻布包着的长形物体直接去了西厢。当时张起灵正和吴邪在石桌上对弈,看见义父进来,张起灵忙起身前去拜见。

“灵儿,快进屋来,看义父给你带什么来了?”元咺略带几分激动的对张起灵道,随即进了厢房。

“是,义父!”张起灵一边答道,一边扭过头去示意吴邪同去。

进到屋内,只见元咺将那用麻布包着的长形物体往桌上一放,接着拆开了那块麻布。原来,那麻布中包着的是一块蓝田玉原石,且是一块深湖水绿、通透少瑕、色泽极好的姜花玉,其质地坚实温润,细腻圆融,乃蓝田玉中罕见之珍品。看清那石料的形状,张起灵一下子便明白了元咺的用意,当即,双眸就被一丝温润的液体润湿了。

原来,那日元咺路过西厢时,碰巧看见吴邪,失手摔断玉笛的那一幕,他怕张起灵伤心,于是,第二日就起程去了久负盛名的美玉之乡蓝地,打算为张起灵找一块能做成玉笛的原石。当时正值春季,是一年中采蓝田玉最佳的时期之一(秋季,是一年中采蓝田玉的第二个最佳时期),寻了七八日后,他便在灞水边上,觅得了这块似是天生就要被做成玉笛的石料。

元咺心中暗暗感谢老天,能让他找到这么一块合适的原石。然后快马加鞭返回了卫国,一到府中,就兴冲冲的跑来找张起灵,看那孩子此刻被自己感动得泪眼朦胧,元咺心下已是知足了。拍拍张起灵的肩膀道:“灵儿,义父那日经过西厢,见到你爹爹留给你的玉笛摔断了。”又指了指那块原石道:“你就用这个为自己再做一支吧!虽是没办法与你爹爹的那支相比,可这也算是义父的一片心意!”

闻言,张起灵强忍住欲哭出来的情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对元咺感激道:“谢谢义父!”

元咺复又在张起灵的肩膀上拍了拍,便离开了。

没过几日,元咺去朝见了卫文公后,就带来卫文公要召吴邪回侯府的消息。

那时,张起灵正在雕刻他的玉笛,听道这个消息后,虽是对吴邪有万分不舍,却也是没有丝毫办法。

吴邪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召回去,自打三岁,他来到了这国卿府后,就再没回过侯府,心中已然是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如今将要离开了,也是千般不舍,万般无奈,拉着张起灵在这国卿府里绕了几遍,最后,两人在后院的秋千处停下。

又是一年槐花飘香的时节,两个少年又同坐在,那两棵老槐树下的秋千上,彼此回想着,当年才刚有这秋千时两人的开心模样,如今却换做了,此刻那股已无法再压抑住的离愁别绪。

两人一起追忆着流年,吴邪看了看张起灵种在不远处,将欲开花的紫花泡桐感慨道:“唉,本来还想,到了夏天再跟灵一起抓知了呢,看来,不一定会有机会了!”

闻言,张起灵突然眼前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但并没有跟吴邪说。

直到第三日早上,吴邪的乳母收拾好一切后,准备叫吴邪出发时,张起灵才让吴邪伸出手来将掌心摊平,然后放了个东西在上面。吴邪一看,那竟是一只长约一寸、宽半寸有余的玉蝉,是张起灵花了两天时间,用那块姜花玉头儿上的一部分雕刻而成的。

本来,对早就熟谙雕刻技巧的张起灵来说,要雕一只玉蝉早就不在话下。可这只是要送给吴邪的,所以他便多花些心思在上面,把那蝉翼雕刻得惟妙惟肖,让那原本就有几分通透的深湖绿,看起来真如蝉翼一般几近透明,并在玉蝉的两只圆鼓鼓的眼睛之间,留出一小块地方钻了个圆孔,往里面穿了一根红绳,好让吴邪能够戴在脖颈上。

吴邪看着那只精美的玉蝉,登时喜欢得不得了,忙让张起灵给他戴上。还说,他永远都会记得这是灵送给他的玉蝉。却又岂会料到,多年之后,残阳下的一个黄昏,当他躺在林间自己的血泊中,用最后的一丝意识,看着被他从脖颈上扯下来摊放在手中的这只玉蝉时,竟是再也想不起它到底与谁有关。

也许,老天之所以要安排他们两人相遇,就是为了再给他们安排一场永世的遗忘吧!

回到侯府,吴邪就看到吴歂也在,想是君父也一同将他召回来了吧。卫成公见到了自己那七年未曾谋面的孩儿,顿时激动不已,竟当着一众大臣的面,抱起吴邪就哭了起来。由此可见他对这个儿子是有多么的疼爱,当然这一切也是被吴歂看着眼里的。

卫文公悲伤的道:“我儿今日终于回我侯府了,你可知,这些年来君父有多想念你?”

“君父!”吴邪也被卫文公感染了,哭道。

“若不是当初我卫国初立不到十载,根基尚未稳固,君父要吸取亡国教训,修明政事,重整军备,节约训农,通商惠工,以致无暇顾及到你,也不会将你送去国卿府,一去便是七年呐!”卫文公又激动道。

听过卫文公这么一番发自肺腑的表白,吴邪哭得更凶了,埋头抱着卫文公不肯放手。只顾着安慰吴邪的卫文公却没有发现,他的另一个儿子,此时,正用一种极其怨毒的眼神,看着那个蜷缩在他怀中的人儿。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罢,卫文公又抚了抚怀中孩儿的背,然后将其放下,“对了,君父要赐你一个贴身随从,比你小两岁,很是乖巧懂事。”说罢便随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王盟。

从此,王盟就暂代了张起灵,每日里与吴邪形影不离。半年后,卫国遭遇了一场自建国以来最为严重的洪灾,小半个国家的人民都流离失所,受灾之处哀鸿遍野。刚有了复苏迹象的经济,此时怎堪如此之巨的重负,很快,连侯府也开始节衣缩食,尽数将国库中的粮食、财物拿出去赈灾。

洪灾发生之后,侯府里的气氛就愈渐压抑,这对吴邪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卫文公疼惜吴邪,于是又决定再次将吴邪托付给元咺。已是跟吴邪相处了七载的元咺,早已是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一听卫文公如此安排,当天下午就将吴邪带了回去。

再一次回到国卿府,已是过了大半年时间,虽然吴邪和张起灵的外貌都开始发生了些变化,但是,七年间朝夕相处的情谊却是不曾改变。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这次吴邪还带了个王盟来。而王盟,也从此开始了他悲催的生活,自己的位置自打步入国卿府的那一刻起就被张起灵给顶替了,每日里还要偷偷去监视国卿大人的动向,而他们两人出去玩闹时,也从来都是把自己留在府中当掩护。

日月在眼前晃了一晃,公元前640年,卫国的经济终于恢复过来。卫成公再一次将已经年满十三岁吴邪召回侯府。

临行前的几日。

晚间,张起灵躺在床上想着吴邪又要回侯府了,一时间竟睡意毫无。想道:上一次被召回侯府,一去就是大半年,若不是因为一场洪灾,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吴邪。不知这一次又要与他分离多久才能相见。于是,心下便做了个决定。

翌日,张起灵命下人砍了自己种的那棵早已是参天大树的紫花泡桐,选了最好的一段木材,在冯子机的指导下,花了三天时间,做了一把琴,欲送与吴邪做个念想。张起灵记得,曾经跟那个满腹经纶的夫子学过一个字读“爷”,字形跟吴邪的邪字一样,是“表示疑问”的意思,遂为那把琴取名“思邪(ye二声)”,并将其刻在琴的近身侧,吴邪要用它弹奏时就能看到的地方。

思邪(ye二声),字面上的意思是“想否?”,可在张起灵心中,却一直是把它念作思邪(xie二声)的,用它奏出的乐声,每一丝每一缕都是张起灵思念吴邪的心声。这一点,他们两人都懂。

作者有话要说:

☆、认祖归宗

只是,这一次吴邪回侯府之后,便大病了一场,高烧多日不退,众御医皆束手无策,最后,还是被那冒雨赶来侯府的国卿家二公子,送来他从琅山上釆到的紫芥仙草给治好的。卫文公见他与吴邪的感情竟如此深厚,也为之所动,遂等吴邪痊愈之后,就让吴邪跟他一道又回了国卿府,且没再提何时又要将吴邪召回侯府。

未过多久,一次,元咺去朝见卫文公时,卫文公对他说,吴邪年纪已不算小了,日后,国卿若是要代表卫国出使其他诸侯国或是要做去监军到四方平乱时,可以带上吴邪和张起灵,好将他们二人历练一番。

元咺受命,之后就时常带着二人出使各诸侯国,偶尔边境上有邻国犯乱,元咺也是会带着他们同去的。不过,吴邪对战事一向都非常抵触,不愿见那战场上的浴血厮杀。因而,每次知道要去战场时,他总不大情愿,后来便直接以各种借口全给推脱掉。所以,之后元咺出使他国时,都会带上吴邪和张起灵,但是上战场时,他只带张起灵。

经过在战场上两年多的洗礼,十五岁的张起灵已是不满足于只在后方观望战局,在一次由卫国西陲的莫良国引起的战乱中,他在得到元咺的首肯后,主动向大将军孙子仲请命,去将那狡猾的莫良国骑兵引入他们早已设好埋伏的山谷中。

孙子仲看得出,张起灵虽然年少,但骨子里却透着几分老成持重的味道。纵使大局当前,他也总能泰然处之,不时,还会提出一些出人意料的好法子。他早就有心想看一看这个后生在战场上的身手,遂爽快的答应了张起灵。

利用地理优势在山谷中设伏,再以一小众人马洋装成运送粮草的车队为诱饵自谷中经过,那苦战多日的莫良国军队此刻也定是到了粮草不济之时,他们的骑兵必会前来争抢,此时只要能把他们引入谷中,量他们再狡猾,也定会被悉数歼灭,之后再去对付他们的步兵,没有了骑兵的掩护,步兵定是不堪一击的,不会花太长时间就能取胜,这便是张起灵提出的良计。

果然,那场持续了大半月的战事,在张起灵的推动下,只用了半天时间就以卫国大胜而彻底结束。可见,张起灵与元咺很像,不但拥有运筹帷幄的能力,上了战场也绝对是把好手。孙子仲对之大加赞赏,已是有心要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副手。遂回到国内后,孙子仲就跟元咺要了张起灵到他麾下暂任少辅将,平日里可到营中观看士兵训练,并跟其他将领学习用兵之道,待到时机成熟之后,就直接封他为少将。元咺见到犬子可以有一展抱负的去处,在问过张起灵的意见后便答应了他。

自此,张起灵除了每日里要在府中和吴邪一同学习论、赋、经、典、琴、棋、书、画及武艺,随义父出使他国、上战场观战局外,一有时间便会去孙子仲的军营。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在那次用巧计速败莫良国后,大名早就在三军中军中传开,一时间,军中竟也有了许多他的仰慕者。孙子仲本打算先给了他一个名义上的军衔,但见他在军中竟如此受欢迎,也为了日后方便提拔他,遂就从其他将领的军队中各挑出一部分人,给张起灵组了一支规模不算很大的军队。

一切,本就应该这么顺利地往前行进,不过,有些早已在命里注定了的东西,却是无法去更改和回避的。

自西周被灭,张家举家迁至卫地后,家中所有男丁在前朝的各种身份就没有了,不过由于他们也是权贵之后,所以来到卫地后仍有资格参加各级封爵的考试。只是,奈何张家搬迁之后便开始家道凋零,整个家族中最有出息的只有张文轩一个,年纪轻轻便担任卫国的中卿之职,但令人遗憾的是,刚上任没多久他就辞官归隐不再问朝堂之事。剩下的张家人中就只有两个士大夫和几个元士在朝为官。而今,早就没了张文轩庇佑的张家人在朝中更是遭人排挤,仕途暗淡。

族中长者见如今张家家势大不如前,也是感慨万分。于是,族中便有人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去依附当今的国卿大人。不过,自打张文轩离世之后,元喧便与张家这边少有来往,一是因为除了张文轩外,元咺与其他张家人没太深交情,二是因为元咺觉得张家人对张文轩实在太过冷漠,自打张文轩辞官归隐之后,张家竟无一人去到他的小筑拜访,更别提他离世大半年后,张家人才知道他还留下了个儿子被自己收于府中。

如今张家想再去高攀,却也有些说不过去。遂有人竟恬不知耻的打起了那个被他们忘了多年,甚至是根本就没在意过的孩子的主意。想那元喧如今已为贵为国卿,加之张元两家已是五代世交,只要他们张家肯再想想办法拉拢下那个孩子,那么攀上国卿大人这根高枝便是轻而易举之事。族中长者认为此言有理,便按着这个思路去想对策。

当初,他们张家知道元咺收养了张文轩的棺材子后,谁都不乐意去将他接回张家,因为这种孩子实在太过晦气,所以,至今张起灵都没见过他这些叔叔伯伯的面。只是,近来却常有自称是城西张家的人,前来军中打听他的近况,他不知道,自己在军中的事迹早已传到张家人耳中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而张家人也正露出了他们贪婪冷漠的本性准备好好的利用他一番。

经过族人一番激烈的讨论后,张家人最终达成共识,寻到张文轩曾经住过的山间小筑附近,找了片地势高的地方,为张文轩和霍菡嫣重新修建了一个空冢,好找个让张起灵认祖归宗的理由。

当年,三岁多的张起灵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便请求元咺带他去那个山间小筑拜祭自己的爹娘。可孰又能料到,就在当年夏初,一场暴雨致使山中河水改道,冲毁了张文轩的小筑不说,还将他们夫妻二人的坟墓一并淹没了。元咺带张起灵来时,已是秋末,哪里还寻得到半点那坟的痕迹啊!所以,到了那年冬至,张起灵才会将两个雪人当作自己的爹娘一样,去拜祭他们。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这日,张家人推选了一个族中最年长的老者来到国卿府拜访,元喧本是不喜再见张家那些无情之人的,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者,那来人已是张家最年长者,遂还是客气的与之寒暄了几句,可之后,竟也是没了话说。

尴尬了片刻,那老者便硬着头皮道:“想是当初,文轩已是卫国的中卿,乃我族中最位高权重之人,理应是我张家族长的。岂料,天妒英才啊,他不该那么年轻就殁了啊……”说着还假意的抹了两下眼泪。

元咺虽知这些都只是那老者的客套话,但是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心中仍是不由得一悲,长长的叹了口气后继续听那老者说道:“不过,还好老天开眼,让他得以留一根血脉于世。当初他辞官之后,张家内部大乱,纷纷扰扰,这十几年来从未休止。因此,在他离世时竟是无一人知晓他还留有孩儿。而今,那孩子在军中的神勇事迹老夫早已听闻,这都得亏国卿大人这多年的悉心照顾,才让我们张家新一任的族长得以成才啊!”那老者也不客气,直接给张起灵安了个张家新一任族长的身份。

听了这话,元喧心中很是不乐意,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地突然就成了他们张家的族长了?好像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这论谁谁也想不通啊!

元咺本欲发作,想将那老者直接轰走,可转念一想,灵儿毕竟还是姓张的,这张家现在摆明了是在跟自己要人,是去是留还是得问了灵儿自己的意思后再做打算。一时间,元喧竟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把灵儿的姓改成自己的。如今,若是灵儿真随这老者去了,叫自己情何以堪呐!稍稍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派人去把张起灵叫到大堂里来。

“张家”、“亲人”,此刻,这些最普通不过的词在张起灵心中,却如两只欲将他吞噬的洪水猛兽般,强烈的撞击着他心底那扇唤作亲情的门。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孤孤单单的存在,他也是个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亲人的人。认祖归宗后,他就再也不比必独自承受那种连灵魂都没有归属感的落寞了……

张家人顺利的瓦解了张起灵心中那座日渐冷硬的城池后,利用他从元喧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很快,族中便已有人当上了卫国的下卿,并且大部分过了弱冠之年的族人也几乎都异常顺利地当上了士大夫,一时间,张家又有了些许可以在世人面前显摆的底气!

看来这个棺材子也并不是毫无用处,克死了自己的爹娘,倒是造福了他们整个张家啊!张家人如是想着,对张起灵却也敬重了几分,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张家名义上的族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中别院

公元前636年,秋末。

卫国城郊,一座刚建起不久的别院内。

“明日起,不许你再进到濮阳城内!”黑衣蒙面人冷冷地道。

姜甄没有开口,只是用一种略带玩味的眼神看着他,丝毫没有被人劫持后的惧意。

黑衣蒙面人又开口道:“你的随从稍后便到,院中的其他下人由你差遣。只是,记住我方才的话,否则……”

话还没说完,就听姜甄噗嗤一声笑道:“否则,你要怎样?莫非是想娶了我不成?”

“你……”黑衣蒙面人气结。

“灵公子,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胆敢威胁我堂堂一个齐国贵族的女儿?”话虽凌历,可姜甄却是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的。

“原来,你已经知道是我了!”被人识破的张起灵略有不甘的将蒙着面的黑布摘下道。

“你的武艺,在花扎那日我们去那片梅林时,我就领教过了。方才你抱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只不过想看看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姜甄跟面前的人解释道。接着道:“你身上的气味很特别,有股淡淡的竹香,那日我便发现了。”随即又强调道:“再者,我们三人熟识已有大半年时间,几乎每日里都厮混在一起,我定是不会记错的!”

闻言,张起灵顿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是如此的精明,且观察甚微。

自打十五岁时,张起灵当了孙子仲的少辅将之后,元咺也放松了对他和吴邪的管束,允许他们正常出入国卿府而不必再向家人禀报。所以,在他们十七岁的花扎节上,他们与姜甄结缘后,三人便交往慎密。一有空就聚在一起或游山玩水、或吟诗作赋、或琴舞相依抑或是坐在酒楼厢房内把酒言欢。总之,三人在一起的时光大部分都是轻松愉悦的,除了吴邪偶尔几次,借故把张起灵支走后,姜甄总是会莫名对吴邪发火,然后丢下他自己也走掉。

而每次,姜甄对吴邪发过火之后,第二天张起灵一定会来找她,明里暗里地劝她回齐国去。可是张起灵不知道,他早已经把她的心拴在了卫国,她哪里还肯再回去啊!

这日,三人又在一喝酒,吴邪略有几分微醉,便将张起灵拉到门外,说是自己有话想单独跟姜甄说,张起灵明白他的意思,强压着眼里那股浓浓地哀怨,跟姜甄说自己有事要去军营一趟便离开了。姜甄立马露出失望之色,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吴邪却是借着酒劲傻乎乎的对着她笑了笑,然后略带紧张的问道:“甄儿,你……你喜……喜不喜欢我?”

“你先别回答,听我把话说完。”吴邪很怕她给自己一个自己不愿听到的答案忙说道。

“其实,从花扎那日起,我便已经喜欢上你了,你还记不记得,第二天一早,我还派王盟给你送了雪鸢花呢?”吴邪沉醉在回忆中道。

“什……什么?那雪鸢花是你送的?”姜甄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嗯,那晚在花市上见到你那么喜欢雪鸢,我就决定去采些新鲜的送你!”吴邪痴迷的看着姜甄微窘的神情说道。

“那……可是……那……不是灵公子……送的吗?”姜甄有些语无伦次的问道,可越到后面声音就越小,几不可闻,似是在问自己。

吴邪却是听见了,跟她解释道:“本来我是要亲自采来送你的,可是出门时碰见了灵,他提醒我要赶紧把师父交代给我的功课做了才行,而且师父晚间回来还要检查。你也知道我师父那脾气,要是给他知道我没做功课,肯定又是一通之乎者也的教训,这可我是最怕的了,所以我就只好留在府中做功课。不过灵他说他会替我去采,然后再派王盟给你送过去,怎么,王盟没跟你说是我送的吗?”

“怎么会是他?为什么灵不说是自己送的嘛?为什么偏偏是他而不是他?”姜甄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道。

这时,吴邪见姜甄的脸已经渐渐泛红,想是听了自己亲口对她说送花的事情就害羞了吧。于是,他嘴角挂起一个好看的笑容,心下也没之前那么紧张了,又问了刚才那个问题:“甄儿,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姜甄还没有完全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听到吴邪这么问自己,想也不想就道:“不喜欢,我从来没喜欢过你!”那一刻,姜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拼命想讨好自己的人那么生气,是因为他故意将那个人支走了吗?还是因为自己在意的那个人好像并没有在意自己,否则怎么会这么久都不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

姜甄越想越乱,只一瞬功夫便气恼着起身离去,留下那还未来得及收起方才那抹浅笑的吴邪,愣怔地凝视着方才她还坐着的方向。

当晚,张起灵从军营回到国卿府后,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吴邪,问了王盟才知道,原来吴邪自晌午出府后就一直没回来。张起灵马上就急了起来,准备去酒楼找他。可刚来到前院,他又想到,或许此刻,吴邪正与那女子在一起卿卿我我吧?自己若是去了,吴邪岂不是会生气?

张起灵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去酒楼找他时,就见吴邪双手扶着大门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张起灵忙上前将扶,见他实在走不成,遂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一路来到西厢的房间内,将他放到床上。

“邪……邪……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啊?”张起灵眉头微皱,担心的问道。

“她说……说……说她不喜欢我……从来都没喜欢过我,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呵呵呵呵……”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后,吴邪竟开始失笑,直笑到眼中流出两行热泪,张起灵心疼得不忍再看不下去就对他吼道:“够啦!不喜欢更好!”说着自己竟也跟着吴邪一块流起泪来。

吴邪那时当真是难过得要死,看到张起灵在陪他一块哭,一时间,竟更是抑制不住那股糟透了的情绪,一把将坐在床边的张起灵拉到胸膛,紧紧地抱着他哭了个痛快。后来终于哭累了,也没撒开紧抱张起灵的双手便睡了过去。张起灵心疼地拭了拭吴邪脸颊上清澈微凉地泪水,随即侧过头目光冷冷地往外撇了撇,心下已是做好了那个决定。

待见吴邪睡沉之后,张起灵便将一月前就准备好的夜行衣悄悄换上,悄无声息的潜出国卿府,一路直奔福来客栈,将那还独自坐在桌旁想着心事的姜甄打昏,然后把她带到张家,那边的马车早已备好多日,二人上了马车后便直奔城郊刚完工不到一月的那处别院。

看着此刻正昏迷在自己怀的中人儿,张起灵有些想不通,吴邪为何竟对她如此痴缠。好几次三人在一起时,吴邪都要故意将他支走。每当此时,他心里就会很难过,不愿相信吴邪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这样对他,但是,为了能让吴邪开心,就算他再难过也都会强忍着心中泛起的那股浓浓的酸涩离去。

可是,每当他见到吴邪因为那个女子而在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时,他都会忍不住替吴邪感到心痛。所以,他就开始明里暗里地劝说姜甄,让她回齐国去。他想着,只要她离开此地,吴邪应该就不会再有那种苦恼的表情了吧。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姜甄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去,死活要赖在卫国。

今晚,看到吴邪被她拒绝后哭得那么伤心,张起灵便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愤怒了,毫不怜惜的将她打晕,掳到这半年前就由他密令张家人开始专门为她建造的别院中。张起灵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她离开吴邪,他再也不想见到吴邪那么伤心的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哭了。

见眼前的人听完自己的一席话后不作反应,姜甄这才问他:“你为何带我来这里?且还不让我进城去?”

张起灵收回心神,又变回之前的态度,冷冷地对姜甄道:“这些,你不必知道!只是,你记住,不管你愿不愿意,从此刻起,你和你的随从就只能待在这里!直到,我愿意放你走!”

闻言,姜甄心中竟是一动,想道:“他不愿意放自己走,那是不是代表他对她有意?舍不得自己从他身边离开?”如是想着,便换了副能倾倒众人的笑颜,对张起灵道:“只要你肯每日都来这里看我,我便愿意待在这里不进城去!”

张起灵略带迟疑了一下便道:“好,一言为定!”

听了他的这句誓言,姜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忙回应道:“嗯,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黯然神伤

起初,张起灵一来别院,姜甄就开心得不得了。拉着他品尝自己闲来无事时学做的各类点心,或者看看自己的画作以及从卫国采风后得来灵感所创作的诗词。

可是,日子久了,姜甄就渐渐地发现,张起灵每次来别院,都只是待极短的时间,有时刚喝完一盏茶就走。他来这里,看似就像是每日里要例行的一件公务一样,表情上从来也都是冷冷淡淡的。而且,几乎每次要离开的理由,或多或少的都会与吴邪有关。“吴邪正在府中等我!”、“吴邪身体有些微恙,我得早些回去!”、“吴邪要出门去……”突然,姜甄心中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可随即她就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会的,一定是我想多了!”

可惜,有些事情,不是说只要你不承认它,它就可以不存在。但那时的姜甄却是没有想明白,抑或者,是因为她已经情不自禁地陷得太深,故意在装着糊涂吧!

痴心的人儿,在那段每日都能见到自己心上人的时光里晃了晃神儿,转眼就晃到了呵气成霜、滴水成冰的隆冬季节。

这日,姜甄命厨房备好豚骨汤料及酒肉菜品,准备等张起灵来到别院之后与他涮食对饮。昨日已是约好今天中午来的,而自打张起灵承诺过姜甄每日都会来看她后,就从未失约过。果然,晌午刚至,张起灵的身影便出现在别院中。

姜甄看他进了门,赶忙就招呼月香、秋然她们去让厨房备席。二人坐下之后,姜甄先屏退了所有下人,接着又给各自倒了杯酒,然后抬起自己的那杯对张起灵道:“这杯,我敬你!……敬你这么久以来从不失约!”说完便一饮而尽。张起灵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她所敬的酒喝了下去。

望着对面坐着的人儿,姜甄此时是既感开心,又觉难过。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明明自己的心上之人就在眼前,明明每日里他都会抽时间来陪自己,这本该是要感到万分开心的,可为什么她又会觉得难过呢?

在这种奇怪情绪的控制下,姜甄喝了不少酒,渐渐地就有了些醉意。所谓酒后吐真言,姜甄此时心中就特别想知道一个答案。于是,在那一杯杯玉液琼浆的作用下,她终于鼓足勇气,抬头正视着坐在对面的人,问道:“灵,你……你……可有喜欢我?”

“没有!”原本只被姜甄硬劝了几杯酒的张起灵,听完酒醉中她的呓语后,冷淡而又迅速将他的答案脱口而出。

“你骗人!……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对吧?”姜甄意识有些迷乱地道,残留的那丝清醒,却又让她的心无法完全被美酒麻痹,一下下像针刺似的痛了起来。

“我该走了,吴……”张起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甄咆哮着打断。

“够了,又是吴邪,你喜不喜欢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是他?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以来,你把我当什么了?”说完,姜甄竟激动得落下泪来。

张起灵不想再看到她这般无理取闹的模样,皱了皱眉头,道:“别闹了!我真的该走了!”然后就起身向屋外走去,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给还坐在屋内的人。

姜甄见他快要走出院子了,情急之下便也跟了出来,并在那不知何时就已经开始飘撒的雪中迫切的呼喊着:“灵……灵……不要走!灵……”

张起灵对身后的那一声声悲戚的呼唤,和那个跟着他出来,追到别院门口方停的人儿浑然不顾,潇洒地跨上马后,便迎风踏雪而去。

自此,姜甄再也不敢像这次一样在张起灵面前“胡言乱语”,对“吴邪”这两个字更是噤若寒蝉,生怕自己会因为不小心提到它们而再次惹了张起灵。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张起灵还会继续遵守他的诺言,每天都来这里看望自己。只要自己每天都还能见到他,心里便会觉得他仍是在乎她的。

痴心的人儿,又在另一段每日都能见到自己心上人的时光里晃了晃神儿,转眼就晃到了第二年梧桐叶落、玉露生寒的初秋季节。

虽然,现在的日子看似跟一年前一样,并没有太多变化。但是,姜甄却早已在一年多的等待中,渐渐地伤了神、失了魂、悲了情、痛了心,一片真意竟是无论如何也暖不透张起灵的心,不知它就竟是拿什么做的。

即使,每次姜甄在张起灵来的时候,都强装着自己很好的样子,可当张起灵一走,她就会立马衰弱得几乎要倒下去。月香和秋然多次想将她的实际状况告诉张起灵,但都被她阻止了。她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所以一直强撑着,并且也一直遵守着张起灵当初跟她说过的话,不进城。

直到这日早上,她竟然连床榻也下不了了,强做一番挣扎后,不得不又重新躺了回去。心里却是想着:“万一灵来了,见到我这副样子,该怎么办啊?”月香和秋然见一年前还活色生香的公主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那灵公子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们公主的心意,却还要这般冷淡对她。明明每日里都会来看我们公主,却从未说过一句喜欢我们公主的话,如今把我们公主折磨成这样,真是……”一时气结的月香有些愤愤的对秋然小声说道。

“是啊!要是他不喜欢我们公主,为什么还给她造这么个奢华别致的院子?为什么还坚持每日都要来这里看她?为什么不让她还有我们进城去?莫不是担心我们公主被别人瞧上给抢了去?可是,为什么公主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秋然也是不解的问了一大串。

“月香,你看如今公主都病成这样了,我们该怎么办呀?”秋然看着还在愤愤不平的月香问道。

“不如,待会等灵公子来后,我们跟他坦白说了吧?”月香转了转眼珠答道。

“啊……你忘了,公主跟我们说过,不让我们把她的实际情况告诉其他人,更不能告诉灵公子,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她就会把我们赶走,再也不要我们了?”秋然嗔道。

“唉……是啊,你说公主怎么这么傻,就那么痴缠那个灵公子?自己都这样了还要硬撑着!待会灵公子来了,她肯定会说自己累了,正在小憩,然后灵公子肯定会跟她见一面后就走,根本不会再多留片刻。”月香叹息道。

“嗯,是啊!”秋然附言道。

“唉,秋然!不如……。”月香凑到秋然耳边悄声说道。

“不行吧……这也太……万一让公主知道了……”秋然犹豫道。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不然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月香不耐烦地道。

“也是,那好吧!你自己小心,我会瞒着公主的!”秋然只好答应道。

国卿府中。

张起灵跟吴邪说自己有事要去军营一趟,吴邪说自己在府中闷得慌想出去走走,张起灵便说自己会很快回来,让吴邪在府中等着自己。可张起灵一走,吴邪就觉得满脑都是那个美若天仙的人儿。自打那晚他被她拒绝之后,她就突然消失在他的生活中,留给他的就只剩那无尽的思念。

一年多了,他对她的思念仍是有增无减。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是回齐国了吗?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就算是她不喜欢自己,大家也还都是朋友啊,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每日里,吴邪都被这些疑问困扰着,时间长了,他都很担心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这天,本来他想叫张起灵陪他出外走走,治一治自己的心伤。可不巧,张起灵却有事情要去营中,但还是让自己在府中等他。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觉得心烦意乱,遂就干脆留书与张起灵说是自己先出去了。

一路上,吴邪就像个失了魂的人一样,麻木的穿梭在卫国的大街小巷,不觉间便来到了城西。突然,他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随即就立马躲到一个遮挡物后面,望向对面那间药铺内的人,待看清那人的相貌时,吴邪眼中的神采就迅速飞了回来,再也不似这一年多来的那般黯淡。

见那人影自药铺出来后,就匆匆坐上一辆拉货的牛车朝城西的郊外驶去,吴邪急忙往四周张望一番,正巧见到旁边的茶摊柱子上拴着一匹马,遂就上前去解那马绳。正坐着喝茶休憩的马主见此情景后大惊,赶忙起身来到吴邪面前欲阻止他,吴邪急道:“借马一用!”随即就丢了一大串卫釿给那马主。马主望着手中的卫釿,脸上立马露出了个憨厚的笑,帮吴邪解开了那马绳,并道:“这马乖得很,公子只管放心驾驭便是!”

吴邪也不跟他啰嗦,牵过马绳,道了声多谢,就跨上马急匆匆的往城外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欲盖弥彰

未出城前,吴邪还御马紧紧地跟在那牛车后面,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给跟丢了,那便意味着,他会再次断了与自己这一年多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儿的联系。不过,一出西城的城门,来到城郊,人迹车马,就开始逐渐减少,若是他再这么近距离的跟着,难免不会被牛车上的人发现。于是,早已变得心思缜密的吴邪,赶忙拉了拉缰绳,让马把速度减下来,转而远远地跟在后面。

大约跟了一炷香的时间,吴邪就见前方的牛车在一个山间入口处停住,那个人影随即就下了车,又跟那驾车的人点头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在道谢吧!”吴邪心想道。之后,牛车又开始往前走去,而下了车的人影就匆匆跑进了那个山间入口。

吴邪当即就跳下马,并将马弃于路旁,一边撩起自己的衣襟,一边向那个入口迅速追去。进了入口之后,吴邪大惊,没想到那小小的人儿竟跑得这么快,才这么下工夫就不见了人影。一时间心中大急,又赶忙往前追了一段,终于在一处坡路上,吴邪又看到了那个人影。想是累了吧,只见那人影越走越慢,吴邪也只好站定,平复了一下刚才一路狂追而来时,早已变得急促的气息,然后又悄无声息的跟在了那人影后面。

跟着那人影在山间饶了几个弯之后,在吴邪快要感到晕头转向之际,一座极为雅致的山间别院就出现在了他面前。那人影此刻正站在门口慌乱的往四下里张望,吴邪赶忙藏身于一棵大树的树身内侧,后又慢慢探出半个脑袋,看到那人影见没人跟着自己,放心的松了口气后就进了别院。

看着眼前这座如诗如画般的山间别院,吴邪已是有些心灰意冷了,他以为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儿早已嫁为□□。但又有些想不通,为何她在那晚拒绝了自己的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况且,就算是她要嫁人了,也不用特意背着自己和灵啊,但为何她却连说都不愿说一声呢?最后,心乱如麻的吴邪得出了一个结论:也许她清楚自己是喜欢她的,怕自己知道她要嫁人的消息后会太过伤心,所以才这样一直瞒着他们的吧!(愿望是美好滴,现实是残酷滴,可吴邪心中却一直是不信邪滴!)

想到此,吴邪心中有些不甘,很想知道她到底嫁给了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他见那门外无人,便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时不时还在旁边的树丛里躲一下。靠近了不少之后,吴邪发现,院墙右侧不远处,有一匹没拴绳的马正在吃草,看样子像是匹军马,因为在卫国,只有军马才会头戴红缨,以区别于其它马匹。而再看那匹马身上的佩饰,吴邪便更肯定了它是匹军马,且还是匹只有将军之类的人物才配拥有的良驹。

想着,吴邪就转过头去看那别院。院门是敞开着的,里面是种满了花草的院子,由于角度关系,吴邪并看不出那院子的大小。遂他又将视线收回到院门处,只见,屋檐下有块门匾,上刻三字,不过只露出不到三分之一的一截,大半部分给那屋檐遮住了,吴邪猜不出是什么字。

于是,他就又往前挪了一小段,待他躲到一棵离大门只有十来步远的老树后面再望过去时,“灵云居”三个描金大字便赫然出现在他眼前。还未及细想,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那种满花草的院子向外走来。

此刻,吴邪就这么傻呆呆的站在老树后面,看着那个面带愠色的人,就那么坦荡荡地从院子中走出来,然后潇洒的跨上那匹军马,在秋风的护送下绝尘而去。待那个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之后,吴邪心中随即就生起了一股强烈的寒意,不由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那人,不是张起灵是谁?”吴邪眯起眼,在心中冷冷地道。突然,他脸上又露出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的表情,难道……他们……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过,又要怎么去解释,自一年前甄儿失踪之后,灵便每日都会以营中有事为由独自出府一趟,虽然每次出去的时间都不算太长。吴邪转念又想到,之前营中可并没有每日都需要他去报道啊!而且,有几次他走了之后,营中还特地派了人来府上找他,自己这才知他并未去营中,待他回来后,还是在自己的主动询问下,他才编了些借口来搪塞。

因为自己太过信赖他,而他又是个极不善造谎之人,所以,即使自己早已发现那些借口漏洞百出,却也从未故意去揭穿,只当是他真有什么其他事给耽搁了。只是,去年冬日里的一天下午,他身带丝丝酒气回来后,给出的那个借口,却实在是不得不让自己对他起疑,但最终自己还是没有再去追问。因为,吴邪始终相信,自己最重视的兄弟跟自己之间,是不会有任何秘密存在的!

但此时,吴邪心中的这份笃定,却像是被那秋风扫走眼前的落叶时所发出来的声音狠狠地嘲笑着似的,一颗真挚的心,也让这种嘲笑给彻底地搅乱了,再也想不出任何一个可以为他二人来辩护的理由。

一个人,心中若是有了秘密,越是不想让自己最珍视的人知道,就越是容易瞒不下去。

本来,张起灵每次都是打算要故意背着吴邪去别院的,可奈何二人实在走得太近,并没有过多的私人空间。所以,好多次他要去别院时,都会借故跟吴邪说自己要到营中处理事务,去去就回。因为吴邪对兵家那些事情最是头疼,所以并不会多问,更不会跟自己一同前去,这倒是也方便了自己出行。只不过,有几次还是差点露了馅,军中那边特地派人到国卿府去找他时未见到人,被吴邪知道了,回府后他只好编了些借口给搪塞过去,虽然自己不太会说谎,可吴邪却一直是信他的。

但张起灵却不曾料到,有一天,吴邪会亲自发现这个自己极力想瞒住他的秘密。

待确认张起灵不会再回来之后,吴邪思忖了一番便向别院走去。

起先,吴邪还以为会有人在门口看守,可当他迈入大门之后,却未见院中有什么人,于是他便径直朝着前方的大堂走去。这时,方才他跟踪了一路的人影又慌慌张张的从左侧一个屋子出来,手上还抬着个茶盘。

“月香!”吴邪突然高声叫住那个人影。

“啊……”那人影显然是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声怒意明显的叫喝给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盘也差点没让他给吓得掉到地上,定了定身后,那人影就转过来对着他。当月香看清楚叫住她的人正是吴邪时,又是一声惊叫,身子也明显的打了个激灵,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吴邪不知那丫鬟为何会如此怕他,以为是自己刚才那声怒意满满的叫喝吓着了她,于是又缓了缓口气道:“你别怕!我只是想问你……甄儿在哪里?……这一年来……她过得可好?”说着吴邪眼中竟是起了层雾气。

“邪……邪公子……”月香看着吴邪柔中带伤的双眸,一时间竟忍不住哽咽起来,连句整话都说不全了。

吴邪狠狠地眨了眨眼,努力地将那不争气的泪花收了回去,对月香道:“你别着急,慢慢说,告诉我她在哪里?你怎么会去药铺呢?”

“邪公子,我……”月香欲言又止。

她想起了去年冬季里的那一日,本来公主正和灵公子在大堂内饮酒谈笑呢,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见灵公子怒气冲冲的从大堂里出来,然后径直朝院外走去。随后公主便哭喊着他的名字跑出来欲去追他,可他顶着风雪就跨马离去了,都没回头看一眼已经追到院门口的公主。

公主伤心的在院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后来累了就顺着大门倚坐在地上。待她们将她搀回厢房后,她突然就变了副模样,眼神中略带几分怨恨的对她和秋然道:“自此刻起,日后你们休得再提邪公子,否则,就跟私自进城是一个下场!”

自打来到这个山间别院后,姜甄就告诫月过香他们四人:“不得出此院门一步,更不得进城去,否则,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月香想到了公主下的命令,一时间竟也不敢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绝情依旧

“月香!月香……你怎么不说话了?”吴邪见月香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便催问道。

“我……”月香心中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吴邪。

后来她想到,自己反正已经背着公主偷偷进了城,虽然是为了给公主去抓药,但待会儿公主肯定会知道,说不准还真会不要自己了。再见方才那邪公子提及公主时泪眼朦胧得叫人心疼的可怜模样,就知道他对公主仍是痴心一片,比起那位冷冷淡淡的灵公子可是好太多了。遂略加思索一番后,她终于把心一横,决定不再去管公主的话,就算是真会把她赶走,她也要让邪公子与公主见上一面,让公主知道,谁才是值得让她去真心相待的人,说不定公主就会回心转意,不再去痴缠那位绝情的灵公子。

于是就对吴邪道:“邪公子,你快去看看我们家小姐吧!她现在病得都起不了床了!我正要把汤药给她送过去呢!呜呜……”刚说完月香又开始低声抽泣起来。

“好好好……,我这就去,你先别哭,快带我去见她!”吴邪听到姜甄竟病成这样,强忍着那一股股揪心的痛意安慰月香道。

“嗯,公子请随我来!”月香止了止哭道。

随后,月香就带着吴邪从大堂西侧的长廊穿行到大堂后方。只见,一池碧水上几乎布满了即将成熟的莲蓬跟那已经开始渐渐枯萎的荷叶,中间有一道宽约三尺与水面平行的围栏木桥曲曲折折地通往坐落于水中央的屋子。

月香急急的带着吴邪穿过那道十多米长的木桥来到水中央的屋子外面。

“公子,你且在屋外稍等片刻,我去跟小姐禀报一声!”说完,月香就欲推门进去。

“慢!”吴邪拦住她道。

“别禀报,我怕她……!”吴邪很怕姜甄不愿见到自己,所以急忙拦住了月香。却没将方才那句说完,转口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让我进去吧!”

月香没想到吴邪会将她拦住,但在听完吴邪的那句话后,她还是默许了他。待吴邪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去后,她也跟了进去。

屋内。

吴邪曾想象过无数个重逢后的画面,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现在面前的这般情景。

此刻,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了一年多的人儿正着一身白色中衣,右臂半撑着身子,侧伏在床边默然垂泪。伸在床身外面的左臂似是之前抓住过什么,最终却仍是没抓住似的,无力的捶搭在床沿上。见有人进来也不理睬,兀自在一旁无声抽泣。

吴邪静静地站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方才被他用力眨回去的泪水,在见到姜甄的那一刻又不争气的涌了起来。只是,这次他却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水气氤氲的双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个伤心的人儿,心已经痛到连自己的意识都快要消失了。刹那间,眼泪便在那张如上等羊脂白玉般无瑕的面颊上划出两道多余的痕迹,仿佛要将这一年多来积攒的满心的苦涩都印刻在他的脸上,以便让眼前的人儿看到似的。

“邪公子……”站在一旁的月香见他们二人除了各自垂泪外再无其他动作,便忍不住性子,走到吴邪旁边提醒了他一声。

“嗯……”吴邪听了后立马回过神来低声应了她,然后就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姜甄面前,视线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她身上。

在床前停住脚步后,吴邪用衣袖拭了拭面上的泪痕,然后用尽全力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一边伸手把姜甄扶正放躺回床上,一边招呼月香将熬好的汤药端过来。

待将那碗汤药端到手中后,吴邪又腾出一只手来,将那人儿枕着的枕头往上抬到一个适合的角度,然后温柔的对姜甄道:“怎么这么傻?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肯去医馆瞧一瞧?怎么这般任性?来,我喂你喝药!”说罢,吴邪便舀起一勺,抬到嘴边细细地吹凉后又送到姜甄的嘴边。

姜甄还是方才那副样子,不过,倒是没有拒绝吴邪给她喂药,他喂一勺,她就喝一勺,样子十分乖顺。吴邪见她没有拒绝自己后,之前的种种担忧顿时一扫而光,心中又渐渐升起点点希望。却不知,此刻的姜甄正回想着方才张起灵对她的那一幕决绝,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在喝药,更没看一眼给她喂药的人是谁。

一炷香之前。

“灵公子,小姐正在小憩,说是昨晚没睡好……”秋然还没说完,张起灵就推门进到姜甄房内。

“灵……你来了!”正躺在床上只着着身白色中衣的姜甄,听到外面的人硬闯进来后,有些无力地偏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略显尴尬的对张起灵道,心中也在忐忑着,张起灵见到自己这副样子,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懒散。

张起灵似是没有看到她的那一丝尴尬一样,依旧是那种淡淡地眼神,径直走到她前面两米处站定,看了她一眼后,略微皱起了眉头。接着他又来到她床边坐下,微微朝姜甄这边俯了俯身子,稍稍打量了一番后,道:“你面色不太好,我带你去城中医馆瞧一瞧吧!”

闻言,姜甄心中一喜,可嘴上却是说道:“不用了,我只是昨夜没休息好!补一觉就行了!”姜甄不想让张起灵看到自己卧病在床的样子,本打算等张起灵来别院后,让秋然推说自己正在补眠,将张起灵婉拒回去。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贸然闯入自己房中,而且还坐在了自己的床边上(此前,一向都很有分寸的张起灵,根本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而此刻,他不仅打破了他以往在自己心中的形象,还瞧出了她正在生病,姜甄心里顿时一暖,但她不想让张起灵为自己担心,遂就拒绝了张起灵的提议。

张起灵也不执意,只是淡淡地对她道:“那好吧,明日我会派一个大夫过来给你诊治一下!”

听张起灵这么一说,姜甄心中马上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即刻就慌了神,问道:“难道,你不过来吗?”方才还有的些许愉悦心情,此刻已全部被惶恐的情绪所替代。

果然,张起灵随即就对她道:“明日,我要随义父去一趟荆州,暂时不会过来了,今日特来与你告别!”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照顾好自己!”说完,起身便要走。

听他说自己暂时不会再来别院了,姜甄心里就已经开始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了,而见他说完话后,也不等自己再说什么起身便要离去,姜甄立马下意识地侧转过身子,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衣袖,又急又慌地对张起灵道:“灵,别走!陪我!”

没想到张起灵却十分不喜她的这个动作,冷冷地吼道:“放手!”

“不放,灵,求你了,不要离开我!呜呜……”姜甄已是被刚才那一声冷喝给吓懵了,一边哭着一边更用力地扯着张起灵的衣袖。

“把手放开!”张起灵不带任何感情的道。见那正拉着自己的人不做反应,那张冷峻淡然的脸上竟是露出了几分愠色。随即抬起左手,毫不留情的将那个因舍不得他走正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的手拨掉后转身就走,没有给姜甄留下一个疼惜的眼神,更不会为她顿住脚步回一次头。姜甄心下已是想明白了,他如此对她,不能称之为无情,那根本就是绝情,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有对她动过情,一丝一毫都没有。

想明白之后,心就开始痛了,待她回过神时,吴邪已经将碗中的汤药喂完。当她看清坐在她面前的人是吴邪后,眼中立马露出了极度的怨恨之色,将他满脸满眼的柔情和疼惜全部都忽略掉,语气狠绝地道:“你走!”

之前还有些许欣慰的吴邪万万没有想到,方才还是一副乖巧依人模样的甄儿,此刻竟会用那么狠的语气,对自己说出这么冰冷的两个字,而且还带着一股很强的恨意。那语气,那神态,竟和一年前她拒绝他的那日如此相似。一样的冰冷,一样的绝情,一样的残忍,一样的让他感觉到那种撕心裂肺、快要无法呼吸般的痛。

作者有话要说:

☆、信赖不再

看着病床上那个孱弱的人儿,吴邪强忍着心底的痛,深吸了一口气后,对姜甄柔声道:“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待我从楚国出使回来后再来看你!”

本来已是万念俱灰的姜甄听到吴邪这么一说,眼中即刻掠过一丝欣喜,问道:“你们当真是要去荆州?”之前,她以为是张起灵看到自己这副病态后厌倦了,暂时不想再来别院,就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脱。但吴邪的话却证实了张起灵并没有欺骗自己,所以心中又开始有了些许期待,脸上也不由浮现出一弯浅笑。虽是病着面色并不怎么红润,但那抹笑却将她白皙莹润的玉容衬得格外清丽脱俗。

“嗯!明日我们要随师父一道去出使楚国!”吴邪见姜甄突然变缓了口气向自己提问,就赶忙给了个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又慢慢说道:“这一去,怕也是要十天半个月后才能回来!所以甄儿,你可要好好养病,等我回来后,带些楚国的新鲜玩意儿再来看你!”

见那躺在病床上的人儿终于肯露出笑容,吴邪前一刻还是在爱的痛苦中不断煎熬着的心,此刻一下子就被抚平了。不过,姜甄在听完他那句肯定的答复后,并没有继续再听他后面的话,大概是刚才哭累了吧,她把头微微往床内侧偏了偏便睡了过去。

吴邪兀自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便专注地看着姜甄那副恬静的睡容。凝视了许久,他竟无法自制地倾身上前,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个似蜻蜓点水般的轻吻。

随即,身后就传来一声极轻地窃笑,吴邪这才想起,还有个人儿此刻正站在后面看着他们呢。顿时,他就羞得满脸通红,慌乱地把手中的空药碗塞给月香后,未敢再做停留,起身便向门外飞奔而去。

待他跑出去后,月香也追了出去。

“邪公子……邪公子……”月香追在吴邪后面高声喊道。

吴邪听到月香的叫喊后,立马想起,自己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清楚,于是便停下步子,回转过身等她跑到近前来。定了定神,他就问月香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香告诉他,从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四人被打晕带到这里后,姜甄就下了不准他们几个出这道院门,更不准进城去的命令,而姜甄自己也是如是做的。后来,他们除了从其他下人那里打听到这里是张起灵的别院外,对其他情况就一无所知了。并且,自他们被虏来那日起,往后每日,张起灵都会来这里陪姜甄,他们不知是何缘故,但也不敢去问姜甄。不过,一直以来,他们二人的关系倒还不错,但也并未亲近到恋人的那种地步。

最后,月香还特地强调,在今日之前,他们二人只闹过一次别扭,但具体原因自己并不十分清楚。那是去年冬季里的一日,他们二人正在大堂内饮酒谈天,可突然张起灵就怒气冲冲的走了,姜甄追在他身后无论怎么哭喊他都无动于衷。并且在那之后,姜甄就不准他们再提任何与吴邪有关的事情了。

吴邪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月香在见到自己时,会表现得那么地害怕了。见也问不出更多有用的消息后,吴邪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心中却冷冷地道:“看来,所有的疑惑,还是得等去问了那个造成自己与甄儿分离一年有余的始作俑者后,才能全部弄清楚吧!”于是,他在叮嘱过月香要好好地照顾姜甄后便直奔国卿府。

路上,吴邪一直在为刚才吻上姜甄的那一刻感到心动不已,直到他看见正背立在西厢房内,等着自己回来的张起灵时,才突然没了那种感觉。

“你去哪儿了?不是要你在府中等我吗?”听到有人进来,张起灵立即转过身,看到是吴邪时,迅速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确保他平安无事后,不由放下心来略有几分埋怨地问道。

“哦,随便转了转,也没特意去什么地方!”吴邪努力装出平日里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答道。

“下次不要再独自出门了,你可知道我会多担心?”张起灵见吴邪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又加重了语气道。

“哦,知道了!”吴邪嘴上如是说着,心里却是在冷冷的嘲笑着眼前这个极为在乎自己的人。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后,吴邪先开口了:“灵,有件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嗯?何事?”张起灵问道。

“记得去年的一个冬日里,你一身酒气回来,我问你去哪里喝酒了,怎么也不带上我?”吴邪说完后,立即去看张起灵的表情。

“怎么啦?”张起灵面色恬淡,一边在记忆里回想着一边随口问道。

“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跟我说的是,军中有几个将领在营内聚会,你也被叫去与他们喝了几杯!是吧?”吴邪不露声色地问道。

“邪!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张起灵却是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不解地问道。

“你先回答我!”吴邪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张起灵道。

“嗯,我确是如此说过!”张起灵想起来后回答道。

“那我问你,军中几时有令,准许何人私自在营中饮酒?”吴邪语气突然转冷,一字一句地向张起灵问道。

张起灵被吴邪说话的语气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何要在此时,用这种莫名地方式来提一件一年前的旧事。待他缓过神时,方觉得自己可笑,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在吴邪面前,根本就不会发现自己所犯的疏漏。于是尴尬的笑着对吴邪道:“哦!那日我确实是有别的事情,但不便告知与你,所以就随口编了个谎。唉……没想到我还真是个不善造谎之人,这样荒唐的理由都能拿来骗你!”

“不便告知与我……”吴邪又一种极其怪异的口吻道。

“这……”张起灵突然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吴邪解释。

看到张起灵突然慌神的表情,吴邪心中只觉好笑。当初,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背着自己,做了那么大一件亏心事儿,而现下,当着自己的面,却连解释他曾经撒下的一个小小谎言都不会了么?

不见张起灵作答,吴邪又用方才那种奇怪的语气道:“不便告知与我……是不是怕我知道,你在山中秘藏佳人后,去与你争抢啊?”

闻言,张起灵立马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吴邪,仿佛要把他看穿似的。片刻的惊讶过后,他突然想起,之前他从别院出来后,在山间入口附近见到的那匹无主弃驹,于是,心下便全都明白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同时两手紧紧的握了拳,目光凌厉的看着吴邪,问道:“你去了那里?”

“嗯!”吴邪也不再隐瞒点头道。

“该死!”在得到吴邪肯定的回答后,张起灵低声咒骂了一句。同时抬起右手,狠狠地砸到一旁的红木方桌上,这一拳下来,饶是硬度极大的红木桌面,也被砸出四五道深浅不一的坑。

吴邪也被张起灵从未有过的暴怒动作震住了,但也只是一刻功夫,下一刻,他就用一种揶揄的态度对张起灵道:“怎么,让我发现这个被你隐瞒了一年多的秘密后,你就这般生气?”

“不是的,邪!我……”张起灵听到吴邪的声音后,马上收住了刚才那股不得不爆发出来的怒气,慌张地想跟吴邪解释,却已是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

“你什么?”吴邪不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催问道。

“……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个!”张起灵努力做了个深呼吸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定道。

“那是因为什么?”吴邪提高了声气,有些不满的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后,张起灵略有些无助地低声道:“……你不该去到那里的!”

“为何你去得,我就去不得?”吴邪见张起灵一直不肯正面地回答自己,已是有些压不住心中的火气道。

“……”张起灵沉默着没有回答吴邪,只是用一种很受伤很委屈的眼神看着他。

吴邪见到张起灵竟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时间也不好再发作。但是,他心中又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得到解答,遂他就换了个稍缓些的语气向张起灵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幽禁甄儿?不准她进城,也不准月香他们进城?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呀?”

“……”听到吴邪提到姜甄后,张起灵依旧沉默。只是,方才浮现出的那种很受伤很委屈的眼神里面,此刻又多加添了几抹愤怒和隐忍,在他竭力握拳压制无果后,全都毫无保留的射向面前的人儿。

“那好,这个话题我先暂且放下,现在,我问一些跟那别院有关的事情总可以吧?”见张起灵依旧沉默不语,继续用那种无比复杂地的眼神看着自己,且并没有要回答方才那个问题的意思后,吴邪又转口问道。

这时,张起灵长长地叹了口气,同时闭上双眼,无奈地点了下头道:“既然你已去过,那我也不必再隐瞒了,你问便是!”

见张起灵终于肯正面回答自己,吴邪略加思索了一下便问道:“你何时建的那座别院?”

“去年花扎过后便开始秘密建造的!”张起灵平静的答道。

“为何不告诉我?”吴邪问道。

“因为暂时还不想让你知道!”张起灵道。

“……那你又是何时决定要去建那别院的?”吴邪被张起灵的回答堵得有些气结地问道。

“花扎那晚便决定好了的!”张起灵道。

“为何?”吴邪不解道。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张起灵被问得有些心虚,忙用这一句堵住了吴邪的话题。

“那好,我再问你,别院是何人帮你建的?”吴邪再一次被张起灵弄得气结地问道。

“张家人!”张起灵回答得言简意赅。

“怎么可能,他们向来自私贪婪,凭什么会帮你建这么大一处别院?”吴邪不相信地问道。

“他们通过我,在义父身上得了那么多好处,我用张家族长的身份利用他们一次,也不为过吧?”张起灵就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用一种极其淡漠的口气反问吴邪道,同时,眼中还露出一丝厌鄙之色。

吴邪也没想到,张起灵竟会用如此波澜不惊地口气,道破他自己和张家人之间那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心中突然开始同情起张起灵来,一时间竟也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心生间隙

吴邪虽是为张起灵感到万分不值,但萦绕在心间的迷雾最终还是凌驾于理智之上,沉默片刻后他复又开口问道:“那别院是什么时候建好的?”

“去年初秋!”张起灵立即答道。

“那为何你到秋末才动手?难道,你就不想早点跟她在一起吗?”吴邪步步紧逼道。

闻言,张起灵先是一顿,然后急忙解释道:“不是的……邪!”

“那‘灵云居’又是什么意思?是说你正和一个只配待在云上的人儿居住在那里吗?”吴邪急声问道。

看到吴邪钻进牛角尖里几乎快要失去理智,张起灵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无奈地解释道:“那是张家人给起的,并无它意!”。

闻言,吴邪马上就露出了狐疑之色。

张起灵见他不信自己,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只是命他们在城郊秘建一处别院,并未告之用途,想是他们为了讨好我,才取了这么个名字吧!”张起灵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者,我根本就不在乎那宅子要叫什么!”

“你不在乎?那是不是你也根本不在乎住在里边的人?”吴邪根本不相信张起灵的解释,提高了音量冲他吼道。

“是!”张起灵斩钉截铁的答道。

“既然你不在乎她,那你……那你为什么还要将她困在那里?”吴邪不可思议的颤声问道。

“其实,原本我已经不打算这么做了,只是……”张起灵顿了顿,皱起了眉头。

“只是什么?”吴邪不耐的大声问道。

“只是,到最后我不得不这么做!”张起灵略带几分无奈道。

“那又是为何?”吴邪更加奇怪道。

“……”张起灵沉默不答。

“你说话呀!”吴邪对张起灵咆哮道。

“……”张起灵一时间思绪纷乱,不知如何应答。

“怎么,现在又不敢回答我了?”吴邪目光凌厉地望着张起灵道。

“吴邪……”张起灵被吴邪从不曾对自己用过的犀利目光重伤,强忍着那股被刺到心尖儿上的痛意低吼了一声吴邪的全名。

“哼,那你就老实告诉我呀!”吴邪冷哼一声,完全不去理会张起灵很受伤的样子。

“……”张起灵失望的沉默着,复又闭上了双眼平息了一下心中的纷乱。

吴邪见他又不肯回答自己,于是便转移了话题问道:“那你告诉我,去年冬日里的那天,你跟甄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她哭喊着不让你走,你却还是那么绝情的走了,后来,她在雪中哭了很久你知不知道?”

“……”张起灵听了吴邪的这些问题后已是有些疲惫,便侧过头去不想再说下去。

见他竟是这般态度,吴邪突然上前,抓住了张起灵的领口,愤怒地道:“甄儿哭喊着叫你,难道你就听不见吗?”

“我当然听见了!”张起灵已经被吴邪口中反复念道着的这个名字彻底激怒,一把推开吴邪的手吼道。

“那你为何还要对她置之不理?万一她被冻伤了怎么办?”吴邪受了张起灵的力道,向后打了个趔趄继续追问道。

“我无意于她,又何苦纠缠!”张起灵抬起右手便是一掌,重重地又拍到了那张已经受过一次伤的红木桌面上,一边将头偏朝一侧,一边怒气冲冲地对吴邪道。

“你……你真的无意于她?”吴邪虽是看到了张起灵那般生气的样子,但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

“信不信由你,之前,我本是打算要劝她回国的!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离去,最后……”张起灵已经没力气再跟吴邪争论了。

“最后你就将她幽禁于别院?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吴邪接住张起灵的话道。

“因为……”张起灵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道。

“因为什么?快回答我!”吴邪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问道。

“因为……她伤了你!”张起灵一字一顿地答道,低哑隐忍的声音中暗藏着丝丝痛意。

“你……”听到张起灵给的这个答案后,吴邪恍然大悟。原来,他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自己啊!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哪次自己在外面闯祸,不是张起灵替自己担当受罚?哪次自己偷懒不好好习武,不是张起灵在师父面前为自己开脱?哪次自己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不是张起灵默默地陪一旁,管着自己纵酒,拦着自己胡闹,甚至,还在自己最难过的那次,陪着自己一起哭?不知从何时起,小时候自己下定决心要保护好的这个孱弱而单薄的人,就已经在一旁默默的保护着自己了。

吴邪能感觉得出,打从自己搬到西厢与他同住后,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寂寞气息明显少了许多。原以为自己与他朝夕相处了十余载,定是已经十分了解他的了,可现在吴邪才知道,自己还是没有用心去把他看透,他也只是在自己面前会比在其他人面前更加真实一些罢了。

吴邪知道,张起灵的感情是细腻而委婉的,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流露他的喜怒哀乐。自己曾经也从元耀那里听过,张起灵小时候很喜欢黏着元咺,也很受元咺宠爱。不过,在他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就刻意地不再与元咺亲近了。而只有在自己面前,他偶尔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那些本就该有的孩童习性。但绝大多数时候,他还是非常隐忍的克制着自己,对除吴邪以外的人始终都保持着谦恭的态度。

在自己被爱情重伤之后,他定是不忍心看到自己如此难过,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这未免也做的太过了些吧,他怎么可以把甄儿幽禁那么久?他怎么可以对站在雪中哭喊的甄儿不管不顾?他怎么可以让甄儿病倒在床榻之上?

起先,吴邪知道张起灵这样做全是为了自己时,心中的火气就像突然遇上了冰川一样,瞬间熄灭,甚至还为自己不知好歹地指责他而感到惭愧。可是,一想到张起灵竟也那样地伤害过甄儿,吴邪就开始矛盾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自己重伤了的人,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而张起灵也在为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后感到十分不安,生怕吴邪会因此而怨怼自己!

于是,闹了这么半天后,他们终于又恢复了一丝默契。那就是,在误会还没解释清楚的时候,两人却同时选择了沉默。一个害怕对方会因此而不肯原谅自己,另一个则担心对方会对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失望至极,并且心中还是有些埋怨对方没有善待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就不约而同的用沉默去回应对方。

眼看天色已晚,吴邪已经被这一天之内所知道的事情弄得有些倦了,与张起灵对立了片刻后,略有些不自然的挪开步子向卧房走去。张起灵独自在西厢的客堂内待了一会儿,便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也进了卧房,见吴邪正背对着自己躺在床榻内侧后,他也疲惫地在床榻外侧躺下,随即又将身子转向外面,同样背对着吴邪。

这一晚,他们不再似以往那样,两人一里一外,平躺在一张榻上,聊天聊至深夜,等到再也困不过时才肯睡去。此时,二人就那么背对着背侧卧着,虽是都在各自想着心事,但始终没有人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只是,如果他们知道从那一刻起,原本可以亲密无间的二人,会因为这种沉默而渐行渐远,且如果时间还能再倒回到那一晚的话,那么,他们之间会不会就有一个能勇敢一点,选择不去沉默呢?可惜,历史是绝不允许让这样的事发生的,错过之后,转个身,便是一辈子。即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许才会去后悔,但也都无济于事了。

翌日,吴邪醒的很早,见张起灵还没醒,也没去叫他,只是轻手轻脚地从他身边挪下了床,在屋内快速收整了一番后,就去前院的男仆宿舍把王盟叫了出来,一起在大门处等着元咺。

张起灵一夜未眠,天快亮时才勉强入睡,只是这一觉竟是睡过了头。元咺一众在马车上等了半天也不见张起灵过来,又见吴邪故意躲开自己欲去询问的眼神,心下已是知晓这两个孩子之间定是闹了什么别扭了,于是就派了个小厮去西厢叫张起灵。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见张起灵匆匆忙忙地向停在大门外的马车跑来,然后万分愧疚地跟元咺道歉。元咺见他双眼红肿,面色青黑,心中大为疑惑,不知这两个孩子在闹什么别扭,竟让他的灵儿成了这副模样。

看他俩见面时并未像往常那样亲切,只是各自礼貌性的行了个见面礼,连话都没说一句,一时间气氛就略显尴尬。元咺心想着,此时不便多问,等找个恰当的时机,再单独问问灵儿究竟是怎么回事,遂就心疼的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示意他上车。

作者有话要说:PS:他俩吵得这么凶,我也很闹心啊(ˇ_ˇ)!

☆、错失良机

荆州距离濮阳约有六百六十余公里的路程,元咺他们一路上边休整、边体视沿途的风土民情,就这样走走停停的,共花了五天时间才抵达楚国的国都荆州。

途中,元咺几次挑准了时机,问张起灵到底与吴邪起了何等争执,但张起灵始终都不愿回答自己。后来,元咺想着,再过月余他们二人就都年满十八,已算是成年之人,应该也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抑或着再过一段时间后,他们自然就会和好,遂就作罢不再去问。

抵达荆州后,元咺下令让大家先休整一日,翌日清晨再去正式拜访楚王。

次日,当元咺将卫文公赠与楚国的十大箱青铜礼器、珠宝玉石、绵薄布匹等一一敬献给楚成王之后,楚成王十分高兴,并设宴款待了远道而来的元咺一众。

元咺与楚成王在席间交涉一番之后,已是到了傍晚时分。在他欲将告辞之际,楚成王下了一道口谕,命他的几个卿家在往后的几日里,招待元咺一众去楚国的兵、器、农、织等部门了解一下楚国的兵马车阵、农耕蚕桑等方面的运作方式。

待元咺一众将楚国的基本情况了解清楚后,已是到了他们抵达荆州后的第六日。

此前几日,元咺一直忙着与那几位楚国的卿家探讨‘楚国何以能在数年内就如此国富民丰,军力强盛’之道,根本无暇他顾。所以,这刚一闲下来,他立马就发现,张起灵跟吴邪二人,还处于冷战状态。

这都快过去小半个月了,怎么二人还是这般态度?元咺看着都着急,便想帮他们一把。于是,他对二人说:“来一趟楚国也不容易,不知日后何时才能再来,我决定明日再在这里休整一天,后日清晨再向楚王辞行。所以,明日你二人且去这荆州城内好好游历一番,体验一下楚国国都的风貌。”在二人都点头回应后,他还特意强调了一句道:“我们出来也有小半个月了,一路上并没有多少这样的机会去闲游,你二人可切莫错失良机呀!”

吴邪虽是贵为国君之子,地位在元咺之上,不过由于从小就被寄养在国卿府,并一直受到元咺慈父般的照顾,所以对元咺的话基本上都是言听计从的,偶尔的一些小叛逆除外。虽然,自己还没想好到底该如何去面对张起灵,但是,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答应了。而张起灵本就一直很听元咺的话,所以更是连去拒绝的理由都没有了,况且,他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跟吴邪谈一谈。

不过,就在出发之前,吴邪还是担心与张起灵走在一起时,会觉得尴尬,所以就叫上了王盟。

话说,打他们从这客栈出来,都走了好半天了,王盟却还跟个丈二和尚似的,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这也不能赖他,要知道,他来国卿府已经快八年了,这还是头一次单独与他们二人出来游玩呢。

只是,王盟现在能明显感觉到从身体两侧同时传来的两股恶寒,让他不由打了个颤,大脑也几乎被冻得不听使唤。因为此刻,在他左手边走着的,是他惹不起的的自家纨绔公子,而在他右手边走着的,是他更惹不起的张家冷面公子。

也不知为何,一出客栈大门,那二人就不约而同地将他双星拱月似的放在中间。这一路上,他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不时地左顾右盼,只见那二人中,一个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一个面上的色调如带冰霜。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完全弄不清楚啊?王盟在心中一阵恶寒道。

三人就这么沉默着又走了一会儿,王盟终于缓过来了些,就开始想,一年前,自打他家公子在花扎节上遇到那个姜公子后,就隔三差五的派自己去给他送礼物,自己还奇怪,怎么公子会对一个外间人这么上心。直到后来,他从公子与灵公子的一次谈话中才得知,那个姜公子竟是个女子,而且,公子好像还十分喜欢她。这下,王盟才明白了,他家公子为什么会经常派他去给那位“姜公子”送礼物。

不过,这样的情形并没维持多久。到了去年秋季,那个甄儿姑娘就突然失踪了,公子也曾到她住过的那家福来客栈找过多次,但都是无功而返。也就是打那时起,公子就变得无比失落、喜怒无常,还经常叫着灵公子陪他出去喝酒。而且,几乎每次都是被灵公子用各种或抱、或背、或扛的姿势带回府中的。但是,每次他去西厢伺候吴邪洗漱时,都发现他家公子实际上仍然十分清醒的,并未有多少酒醉之态。或许是当时公子心情不好,随意喝几杯后,便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吧,王盟如是想着。

令王盟想不通的是,虽然,甄儿姑娘的失踪使他家公子就变成了个意志消沉、脾气古怪之人,不过,灵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悉心陪护在公子左右,二人之间从未出现过任何矛盾。可这一次,不知是灵公子怎么就把他家这位祖宗给惹到了,还是他家这位祖宗惹到了灵公子,一连半月,竟见二人都不曾搭过一句话。

若是公子这么对自己王盟倒还能想通,可为什么偏偏会是灵公子呢?难道,公子的脾气已是越来越难控制了,连灵公子也受不了了?因为王盟并不知道,在他们出发的前一天所发生的事情,所以就一直没弄明白,他们二人之间到底产生了什么分歧。

本来公子来叫自己时,王盟还喜出望外的想着,这俩人终于肯带上自己一道出去游玩了。可没想到,出门后竟是这般待遇,果然,同意跟他俩出来,是个令人十分后悔的决定。王盟心里暗暗发誓道,以后,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要再跟这俩人一起出来了!一路上,张起灵刀子般的目光,让他的身子不由得直往吴邪那边靠。

其实,吴邪心里是这么想的:“哦(长舒一口气)!还好叫了王盟一起来,要不然,非得被灵身上的寒气冻死不可!虽然那个时候,我的语气是重了些,但这也并不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啊!你不也做的挺过分吗?干嘛还要做出一副好像是我欠了你的表情?”

而张起灵则是这么想的:“义父好意制造了个机会,让你我单独出来聊聊,解决一下我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可你怎么把王盟也带来了?这教我如何还能开得了口啊?或者,你真的已经打算好了,就因为这件事,此后都不愿再理我了吗?”张起灵越想越害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脸上便蒙了一层霜。

这时,吴邪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跟姜甄说过,回去之后,要带一些楚国的新鲜玩意儿给她。正巧,他们走的那条街上摊铺林立,于是,他就拉起王盟向街对面的摊铺走去,权当是先缓和一下这令人尴尬的气氛,但也不敢去管张起灵。

张起灵见吴邪那般自然的将自己晾在一旁,心中顿时有种怅然若失的之感,怔怔地站在原地,神色低落地望着吴邪的背影。果然,自己在他面前已经没有多少存在感了,张起灵心里想着。

看着吴邪拉着王盟,走马观花似的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摊铺,并没有要等自己的意思,张起灵有些失措,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但是,一想到到吴邪的安全问题,他马上就做出了选择。那就是,在吴邪能始终保持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后方远远的跟着,一旦发生什么危险,也能在第一时间赶过去保护吴邪。

又走了一会儿,吴邪和王盟终于在一个摆满饰品的摊子前停住。只见,吴邪在那些商品中左挑右选,一会儿拿起这个,看了半天后又放下,一会儿又拿起那个,看了看也放下,如此反复数次之后,却还是没能决定到底要选哪一个。

张起灵知道,吴邪定是在给姜甄挑选礼物,所以才会这么上心。一时间,心里就感到很不痛快,非常不希望吴邪为那个女人这样做。不知不觉间竟加快了步子,向吴邪那边走去。这时,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这位公子,请留步!”从音色上来判断,张起灵听得出那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桃花双劫

闻言,张起灵停住脚步,转过头去,看向那个叫住他的人。果然,一个年过花甲之人正疾步向自己走来,再看他的那身术士装扮,便知那人定是个算命先生。灵敏的嗅觉又让张起灵马上就闻出,面前这个人身上,即使是用过了熏香,也无法完全遮掩住的那股厚重的药草气息,那不像是只一味药草就能发出来的味道,更像是各种药草混杂在一起时所发出的特殊味道。

想了半天,张起灵还是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味道。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它能带给人一种有着时光在上面留下了深刻印迹的厚重之感,就像是这个人在混满了各种药草的药缸里泡了很久很久才能散发出这种味道似的。

果然,那老者的第一句话也应验了张起灵刚才的判断:“公子与我有缘,方才我无意间观到公子面相,知你命犯桃花双煞,且近日就将犯上一劫,故特意追上来,欲替公子解灾!”

张起灵以为那算命先生见着自己像是个外地人,想骗点钱财才这么跟自己说,于是,就跟那算命先生说自己不信这些,便转过头继续向吴邪那边走去。

“公子,且慢,我说的这事还与前面那位白衣公子有关!”说着便跑到张起灵前面,抬起左手指向还在那个摊前挑选饰品的吴邪。

闻言,张起灵果然又停了下来,看了下那算命先生手指的方向,复又收回视线,淡淡的望向那个算命先生,道:“我为何要信你?”

算命先生知道他肯定是不信自己的,遂就笑了笑道:“公子不得不信,因为老朽早已算出,不出几日,公子定会前来找老朽帮忙。所以,公子不妨先将姓名及生辰告与老朽,待我推算一下你的命盘后,再一一告之!”

看着那算命先生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张起灵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似是真的知道些什么,眉头微皱着犹豫了一下,又向吴邪那边望了望,见他还在那个饰品摊前,就放松了一些,随即就对那算命先生道:“在下张起灵,周天子襄王复位元年(公元前652年)冬月初七生人!”

这个日期,是元咺在张文轩的小筑内挑选遗物时,无意中在张文轩摊开摆放在桌案上的帛书上发现的。大概是霍菡嫣产期将至,张文轩就在帛书上记录下每日的状况。直到冬月初七这天,只有个日期在上面,后面就全是空白了。元咺估计那应该就是张起灵出生的日子了,也是霍菡嫣难产而亡的日子,想必那时,张文轩定是悲痛万分,所以就没再往下记了。而这个日期,也应该是在初六那日就提前写好的吧!

知道张起灵的生辰八字后,算命先生从怀中拿出一张画有命宫、兄弟宫、夫妻宫、子女宫、财帛宫、疾厄宫、迁移宫、奴役宫、官禄宫、田宅宫、福德宫、父母宫等十二宫命盘的羊皮卷,在左手与左臂间摊开,接着就开始飞快的在上推算起来,一边还用毛笔在一旁标注。不时还会神色凝重地摇摇头,最后竟是发出一声无奈的悲叹。他本来只是看出张起灵命犯桃花双劫,并想以此为契机来接近他,可没想到,在算完他的命盘后,得知他竟有如此霸道的命局,也忍不住要发出一声感慨。

张起灵见那算命先生面色凝重又连连叹息,生怕是他已经看出了什么与吴邪有关的不好的事情,心下已是开始担忧,不安地问道:“不知先生看出了什么,竟发出如此感慨?”

算命先生见张起灵发问,重重又地叹了口气,然后用手指着羊皮卷上的命宫,对张起灵道:“你且看这里,七杀主星旺于命宫,如此霸气之势,注定你乃将才之命!”说完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叹声道:“可惜,破军、贪狼二星分别庙旺于财帛、官禄二宫,与命宫形成三合之势。”说着,便用手指在方才指过的三个宫上连出了一个正三角形。“有此命数者,必然刑伤父母,六亲无缘,且还会殃及周遭,乃杀破狼之命局无疑!再看,天煞凶星陷于命宫,且还有劫煞、孤辰、寡宿三星同坐于对宫,实属天煞孤星辅命之象,注定你要一世孤独啊!”言罢,复又摇头道:“要知道,这“杀破狼”与“天煞孤星”均是少有的绝命之局,本该是万中无一的,可奈何,偏却都让你给占尽了,坏命……坏命……实乃坏命啊!”

张起灵听完算命先生的话,就想起了自己未从未有过一丝印象的爹娘,暗自问道:“难道,真的是我的命不好,所以,刚出生就给爹娘带来了厄运?”

算命先生看到张起灵一脸难过的样子有些不忍,于是又抬高了声音道:“不过,幸好你的命宫处在己未之上,十二宫中并无空宫出现,所以,此生你定会遇到许多命里的贵人,只要他们肯出手相助,你的命运,还是会出现好的变数的。只是……”算命先生突然一停,想到自己的目的后,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看着张起灵还欲追问的眼神,算命先生摇摇头,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也!”心下想的却是:“只是,即使是得了贵人相助,也会不可避免的连累他们,轻则刑伤,重则丧命!得此天绝之数者,注定是刑克之命,可减却无解也!”

张起灵刚想开口去问,那算命先生马上就转移话题道:“公子请再看,贪狼、廉贞二星同陷于仆役宫,却未见夫妻宫有桃花一朵,此乃天枢殒命、玉衡匿踪之命格,这预示着你命中定要遇上一场桃花双劫,且是一死一生之劫。方才我见你右面桃花已现,便知死劫将至,遂特意前来,想帮你解此一劫。”

张起灵闻言先是一惊,然后问道:“那生劫呢?”

“不出月余,生劫便至!”算命先生答道。

“可还有解?”张起灵问道。

“死劫易解,生劫,却还是要看你,你若愿意与我做一笔交易,我便帮你解了那个生劫。但是,我不认为你会轻易下此决定。有些事情早已在命中注定,该来的总还是躲不过的,万世沧桑也不过如此尔耳!”说罢,算命先生冲张起灵意味深长的一笑。

“什么交易?”张起灵并没有被他的话吓住,只是眸中露出几分警觉之色,问道。

“这个不急,待过几日你来找我时,我再详细地告诉你!”算命先生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还会再来找你?”张起灵问。

“你一定回来的!”算命先生笑了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和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递给张起灵道:“这瓶内装有我特制的丹药一枚,死劫一过,你可用它,来保那朵桃花十日无恙,若你肯来找我,我便可保那桃花永世常鲜!”

“我为何要信你?”张起灵不信任地问道。

算命先生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指着那张羊皮卷道:“你可凭此物来寻我!”说罢便转身离去。才走出几步后又停了下来,却没再回头,道:“切记,你只有十日时间!”之后便隐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张起灵却依旧站在原地,反复的思量着算命先生方才那番奇怪的言辞。

作者有话要说:PS:

北斗七星:天枢(贪狼)、天璇(巨门)、天玑(禄存)、天权(文曲)、玉衡(廉贞)、开阳(武曲)、摇光(破军)。其中贪狼为第一桃花星,廉贞在命为次桃花星。

南斗六星:天府(令星)、天梁(阴星)、天机(善星)、天同(福星)、天相(印星)、七杀(将星)。

括号外是天文名(星名),括号内是道教名(古名),排序皆是按1、2、3……的顺序排的,对星相感兴趣的童鞋可以上网查看详细内容,此处不再赘述!

紫微斗数中含14主星、6吉星、6凶星、6辅星。

14主星:天机、太阳、武曲、天同、天府、太阴、贪狼、巨门、天梁、七杀、破军、廉贞、天相、紫薇。

6吉星:天魁、天钺、左辅、右弼、文昌、文曲。

6凶星:陀罗、擎羊、火星、铃星、地空、地劫。

6辅星:禄存、天马、天刑、天姚、红鸾、天喜。其中天姚、红鸾、天喜,外加一颗咸池,这四颗星耀也是代表姻缘和爱情的。

文中提及的庙陷乃紫微斗数中的术语,共分庙、旺、平、利、得、陷六种,庙最好,陷最坏,平利中等。

空宫:即是命盘中某些宫位无主星落入。

命理学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此处注解仅是其冰山一角,无法涵盖更多信息。且由于忘川水平有限,文中的算命之说可能会有谬误之处,请大家见谅!

☆、缘起缘灭

就在张起灵,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思索之际,吴邪已经选好了一件饰品,付过钱后,就与王盟继续向前走去。待他收回心神时,这才发现,吴邪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饰品摊。于是,他急忙将算命先生给的东西收于怀中,并快速向前追去。

还好,吴邪他们并未走远,张起灵只跑了一小段距离就看到了他们。随即,他又换跑为走,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傍晚时分,元咺见吴邪和王盟一道回来后,并未见到张起灵的身影。正欲开口询问,就见张起灵神色黯然的从客栈大门外走了进来。元咺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就将他们召集到客栈一楼一同用了晚膳。翌日早间,元咺一众向楚成王辞行后便回了卫国。途中的五天时间里,吴邪、张起灵二人依旧是没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回到国卿府时,已是第五日晌午。吴邪顾不得一路的车马劳顿,随便打理了一番后,便行色匆匆地准备出府。张起灵知道他的心思,就上前将他拦住,道:“我陪你去!”

“不必!”吴邪想也没想,马上就回了张起灵一句。

见吴邪终于肯跟自己讲话了,虽然还是冷冰冰的态度和语气,但张起灵心里却是很高兴的,所以他就非常好脾气地道:“我不进去,就在大门外等着你,可好?”

“不需要!”吴邪一字一顿地冷声道。

“你一个人去我会担心的!就让我陪你去吧,邪!”张起灵有些受伤,神情无比地委屈地向吴邪乞求道。

见张起灵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的求着自己,吴邪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已是不忍再去看张起灵那般委屈可怜的模样,但又有些拉不下面来,于是,他就叹了口气,继续用方才那种不含太多感情的语气,丢给张起灵两个字:“走吧!”之后,就等也没等后面的人,自己先去了马厩。

虽然,无邪的语气还是让人感到有些冰冷,但张起灵见他终于肯让自己与他同去,心中又是一喜。因为他认为,吴邪应该只是暂时在生自己的气而已,并没打算要完全不理自己。

两人在马厩各自牵了自己的马后,就向城西奔去,很快便到了别院外面。

“邪,我就在此等你!”刚下马,张起灵就对吴邪道。

“嗯!那我先进去了!”吴邪应道。

张起灵朝他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院门外,看着吴邪的背影一点点向后院移去。同时,心中不知打翻了一罐什么,总觉得有种酸酸的味道,让自己感到很难受。

吴邪刚穿过大堂右侧的那道回廊进到后院,就见月香正从那道木桥上往外走来。

“呀!邪公子,你回来啦!”月香看到吴邪后惊喜地叫道。

“嗯!晌午刚到府中,想着还给甄儿买了些礼物,所以就过来了!”吴邪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顺便将手上提着的几包楚国特产递给月香。

“呵呵,公子请随我来!”月香接过吴邪手中的东西,笑了笑道。

刚一进到姜甄的闺房内,吴邪就喜冲冲的道了声:“甄儿,我来看你了!”

这时,姜甄还是躺在床上养着病,不过,气色倒是比上一次好了不少,想是这些日子好好调理了一番的成效吧。听到吴邪的声音后,姜甄并没有应他,双眼却是满怀期待的在他旁边找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过,看了半天也没见着自己期待已久的那个人,刚才还是光彩照人的眼神随即就黯淡了下去。而这时,吴邪也已走到她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吴邪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那支他精心为姜甄挑选的发簪问道。

姜甄默然的将视线移到那支发簪上,那是一支镶有蓝色玛瑙石的蝴蝶簪,一边的蝶翼上还坠有三串蓝色的水晶流苏,在吴邪手中一摇一摆的发着十分晶莹剔透的光,煞是好看,可就是没能入了姜甄那双同样好看的美眸。

“他怎么不来?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呀……”姜甄带着哭腔兀自问道。

每一字,每一句却像是刀子一般,深深地刺进了吴邪的心里。吴邪眼中慢慢的泛出与那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泪光,心下已是了然:她喜欢的人,是张起灵!所以,她才会宁肯被他一直幽禁在这里,也不愿再回齐国去。既然,她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自愿留在这里的,那么,自己在他们二人之间又算是什么?是否,他才是那个真正多出来的人呢?

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要得到张起灵的眷顾,竟将自己折磨成这样的伊人,吴邪再也受不了了,握紧手中那支发簪就往院外跑去。在院门外等候的张起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吴邪一口气拉到了姜甄的厢房外。

“邪,你这是要做什么?”张起灵满脸困惑的问道。

“她想见的人,是你!”吴邪脱力的说道。

张起灵这才注意到吴邪眸中隐约的雾气,以及那支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发簪,顿时目光一寒,将那发簪一把抢过来道:“给我吧!”随即就走了进去。

就在张起灵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的那一刻,吴邪眼中的泪水也终于奔涌了出来,他无力的挪步到门口,却没有勇气再前进一步。最终,他转过身子,将背靠在一旁的墙壁上,随即,后脑勺与重重的叩了上去,使面部保持着半仰望天的姿势。不过,那已经决堤的泪水,却没有因为他的这一系列动作而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屋内。

“你终于来了!”姜甄既开心又委屈地道出一句。

张起灵双眼带着寒光,径直走到姜甄的床前。不去看她那喜出望外的目光,只是抬起右手,将那支发簪举到姜甄面前,淡淡地对她道:“收下吧!邪很中意它的!”

姜甄见到张起灵时,已是非常满足了。此刻,又见他将那支发簪如此郑重的送给自己,虽然那是吴邪给自己选的,但她还是十分开心的将它接过来,然后又笑逐颜开地道:“月香,快过来帮我把它戴上!”

门外的吴邪,在听到屋里的人儿,满心欢喜地收下自己精心为她挑选的发簪后,流满泪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释怀的笑。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有如脱缰之马般的狂乱之感,发疯似的朝别院外冲了出去。

屋内的张起灵一听到门外有人跑开的动静,就立马冲到厢房门口。就见到,吴邪像只受伤后还在继续逃命的动物一样,跌跌撞撞的穿过木桥后,踉踉跄跄的向侧边的长廊跑去。“吴邪!吴邪……”张起灵既着急又担心的高声喊道,不待姜甄再说什么,立马就追了出去。

姜甄见此情景后,沉默了片刻,随即就哭出声来。

一旁的月香有些愤愤地道:“公主,其实邪公子才是真心待你的呀!那灵公子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又何苦还要这般固执呀?”

“住口!”姜甄厉声道。

刚一回到国卿府,吴邪就碰到从侯府那边派来,准备接他回去的几个差人。这一次的理由是:卫文公病重,所有外留子嗣都需回府陪守。闻此噩耗后,吴邪也来不及难过,当即就带着王盟跟着那几个差人回侯府去了。

只是,吴邪未曾料到,他与姜甄的这一别,竟成了此生永别!

作者有话要说:

☆、坦露心迹

吴邪走后第二日,张起灵来到别院,只对姜甄说道:“回齐国去吧!不要再伤害吴邪了!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让他被一个不爱他的人伤到!”

“我不走,只要你还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就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姜甄语气坚定地回绝了张起灵。

“明日起,我就不会再来别院了!你不回去也罢,只是,也没必要再守在这里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绝不拦你!”张起灵平静地说道。随即,想了想又道:“但是,请你别再出现在吴邪的面前了!”说话间,他就将目光投向姜甄,似是在警告。

“不过,如果你喜欢这间别院的话,也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它本就是为你而建造的,你可以自行处置!”说完这些话,张起灵彻底地松了口气。

“我哪儿都不会去的,我要在这里等着你!”姜甄语气更加坚决的道。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应该知道,我无意于你!一直以来,我只把你当朋友看待,如果不是你一次次的伤了吴邪,我倒是愿意把你当妹妹来看待!”张起灵无奈地道。

“我只比你们小一岁而已,我不要你把我当做朋友或妹妹,我只想做你的恋人!如果不是因为吴邪,我们肯定早就在一起了,难道不是吗?”姜甄有些怨怼的反问张起灵。

“绝不可能!”张起灵直截了当地答道。

“你喜欢我,所以一直不能容忍你我之间有一个吴邪存在,那我也和你一样,绝不能容忍我和吴邪之间有你的存在!”张起灵言语间透露着凌人的霸气道。

“实不相瞒,我比任何人都要喜欢吴邪,那种喜欢的程度,比你对我的喜欢还要多上千百倍不止。我曾发誓,无论何时,只要有我在他身边,便一定会护他周全。”张起灵想起了往事,嘴角自然地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但突然又眉头微皱起来,道:“所以,我本无意要去伤害你,甚至,根本就不想与你有任何交集。但是,自你出现后,每当看到吴邪,被对你的这份感情伤到时,我就无法再理智下去,以至于不得不将你幽禁于此,彻底断了你跟他之间的联系。”

“我对吴邪的这种感情,是你所无法理解的,那种美好而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从我遇到他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是特别的,是值得我去好好珍惜的人!”张起灵又坦言道。

“你说什么?你……你喜欢他?”姜甄无法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张起灵,不敢相信,他竟会如此坦率的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自己。看着他那双深邃却充满坚定的目光,姜甄恍然大悟:原来,他喜欢的,是一个男人!怪不得,无论自己如何努力的想去接近,都始终是被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虽然,姜甄此前也有过如此猜测,但都觉得,这是绝对不可能之事。所以,她一度认为,也许是由于张起灵要比吴邪大几天,且二人是从小就生活在一起的缘故。所以,张起灵才总是会表现出,一种哥哥对弟弟过分宠溺、过度保护的样子。

但现在看来,姜甄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张起灵真的非常非常地在乎吴邪!并且,她已经无法看出,他到底只是单纯的喜欢吴邪,还是,他早就已经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吴邪!

其实,张起灵自己也不知道,他对吴邪的这种喜欢,究竟已到达了什么样的程度。但他知道,他是不能把这样的情愫告诉吴邪的,因为,他非常地害怕吴邪会因此而远离他。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在一旁,默默地守护着吴邪,不让吴邪被外来的人或事伤害到!

“张起灵,你将我幽禁于此一年有余,每日里都会前来与我私会,若是还不打算娶我,叫我堂堂一个齐国公主,还有何颜面存在于世人面前?”姜甄不甘心地质问道。破釜沉舟般地想用世俗中的道德观念逼张起灵就范。

“你说什么?你是……齐国公主?”张起灵显然也是吃了一惊问道。

“我本就是担心暴露了身份之后,你们会将我强行送回齐国,所以才一直没敢告诉你们。但是,现在看来,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姜甄有些无力的说道。

原来,他们三人在一起的那段时日内,姜甄如她所说,一直都只敢以贵族之女的身份出现在吴邪、张起灵二人面前。而吴邪也是担心,自己侯府嫡亲公子的身份,会让姜甄与自己产生距离感,所以也一直未敢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姜甄也只当他是个被寄养在元咺府中的贵族公子,从未对他的身世产生过什么想法,因为,她只要知道,张起灵是被元咺收留下来的义子就足够了!

“既是这样,那你就更应该回齐国去了!你心中清楚,我们之间只是朋友之宜,并未有过任何越矩之事!所以,不要妄想用那些世俗中的道德观念来要挟我要为你做什么!况且,我们彼此都只是在遵守之前的那个约定而已!”张起灵口气决绝,心中暗藏不悦地道。

“我是不会走的,除非你答应娶我,否则,就算是死,我也会一直守在这里等着你!”姜甄依旧固执地道。

“无可救药!我说过,明日起,便不会再来这里了!你究竟是去是留,我不会有任何意见,望你好自为之,告辞!”说罢,张起灵就冷着脸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斯人已逝

张起灵走后没多久,姜甄就再也撑不住,当即一口鲜血就喷洒在地上。

翌日,张起灵果然没有再来别院。姜甄不饮不食地苦等了一整天,最终,还是在无尽的失落中昏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她依旧是不饮不食地躺在那里,静静的等着张起灵。月香秋然她们来劝过几次,让她好歹吃一点东西,但都被她拒绝了。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随着日月的脚步缓缓穿行而过。

熬至夜深,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姜甄忽然将还在外厅守着的月香唤了过来,并让她拿了帛书和毛笔给自己,颤颤巍巍的写了一会儿后,将那张帛书折起来递给月香道:“他若是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他!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屋去休息吧!”不待月香细问,姜甄就躺了下来,并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月香。见公主不愿再多言,月香便将那张帛书收好,然后离开了姜甄的房间。

卯时刚至。

黎明前的穹旻阒黑一片,彻夜难眠的姜甄,也终于撑到了油尽灯枯前的最后时刻。她缓缓抬起左手,将那支插在头上的蝴蝶簪取了下来,又伸出右手将它接过,然后紧紧的攥握在指掌之间。只因那是张起灵亲自递到她手上的,所以,她将它戴上之后,一直都没舍得再取下来。

然而此刻,她却是用一种无比怨毒的眼神去盯着看那支一尘不到的蝴蝶簪。

可惜,还未等到破晓时的第一缕晨光,穿过窗棂间的薄纱透进屋内,方才那只一直举着蝴蝶簪的手就突然垂将下去,残余有几丝神采的目光,依旧还停留在那支,她到死都不肯松手放开的蝴蝶簪上。只是此刻,已然无法再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所要表达的那种情感,究竟是憎恨还是眷恋。

拿了姜甄写好的那张帛书回到卧房后的月香,心头一直有种异样的不安感,一晚上也没能好好睡上一会儿。黎明前夕,她在半梦半醒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左眼皮猛烈的跳动了几下,这就更加剧了那种不安感。不待多想,她立马从床上起来,随手披了件外衣后,就匆匆忙忙的往姜甄住的后院跑去。

来到姜甄房门外时,见到外厅中自己留的烛火还在微微的跳闪着,月香这才放下心来,觉得确实是自己想多了。可就在她正准备转身回去时,突然,房内的烛火猛的窜亮之后,一下子就闪灭了,她被吓了一跳,缓缓地将门推开,想进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遥远的东方天际上,已是微微泛出了一条鱼肚白,晦暗惨白的天光,把姜甄的屋内映衬得鬼气森森。

进到外厅,月香想把蜡烛点燃后,再去看看姜甄的情况如何,于是,就先来到了摆放着烛台的桌前。可当她看到烛台上还剩有的小半支蜡烛时,就不禁觉得有些奇怪:这蜡烛明明还没烧完,怎么就突然灭了呢?

想了想,她还是准备先把蜡烛点燃了再说,但是,一连试了好几次竟都没能成功。一时间,她又担心起公主的情况,遂就没再去点那支蜡烛,而是就着灰暗的天光,轻手轻脚的向姜甄的卧房走去,生怕把里面的人儿吵醒。

“啊……”片刻过后,姜甄屋内,一道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辰时,张起灵用过早膳,正准备跨马去军营,就见不远处有一男子叫了自己一声后,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才到面前,那人就脱力般地扶在国卿府门口的镇宅石狮上,看上去像是跑了很长一段路的样子。张起灵只瞟了他一眼便没再去看,双眼仍是虚视着前方。自这次吴邪走后,张起灵的心情就很不好,对其他人或事都有些心不在焉。待感觉到来人的气息稍微平缓了一些后,张起灵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神情淡然地问道:“找我何事?”

“灵……灵公子,我们家小姐……殁了!”大概是真的跑的太累了,那人勉强抬起头,有气无力的说完了这一句。

张起灵闻言大惊,马上收起方才那种漫不经心的目光,将视线移到那人脸上,并且立刻就认出,来人正是姜甄的随从木芝。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张起灵从马上跳下来,顾不得守门小厮们投来的惊讶的目光,抓起木芝的衣领问道。

“灵公子,我们家小姐……在今日卯时……殁了!”木芝难过道。

原来,秋然、木芝、书恒他们在听闻到月香的惨叫声后,就第一时间赶到了姜甄的房内。那时,姜甄早已气绝身亡。开始,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有木芝还稍微理智一些。震惊过后,他马上冷静下来,告诉月香他们绝不能将此事透漏给除他们四人外的其他下人,一切都要等他通知了灵公子后再做处置。然后,问了月香进城的路线,就一路朝城中奔去。由于当时天还未放亮,再加上他是在城郊,所以,一路上也没有搭上一张过路的顺风车,只得靠脚力一路跑步前进。辰时,他才勉强跑到城内,稍稍休息了片刻,待见有人出来活动后,他就随便找了个人问了一下国卿府的位置,又一路跑了过来,还好,在国卿府大门口碰巧赶上了正要出门的张起灵。

“给他备匹马,快点!”张起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立马对一个守门的小厮道。那小厮被张起灵的气势震住,连连点着头就往马厩跑去。

“待会你去营中,跟李将军禀报一声,今日我有要紧之事,暂不去军营了!”张起灵对另一个守门的小厮交代完这句后,跨上马就直奔城西而去。

来到姜甄面前,看到她那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时,张起灵心中有些不忍,便将头偏向一侧不再去看。

这时,已是哭得双眼红肿的月香来到他面前,将那张叠好的帛书递给他道:“灵公子,这是我们公主昨夜写给你的!”

张起灵伸手接了过来,随即摊开。上面写的是:“去年花扎,我先在花神树前,许下平生第一愿:‘此生,我愿嫁与像灵公子这样的男子为妻!’再在放满花神灯的卫水前,许下平生第二愿:‘愿得上天眷顾,佑我美貌永世常在!’可奈何而今,心愿未了,却是大限已至,本宫心有不甘!天长地久终有时,此恨绵绵无绝期!姜甄绝笔!”

看完姜甄留给自己的遗书,张起灵突然想起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再三思量一番之后,他语气坚定的对死去的姜甄说道:“你的第一个愿望,我是无法帮你实现了!不过,剩下的这个,我一定帮你达成!”

之后,他交代了一下月香四人,绝不可将此事声张。自己要先回府一趟,去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在他没回来之前,暂时先不要动姜甄的尸首,然后就急速奔往国卿府。

到府中后,他简单的收拾了下行囊,然后将算命先生交给他的那张羊皮卷和那个小小的白色瓷瓶放于怀中,就给之前去给木芝牵马的那个小厮留了口信,让他告知元咺和军营那边一声,自己有要事在身,要外出一段时间。

当张起灵再次来到别院时,已是到了晌午。

“这瓶内装有我特制的丹药一枚,死劫一过,你可用它,来保那朵桃花十日无恙,若你肯来找我,我便可保那桃花永世常鲜!”这是那算命先生的原话。

当时,张起灵在听了这些话后,并没有想通。回卫国后,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诸多事情,他也就没心思再去琢磨。但是,当看过姜甄留给他的遗书后,张起灵便恍然大悟,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话暗含的深意。

他取出瓷瓶中的那颗丹药给姜甄服了下去,对月香他们四人道:“十日内,你们的公主还会似昏睡过去的常人一样,不会发生任何异变,你们只需瞒着其他人,在此等我回来即可!”

“公子这是要去哪里?”木芝见他背起行囊便要走,就赶忙问道。

“去帮她完成心愿!”张起灵道。

“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张起灵又看了看四人道,见他们都点头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鬼谷草仙

离开别院后,张起灵不敢做任何停留,一路直奔楚国。

张起灵早先在楚国时就已经看过羊皮卷,那是张只标有两个地名的地图。其中一个,是楚国的国都荆州,另一个,则是在荆州西北方向上一处名曰鬼谷的地方,离荆州大概有四百余里地的样子。鬼谷周围草草的被人画了些标志性的东西,张起灵很清楚,那里便是他要去的地方。

快马狂奔了两日后,就进了楚国的地界,过了襄阳,张起灵便转向朝西面的鬼谷奔去。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时,却发现那里竟是一片遮天蔽日、看不到边迹的幽谷。无奈,他只得慢下来,一边仔细去辨认羊皮卷上画着的山水走势,一边在确定好方向后又继续加快速度前进。

就这样,他在幽谷中绕了将近一整天时间。

终于,在天将擦黑之际,就着昏暗的天光,他看到前方不远处,在刚升起不久的雾气中立有一块巨石,上面隐约现出两个斗大的丹色篆书,正是“鬼谷”!当即,张起灵就松了一口气。由于这三天来基本上都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地在赶路,所以现在他的身体已是到了极限,突然放松下来后,整个人竟是毫无抗拒地伏到马背上,昏了过去!

当张起灵再次醒来时,正值黄昏,也不知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

在意识开始慢慢恢复之际,他便观察起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竹屋内,目所能及的地方几乎全是竹制品:竹床、竹桌、竹椅、竹笠、竹框等等,一看便知这些东西都已有些年头了。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竹香气息,与自己身上的那种竹香不谋而合,忽然,他就生出了一个想法,觉得这里倒挺合自己的心意,日后若是能隐居于此也不错。

完全清醒后,他便起身走出了屋子。

竹屋是坐北朝南的。张起灵站在门外,只见,正南方向对着他的是浅浅的几层竹林,竹林靠自己这一面有一道清澈的小溪横在那里,再远处就是由其他树木形成的茂密树林。东南方向还有一座跨溪而建的小竹桥,竹桥那端接着一条幽深的林间小道,且与自己屋前的小道相通,想必那定是一条出谷的小路。

屋子西面全部被那条溪水隔断,放眼望去满是高大的参天古树,并无可行之路。再往东看,那边却是茫茫的一大片竹林,并且还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细细的林间小道隐匿其中。张起灵围着屋子绕了一圈,发现屋后的情景与西侧相似,都是被溪水隔断的,再往外就是一整片无边无际的森林。

张起灵稍稍想了一下,既然这里西面和北面都被溪水和森林隔住走不通,南面又是一条出谷的路,那么,若是真有什么蹊跷的话,就必定是在东面那片竹林的深处了。于是,经过这样简单的分析之后,他便抬脚向那条竹林间的小道走去。

果然,才走出数十步,他就隐约听到不远处有琴声传来。

待他再走出不到百步,就见一个老者正背对着他,盘坐在一块半米来高的山石上奏琴。从身型上来看,定是那个算命先生无疑。不过此时,那老者的装束却与当日算命先生的装束截然不同,一袭青衫在习习的晚风中飘然舞动,倒是真有几分隐于山间的仙人气质。

当张起灵移步到老者身侧时,就发现从那老者指间发出舒缓音符的那把琴并不是时下流行的七弦琴,而是一把非常古朴的五弦琴。

“公子醒啦!”老者已是察觉有人正站在自己的身侧,便没有丝毫惊讶的问道,随即就将罩在半张面具下微闭着的双眼睁开。

“嗯!”张起灵还未完全适应周围的环境,又见那老者以半张面具遮面,一时间也不敢肯定他是否就是当日的那个算命先生,所以只此礼貌性的应了一声。

“公子可是对我这把老琴有几分兴致?”那老者见张起灵正盯着自己手中的古琴就问道。

“自商以来,时人就多尚七弦之风,而今见到先生手中的这把五弦古琴,在下确是觉得有几分好奇!”张起灵坦言道。

“哈哈哈哈……”老者爽朗的笑了一阵后,感慨道:“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还会有人与我再谈起这把古琴!”

张起灵的话,似是勾起了那老者尘封已久的记忆,又也许,真的是因为太久都没有人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了,于是,他便饶有兴致的跟张起灵大谈起那把古琴上的五音。

“这五弦之琴共分宫、商、角(jue二声)、徵(zhi三声)、羽五音,且与五行相通。其中,宫属土,声沉厚;商属金,声和润;角属木,声高畅;徵属火,声焦烈;羽属水,声圆急!”老者不急不缓地向一旁正听得入神的张起灵娓娓道来。

“人之声者,皆发乎于内在的精气神,而人之音者,实乃声之余也!人之声音,就犹如这天地之气,轻清者上浮,重浊者下坠。始乎于丹田,发乎于喉,转乎于舌,辨乎于齿,出乎于唇,也与五音相配!”老者又接着道。

说完,他又特意看着张起灵道:“当日,听闻公子之声,沉稳厚实,且余音清越无杂,便知公子应是五行属土之人。果不其然,待公子报上生辰之后,我掐指一算,也与之前的推测相同!然,易经坤卦中有云:‘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如今,公子能赴约赶来此处,就证实公子也确是个仁厚之人。可见,用这五音来识人,也可谓是个行之有效之道!”

听到这里,张起灵心中便已是有了个十分惊人的推断,就道:“没想到,先生竟然对五音有如此深厚的了解!世间传闻,造出这五弦之琴的人,正是炎帝神农氏也!难道,先生你是……炎帝的后人?”

老者略带几分惊讶的看了张起灵一眼,随后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笑了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

张起灵未料到他会这样说,于是又道:“起先听到先生发问时我还不能确定,但是现在我敢肯定,先生就是之前那位算命先生无疑。但不知先生是何缘故,非要以面具掩面?不过,如此说来,我与先生便已有了两面之缘,还不知该如何来称呼先生?”

“这些年来,我跟这山间的各类药草打的交道最多,不如,你就叫我草仙吧!”老者略微想了一下又道。

“至于为何要以面具掩面嘛……以后再告诉你吧!”草仙道。

“哦!那先生不是在楚地替人算命吗?缘何又会隐居于此?”张起灵问道。

“呵呵,我去那里并不是为了给那些凡夫俗子算命!”草仙故作神秘地道。

“那是为何?”张起灵不解道。

“呵呵,当然是为了遇见你啊!”说到此处,草仙的笑意更深。

“嗯?这怎么可能?我们互不相识,你怎能确定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张起灵更加疑惑的问道。

“我们当然不认识!但是,你身上的那股味道,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我的鼻子的!荆州那日,你因那位白衣公子将你晾于一旁而停住脚步,恰巧就在我摆的算命摊子跟前,我一闻到你身上的那股味道,便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草仙满不在乎张起灵的质疑悠然答道。

“我身上的味道?你是说那股淡淡的竹香味儿?”张起灵又问。

“非也!非也!”草仙摇头道。

“那我身上还会有什么其他味道?”此时,张起灵已是猜不出草仙所指何物,立马反问道。

“你身上,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麒麟香!”草仙也不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的回答道。

“麒麟香?”张起灵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PS:

古之四百余里地,乃今之二百公里。

《错失良机》一章中,讲的“荆州距离濮阳约有六百六十余公里的路程”,用的是当今的公里,就是古代的一千三百多里。

☆、神秘交易

“正是!这种罕见的体质万中无一,我已经找了很久很久了。没想到,这次我刚一到楚国就能遇见你,也许还真是老天开眼了,肯再给我一次机会!”草仙略微有些感慨的道。

望着一脸茫然的张起灵,草仙收拾了一下方才那种悲喜夹杂的心情,对他解释道:“你身上能有这种味道,定是你的生母,在孕育你之前便服食过千年麒麟竭,且同时还服食了竹晶。这两种药石均是吸收过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世间极品,一阴一阳,一隐一显,效力非常之霸道。所以,你身上才会散发出淡淡的竹香气息,而麒麟香则隐匿其中,常人一般是无法辨识出的。我一生浸淫于各类花草药石之间,所以,才能在一瞬就闻出麒麟竭的味道!”

“原来如此!”张起灵释然道,接着又问:“那你找到我,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呵呵,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交易吗?”草仙反问道。

“嗯!”张起灵回想了一下当日的情况道。

“不早了,明日我再一一告之,你先回屋休息去吧!”草仙突然道。

“哦,好吧!”张起灵看了看早已悬于半空的那轮下玄月,强压住心中的好奇说道。

临走之前,他又似想到了什么,忙稳住欲往前跨出的步子,向草仙问道:“敢问先生,我之前在这里昏睡了多久?”

“不久不久,来得及的,不过就一日一夜罢了!回屋去吧,不必担心,养足了精神,明日再想那些事情吧!”说罢,草仙就起身,抱着那把五弦琴往不远处的另一间竹屋走去,想必那间应该就是他的卧房吧。

在回去先前那间竹屋的路上,张起灵算了算时间,自己给姜甄服那枚丹药时是正午时分,在来鬼谷的路上,已是花了三天时间,再加上昏睡了一天的时间,已是过了四日,十日之期已快过半,如果不能尽早赶回别院的话,姜甄的尸身怕是要产生异变了。想及此,他心中竟开始有些烦乱,最后不得不用清凉的溪水洗面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虽是到了深秋时节,可夜晚的月光却分外明亮。回到屋内,张起灵瞬间就被那股,能令他产生些许安全感和舒适感的竹香气息包围。在柔和暧昧的月光中,仿佛似一个温柔的怀抱般,将他从头到脚全部包裹住,不让他再有一丝一毫的焦虑。很快,他便在这片宁静祥和的温柔里安心睡去。

翌日清晨,安睡了一夜的张起灵被一阵饭菜的香气诱醒。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就看见一个十来岁的童子,正在往那张竹桌上摆放着饭食。

见床上的人儿被自己吵醒,那童子略有些尴尬的道:“公子醒啦?我家主人派我过来将公子的饭食备好!公子一日一夜未曾进食,主人还特意吩咐我做了个滋补的参汤!另外,我家主人从不食肉,所以我只给公子做了几道素菜,望公子莫要见怪!”

“无妨!倒是有劳这位小弟费心,多谢了!”张起灵已经从床上坐起来道。

待看清楚那个童子的相貌后,张起灵就惊讶的望着那双无比精亮的眸子。那是一双本就不该属于这世间凡人的眼眸,此刻却出现在这个童子的面庞上,倒是为他增了不少灵气。

见平生第二次被人这么盯着瞧,那童子本就有些微窘的脸上,立刻泛起了一圈羞赧的红晕,匆匆道了句“公子请慢用”后,便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张起灵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做了个醒神儿的表情,便起身去溪边洗漱。用过早膳后,他立马就又进了东面的那片竹林。

待他穿过竹林,就见到草仙正在竹屋正南面的一处顺着地势而建且极其紧凑的房舍前站着,手中还拿着些青草,似是在逗弄着里面的什么东西。因为昨晚过来时天已擦黑,所以张起灵当时并没注意到这些房舍的存在。

现在天光大亮,倒是正好能看个仔细。只见,那些同样是用竹子建造而成的房舍,都只有一般房舍的半截高,并不像是给人住的。再看各个房舍之间的紧密程度,还有那几乎是完全一致的形制规格,张起灵就猜测,这些房舍很有可能是草仙用来饲养某种动物的地方。

但是,之前那个童子不是说了他家主人从不食肉吗?那又怎会在此建造这么大规模的一排饲养舎呢?于是,张起灵就带着心中的这些疑问,向草仙那边走去。

“草仙先生早!”张起灵礼貌性的问候了一声。

“哎呀,怎地听得如此别扭,不好不好!”草仙听了张起灵改口这么称呼自己,连连摇头大感别扭道。

“那在下还是称呼您为先生吧!”张起灵以为是自己唐突了就道。

“呃……反正,你迟早都还会再来找我的,与其到时候再收你为徒,不如现在就提前收了吧!快喊我师父,快快快!”草仙想了一下就迫不及待的对张起灵道。

“呃……”张起灵登时愣住,想不通这草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哎呀,磨磨唧唧的作甚?我这千八百年来才愿收你这一个徒弟,且还不要你三叩九拜、酒肉供奉,你还犹豫个甚么?”此时,草仙已是一改往日的稳重之态,换了副老顽童般的习性埋怨张起灵道。

“……这……那好吧,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张起灵虽是认为草仙只是一时兴起在跟自己开玩笑,但又想着自己是有求于人的,所以,还是象征性的对草仙跪拜了一番。

“呵呵呵……这就对了嘛!不过,以后见了我就不必再行这些俗礼了,我可舍不得我唯一的徒儿,把精力都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俗事上!”草仙开心地道。

“是,师父!”张起灵被草仙虚扶起来道。

“来来来,我先带你参观一下我这鬼谷里的布局。”说着就把手中剩下的草全部扔进一旁的房舍,张起灵顺势偏头看了去过,果然,里面是一窝一岁左右的成年白兔。

“这些都是我的试验品,我这一生杀戮太多,所以从很早起,便不再食肉!算是为日后积点阴德吧!”草仙指了指那些白兔道。“随我来这里!”草仙走在了张起灵前面又道。

张起灵乖顺的跟在草仙身后,目光还不时望向那排饲养舍,只见里面有三分之二的屋子都是空着的,其余的三分之一也都养着兔类、鼠类、蛇类、鸟类、猴类等不同种类的动物。

二人未走多久,在那排饲养舍的尽头处,就出现了一个约一人半高、六七尺宽的山洞。洞口已用山壁上垂坠下来的藤蔓植物虚掩着,若不是距离较近,一般是不容易被发现的。

“到了,这就是我在这片鬼谷中的绝密之地!进去后,我会把我的一部分秘密全都告知与你!”草仙又恢复了先前稳重的口吻道,也不等张起灵表态,他就撩起那些藤蔓率先走了进去。

张起灵随草仙进到那个神秘的山洞后,出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他只记得,当自己把姜甄的事情对草仙全盘脱出后,草仙就给了自己一袋不同类别、不同用途的药石,并告诉了自己一个“能保那朵桃花永世常鲜”的秘密。接着,草仙又跟自己说了些很奇怪的话,让自己好好考虑。

那是关于如何解开他即将要遇上的桃花生劫的一席话。这不仅与草仙要跟自己做的那个交易有关,还与自己日后命运的变数有关,更与他最在乎的那个人有关。所以,这还的确是件让人很难做出决定的事情!到后来,张起灵不知为何,就在山洞内一张巨大的黑色石床上昏睡过去。等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

现在已是他出发来鬼谷的第六日,十日期限就快到了,他也不敢再多做停留,一出山洞便要跟草仙和那个童子道别。

草仙将张起灵送至那座竹桥边上,也没再多言其他,只递给他一支指骨大小、做工奇巧的六角铜铃道:“等你想通了,下次再来鬼谷,只消在鬼谷石前轻摇一下这支六角铜铃,我的童子奇岩便自会出谷去接你!只是,这六角铜铃有乱人心神之效,你切记不可在外面随意摇动!”

“是,师父!徒儿告辞!”张起灵立即回应道,之后就转身离去。

张起灵顺着竹桥外的那条小道走了一会儿,突然,身边就泛起了浓浓的迷雾。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再也找不到刚才从鬼谷出来时走的那条小道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面积不大却又十分平整的空地。且就在离自己十步之外的地方,他看见了来时骑的那匹战马。

张起灵略加思考一下便知,这定是草仙用了什么奇门遁甲之术将鬼谷封起来了,当下也就明白了草仙送他的那支六角铜铃的意义何在。

时间紧迫,不待多想,他跨上马后,就急急北上!

作者有话要说:

☆、山雨欲来

就在出发后的第九日夜里,张起灵终于又回到了卫国。

万籁俱静的深夜,他悄悄潜入别院,并将院门轻轻开启,随后便潜至后院。透过纱窗,隐约能瞧见姜甄屋内跳动着微弱的烛火,外堂还有月香、秋然两个丫鬟守着。不过此时,她们早已伏在桌案上熟睡过去。

就着月光,张起灵从草仙给的药石袋中取出了一段由醉心花研制而成的迷香。用火折子点燃后,从虚掩着的门缝处,准确无误的投到那两个丫鬟脚前。力道和速度都被他控制得恰到好处,以至于迷香落地时所发出的声音几近不闻。

由于迷香只有两个指节长短且又极细,所以很快就燃尽了。不过,就是这么一小段不起眼的东西,也足以让普通人昏睡上大半日。由此可见,醉心花霸道的麻痹效果可谓是非同一般。

见那两个丫鬟都不自主的又往桌案上摊伏了一些后,张起灵这才推门而入。

一进屋内,将所有蜡烛弄灭后,他才匆匆来到姜甄的尸身前。从药石袋中取了颗与上次一样的丹药喂到姜甄口中后,张起灵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些天来,心中那种难以抑制的焦躁情绪也逐渐安定下来。

再看姜甄,依旧身着那套白色中衣,明黄色的蚕丝锦被掩至胸部,两只胳膊无力的摊放在锦被外面。双目仍然大睁着,俨然还是临死前的那副样子。虽然依旧是个佳人的模样,但是,在此刻月光的映照下,看上去还是有些骇人。可见,月香她们确是听从了自己的吩咐,未敢去动她的尸身。不过,先前那支被她紧握在右手中的蝴蝶簪已经被人拿了去。

张起灵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欲将那双神采涣散的眼睛抚闭,没想到她竟是不肯。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后,遂就没再去管,只用那床锦被将她的尸身包裹好,就把她带出了别院。

来到山间的入口处,一辆空无一人的马车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这是张起灵刚一回到卫国,就命张家人替他秘备好的。待把姜甄的尸身安放到车厢内之后,他驾起马车,就朝濮阳城东北面六百里开外的一处秘地疾驰而去。

不过这时,张起灵并没有发现,先前给他送马车过来的那个张家人,此刻正站在一处暗地里,把刚才发生的一幕都看了个清楚。

草仙跟张起灵说过,那秘地原是很久以前,他替一位将逝的故人,选的一处风水极佳的神仙洞府。里面放有一件,他特意为那位故人制作的神器,得之便可保死后肉身不腐。可惜,那位故人最终却并没有使用那件神器,而只是在自己坐化的尸身一侧,刻下了他不用那件神器的原因,并在另一侧附诗一首。

那个原因是:“此生,吾虽不曾手刃一人,但千万人却是因吾而枉死!若吾死后,肉身可得长生,岂不不公于此万千枯骨遍布荒野、无人收葬的诸多亡魂!吾心愧对之,遂决定坐化于此,以抚亡灵!”

那首诗是:“东海之滨居日照,六百里外有蓬莱。未闻方丈仙道远,不见瀛洲路途遥。天阙紫气终日绕,太空清虚皆飘渺。人间已把神迹见(xian通现),何须魂梦觅瑶台!”

说罢,草仙便感慨道,故人尚且还可为自己的“过失”,在临死前有个选择的余地,但自己却连个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在无路可退的境地中,他只得逼着自己往前走。

之后,他又告诉张起灵,那处秘地后来被一王室发现,并将其改为自己的陵寝。但不知何故,那位王室最终并没有葬在那里。并且,那位王室除了将那位故人的遗骸和地上刻的那些文字移走外,甚至都没去动过那件神器。许是被那位故人留下的话打动了,为了表示尊重才放弃了安葬于此的打算。又或者,是参透了那首诗里的玄机,真的到蓬莱寻仙访道去了。草仙猜测着道,但这些也就都不得而知了。

后来他又道,姜甄是他那位故人的嫡系血亲,若是非要再往上推一推的话,她也算是自己的后裔。加之她心中早已有此一愿,所以,把那件可保尸身不腐的神器留与她用,他和他的那位故人应该都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姜甄的嫡系血亲?想必,师父口中的那位故人也必定是齐国的一位王公贵胄。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张起灵将自己的疑问提出后,草仙只敷衍的告诉他,那是自己很久以前就结识了的一位故人,之后,便不肯再多透露一丝其他的信息。

张起灵只得转移话题,问他为何又会知道,那处秘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岂料那草仙竟是想囫囵过去,连敷衍都省略了。不过最终,他还在张起灵锲而不舍的追问下投了降,老老实实的交代了那件神器其实也是他的一件试验品。

原来,他是想在那位故人过世之后,时不时去检查一下那件神器的效果,是否能与自己预期的一致。但是,当他第一次去检查时候,就发现了那位故人实际上并没有使用那件神器。不过,为了表示对那故人的尊重,草仙也并未将那件神器收回。

后来又过了好些年。一次,他偶然经过那里时,就打算进去拜访一下那位故人。结果就发现那里早已被改成一处王陵,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那座王陵其实荒废已久,且四周并无棺椁,所以他才断定那个王室最终并没有在那里下葬。

虽然,他当时的计划是落空了,不过现在他可以保证,那件神器绝对是拥有能让死者容颜永驻的神效。

见张起灵并不十分相信自己的话,草仙立马就拿出了一个鸭梨大小的黑色岩石状物体。用锤头将其敲开后,里面是只无毛的胎兔尸体。那具尸体的肉身依旧十分的水润饱满,看起来也栩栩如生,几乎就跟睡着了一样。

草仙告诉他,这只夭折了的胎兔在那块特制的黑石中已经待了整整一个甲子了,这就是最直观的证据。当时,张起灵已经完全被眼前见到的景象折服了,于是便不再去怀疑草仙的能力。但心中仍是有些疑团还未解开,草仙也看了出来,便对他说,等他决定好了,下次再来鬼谷时,自己就会把一切他想知道的秘密全都告诉他,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其实,草仙还是对张起灵隐瞒了自己当时在那处密地里进行试验的真正目的。

由于山间道路坎坷,加之马车又必须走在宽大的路上不能抄小道,所以直到五日后,张起灵才辗转找到了草仙说的那处秘地,并按照草仙教给他的方法,把姜甄的尸身妥善安置好。接着,他又开始日夜兼程的赶回卫国。

公元前635年秋末,就在张起灵把姜甄的尸首安置好的这天,刚好也是吴邪被召回侯府的半月之后,卫文公病情加重,于当晚戌时殁!

两天后的夜里,张起灵回到卫国。

来到别院后,月香四人皆是满怀惊惧的看着张起灵,一步步的向姜甄的卧房走去。待他在外堂的桌案前坐定后,月香他们才把姜甄尸身被盗一事告诉了他,但四人并却未见他脸上露出丝毫的惊讶之情。许是四人平日里都见惯了这张少有其他表情的冷面,所以谁都不敢再去细看。一个个皆是冒着冷汗、大气都不敢出的站在一旁,等着张起灵发话。

“月香,去拿壶酒来,再拿四个杯子!”张起灵道,淡淡的语气下竟让人听不出有丝毫的感情在里面。

“啊……灵公子……”月香放佛已经知道他们将会有怎样的下场,不可思议地看向张起灵,用微微颤抖着的声音道。

“快去!”张起灵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是,奴婢这就去!”月香被他冷冷的声音吓得打了个激灵。

片刻后,一壶酒和四只酒杯就被放置到了张起灵面前的桌案上。而对面的四人皆是满怀惧意的低着头,视线的余光刚巧能看到桌上的酒壶和酒杯。

只见,张起灵从药石袋中取出一个支蓝色小瓷瓶,顺势用拇指将瓶上的塞子拨开,接着打开酒壶壶盖,将瓷瓶里面的褐色药粉悉数倒入。摇了片刻之后,复又将壶盖盖起,颇有耐心的为那四只空酒杯斟满了酒。

随后,张起灵放下手中的酒壶,依旧是口气淡然地对四人道:“想通了的话,就自己动手吧!”声音虽是十分的清澈悦耳,但在此刻听来,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四人的催命符。

“怎么,难道还要我亲自来分配?”见到抖如筛糠的四人半天都未有动作,张起灵有些不耐地道。

“反正公主已经不在了,就算我们回到齐国,也定是逃不了一死的!那倒不如选了这个痛快点的死法,也免受牢狱之苦!”月香突然鼓足勇气道,接着就抬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月香姐……”其余三人皆是异口同声的唤道。看着月香无力的倒下后,他们就连再挣扎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一个个乖顺的各自取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记住,重阳登高时,公主不慎失足坠落悬崖,卫国已派人在崖底搜寻多日,无果!明日一早,你四人就随我,一同将公主的衣冠送回齐国!不得再言其他!”此时,曼陀罗花粉的药效已然在四人身上发挥了作用,张起灵的声音就如同惑人心神的神谕般,使他们听后便对此深信不疑。言毕,四人就看到张起灵远去后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接着,向四人袭来的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片刻温存

在回国卿府的路上,张起灵终于发现了城中的异样。问了路人,才知卫文公已于两日前病殁,心中顿时就担心起吴邪来。

不过,时间紧迫,也不容他再多想,一到府上他就去找元咺,结果却没找到。问了管家后,才知元咺两日前就去了侯府,正在主持卫文公的身后事。无奈,张起灵临去侯府之前,只得吩咐了张家人:明日一早,将别院中名唤月香、秋然、木芝、书恒的四人,由马车送至侯府门外,其余下人,一日内全部遣散!

侯府离国卿府有二十余里地,张起灵一路快马加鞭,一边想着要尽快找到义父,一边更想着要尽快见到吴邪。可当他进了侯府之后,却不得不将去往公子殿的脚步停下来,因为,他非常担心吴邪会问他有关姜甄的事情。他根本不敢想象,吴邪在得知姜甄的噩耗后会做何反应。他很怕再见到吴邪,那般痛不欲生的样子,但他更怕他会就此,而永远的失去吴邪。

于是,他选择了止步不前,哪怕他现在真的真的很想很想,去给此刻的吴邪一些温暖。但他还是没有勇气,做好当面去把姜甄已死的事实告诉吴邪的准备。所以他就硬生生的停下脚步,紧接着就转身去找元咺。

见到一脸疲态的元咺,显然是这两天里过度操劳的结果。张起灵心疼的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元咺见到突然失踪了好些天的张起灵,此刻又突然出现在侯府,心中大感迷惑,却又有几分气恼,就道:“这些时日,你都去了哪里?你可知为父有多担心你?有什么天大事情,等着要你去办呢,嗯?”话虽是说得重了些,可那双关切的目光,却是一直在张起灵的身上游移着。生怕他在外面受到了什么伤害,见他无恙后,元喧这才松了口气把视线收回。

其实,若不是张起灵刻意不愿与自己亲近,就在刚才见到他的那一刹,元咺真的是很想过去一把把他抱住的,因为,他实在是太在乎这个孩子了!不仅是因为他的身世可怜,更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把他当过外来子来看待。自打将他从张文轩怀中接过来的那一刻起,元咺就觉得自己就是他的父亲。而且元咺认为,天下就没有不疼爱自己儿子的父亲!所以,倘若张起灵现在还会跟小时候一样喜欢粘着自己的话,那么,自己现在对他的这份父爱,怕是早已到了无法形容的溺爱程度!

张起灵见到元咺,对自己流露出那般心疼的眼神后,那一瞬,他真的就想把一切都如实的告诉他的义父,因为他也实在是不想去欺骗这个让他一直敬爱着的人。可是,一想到草仙精心为他安排好的这个局,还有月香他们四人的性命,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心中想要说出真相的冲动。随后,他先把三人结识的过程大致跟元喧说了一遍,接着,就把姜甄的死亡,归结为草仙为他编造的,重阳节登高时发生的意外事故。

起先,元咺听到姜甄这个名字时,便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妙。就在他从张起灵口中得知,姜甄便是齐国的公主后,元咺大为遗憾地叹道:“唉!可真是有缘无分呐!”

张起灵突然被元咺的话打断,就十分不解地问道:“义父何出此言?”

于是,元咺就跟张起灵提起了去年花扎期间他出访齐国的事情。本来那次出使,吴邪、张起灵二人都是要一同随行的,可恰巧马上便是卫国一年一度的花扎节。于是,玩心大起吴邪便耍起了赖,死活都要留在卫国过花扎节,并且还要张起灵一起留下来陪他。元咺对这个耍起赖来实在是有些要命的邪公子表示很无奈,最后也只好同意让他二人留下了。

当时,卫文公有意要与齐国联姻,便让元咺去试探齐孝公。当他向齐孝公提及,卫文公欲让自己的嫡次子公子邪来向齐国的永甄公主提亲时,齐孝公当下就表示自己十分赞同这门亲事。

只是,齐孝公又说,永甄公主前些日子刚去了千里之外的外祖母家探亲,一时半会还回不到齐国,此等婚姻大事还是得要听了她本人的意愿后,自己才好做定夺。世人皆知,齐孝公共有子女八人,却唯独只宠着永甄公主一人,而她就是姜甄!所以听至此处,元咺也只得先将此事搁置下来,回国后也没跟吴邪他们提起。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是,那齐国的永甄公主千里迢迢出外省亲是假,来到卫国采风赶花扎才是真。而且竟还不偏不倚的就遇上了吴邪他们,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这岂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么?只可惜,天意弄人,他们二人今生注定是有缘无分呐!

听闻元咺这一席话,张起灵心中五味杂陈,早已辩不出是什么滋味。

难道,自己当真是做错了吗?

他们俩早在初见时就已缘定,可最后,却硬是被自己给拆散了。

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脑海中不断的充斥着对自己的谴责声,巨大的挫败感,几乎将张起灵击垮。突然他有些惊慌失措的对元咺乞求道:“义父,孩儿有一事相求!”

“你且说!”元咺诧异的看着有些慌乱的张起灵道。

“国丧期间,请您先不要将此事告诉吴邪!我怕他经受不住!”说罢,张起灵懊恼的将头偏朝一侧。

“你们二人,与那齐国公主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元咺立马狐疑地看着张起灵问道。

“志趣相投的朋友!”张起灵只沉默了一下便答道。

“你先前和邪儿闹别扭,是不是因为她?”元咺突然转问道。

“嗯!”沉默了片刻后,张起灵答道。

“你们三个之间,真的只是志趣相投的朋友关系?”元咺显然已是察觉到了些什么,复又问道。

“……是!”张起灵有些没有底气的承认道。

“唉……”元咺叹气,想不到,这孩子竟也开始欺瞒于我了。

“请义父一定答应孩儿!”张起灵听闻那声失望的叹息后,心中也是十分难过的,但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对元咺坚持道。

沉默了好一阵儿后,元咺想到,张起灵那日匆匆出门,定是为了去姜甄失足的悬崖下找寻她的尸首,所以也就没再责备,只道:“好吧!”接着,也不待张起灵再开口,就十分善解人意地道:“不过,我要留在侯府,主持君王的丧葬事宜,不能陪你前去齐国。你且先在此等候,待我前去请求孙大将军,明日一早便让他带领你去齐国报丧。那公主已经身亡半月有余,此事不得再拖!至于邪儿那里,还是等你回来后,再亲自去跟他解释吧!”

翌日清晨,月香四人的马车刚到侯府门外,就又跟着大将军孙子仲和张起灵的那队车马,一同奔赴齐国。

快马加鞭两日后,张起灵一行抵达了齐国国都临淄。张起灵将一切按照草仙意思告知齐孝公后,齐主大悲,但也确实无奈。只得接了张起灵送回来的姜甄的遗物,并下令为姜甄在城中建公主庙,随后又下令为公主建衣冠冢。由于之前草仙设的局考虑得周全,所以齐孝公并未处罚月香他们四人,只让他们为永甄公主守孝百日后,就去长公主的殿下侍俸。

三日后,张起灵一行回到卫国。

七日守孝期刚过。吴邪感觉心中十分悲痛压抑,于是就一人跨马出行。一路上漫无目的的逛着,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城西。侯府中连日来的压抑气氛几乎让吴邪窒息,此刻他才想起了姜甄。一想到自己离开前,她的身体状况并未有多少好转,他便开始担心起来,于是就策马去了别院。

吴邪还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间空落落的大院子。等他确定里面确实没有人在等他时,在姜甄的屋内,他发现了自己送给她的那支蝴蝶簪,那是月香被带走之前特意给吴邪留下的,睹物思人,也算是留个念想。于是,他便拿着它,在姜甄的屋内呆坐了半晌。

后来,他起身来到了前院,背对着大门,站在枯谢殆尽的花丛中。只那么木然的站着,任凭那带着丝丝寒意的暮秋之风,吹拂着他的脸颊、他的头发、他的衣角。渐渐地,他也就融入了那片充满了凄凉和落寞的天地中。

她,又消失了!再一次,无声无息的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了。

张起灵来道别院门口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顿时,他便在门外站停,不敢再往里踏进一步。眉宇间,只因能感受到面前这个瘦削的白色身影的感受,而微皱起来。心,也只因能体会到面前这个瘦削的白色身影,从灵魂深处透露出来的撕痛,而随之一起痛了起来。

两人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直到西天的弯月悬到半空,白色的身影才终于动了。转过身来的那一刹,他显然是被站在门外的张起灵惊了一下。不过,由于急火攻心,他一下子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致使他无法再去承受心中的悲痛,当即就昏了过去。

“吴邪!吴邪!……”张起灵几乎是用飞的速度,跑到吴邪面前将他揽入怀中。唤了几声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张起灵立即就将他扶上马背,带回了国卿府。

将吴邪放到床上后,张起灵刚欲起身去打些热水给他擦洗一下。没想到吴邪却在这个时苏醒过来,并且还一把抓住自己的手,眼中满是委屈的乞求道:“起灵,别走!”刚一说完,两行压抑了很久的热泪,终于在张起灵面前毫无顾忌的流了下来。

张起灵心疼的看着吴邪,伸手替他拭了拭眼泪。吴邪却像是个需要讨些安慰的孩子一般,被张起灵轻柔的动作弄得更是越哭越凶,张起灵无法再去看他那副悲伤的样子,一把就将他拉进自己怀里,紧紧的抱住。

过了好一会儿,见怀中的人儿哭声渐消,张起灵才松了松手,怕把他闷着。此刻,吴邪依然是可怜巴巴的望着张起灵,于是,张起灵便就势抱着吴邪一并躺了下来。一手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温热的胸膛,一手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道;“安心睡吧,我就在这里!”

怀中的人儿没有回话,只是将一只手贴放到张起灵的胸前,另一只手则紧紧的环到张起灵腰间。放佛这一刻只要抱着他,那么世间所有的阴险、狡诈、悲伤和惶恐都会远离自己一样。

看到怀中的人儿如此依赖自己的模样,张起灵这些日子以来,凝结在心中的忧虑突然就少了许多。因为他知道,吴邪已经不再为幽禁姜甄的事怨怼自己了。松了一口气后,这十多日里的奔波劳累全都席卷而来,于是,他们就这么紧紧相拥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张起灵醒来的时候,见吴邪还在自己怀中沉沉的睡着,他也没舍得将他叫醒,只是在一旁痴痴的凝视着他睡觉时的样子。因为张起灵知道,吴邪躺在自己怀中是有了安全感,所以才会如此放心的睡着。

他甚至都无法想象,在失去了卫成公庇佑后的吴邪,独自在侯府时,会被多少种明里暗里各方势力排挤和暗算。对于吴邪来说,那里究竟是怎样可怖的一个人间地狱,能让他这么一个纯洁无暇的人儿,甚至连个觉都无法安然入睡。想着想着,张起灵心中不禁就黯然神伤道:“邪!若是我们都不曾遇见那个公主的话,你是否还会像现在一样,用这般天真无邪的姿态待在我的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暗流涌动

卯时,天刚微微放亮!

吴邪刚一从梦中醒来,就对上了张起灵的目光,那是一双温柔到几乎能挤出水来的目光。他先是一惊,接着马上就意识到,在之前熟睡时,这双目光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瞬间,心就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脸颊也因心跳频率的突然加快,泛起了一圈红晕。

于是,还未顾得上去回应张起灵在见到自己睡醒时,对自己露出的那抹充满宠溺意味的笑颜,他就已经羞赧的直把头往张起灵怀里蹭。待到确定张起灵看不到自己此刻的窘态后,方才停下来,乖乖的把头埋在这个温暖坚实的胸膛里。

张起灵显然是被吴邪这番有趣的动作给逗乐了,虽然一直徒劳地憋笑着没敢发出声来,但最终还是被间歇颤动的身形给出卖了!

感觉到张起灵已经被自己的窘样逗笑得浑身发颤后,吴邪愈加羞恼,便又使劲儿将脑袋往他怀里挤了一挤。右脸几乎全部贴到了张起灵的胸膛上,只露了小半张羞红羞红的左脸出来。

随着吴邪的动作,张起灵再也忍不住强压在喉间的笑意,当即就笑出声来。

见张起灵已经在毫无顾忌的取笑自己,吴邪的左臂突然发力,一下子就把张起灵更紧的抱住。右脸泄愤般地在他胸膛上使劲蹭了几下后,便佯装不满地小声道:“谁准你看本公子的睡容了?”

话音刚落,张起灵笑得更甚,整个身子都颤动了起来。最后,只得惩罚似的把吴邪搂得更紧些,以安抚自己此刻失控的情绪。

没过多久,张起灵就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渐渐地卸了力气。由于担心会把怀中的人儿闷着,张起灵松手欲将他稍稍推开一些,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刚才那番惬意的笑,让张起灵的整个灵魂都暖了起来,身心也感到无比的快乐。可是现在,才刚刚沉浸在这份快乐中的心却又开始纠结起来。仅仅只是自己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就能让他如此安心的睡去,无法想象,在之前那些没有自己的日子里,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心痛的感觉瞬间席卷而来,张起灵疼惜的又把吴邪紧紧揽入怀中,然后微微低下头,将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头顶。一边轻柔的用下巴摩挲着吴邪的发丝,一边温柔的用手掌轻抚着吴邪的背脊。他想让自己记住这种彼此相依时的感觉。

不过,他更希望吴邪能够记住。因为如果这样的话,倘若今后有一天自己再也不能陪伴在他身边了,那么,当他感到孤独和彷徨的时候,只要想起曾经还有一个人,给过他这种无比坚实的安全感,或许他就不会太过惶恐不安了吧!

想到这些,张起灵不由得害怕起来,又紧了紧箍住吴邪身子的手臂上的力道。心中默默的向上苍祈求道:“但愿上天能给我更多的时间和机会陪在他的身边!”他真的不希望吴邪心中有一丝一毫的不安!

辰时,天已大亮。

吴邪第二次醒来时,就慢慢的从张起灵怀里脱了出去,平躺着伸了个懒腰。

“睡饱了吗?”张起灵关切的问道,目光依然温柔如初。

“嗯!”吴邪很满足的笑着答道。

很久都没有见到吴邪对自己笑了,这一刻张起灵真的很开心,就又温柔的道:“要不,你再躺会儿吧!我先去膳房命他们准备早膳!等早膳备好了你再起来,如何?”

“嗯……”吴邪转动着两颗乌亮亮的黑眼珠做思考状。

“怎么,你在想什么呢?”张起灵看着吴邪犹豫不决的样子就问道。

“嗯……呃……”吴邪继续想着,突然道:“唉,灵,要不我们去城东王老二家的包子铺买包子吃吧,好久都没吃了!”说罢,还将嘴象征性的咂巴了几下。

看到吴邪又露出往日的调皮模样,张起灵心中突然就有了种非常不真实的幸福感。虽然隐约觉得这并不是真的,而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毫无疑问的是,这种错觉让他十分留恋,并且,早在刚才的那一瞬就将自己沦陷。

其实,就算是有人站出来好心的提醒他,这一定是个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奋不顾身的跳进去。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由吴邪为他搭建的温柔陷阱里,究竟能藏有多少由泪水和绝望组成的致命机关!

“嗯,也行!不过,你的身子还有些孱弱呀!”张起灵顿了一下,又道:“不如这样吧,我买回来给你吃。你且乖乖躺着,等我回来!”

“不要!这些天,我在侯府里都快憋闷死了,我也要去!”说着,吴邪就准备起床。

“不行!你昨天才……”话只说到一半,张起灵就立马打住,后又改口道:“现在是暮秋的最后几日,早间天气太凉,你的身子一向孱弱,这么早出去你会生病的!若你嫌待在这府中闷得慌,那等到晨露散尽后,我们再一道出去!现在,你还是乖乖躺在这里等着我!”

见吴邪还是一脸的不情愿,张起灵竟开起玩笑道:“我保证,一柱香不到,就率一群包子到公子面前,任凭公子处置,如何?”

见张起灵竟十分难得的跟自己开起了玩笑,吴邪赶忙受宠若惊的连连点头道:“好,听你的,都听你的!不过,你骑马的时候还是慢一些的好。别忘了,上一次,你也是说一柱香不到就能回来的。结果,就在回来的路上,你那匹跑起来就不看路劣马,还踢翻了人家一小贩的菜担子呢!没把那小贩吓死。若不是你骑的是匹军马,那换做是匹普通马,肯定得被宰了,以命赔罪!哪还能由得它,在卫国的都城内撒野!”说罢,两人都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张起灵突然就把吴邪紧紧的搂入怀中,道:“那你就保佑我这次能平安归来吧!”然后迅速把他放开起身离去,留下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弄的有些愣怔的吴邪一人在屋内。

张起灵迅速洗漱完之后便去马厩牵马。没想到,刚一走到前院,就见到也刚从国卿府大门进来的王盟。

“灵公子,灵公子,敢问我家公子昨日可是来了府上?”王盟满面焦急的问道,也顾及不上该有的礼数。

“嗯,不必着急!此刻,他正在西厢休息。一柱香后,你再去伺候他洗漱!你先回房去休息会儿吧!”张起灵始终保持着喜悦的心情,耐心地对王盟道。

听张起灵说他就在府里后,王盟可算是放下心来。

原来,王盟在侯府等了整整一夜也没见吴邪回来,于是,天刚一擦亮,他就立马赶到国卿府来寻。幸好给他找到了,要不非得把他急死不可!

只是,让王盟有些诧异的是,这平日里话就不多的灵公子,此刻竟会如此耐心的跟自己交待着公子的事。而且,在看到自己气喘不已的样子后,还关切的让自己先回房休息……

“这,这灵公子今儿个是不是撞邪啦?怎么突然就温柔起来了呢?”在张起灵已经向马厩走去后,王盟依然还呆立在原地如是想着。直到目送了张起灵出门后,王盟才浑身打了个激灵,依然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柱香后,王盟去了西厢,准备伺候吴邪洗漱。然而,他一进门就把刚起床的吴邪吓了一跳。王盟便没好气儿的抱怨道:“公子你也真是的,不说一声就偷偷跑到这里来,是真心想把小的我给急死啊?”吴邪见到王盟那副满脸都是关切的样子后,也自觉理亏,只好赔笑着说了几句,好生安慰了一下王盟那颗貌似很受伤的小心脏。

王盟刚伺候吴邪洗漱完毕,张起灵就提着一大盒包子回来了。见主子们要用早膳了,他正准备回避,没想到却被张起灵叫住:“王盟!你一早就过来了,定是还没吃什么吧?方才,我特意多买了些包子,你且坐过来,与我们一起用早膳吧!”

闻言,王盟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无比僵硬、像笑又不像笑的奇怪表情。同时,又求救般地看向一旁已经在啃着包子的吴邪。吴邪只抬头瞅了他一眼,由于嘴巴还在嚼着包子没法说话,就冲他招了招手,用鼻音示意他过来坐下。

求救失败的王盟只好忐忑地来到桌前。待他坐下后,张起灵还主动把乘放着包子的食盒往他那边推了推。其实,这也不是王盟第一次跟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了,只是这次,王盟总有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

而让自己感到如此不安的原因是:这灵公子今天当真是中邪了,这般和蔼可亲的态度着实让人有种不详之感!

之后,王盟就在自己的碎碎念中陪他们用过了早膳。

巳时,暮秋时节的阳光已经有了些许暖意,张起灵便带着吴邪出了国卿府。

王盟装作深情款款的样子,目送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暗自庆幸道:“果然没再叫我一起去,灵公子这会儿总算是正常了!”接着,他便回自己房间补觉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悄然梦碎

此时,卫国的都城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喧嚣,到处都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热闹场面。许久都没出来闲逛的吴邪,很快就融入到眼前这派人头攒动、掎裳连袂的繁华景象中。

时间,仿佛又流回到了从前。那些旧日时光里的影像,此刻全都开始在二人面前一一重现。槐花蜜做成的果饯、桂花糕、甜米浆、豚肉煎饼……没过多久,吴邪就和张起灵一起,又将这些记忆中的味道一一重温了一遍。

日近晌午,吴邪走得有些累了,就跟张起灵来到一家酒楼,包了一间厢房,坐下歇息。

两人对酌了几杯后,吴邪突然就跟张起灵讲起了卫文公过世后,他独自在侯府时遭遇到的那些事儿。

“灵!我跟你说,这世间,比鬼神更可怕的,其实是人心啊!”吴邪做出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眉眼微皱着道,似乎也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接着他又道:“你不知道,之前君父还在世时,我两度回侯府,那些人……一个个皆是笑脸相迎的,生怕我在侯府里待不习惯,还时常邀我去他们各自的殿中作客,让我感受到亲人之间的温暖!可如今,君父刚一仙逝,他们便待我连陌生人都不如,那般冷淡的态度,让人觉得我们简直就不像是一家人。”说罢,吴邪自顾自的将酒杯斟满,一饮而尽后,复又斟了一杯。

“邪!慢点喝!”张起灵适时地制止了吴邪还欲举杯的手。

“就在君父过世后的第二天,我的那个庶亲好哥哥吴歂便来奚落我,说我没了君父的庇护后,在侯府就什么都不是了!”吴邪继续愤愤地说道。“君父尚且还尸骨未寒,他竟却能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来,简直不把君父放在眼里,可恶!哼……”此时,吴邪手已握拳,并且用了不小的力道,将其砸在桌面上。

“……”张起灵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用一种安慰的眼神看着吴邪。

又喝了几杯酒,吴邪又道:“不过还好,我那个即将成为卫国新一代君主的嫡亲哥哥吴天,隔三差五的还会记起我这个弟弟来。日常的膳食起居都会帮我安排一下,偶尔还会来陪我说说话!”

“只是,毕竟我自幼就一直寄宿在国卿府里,所以,一时间跟他也并不那么亲近,许多想说的话,也就只能默默的藏在心里了。在偌大的一个侯府内,我除了偶尔能跟王盟说说心里话外,真的,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陪我谈心的人了。”说罢,吴邪苦笑着又端起了酒杯。

“邪!”张起灵心疼地看着吴邪。

“让我做你的贴身侍卫吧!这样,我就可以在侯府里陪着你了!你也可以把你心里想要说的话,全部都说给我听!”张起灵满怀希冀的看着吴邪道。

“这怎么行?你可是师父最看好的一个儿子,他岂会甘心让你去屈做一个侍卫呢?再说,两年后行过了弱冠之礼,孙大将军就要正式封你为少将军了,你根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我身……”吴邪在看到张起灵那双正望向自己,且认真得有些可怕的眼神后,便硬生生地止住了后面还未说完的话。

“若我是心甘情愿要做你的贴身侍卫呢?”张起灵用一种十分认真严肃的语气问道。

“我……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的!”吴邪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用同样认真严肃的语气回答道。

“为何?”张起灵不可思议地问道。

“今后,我们各自都会有各自的路要走,我……我并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吴邪强作镇定的道。其实,他心里是无比希望,张起灵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且只要自己点个头,这个愿望便能轻易实现。但他确实又无法容忍,如此自私的自己。所以,他只能选择拒绝,且还是不留余地的拒绝!

听完自己的理由后,张起灵果然是怔愣不语。吴邪很了解对面这个十分在意自己的人。他知道,只有把自己当做拒绝的理由时,这个人才会知难而退。否则,这个人一定是会坚持到底的,寻常的理由根本就无法将其阻挡!

接着,二人就开始沉默对饮。

酒已喝至微醺,恍惚间,吴邪似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席间与二人共饮。于是,他就晕晕乎乎地道了声:“甄儿,你来啦!”

张起灵虽是不比吴邪喝得少,不过他酒量较好,所以此时意识仍是十分清醒的。当他听到吴邪含糊不清的话语中,带有那两个自己不愿听到的字眼时,心中不由一震。这才意识到,吴邪今天一反常态的表现,似乎是因为突然把姜甄忘记了才造成的。但此刻,借着几分醉意,他竟产生幻觉看到了姜甄,这可如何是好?

果然,在张起灵还没理好纷乱的思绪时,吴邪又开口道:“甄儿,你要去哪?甄儿,别走,别走啊……”

“灵!我记得……昨日,我好像是去了别院!不过,那里……怎么连一个人都看不到呢?甄儿呢……甄儿呢?呵呵,这次……你又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吴邪断断续续的问道。

“……”张起灵又被他这个亲昵的称呼惹弄得心痛不已,只得很受伤的盯着手中的酒杯。

“哼哼……还说你不喜欢她!这次,你又趁我不在,悄声不响的把她带走了……带走了!”说着,吴邪那双被酒辣得有些微红的眼睛,已然泛出了两汪晶莹发亮的液体。

“邪!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张起灵万分愧疚的对吴邪解释道,手中的酒杯也因指间突然增大的力气,发出了“吱嘎”一声刺耳的脆响。

“那她现在在哪里……她究竟在哪里啊?”吴邪脱力般地问道。说话间,两行滚烫的泪水,已经悄然落到了那张满是绝望的面颊上。

“啪!”一道瓷器爆裂时发出的脆响声,狠狠地刺入吴邪耳中,他随即也就闻声望了过去。

只见,张起灵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间已是血肉模糊。方才手里捏着的那只小小的白瓷酒杯,此时仅剩下一个底座伏倒在桌面上。

吴邪被这样的场面惊得酒醒了几分,呆呆地望着张起灵那只停放在桌面上,还在不断有鲜血往外流出的手。

许久,张起灵才打破了沉默,道:“回去再说吧!你想要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随即,他就站起身来,也不去管那只还留有瓷器残渣的手,便把吴邪扶将起来往门外走去。

“你的手……”吴邪愣愣地道。

“无妨!”张起灵冷冷的迅速回应道。

出了酒楼后,没走多久吴邪便觉得脚底打漂,最后竟昏睡了过去。张起灵也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一把就将他揽入怀中。从自己的长衫上撕下一条布料,把那只还在流着血的左手随便包住后,就将吴邪背到背上,朝国卿府的方向走去。

待到吴邪醒来时,已是薄暮时分。

此时,张起灵正在西厢的外堂坐等着吴邪醒来。等着在说出真相后,他对自己的最后审判。

吴邪从卧房出来见到了张起灵后,突然下意识的想起之前他受伤的事,就忙问道:“你的手……”

“王盟已经找大夫给我包扎好了!”张起灵满不在意的回答道。但眼里却失去了早前的那些光彩,虚望着一个方向,想着待会该怎么跟吴邪说姜甄的事情。

见张起灵的左手确实已经被白色纱布包扎过,吴邪才终于放下心来。

“先过来喝杯茶醒醒酒吧!”张起灵突然道。

“嗯!好!”吴邪说着就坐到了张起灵旁边,抬起了那杯他为自己沏好的茶。喝了两口后就缓缓开口问道:“起灵,你老实告诉我,别院里的人都去哪啦?”

“被我遣散了!”张起灵叹了口气道。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的。

“为什么?”吴邪惊道。

“……”张起灵不语。

“那甄儿呢?甄儿去了哪里?”吴邪焦急的又问道。

“她……”张起灵看着一脸焦急的吴邪,实在是不忍心将真相告知,犹豫了半天也没能将话说出口。

“邪!你最好能有个心理准备!”张起灵平复了一下心中叫嚣着的情绪,对吴邪道。

“告诉我吧,她究竟去了哪里?”吴邪似乎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有多么严重,就说道。

“她……已经死了!”说罢,张起灵将头低下,不敢再去看吴邪面上的表情。

“啪!”吴邪手中抬着的茶杯,应声碎了一地。

“什么?你说她……死了?”吴邪猛地站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起灵问道。

“嗯……”张起灵依旧低着头,发出一声低哑到几不可闻的鼻音,点头道。

“死了?就这么死了?怎么会?怎么会……我不信!”吴邪一边后退着,一边无法置信的反问着,最后那一句竟是吼出来的。

见吴邪已经开始失控,张起灵迅速站起来,冲到他面前将他抱住:“吴邪!不要这样!请你不要这样!”说着,饱含悔恨、歉疚、心痛滋味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吴邪被这个温暖熟悉,且很有安全感的怀抱抱住后,很快便不再固执,并开始为那个已经逝去的人儿,默默地流起泪来。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哭了许久后,吴邪才把张起灵推开,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她是怎么死的?走的时候,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来?”

张起灵摇了摇头道:“她是深夜在病床上离世的,当时并无人在她近旁!”忽然,张起灵又想起,草仙为替自己解除桃花生劫所设的局。于是,在他把所有姜甄死去前后发生过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吴邪后,就祈求吴邪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否则,齐、卫两国很有可能就要因此而兵戎相见。

震惊之余,吴邪也知事关重大,便答应了张起灵。随后又问道:“既然,你说你把她放在那处,可保她肉身永世不腐的秘地,那么,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她?”

“对不起,邪!我不能这么做!这是我答应过草仙师父的,不得将那处秘地的方位透漏出去。而且,就算你去了,也是无法见到她的!具体的缘由,请恕我不能告之!对不起,邪!对不起!”张起灵抱歉地低声道。

“你方才说,她留有一张帛书与你?那么可否……借我一看?如果,此生注定不能再见到她,那么,看一看她最后留在这世间的话,也算是让我断了这份对她的执念吧!”吴邪用乞求般的声音征求着张起灵的意见。

“这……你还是不要看的好!”张起灵缓缓地开口拒绝道。

“难道,你想要让我今后,都抱着一个谜来生活吗?”吴邪急道。

“唉……”张起灵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后,就去卧房内拿出了那张帛书。

吴邪拿到那张帛书后,只看了一眼,双手就立刻颤抖起来。眼睛反反复复地停留在那句‘此生,我愿嫁与像灵公子这样的男子为妻!’上。接着,他一下子就颓然地坐到地上。

张起灵刚欲伸手去扶,不料吴邪竟暴喝道:“你走开!”

张起灵顿时怔住,问道:“邪!你怎么啦?”

吴邪将那张摊开在自己手中的帛书,往张起灵面前递了递,道:“是你……是你害死她的!”

“……”张起灵满眼痛楚,无声地望着吴邪!

“她为了能跟你在一起,甘愿被你幽禁在那个别院内!你明明说过,自己对她无意,却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给她那种不切实际的希望?她在花神树前许下的这个愿望,难道你就看不懂吗?”吴邪声嘶力竭地质问道。

“我懂!可是我……”张起灵道。

“你说你懂?”吴邪一字一句反问道,接着就愤怒地低吼道:“那你为何不娶她?”

闻言,张起灵心中五味陈杂,面上的表也情愈加痛苦,俯身伸手对吴邪道:“你先起来……”

“你滚!”吴邪突然扶着一旁的柱子站了起来,同时双手发力,将旁边没有丝毫防备的张起灵推倒在地,然后便冲出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无力回天

坐倒在地的张起灵顿了一瞬后,就立马撑起身子,跑到厢房门口欲去追吴邪。

这时,他就见吴邪突然在西厢的门洞处停住,然后转过身开始往回走。张起灵不知他欲意何为,于是就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慢慢收回之前欲追出去的身形,定定的看着吴邪朝自己走来。

吴邪刚一走到张起灵面前,就朝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摊开手掌道:“把昨日我手上攥着的蝴蝶簪,还给我!”

话音刚落,张起灵的整个身体,就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凉。原本还以为,吴邪许是想通了,才会往回走的。结果却没想到,他愿意转身回来,竟只是为了姜甄的那支簪子!

心寒!无比的心寒!

是的,这种几近绝望的心寒,此刻正将张起灵从内到外团团笼住,并让他在短时间内,无法再去思考其他。

于是,他机械般的走进卧房,将那支本不打算再让吴邪见到的蝴蝶簪找出,之后又机械的将它递到吴邪手上。此时,他的面上和身上,除了看上去略有些木讷外,再无其他表情或动作!

吴邪从他手中接过那支蝴蝶簪后,转身便走,看不出有丝毫的留恋或不舍。

走至前院,吴邪将王盟叫出来,道:“你去收拾一下我们在国卿府里的东西,今日我们便搬回侯府去!”

还没等王盟来问什么,吴邪又道:“收整好后,你先去跟国卿大人禀报一声再走!”说罢,他径直走到马厩将他的马牵出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徒留下仍呆站在原地、还是一脸茫然的的王盟。

这公子今儿个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突然换了这副脾气呢?今日就搬回侯府,可这天都快黑了……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啊?无数个问题,瞬间就在王盟心里冒起泡来。

虽然,现在的王盟真的是心有千千问,但他确实也没办法。既然主子都已经发话了,那么自己也就只有听办的份儿。于是他便来到西厢,准备收拾吴邪的东西。

一看到定定的站在西厢门口,呆若木鸡般的张起灵,王盟心下便已然明了:这两位活祖宗,定是又闹起什么别扭了!并且这回,自家公子可是发了狠的,竟然要搬回娘家去了!

也不知这二人之间,究竟是有了何等深仇大恨,至于这样吗?上午不都还和和气气的嘛,怎么才出去一趟回来,就一个烂醉,一个带伤的了?现在,竟还闹到要一拍两散了……王盟看着气场十分骇人的张起灵,心虚的不断嘀咕着。一时间也拿捏不准,自己该如何开口,才能够不去激怒面前这个祖宗。

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完全之策,于是,王盟只得硬着头皮、冒着冷汗,干笑着对张起灵道:“灵公子,打扰了!我家公子命我前来收拾一下他的东西,说是今日便要搬回侯府去!我这……”

“你说什么?他要搬走?”还没等王盟把话说完,方才还在呆愣出神的张起灵就突然问道。

“呃……方才,我家公子只是气冲冲的跟我交代了这么一句,又让我收整好后禀报了国卿大人再走。不过还没等我细问,他便骑马走了,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十分清楚!”王盟极为小心的答着。心中却是在想:具体情况,你们自己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恁地偏偏还要来为难我这个老实人呢?

不待王盟发完心中的牢骚,张起灵便急匆匆的冲了出去,看样子是准备去追吴邪。

可当张起灵刚一跑到西厢的门洞外,就被前来找他的元咺叫住:“灵儿!你这是要上哪里去啊?孙大将军亲自来府上拜访,找你我有要事相商,还不快些随我来!”

闻言,张起灵只好停住脚步,无奈的朝着前院的方向望了望,就跟着元咺去了国卿府的大堂。

元咺、张起灵二人才走到大堂门口,坐在里面等候的孙子仲便站起来相迎,并爽快的道:“贤侄,快快过来!老夫今日可是给你带来了个好消息!”

“孩儿见过孙大将军!”张起灵即刻抱拳,非常礼貌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随后,三人一起坐下。

“今日,世子特派人传来一道旨意,命我等抓紧时间操练兵甲!说是待到先王百日后,自己袭位之时,欲在国内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阅兵仪式!”孙子仲道。

“哦!这个想法倒是有几分新奇!”元咺颇有些惊讶的道。

“其实,世子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一来,他是想看看卫国各支军队的整体素质到底如何;二来,也是想让国民们见识一下卫国强大的军备力量,以便给自己立威!”孙子仲将世子的用意对二人缓缓道来。

“嗯!世子果然有远见!看来,卫国即将要迎来一位,更加年轻有为的君主了!”元咺称赞道。

“是啊,老夫也如是想!所以这次,我们可得抓好了机会,让灵儿得到世子的赏识!”孙子仲道。

“哦?不知子仲是何打算?”元咺问道。

“在我营中,谓将军者乃有八人,再加上灵儿,总共九位将领!所以,我欲在阅兵仪式上,摆一个八卦玄门阵!此阵一出,哼哼……其他那几支卫国军队,也就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了!”孙子仲颇为得意的道。

“子仲在对付战事上,向来游刃有余,实乃卫国举国之福!不过,恕元某愚钝,想不出子仲何来如此大的把握,断定就能从其他那几支卫国军队中一跃而出?”元咺一脸不解的问道。

“哈哈哈……”孙子仲笑声爽朗,看着张起灵道:“这就要看我贤侄的表现了!”

这回,又换了张起灵一脸不解的望着孙子仲。

“子仲你就莫要在我父子二人面前兜圈子了,快快道来!”元咺显然是对孙子仲的想法十分感兴趣,就急道。

“好吧!好吧!你这家伙,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这么性急!平日里的稳重,都是装出来骗人的么?”假意抱怨了元咺几句后,孙子仲就跟二人详细讲了他的八卦玄门阵计划。

“妙哉!妙哉!子仲果然是个善用兵法的奇人!元某佩服,佩服啊!”元咺由衷的赞叹道。

不过,本应为这次难得的表现机会而感到庆幸的张起灵,却因之前吴邪的事情,一直强忍着心中的焦急与不安。此刻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激动的样子来,只礼貌性地向孙子仲,谢过他对自己的提携!

“日后,你可要更勤奋些啊!若能在阅兵大典上,讨得了新君的欢心,那将来封少将一事,办起来也必然就顺理成章了!你可千万莫要辜负了我与你义父的期望啊!”孙子仲语重心长的对张起灵道。

“是!孩儿谨遵孙大将军教诲!”张起灵立马起身,低首抱拳,郑重的对孙子仲道。

元咺和张起灵送走孙子仲后,王盟也将吴邪的东西收拾好了,并已经装到了马车上。

见元咺就在近前,王盟这次也没再去避讳张起灵,就将吴邪的意思告之了元咺。元咺不知其中因由,只是觉得吴邪走得有些匆忙。但转念一想,侯府今时已不同往日,也许此刻他搬回去,应该还是个不失时机的好打算。遂就点了头,让王盟路上小心,再没多问什么便回了卧房。

“那……灵公子,这天儿也不早了,我就先走啦!你保重!保重啊!”王盟小心翼翼地对还站在马厩边,不愿离去的张起灵道。

“……”

“好吧!你路上保重!”沉默了许久,张起灵终于开了口。目送王盟的马车走了很远很远之后,他才拖着满载了落寞和萧索的身形回了西厢。

清凉的月光,透过床头薄薄的纱窗,撒落了一地银辉。只是,张起灵早已没有任何去欣赏这番良辰美景的心情。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思念着,那个昨晚还乖巧地躺在自己怀中的人儿,甚至今早他仍旧还温顺地依偎在自己的怀里。

张起灵一闭上眼睛,就是吴邪那张恬静、安然,还略带几分调皮味道的睡颜。甚至,他还能感觉到,那残余在自己怀中的丝丝温软!

在纷繁复杂的思绪中冥想了许久之后,他开始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现实,哪些只是自己的幻想。渐渐地,他就将自己,迷失在了那片望不到尽头的回忆之中……

不知到了何时,他才在这种杂乱不安的心绪中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思念成狂

回到侯府后,吴邪就在他的公子殿中最显眼的位置处,替姜甄设了灵位。知道她喜欢花儿,所以每天,他都要亲自将一束应季的鲜花摆放在在她的灵位前。

而那支从张起灵手里取回来的蝴蝶簪,此刻也被静静地安放在灵台上!吴邪时常会看着它发呆,并不断地想象着她带上它之后,会是怎样一副好看的样子。

可是,每当他就快要想出来时,思绪总是会在这一关键的时刻被王盟给突然打断。他不知道,那其实是因为他,真的在她的灵位前呆立得太久了太久了,以至于王盟不得不用这样唐突的方式,才能将他从遐想里拉回到现实中来!

而张起灵这边,除了每日里从早间朝阳初升时起,到傍晚夕阳西下时止,都要在军营中集训,无暇去想吴邪外,剩下的每一个或阴或晴的夜晚,便都成了他的噩梦!

他的肉身,已被永无休止的思念挫骨扬灰!他的灵魂,已被自己最在乎的人狠心丢弃!

他心中的每一丝希望,也总是在刚要燃起的瞬间,就被那些不断充斥在耳际、久久无法消散的话语给无情的抹杀掉!

“你走开!”

“是你……是你害死她的!”

“……你明明说过,自己对她无意,却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给她那种不切实际的希望?”

“……那你为何不娶她?”

“你滚!”

这些话语里的每一个字,皆是一把瞬间便能见血封喉的利刃。在那一个又一个辗转难眠、备受煎熬的深夜里,全都毫不手软地、一遍一遍地凌迟着张起灵的心!

每一夜,一颗扭拧着的心,总能让他饱尝那种有如朔风砭骨般的疼痛滋味!

每当觉得自己实在是到了疼痛难忍的地步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抱着那个人曾经枕过的枕头低声啜泣。那只唯一被留下来并能够证明吴邪确实存在过的枕头,在那些个苦不堪言的日子里,都不知被张起灵用泪水给打湿过多少次!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熬到了大雪纷飞的时节!

这日,晌午刚过,天地间就开始风雪大作,且毫无要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孙子仲就下命,让各部都暂停演练,回营休息半日以躲避风雪!然而,张起灵还是执意顶着风雪提前回了国卿府。

自吴邪走后,他这还是第一次,在天还未黑之际回到西厢。踏入门内的瞬间,他只觉得这里要比自己在晚上回来时,还要再显得空荡几分!

以前从营中回来时,他几乎每次都是一进门,便能见到那个正坐在桌案旁,手抱一沓书卷等着自己归来的人。而且,就算是那个人会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需要离开一些时日,自己也从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感觉。因为他知道,那个人肯定还要再回来。

不过,现在他已经无法去奢望,自己从营中回来时,还会再见到那个在家里等着自己平安归来的人。因为这一次,他心里似乎很清楚,那个人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张起灵漫无目的地在屋里翻找着,期盼能再寻得一些和吴邪有关的物什。可又奈何王盟那个对吴邪不胜忠实的家伙,除了给他留了个枕头外,便再没落下其它任何一样属于吴邪的东西!

找来找去,最终他也只找到了那支吴邪送给自己的竹笛。睹物思人!此刻,张起灵也开始对着手中的笛子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解思蓉的声音突然响起:“灵儿!听管家说你已经回来了啊,在屋里不?”话音刚落,她就出现在张起灵面前。身后随行的一个丫鬟手中还抬着一个用遮布盖好了的托盘,遮布的面儿上已经落了少许雪花。

“看看义母今日给你带什么来了?”解思蓉一边说着一边将罩着托盘的遮布拿开,抖了抖上面的落雪后,递给一旁的另一个丫鬟!

“快过来呀!怎么跟义母还这般生分?”解思蓉挤出一丝笑来,对着站在原地看向自己这边,喜怒不显的张起灵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后,张起灵才完全从之前的遐想状态中回过神来,心中颇有些吃惊,不知她突然到访西厢意欲何为。但随即,他还是非常有礼貌的对解思蓉抱拳道:“孩儿见过义母大人!不知义母大人冒雪前来,找灵儿所谓何事?”

张起灵心里明白,这些年来解思蓉一直都很不待见自己。并且,时常还会有意无意的找自己的麻烦。所以从小到大,他总是用这种最尊敬的称谓去称呼她,既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也尽量减少或避免了让她有跟自己起正面冲突的机会。

“我呀,听你义父说了,到来年开春,你就要在阅兵仪式上大显身手了,所以特地为你做了件披风,你快些来试试,让我看看大小合不合适!”解思蓉眉开眼笑的说道。

那一瞬,张起灵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娘亲的影子。便在心中想到:“若是能有机会,让我见上娘亲一面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就在张起灵遐想的空挡,解思蓉已经迫不及待的,把她亲手做的那件绣有“毕方衔火”图案的金色锦锻披风披到了张起灵身上。

毕方,是卫国所崇拜的一种神鸟。头顶两团烈焰状鸟冠,喙上时常衔有火种,披一身蓝青色羽翼,虽是单足却能稳立,尾部长有三支凤翎,它是卫国人的眼里的火神。

“来来来!转一圈给义母看看!”说着解思蓉就用手虚扶着张起灵的肩膀,将他搬转起来。

“嗯,不错不错!我们家灵儿披着这个简直再合适不过了!看来我的眼光还蛮准,凭着记忆就能做得这般合适!呵呵呵……”说着,解思蓉就开心的笑了起来,似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

此时,张起灵也被她感染了几分,心中突然一暖,就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么多年来,解思蓉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对着自己笑了,心里突然就泛出一股子难受劲儿来。一时间她无法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后悔当初不该用那么恶毒的态度去对待他?还是在后悔她现在根本就不该站在这里,用一副假装关心的样子看他试着自己做的衣裳?

不过转念一想,他虽是国卿府的外来子,可毕竟也在这府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实际上早就该算是他们元家的人了。而且,现在他不再单单只是夫君一人心中的希望,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然成了整个国卿府的众望所归。为了自己那两个实在不成器的儿子着想,自己还是得好好笼络一下他的。若是他日后成了器,也该是会顾念几分国卿府对他的恩情,在夫君与自己百年之后,不忘去关照一下她的那两个儿子吧!

心神游移了一瞬后,解思蓉马上又招呼着一旁的丫鬟道:“兰儿,快把尺子拿来,让我给灵儿量下尺寸,还差着衣、裤、长衫没做呢!”拿了尺子后,解思蓉就开始在张起灵身上比划了起来。

张起灵顿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就像一个不会思考的木偶人似的,任其在自己身上打量着。

过了一会儿,张起灵才感觉到实在是有些别扭,就讷讷地道:“其实……不必再有劳义母大人了,义母大人亲手为灵儿做的这件披风就已经足够了,不用再为灵儿做……”

“唉,那怎么行呢?你义父说了,这次你要身着黄衫去当总指挥,我布料都准备好了,就差量一下尺寸啦!放心吧,你义母我可是手巧得很呢,费不了多少功夫,里里外外整套服饰就能做好,到时候保准你一百个满意!”说话间,解思蓉已经将量好的尺寸一一记下。

“差不多该到晚膳的时辰了!走,灵儿!我们一同去大堂吧!”解思蓉看了看屋外道。吴邪走后,张起灵便又开始与元喧他们一同在大堂用膳。

“是,义母大人!”张起灵应道。

片刻后,雪地里,张起灵正为解思蓉撑着竹簦(deng一声),两个人几乎是并肩而行地向着国卿府大堂的方向走去。十八年来,这种情景还是首次在国卿府中出现!

刚进到大堂,张起灵几乎又是一惊!因为他看到,饭桌上满满当当摆放着的各式菜肴,比平时吃的要多出两倍还不止,并且都还颇具特色。

“灵儿,快快过来坐下!看,这是义父给你准备的贺礼!”元喧看上去十分开心,完全忽略了张起灵面上的茫然之色。

“围棋……”张起灵有些不解的看着紫檀木盒中,用隔板隔开的青白二色的玉石棋子道。

“嗯,正是!邪儿回了侯府,日后若有机会,你便可以带着这个去跟他切磋一番!我记得,平日里你二人是极喜欢对奕的!”元喧道。

“……”一提到吴邪,张起灵稍稍感到一丝安慰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

“灵儿哥哥,这是耀儿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还望哥哥笑纳!”一旁的元耀突然开口道,并将一只小木匣递给张起灵。

“生辰……”张起灵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日是冬月初七,正是自己的生辰。自那个人搬走之后,每日里他除了想念那个人之外,还是想念那个人!以至于他几乎都快要将除那个人之外的所有事情忘干净了!

那么往年,到了自己的生辰,吴邪都是怎么为自己庆贺的呢?张起灵心里暗自想着。

“灵弟,这个给你!”一旁,比自己大了整整十岁的哥哥元角,也拿出一只木匣道,虽然面上满是颇为无奈的表情。

其实,这场戏全都是解思蓉为讨好张起灵而特意安排的。元喧自是乐得见到她们母子兄弟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所以当然是举着双手赞成解思蓉的这一行动。而元角却是迫于解思蓉的淫威,虽然十分不屑于这样去做,但也不敢违抗了他的母亲大人。只有一直都置身事外的元耀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他的母亲大人是真心想跟他的这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和好。

不过总的来说,这顿饭,算得上是张起灵自来到国卿府后,除了跟吴邪外,吃得最温馨的一次。所有人,都给了他一种久违了的家的温暖,这让他的内心感动不已!

上天还是很公平的,在你失去一些东西的同时,总会有另一些来填补它的空缺!只是,它们的意义都不尽相同罢了!人,还是要学会知足常乐的!这样,烦恼才会少一些,过得也自会轻松一些!

可是,这对于执念深重的张起灵来说,又谈何容易?他从小的愿望,便是想一直守护在吴邪左右。此时,他又岂会因为身边发生的这一丝可喜的变化,而动摇了自己的决心呢?

这日之后,国卿府里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和谐的气氛,倒也确实给了这时候的张起灵不少安慰。虽然,他依旧还是每日里都在思念着吴邪。

不知今年,他在侯府里是怎样度过自己生辰的,他的哥哥吴天是否会为他设宴庆贺一番呢?抑或者就如他先前所说的那般,侯府里全都是冷漠、势力且没有真心的人,所以,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人会记得冬月初十是他的生辰。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该会有多难过啊?如若此时,自己能陪在他身边给他一个安慰的怀抱那该多好啊……

终于,张起灵总算是熬过了那漫长的三个多月的时间,明朝便是卫国的新君袭位之日。

此刻,张起灵正满怀期待地盼望着明日快些到来,这样,他就能早些见到那个让自己饱受了三月相思之苦的人了。一想到这次阅兵仪式结束后,自己就能有闲暇时间到侯府去陪吴邪,张起灵便激动得几乎又要失眠。

没错,张起灵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似是忘了,在他与吴邪之间,自始至终都还横亘着一个人,并且,不论她是生或死!

作者有话要说:PS:

1、忘川亲自动手画的“毕方衔火”图:(原图是在网上看到的,被忘川临摹修改了一下,哈哈!)

2、竹簦:古代有柄的笠,类似现在的伞!

☆、相见时难

公元前634年立春,卫国新君袭位,于濮阳城东郊校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阅兵仪式!

这日一早,张起灵换上那套由解思蓉于半月前就为他做好的金色锦缎戎装后,便跟着元咺一同去往东郊校场。此前,就在解思蓉第二次去西厢给张起灵送新装时,她还告诉了张起灵,关于那件“毕方衔火”披风的另一个用途。听闻后,张起灵除了从心底由衷赞叹此计甚妙外,更多的则是惊讶于这个女人,竟拥有一颗如此不简单的头脑!

卫国共有军队五支,除孙子仲率一支常守都城濮阳外,其它几支皆镇守在卫国的四方边塞。不过,由于孙子仲这支队伍兵士人数最多,所以时常也会被抽调部分出来去支援四方。而为了能在此次新君的阅兵仪式上好好表现一把,各支军队也都不遗余力地选出千余名精兵良将作为代表来参加这场赛事。

东郊校场也是专为这次阅兵仪式而建造的。以当时上南下北、左东右西的顺序来讲,其布局如下:

北有一座高五米的主看台,背山而建,居于校场中轴线上,是专为新君及一众大臣而设的。东西各有两座摆满长凳的营地,南也有一座,且正对于主看台。这五座营地的形制规模皆一样,是专为五支参赛队伍而设的。其中,东二营之间、西二营之间还各有一座高三米的看台,是专为卫国国内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平民而设的。南营左右两侧则各设有一道出入校场的大门,大门两侧皆用了半人高的圆木栅栏作围挡,更多的卫国国民便是站在这些地方,来观看校场内的情形。

虽然,此刻时辰还尚早,但热情的卫国民众却已闻讯而来,并将这些地方占得个水泄不通。而且每个人脸上皆是一副万分期待的表情,翘首以盼的等着要观看,这场既声势浩大又史无前例的阅兵仪式。

元咺与张起灵来到校场时,走的是南营西边的这道大门。一入内,二人便见到了孙子仲。此刻,他正率着自家的参赛队伍,在靠近大门这侧的营地安顿下来。

元咺与张起灵刚过去跟孙子仲打完招呼,就听闻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躁动。二人转头去看,就见一袭玄色戎装打扮的新君,正率着众人朝南营西边的这道大门策马奔来。伴其左右的分别是一袭绯色戎装打扮的吴邪和一袭紫色戎装打扮的吴歂,且三人几乎是在并排同行。

由此看来,这位卫国新君倒还真是给足了自家兄弟面子,在他们面前连半分王上的架子都没有!不过,这也就不清楚他到底是出于真心,抑或者,还是他仅仅只是在故意装将出来给世人看的,以示自己仁爱。

众人见到新君驾临,皆是纷纷让道参拜。不过,张起灵却未有任何动作。因为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停放在那抹由远而近、急急跃动着的绯红之上,根本顾不得去看其他人的反应。直到跪在一旁的元咺出声提醒后,他才单膝参地、低首抱拳,以向新君致敬。

耳畔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也就是那一瞬的时间,吴邪便已骑着马从张起灵身前擦过。

半低着的头,也将将只能看到那绯色的披风垂洒下来的一角。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还是无法让他看到,这个让自己尝尽了相思之苦的人的脸,嘴角不由也就挂出了一丝苦笑。

片刻后,主看台上的新君就对着满跪在地的众人道:“众人请起!今朝,乃是我卫成公袭位之日,故在此举办这场阅兵仪式,以昭天下!此刻,竟见有如此多的民众前来观看,本王心中甚慰!”

众人皆起身后,新君吴天就对着元咺站着的方向道:“国卿大人,还不快些上来主持赛事!”

“是,王上!”元咺抱手作揖道。随即,他又转身拍了拍一旁张起灵的肩膀以示鼓励后,便朝着主看台走去。

到了主看台上,元咺请示过吴天后,便对着场内的众人道:“现击鼓三声,众人找到各自位置坐下,静待仪式开始!”接着就示意鼓手开始动作。

待到校场内外都秩序井然后,元咺便宣布道:“阅兵仪式正是开始!”

各支军队上场展示的顺序是:自东面靠近主看台这边的东一营开始,依次绕圈至东二营、南营、西二营、西一营。孙子仲这支是西二营,所以被安排在第四个出场。

伴着雷雷的战鼓之声,依次出场的东一营、东二营、南营的三千将士们皆是斗志昂扬,将军人们所特有的气吞山河之势、雄浑壮阔之态、英勇无畏之姿、威风凛凛之貌等各种素质在众人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使得场内场外的叫好声几乎都连成一片。看到这种情形后的吴天,心中也颇为得意,因为他知道,一个良好的开端将会是他强有力的统治手段的最好铺垫。

轮到孙子仲的队伍出场时,众人却见他们并不与那前面的三支队伍一样,排成方阵后便开始进行拳、棍、刀、枪等项目的展示,而是在主看台的下方和整个校场的中央,分别摆放了一个高与直径皆为两米的柱形木台,且还在那个被放置于校场中央的柱形木台旁竖了一根七米高的细木杆。众人皆被这支队伍的奇异行径给弄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这时,已是年近花甲的孙子仲却迈着依然矫健的步伐,从西二营那边疾步来到主看台下。但见他单脚踩上一只半米高的木凳,接着扶手一跃便跳上了那个先前被摆放在主看台下方的柱形木台,道:“今日,我孙家军要为大家展示的是,如何从内部破开这‘八卦玄门阵’!你们且看好了!”

说话间,‘八卦玄门阵’已在校场上紧锣密鼓的布置着了。八个阵皆是由战车、骑兵、步卒以不同的形态排列组合而成,每阵共有士兵八十一人,外加领阵将军一人,此为守阵方。坐北朝南,其形如下:

左为震位,乃龙飞阵,五行属木;右为兑位,乃虎翼阵,五行属金;上为离位,乃鸟翔阵,五行属火;下为坎位,乃蛇蟠阵,五行属水。这是此八阵中以左青龙(震)、右白虎(兑)、前朱雀(离)、后玄武(坎)四象,分别为木、金、火、水的四奇阵,是为奇兵。

右下乾位,乃天覆阵,五行属金;右上坤位,乃地载阵,五行属土;左上巽位,乃风扬阵,五行属木;左下艮位,乃云垂阵,五行属土;。这是此八阵中以乾、坤、巽、艮四间地,分别为天、地、风、云的四正阵,是为正兵。

‘八卦玄门阵’阵心十五米直径内的圆形区域上,是破阵方所处的位置。破阵方共分四个军阵,分别是五行中代表金的白衫军军阵、代表木的绿衫军军阵、代表火的赤衫军军阵和代表水的墨衫军军阵。每阵皆是步卒,各有八十一人。

四军阵进入阵心后便各自一分为二,人数为四十一的四小军阵分别对着八卦阵里的四正阵,人数为四十的四小军阵分别对着八卦阵里的四奇阵。小军阵里的人数之所以不同,乃是因为要取一双一单的阴阳之数。

以四十一称大,四十称小,从五行上来看,攻守双方形成的局面即是:破阵方白衫军一支,大金对守阵方的巽位风扬阵(木),小金对守阵方的震位飞龙阵(木);破阵方绿衫军一支,大木对守阵方的艮位云垂阵(土),小木对守阵方的坎位蛇蟠阵(水);破阵方赤衫军一支,大火对守阵方的乾位天覆阵(金),小火对守阵方的兑位虎翼阵(金);破阵方墨衫军一支,大水对守阵方的坤位地载阵(土),小水对守阵方的离位鸟翔阵(火)。此乃五行中金克木、木克土、火克金、水克火的格局。

待到攻守双方都准备就绪后,张起灵已是来到了此阵的阵眼处,即八卦阵中心的无极位。没错,当他也踩着凳子,跳上那个摆放在无极位上的柱形木台时,便已是无声地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了他就是这次破阵方的总指挥。并且,他不仅是破阵方中唯一的一个黄衫军,也是在五行中代表着阴阳平衡的土,而土的作用,便是克水!

既然,张起灵是这次破阵方中的总指挥,那么,此刻正站在另一处柱形木台上的孙子仲,便是这次守阵方中的总指挥无疑!

见场上的攻守双方都进入了严阵以待的状态,那些原本还在场下议论纷纷着的人群顿时也就安静下来,全都怀中无比期待心情的等着看这场大戏。

鼓声适时地从校场的中部响起,那一瞬,几乎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阵眼中那抹抢眼的金黄色吸引住。

面对眼前数万双灼灼的目光,此刻,正背对着主看台的张起灵,镇定自若将他的披风解下来,递给柱形木台下的两个侍卫。随即,他又从腰间抽出一条细长的金色锦带,并将其稳稳地系于额前。

为了让张起灵在一出场就能使众人眼前一亮,解思蓉特意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用双面绣法在那件披风上,精心绣制了一幅“毕方衔火”图,并想让张起灵在开场时,将其作为卫国的精神图腾悬挂于八卦阵中央。此想法一出后,便得到了元咺和孙子仲的双双认可,所以才有了先前张起灵解披风的那一幕。

而事实也证明,这个女人的心思这次绝对是用对了地方。当金色锦缎上的蓝羽神鸟突然出现在校场的上空时,几乎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发出了惊呼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叫好声。一时间,场面热闹得令人好不振奋,而且,就连吴天也对这意想不到的一幕惊喜大为叫好!

作者有话要说:PS:

八卦:乾代表天,坤代表地,巽(xun四声)代表风,震代表雷,坎代表水,离代表火,艮(gen二声)代表山,兑代表泽。

古之人所定的方位与今不同,他们以左为东、右为西、上为南、下为北。坐北朝南,在平面图上的意思就是上南下北,北是主位!所以,才会有左青龙(古之东)、右白虎(古之西)、前朱雀(古之南)、后玄武(古之北)的说法。

☆、缘分天定

八阵中乾位天覆阵、坎位蛇蟠阵、艮位云垂阵分守开、休、生三吉门,主防御;坤位地载阵、震位龙飞阵、兑位虎翼阵分守死、伤、惊三凶门,主进攻;离位鸟翔阵、巽位风扬阵分守景、杜二中平门,其中景门亦为小吉,二阵仅做防御之用。破阵方若有能力破得休门,则八卦阵破也!

当厚重的战鼓声再次响起时,这场豪气冲天的千人之战便正式开演!

由于只是演习,所以,为了避免无谓伤亡,战士们手中所持的兵器皆是长棍。且有规定称:双方在搏斗过程中,若一方所持的长棍被另一方打掉或打断时,则被视为战死,必须立刻出局!

“地载死门,攻!”孙子仲右手高举令旗道,话音刚落便将令旗直指八阵中的坤位。这一声令下之后,顿时场上的兵甲车马声就大作起来。这是得令后的守阵方的将士们,在随着阵外鼓点节奏的变化,而开始迅速地将队伍变幻成总攻之势,并向着破阵方袭了过来。

“墨衫军听令,合二为一,破土!”张起灵将右手中高举着的令旗指向坤位道。同时,阵内的鼓声也适时的响了一下。

坤位,乃八阵中的死门!因万物生于土而终归于土,所以杀伐之气最重,入此阵者,大凶!故张起灵要将先前一分为二的墨衫军合二为一后去抵挡地载阵。不过,这地载阵虽然凶险,但却不能独立作战,必需要相邻的两阵在攻守上做出一定协助才可起阵。所以张起灵也不会放过这个破绽,就在这边两军刚一交兵之际,他便开始下令:令四十一人白衫军去重攻暂时无阵的离位,令四十人白衫军重攻只做防守的巽位,令四十人赤衫军去攻暂时无阵的兑位;令两支绿衫军分守艮位、坎二位并兼顾震位,令四十一人赤衫军守乾位并兼顾坎位。就这样,张起灵的八支小军阵便迅速与孙子仲的八个大阵交战起来。

八卦阵内,不变则已,一变则全变。攻守双方的指挥官都根据自己一方的实际情形不断地变化着战术,你攻我防、你破我挡、你退我击、你围我突……就在众人正看得津津有味之时,张起灵的军阵已将只做防御的风扬阵和鸟翔阵重创,使其无法独立成阵,并且也对地载阵和虎翼阵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不过此时,他的白衫军和墨衫军也已损失过半,四十人赤衫军也损失了不少,也只有被下令主做防御的绿衫军和四十人红衫军依旧还保持着较为完整的实力。

“天覆开门,守!”孙子仲适时的调整了阵势,开始做起了做全面防守。在此期间,他将风扬、鸟翔二阵的余力全部补给到龙飞阵内;将地载阵的余力全部补给到虎翼阵内。他的用意很明显,那便是将破损后的八阵改为五阵,在天覆阵、云垂阵还有能力守住蛇蟠阵时,同时起用龙飞、虎翼二阵去给张起灵的军阵致命一击!

张起灵自是看出了他的企图,便跟随着他的节奏将墨衫军全部调至乾位作为攻守。果然,不出片刻,孙子仲便下令让飞龙、虎翼二阵同时出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起灵这边已是早有对策,当即就下令:令全部白衫军和四十一人绿衫军同击飞龙阵,令全部赤衫军击虎翼阵,余下的绿衫军和墨衫军分别去击云垂、天覆二阵,以诱蛇蟠阵对其左右进行支援。

最终,张起灵以赤衫军全军覆没为代价,砍掉了右边的虎翼。而左边的龙飞阵,也以那支四十一人绿衫军全军覆没为代价被斩断。八阵中的三个主攻阵全部被歼灭后,张起灵将余下的白、绿、墨三小支军阵迅速地合并为一支人数满百的大军阵,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坎位的蛇蟠阵!

“休门已破,破阵方胜!”随着元咺的一声宣判,众人只见那支由张起灵手下残余的白衫军、绿衫军、墨衫军组成的不到六十人的队伍,已经顺利地从坎位破阵而出。待他们冲停到孙子仲面前后,便按照三种服装的颜色排成三排。

破阵而出的队伍中没有赤衫军的身影,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已经在刚才破阵时就全军覆没,更是因为坎位休门的五行是属水的,而火的宿命,便是遇水则灭!所以,从先前入阵的那时起,就已注定了这支赤衫军无法全身而退的结局。因此,自始至终,他们根本就不曾拥有过逃出生天的机会!其实,这跟人也很像,许多结局已显的事情一旦做了,便一定会得到那个早已注定的结果,不管你愿不愿去接受,想不想去承认!

赛事胜负已分,虽然众人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不过,他们还是被这场着实令人倍感激动的厮杀给深深的震撼住。此时,偌大的校场内外突然就安静得只闻风声。

直到吴天惊喜连连大呼“妙哉!”“妙哉!”之后,人群里才渐次地回应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叫好声。然而,当所有人都突然反应过来时,万人齐发的掌声和叫好声随即就响彻了校场的内外,一连持续了许久也不见这样的声势有任何消匿的迹象。

见张起灵在众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风头,那个位于西一营还未出场的老将便有些不太服气,执意要站到孙子仲的位置上与张起灵再比一场,意图给张起灵难堪。在得到吴天的许可后,那位老将便也学着孙子仲的样子将自己的队伍布到八卦阵中,准备狠狠地给张起灵一个下马威。

此刻,张起灵的面上已是微微露出了一丝愠色,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在为自己还需要在众人面前再加演一场戏而恼怒,而是因为他虽是站在整个校场最令人瞩目的位置上,但却始终都无法将那张让自己万分想念的脸庞看个清楚。

一时间,在这种焦躁情绪的控制之下,他也就没再多去考虑那位老将的感受,只敷衍地用了三招,就把那老将所布的漏洞百出的八卦阵给破了!那老将见到这个当真是聪明果敢的年轻人,竟如此不给自己几分薄面,顿时就被气得没了脾气,灰溜溜的就回到了自己的营地。

吴天在看到这一幕之后,就对着张起灵的方向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心中道:“还是太年少了啊!这岂不是在为自己树敌吗?”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张起灵这身足以统领三军的将才之气所折服。心中虽是觉得他现下在行事上还不够严谨,但也已然是由衷的喜欢上这个将相之才。于是,他就让元咺把张起灵叫到主看台上来。

还在阵眼中的张起灵,在得知新君要面见自己时面上突然就露出了一丝微笑。当然,这并不是在为他将要得到新君的赏识而高兴,而是因为他终于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张久违了的的面孔了。

张起灵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吴邪面前的。他发现三个多月没见,吴邪似是清瘦了不少。一身绯色的戎装虽是与他白皙的皮肤十分贴合,并且也将他眉宇间的气度衬得非凡,尽管还是少了几分吴天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的霸气,但想必任何人都会愿意,去对这个英气逼人的美男子多看上一眼。

然而张起灵却知道,在这种强作坚强的伪装背后,那个天真无邪的人才是他的真性情。所以,自己仅是凝视了他一眼,心中便已泛起无比怜爱的疼惜之情。不过,吴邪却是一直在故意避开张起灵的视线。

这时,吴天对张起灵道:“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本王算是见识到了!不错!”

“多谢王上赞赏!”张起灵心情愉悦地道。虽然还在为吴邪而感到心疼,但他仍是无法压制住那种在等待这许久之后,再次见到吴邪时的满心欢喜之情。

“不过,你也不要仅仅只满足于现在的成绩!毕竟你还年轻,日后还会有许多事情需要学习!”吴天以为这个比自己小了八岁的年轻人,在听到自己的夸赞后就开始骄傲起来,就又如是说道。

“末将谨遵王上教诲,日后定当虚心向诸位大人学习讨教!”张起灵马上就意识到刚才的言语态度有些冒失,遂又正色道。

“嗯!”吴天赞许的点头,接着道:“确实还需栽培!日后,每到朝拜之时,你便与国卿大人一道来侯府吧!”

“是!王上!”张起灵道。

“今日你表现得甚好!本王很高兴卫国能有位这么杰出的青年才俊!邪儿,将王兄为这次仪式准备的宝物,拿出来赐给少辅将军吧!”吴天转过头,对着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吴邪道。虽然吴天现在已贵为国君,但他还是喜欢在自己的嫡亲胞弟面前以王兄自称。

“是,王上!”吴邪十分恭敬的对他道,随即就起身叫了一旁的两个侍卫跟他去拿宝物。同时,身后也传来了吴天略微压低的一声抱怨:“啧,不是跟你说了,叫我王兄就可以了嘛!”吴邪虽是听见了,但却并未回头去理睬,只是无奈的将嘴角向上弯了一弯便继续向前走去。

片刻之后,跟吴邪一道去的那两个侍卫,就抬着一个长约两尺半、宽五寸、高三寸的乌木木匣来到张起灵面前。吴天抬抬下巴示意他将木匣打开。原来,木匣里装着的竟是一把长约两尺一二、宽约二寸的黑金古刀。

“听先王说,这可是把上古的黑金宝刀!它乃是用天外的玄铁冶制而成,一般的青铜兵器莫能与之争锋!而且先王还说,此刀通灵,会自己认主!一旦它在认定谁是它的主人之后,便会在生死关头护主一命!只可惜它太重了,本王耍起来实在有些费力。正所谓宝刀配英雄,既然本王吃它不住,那便赠之与你。希望日后,你能用它来保卫我卫国的疆土和民众!”吴天对张起灵道。

“多谢王上抬爱!末将定当竭力效忠我卫国!”张起灵低首躬身、双手抱拳道。

“嗯!”吴天点点头,接着对左右的人道:“好了!仪式已结束,回侯府!”说罢,便起身向主看台的楼梯处走去。

“吴邪……”张起灵伸手拉住已经随吴天走到主看台楼梯处的吴邪喊道。

见被张起灵拉住后,吴邪并未做声,只是偏过头来,将视线停放在那只扯住自己衣袖的手上。然而面上平淡如水的表情,竟是在无声的示意让他放手。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吴邪之所以自始至终都在故意躲避着自己目光,那是因为他还在为她的事情而怨怼着自己呢!

“哦,对了!你二人也是有三个多月未曾见面了,心中定是有好些话要说的吧?邪儿,你就不必急着随我一道回去了,跟你的发小好好叙叙旧吧!只要入夜前记得回来就行了!”转头看到这一幕的吴天就对二人道。

“王上!今日乃是你袭位的大日子,这么多军民都在看着呢!若是回去少了我这个左护法,那岂不是要有些说不过去了?”吴邪用打趣儿的口吻对吴天道。

“嗯……这倒也是!那要不这样吧,少辅将军,过两日各位大臣也就该来侯府朝拜了,而你也是要随国卿大人一道前来的,且不如到那时你二人再叙旧如何?”吴天略想了想就问道。

“嗯!王上所言甚是!”张起灵心中滑过一丝失落后便将拉着吴邪的手松开了。而被放开的吴邪却依然还是先前那副淡漠的样子。

望着吴邪跨马而去的身影,张起灵难过地在心里道:“邪!求你不要用这么冷漠的态度对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无法触及

五日之后,张起灵随元咺一同前来侯府朝拜,待诸位大臣都上报完卫国四方的各类消息且并无大事后,卫成公就让众人散了。

“义父……”张起灵叫住转身欲走的元咺。

“嗯?何事?”元咺问。

“义父!我想……去见见吴邪!”张起灵低声道。

“哦!呵呵!上次在校场匆匆一面,你二人定是还未说上话的吧?去吧,去陪陪他!想必,他一个人待在这侯府里也觉得寂寞,天黑之前你回到府中便是,我就先行一步了!”元咺慈爱的对张起灵道。

“嗯!那义父路上保重!”张起灵感激地道。

片刻之后,张起灵便来到了吴邪的公子殿门洞处。然而,正当他准备向正殿走去时,就见王盟恰巧从里面出来,并且还顺手将殿门合了起来。

“王盟!”张起灵在不远处叫了一声,音量虽然不大,但却能清楚地听到。

“啊!灵公子!你怎么来了?”王盟惊讶的看着他道。

“我想见见他!”张起灵低声道,言语间已是听不出有任何昔日里的那种自信气息。因为此时他已不敢肯定,现在的吴邪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如此这般地想要见到对方。

“公子昨晚一夜未眠,方才才在我的陪守下勉强睡了过去!这……我还是先去通报一声吧!”王盟面上有些为难地道。

“不必了!”张起灵轻声道,接着又问:“王盟!你告诉我,他为何会一夜未眠?”

“其实啊……这种情况也不是偶尔的一次两次了。打从回到侯府起,公子他时常就是整宿整宿的坐等到天明,我怎么劝他都不肯去休息,说是自己睡不着!”王盟摇着头道。

“你是说,这么久以来他都是这种状态?那平日里他又是怎样度过的呢?”张起灵追问道。

“唉……如此说来话长!那晚我从国卿府驾车回来后,就见公子一人独坐在殿内哭泣不止。我询问了半晌才得知,令我家公子如此伤心的原因,是那位消失了一年多的甄儿姑娘殁了……”听到这里,张起灵不由得眉心紧锁,目光中也露出了丝丝痛楚。

王盟顿了顿又道:“此前的许多事情我并不清楚,所以也不知道,你们二人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误会,才会令公子突然就对你如此冷淡起来。但我知道,公子对那位姑娘是真的上了心的!就在回来的第二天,公子就给她立了灵位,且每日都要用应时的鲜花供奉着。”

这时,王盟怕面前的人已是听得不耐,便停下来询问似的看了他一眼。而张起灵随即就对他颔首,示意他继续。

“自此,公子就开始亲手在这院中空地上种起花草,每隔三两日便要来侍弄一番!诺,就是正殿对面这片了!”说着,王盟便伸手指向不远处那一大片品类繁多的花草让张起灵看。

看着那片除了极为耐寒的白梅和白冰凌盛开着花朵外,其它花枝藤蔓均还未崭露出春天那种生机勃勃之态的花圃,张起灵突然就感觉到,此刻自己的心绪,正与这些萧索落寞的枯藤寒枝相似,表面上虽是正沐浴在时下的春风里,实际上却仍是停留在上一个严冬中!

这时,王盟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方在出神的张起灵拉了回来,“除了侍弄这些花草之外,公子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作画!”

“作画?”张起灵不解的问道。

“正是!公子向来是极爱读书的,但自这次回来后,他每每拿起几卷也是读不了多少,便就开始心不在焉的,想是在思念那位姑娘吧!”王盟十分惆怅的说道。“没过多久,公子就让我给他准备了好些画布和涂料,之后便开始描摩那位姑娘的模样!本来,他每次都是将那人像画得极为精美细致的,可是……”

“什么?”张起灵问道。

王盟又长叹了一声道:“可是,每次公子都不将那位姑娘的五官画出来。而且,每次都要将那只差几笔的画像丢入火盆当即烧毁,所以尽管已经画了几十幅了,却也从未留过一幅在自己身边!”

“那他为何要这样做呢?”张起灵又开口问道。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我也是好奇,所以就问了公子,而他也只道是记不起那位姑娘的容貌了!唉……”王盟颇感酸楚地说道。

张起灵终于明白了姜甄的死对吴邪的伤害究竟有多深。于是,在轻叹一声后就对王盟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说罢就欲推门而入。

“灵公子!公子他……”王盟忙将他叫住。

“放心吧,我只是想去看他一眼,不会把他吵醒的!”说话间,张起灵已经将殿门轻轻推开。

王盟见状后也就没再去拦。

正欲抬脚跨进去时,张起灵又转头轻声对王盟道:“今日之事,不必与他提起!”

“是!灵公子!”王盟恭敬的答道。

随后,张起灵轻手轻脚的来到了吴邪的榻前。映入眼帘的,是吴邪背对着的身影和半张清瘦寡淡的面容。张起灵伸了伸手,可终究还是没敢去触碰,那张只令他看一眼就会心生出万分疼惜的人的脸。

虽然看不到眼前人儿的完整面容,但张起灵心里清楚,此刻的吴邪定是又在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中睡去的。一想到自己竟是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始作俑者,他就又开始在重重的矛盾与痛苦中无力地挣扎着。已然无法去判断,自己曾经做过的事,究竟是对还是错。若是对,那为何还会换来吴邪这么久的冷漠相待?若是错,那自己又该怎样去做才能得以弥补偿还呢?

这一刻,心中也是同样饱受着煎熬的张起灵,终于在吴邪的榻前落下泪来。一时间,又怕自己的抽泣声会把这刚入睡不久的人儿吵醒,所以在无比眷恋地再看了吴邪一眼之后,他便悄然离去。

没过多久,又到了该去侯府朝拜的日子。张起灵一想起那个清瘦的人儿,就特意在去侯府的那天清晨赶早到城东的那家包子铺,给他买了一食盒他最爱吃的包子。元咺见到提着食盒的张起灵后也没多问,只是仿若看穿他心思般地笑了笑。

一进侯府,那盒包子很快就到了王盟的手里。临去朝拜前,张起灵还不忘吩咐他要将那包子热热了之后再给吴邪吃!

听完诸位大臣的汇报,在众人都各抒己见后,张起灵又去了吴邪的公子殿,恰巧又遇见了王盟。王盟告诉他吴邪正在书房里作画,问他是否需要让自己去通报一声。张起灵当即就抬手制止道:“不必!我在书房外,远远地看他一眼就行了!”

这时的张起灵已然是有些不敢去面对现在的吴邪,但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在暗处见上他一面方能让自己安心。而王盟也早就猜测出,他们二人之间的误会必定是与那位姑娘有关,自己不便多言,所以也就由着张起灵去了。

吴邪的公子殿有正殿一间、书房一间,院中四处角落皆种有高大的榆钱和香樟。其中,正殿坐北而朝南;书房居东而向西;南面是他种的那一大片花圃;西面则是进出公子殿的门洞。

此时,书房的门正大开着,而张起灵正侧身站在门外,并在将身形藏好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向内望去。就见吴邪立于南窗下的案几前,在一张锦制的画布上细细地挥笔描摹着。那般专注认真的样子,已令他无法再去注意那双自门外投进来的目光。

自始至终,吴邪都在细细地琢磨着自己的画作,直到突然停笔,接着将那幅还未完成的画揉作一团,并丢弃于一旁的火盆之中。果然,王盟所说不假。张起灵在看到这副场景后也不敢再做停留,趁着吴邪还未从书房出来之际便先行离开了公子殿。

往后的日子里,张起灵只要一有机会来侯府,便会带上一食盒的包子送到王盟手中。然后在每次离开侯府之前,哪怕只是在一旁远远的看上吴邪一眼便会觉得安心些。而作为唯一的知情人,王盟总是会对着张起灵远去时的背影,无奈的摇头叹息。

直到这日,早间他又将食盒递给王盟时,王盟犹豫了半天才对他道:“灵公子!以后你就别再送包子来了!”

闻言,张起灵立即就用眼神去质问王盟。

“其实……这些次你送过来的包子,公子压根儿就没吃过一个!我是怕你听了之后心里难受,所以才一直没敢跟你说!不过,前两天公子已经吩咐过,让我若是再碰上灵公子,就转告你一声,以后无需再送什么过来了!”王盟很艰难的将吴邪的意思转达给了张起灵。

“……”

正当张起灵为这些话而感到黯然神伤时,吴邪恰巧从正殿走了出来,并打算去侍弄一下对面的花圃。

张起灵见到他后,就再也控制不住此时此刻的心绪,冲到他面前用双手抓住他的双肩,委曲求全地呜咽道:“邪!我承认是我做错了,好吗?求你不要再这样子对我了,你知不知道,我见不到你时候心里有多难过啊?”张起灵一边说着,一边就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听到张起灵声泪俱下的倾诉后,吴邪一语未发,只是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将眼睛睁开,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张起灵的双手拨掉,并绕过他继续往花圃走去。

张起灵并未放弃,转身又追向吴邪道:“邪!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啊!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么无论我们怎么去做,也都无法再去改变什么啊!”

吴邪仍旧没去理会张起灵,只是自顾自的侍弄着手中的花草,似乎根本就无意与他再继续纠缠下去。

等待了片刻后也没等到任何回应的张起灵,突然就声嘶力竭地问道:“邪!请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样去做,才能让你不要这样子记恨我啊?”

“你走吧!如果不想让我难过的话,就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吴邪语气冷淡的对张起灵道了一句。

“吴邪……”听到这个回答后,张起灵感到了噬心虐肺般的疼痛,无力地哽咽道。只是如此悲戚的一声呼唤,却再也换不来任何一丝丝的回应。

这时,元咺派来的一个侍卫急匆匆闯了进来对张起灵道:“少辅将军,国卿大人让我转告您,朝拜仪式即将开始,还请少辅将军快些出席!”

张起灵并未回应那个侍卫,只是将目光再多停留在那花丛中的白色身影上一瞬后,便怅然若失地走出了公子殿。

作者有话要说:

☆、此去经年

在那之后,每当张起灵来侯府时,依旧还是会带着一食盒可口的包子。不管吴邪想不想吃,愿不愿吃,这也都算是自己所能为他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所以就一定要尽力将它做好。

而在其余等待着的日子里,除了要去军营外,张起灵便开始利用西厢院中的墨竹做起了根雕,他准备送吴邪一组时下里最为流行的十二生肖像。

初夏伴随着绵密的雨线降临到了人间,这是刚刚步入夏季以来的第一场雨,一下便是四五日。而就在这样的一个雨天,张起灵已是将十二生肖像全部雕好。这些可全都是他倾尽心力才做成的,看着眼前这一尊尊足有拳头大小且极为精致生动的竹雕,他便开始幻想着吴邪在收到它们时,会是怎样一副惊喜的样子。

明日又是该去侯府朝拜的日子。晚膳时,元咺特意嘱咐了张起灵,让他第二天将那盒玉石棋子一并带上,等朝拜结束后就去找吴邪陪他下上几盘。但他并没有告诉张起灵,这其实也是卫成公的意思。

先前吴天私下里找过元喧,跟他大致说了吴邪在侯府里的情况,并且表示自己很希望张起灵能够多来陪陪他这个总是郁郁寡欢的王弟。而作为师父更是半个父亲的元喧,在听闻吴邪竟一直是处于这样的状态后,自然是不用吴天开口,也同样会要求张起灵这么去做的。但他并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的矛盾与误会,已然就快要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了。

入夜前,持续了几日的风雨声已经不再,清新凉爽的空气中充斥着泥土的芬芳气息,屋外的虫鸣蛙叫之声陪伴着张起灵熬过了大半个晚上。迷迷糊糊间,他似乎见到了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正站在床外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待他坐起身看清老者脸上戴着的那半张面具时,便已知道来者究竟是谁了。

无须多问,这人定是他的草仙师父无疑。

“怎么样啊乖徒儿,你可有想好了?”草仙笑眯眯地道。

“……”张起灵沉默着。

“桃花生劫已至,且来势凶猛,若你还要执意与他纠缠下去,那迟早会害死他的!”草仙似是对张起灵的沉默感到不满,言语间已明显带有几分警告的味道。

“这一世,无论你如何努力的去争取,到最后,终究还是得不到你想要的那种结果!”草仙明确地告诉张起灵,复又强调道:“你二人此生的缘分将尽,若你还要执着,那便随我到鬼谷去,或许还能得一线生机!”

草仙特意顿了一下去看张起灵的反应,见他还是仍旧保持着沉默后,就又道:“不过,你此世万中无一的命盘实在太过特殊,若是上天注定你二人日后再无缘分,那你这一世的命数便已是成了定局,任谁都无法再去更改!”

“但我可以保证,若你肯与我做了那个交易,我就一定会让你在花神树前许下的那个愿望得以实现!”草仙随即又转口道。

“唉……”张起灵万分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但却还是没敢去接草仙的话。

“好好考虑一下吧!若想让他得以早日解脱,你就快些下了这个决定吧!你们已离缘尽之期不远,就快要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草仙的声音不断地在张起灵的耳际回荡着,而他的身形却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直至完全消失在虚无的空气之中。

“不……”张起灵悲泣着从梦中惊醒。这时,屋外的风雨声又开始大作起来!

之后,他就因为梦中草仙的这一席话而彻底失眠,经过一番漫长而又痛苦的挣扎后,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于是,他就起身将蜡烛点燃,就着烛光打开了先前收拾好的那个布囊,并把里面的十二生肖像全部取了出来。原本是打算明天去侯府时,将它们一并送给吴邪的,可是刚才那个真实无比的梦,却让他改变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对着随风摇曳的烛光思索了片刻后,张起灵就在每个竹雕身上最隐秘之处各刻下了一个字。

第二天,张起灵在去侯府的时候,只带了那盒玉石棋子和一食盒包子。

远远的看到书房里的那个白色身影正专注地在画布上描摹着,张起灵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盒玉石棋子,踌躇了一阵,在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后,他就顺手将它们放到了一旁的窗台上。

此刻,张起灵是多么的希望,能近在咫尺的,将那个白色身影的面容再好好地看上一遍。可惜,屋里的人似乎是不愿给他这样的机会。甚至就连抬起头,远远地给他露出一张正脸都不肯,只一直半低着头专心的作着自己的画,看样子已是全然不顾周围的情况了。

而当张起灵满怀着眷恋与不舍的心情走出侯府时,初夏时节那难以预料的风雨又适时地开始叫嚣起来。身处雨中的他,心也似这万千乱飞的雨点般,在天地间漫无目的地倾泻着自己的情感。也许此生,他对吴邪的这份真挚而又纯洁的感情,就只有自己的心和天地神明共知了。

看着那个冒雨离去的落寞背影,王盟的心里也开始泛酸,不禁就埋怨起自家公子来:“为何现在,要对这个昔日里最最亲密无间的人如此冷漠无情?”

待到王盟将吴邪的午膳准备好后,便去书房叫他。而当看到那盒被人留放在窗台上的玉石棋子后,王盟不免又无奈的摇头哀叹了一番,不过心下却已是决定了,要去帮那个棋子的主人一把。

吴邪每日的午膳都很清淡,仅一碗清粥,两个绿菜而已,这都是他以胃口不佳为由自己要求的。只是,每次那个人来过侯府后,吴邪的膳桌上便会多出一道主食。稀饭就包子,多么完美的配搭,只可惜,自始至终那道多出来的主食,也仅是膳桌上的一道摆设罢了。

“公子,你好歹也吃一个吧!”王盟指着那盘又热过一回的包子对吴邪道。其实,他是真的早就有些看不下去,那灵公子的一片心意就被这么的被自家公子给糟蹋着。想着方才,自己已是下定了决心要帮灵公子一把的,遂就鼓足了勇气劝了他家公子这么一句。

然而,吴邪却并未理睬他,只自顾自的又喝了一勺粥后,起身便往灵台那边走去。

“人家能那么早,就把包子送来侯府。想必,也定是天还不亮,就到城东去等头一笼出锅儿的吧?这侯府离国卿府可有二十多里地呢,再加上去城东一个来回,至少也得要一炷香时间。公子,你难道就不能体谅一下,人家灵公子的一番心意吗?”

听着王盟越来越小声的抱怨,吴邪突然停下脚步,随即就转身直直的向他走来。王盟以为他家公子就要发难,吓得赶忙连声求饶道:“公子我错了,公子我错了,我不该多嘴的,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王盟本以为,他家公子是要过来赏自己一记栗子吃的,但却没想到,他竟是绕过了自己伸手去盘中拿了个包子,且还略带几分无奈地斜睨着自己,道了句:“这下,你可满意了?”

“呃……”王盟尴尬着没说出话来,只是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窘。这栗子是没吃着,反倒是公子竟难得的听从了自己的话,接受了灵公子送来的包子。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已经看到了他们二人和好的一丝契机呢?

这之后没过多久,王盟就把一个雕刻得极为精细的竹鼠拿到吴邪面前。但却道,这是张起灵托一位在朝中当下卿的张家人送过来的。并且,在这天早上,王盟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再收到由张起灵亲自送来的包子。

这个细微的变化,却突然让吴邪感到十分的不安,心中也已隐隐的为张起灵担忧起来。但是,犹豫不决的性格却又让他选择了按兵不动。所以,也就没有去追究引起这个变化的原因。只是,后来一连几次朝拜时,王盟都没有再收到过任何由张起灵送来的东西。并且,也没有再在公子殿附近见到过张起灵的身影。而这些持续以来的变化,都不禁又将吴邪心中的担忧加深了几层。

直到过了整整一个月后,当王盟将第二个,由那位张家大臣送来的竹雕拿到吴邪面前时,吴邪也已然是有些坐不住了,但却仍旧还是死撑着,没去让王盟打听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未过多久,那个被吴天刻意压下的‘国卿府家二公子无故失踪’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吴邪的公子殿中。

原来,就在王盟认为他们二人有和好希望的那天夜里,张起灵就只身去了鬼谷。

因为草仙之前要求过他要隐匿行踪,所以他也就未把此事告知于任何人。临行前,他将那十二个生肖像,全部托付给一个在朝中当下卿的张家人。并在嘱咐了那个下卿每月送过去一个给吴邪后,就再无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张起灵希望吴邪一见到它们,就能感觉到自己其实一直都是在他身边的。由于这一去,不知究竟要到多久以后才能够回来,且又担心吴邪会在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想念自己,所以,他就决定将十二生肖像分为十二个月,每月不间断地送到吴邪手里。想着让每月都能见到一个十二生肖里的新成员的吴邪,可以对未来的日子多几分期待。至少,也应该不会再觉得,一个人的日子会太过寂寞吧!

张起灵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思念不知何时就已在吴邪的心里扎下了根,他开始疯狂想念起这个曾经对自己呵护备至的人。在确信了这个人失踪的消息之后,他便开始不间断的描摹着这个人的画像。从孩提时代到少年时代,再到青年时代,每一张、每一幅都是这个人印刻在自己内心深处,永远都无法被抹去的烙痕。

到了公元前633年春末,吴邪终于将那十二个生肖竹雕全部集齐。一年了,物虽已圆满,人却不知要到何处去寻!

某一日,吴邪在把玩那些根雕时,突然就发现虎的身上刻有一个“灵”字、蛇的身上刻有一个“邪”字、鸡和猪的身上分别刻有“离”、“弃”二字。当吴邪突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时,他立即就将十二生肖像按顺序一字排开,并把它们身上刻着的字都一一写到了竹简上。待到最后一笔落下时,吴邪忍不住就掉下泪来。但随即就呜咽着骂道:“张起灵,你混蛋!”

那是因为,张起灵刻下的那十二个字是:此、生、灵、愿、伴、邪、左、右、不、离、不、弃!

此去经年,吴邪很久都未再闻到有关张起灵的任何一丝消息。

后来,吴邪偶然间在书房的一隅,发现了一年多前王盟从国卿府带回来的东西里,竟然还有那把张起灵亲手为他做的“思邪”桐琴。他伸手在那两个篆书上抚摸了良久后,才真切的体会到:原来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并且从未有真正的离开过!

一时间,他忍不住就将那把桐琴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弹奏起来。悠扬的琴音,使他不禁就回忆起了曾经过往的那些美好时光。那三个惬意的身影中,一个曾是令自己喜欢到发癫发狂的人,一个曾是将自己宠溺到无法无天的人。而今,此二人,一个已仙逝一年有余,一个又音信踪迹全无,徒留自己孤身一人,独坐在此黯然神伤。

此时,书房内,纤长瘦削的白影身上,尽显着这场由他一人独演的落寞。

她,悄无声息的就永远地离开了我的世界!

难道,你也像她一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之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吗?

张起灵,你究竟在哪里啊?

作者有话要说:

☆、黄泉比良

转眼,张起灵到鬼谷已近两年时光。

初来时,他站在鬼谷石旁将那支六角铜铃摇响。不久,草仙身边的那个童子便出现在他面前。随即就将他从另一条,先前他并未发现的小道带入谷中。如此看来,草仙刻意布在鬼谷周围的奇门遁甲,其诡谲莫测程度可想而知。或许常人一旦误入其中,若是无人引路,光凭一己之力的话,怕是连想要靠近这鬼谷半分也是休想。

至少迄今为止,能有缘见到那块,在谷外矗立了近四百年的鬼谷石的人,也仅有张起灵一个而已。并且,这还因为他是被草仙选中了的人!

而他们之间即将要做的那个交易,从某种意义上对各有所图的二人来说,其实还是很公平的。

常人的寿命在草仙面前是极为短暂的。所以草仙认为,若是再不利用张起灵的话,那他就真的没有时间再等着自己了。而张起灵也是因为知道,他和吴邪此生的缘分就要走到尽头,若是自己现在还不去做点什么的话,那也许就真的没有能再补救的机会了。

于是,这一次见面后的二人,都显得十分坦诚。不过,草仙的坦诚,还是在一开始就把他的乖徒儿给吓了一大跳。

“啊……”张起灵低呼一声,不可思议的对着刚把面具摘下来的草仙道:“师父,你的脸……”

“乖徒儿,不必惊慌,这才是你师父我的本来面目!”草仙满不在意的笑着道。

“可是,之前在荆州见到师父时……并不是这个样子啊!”此刻的张起灵应该是非常的困惑。

“唉……那是我戴了张用树胶与兽皮做成的人皮面具!自打上次沉睡了三百年后,在重活过来的这两千年岁月里,我都是要戴着一张张不同的人皮面具,才敢走到人世间去的!不然,如若是被什么人知道了,我能活这么久都不曾老去的话,那可将会是件很麻烦事啊!”草仙满是无奈的言语间,无不透着那么一股子好似累世经年的忧伤。

“什么,师父……你是说自己……竟已活过了千年岁月?”张起灵不可置信的问道。

“嗯!”草仙点头道。“本以为我是误服了有毒的紫草,即将一命休矣!可却没想到,老天竟是让我的魂魄,在冥府里走了一遭后又还了阳。不过,还阳后的我并没有立即醒过来,而是一直在那片杳无人迹的深谷中,整整沉睡了三百年呐!”草仙似是追忆起了,自己曾经那段很久远很久远的过往……

“难道……师父你就是遍尝过百草的炎帝……神农氏本人?”张起灵打断了思绪已飘远的草仙。

“嗯!没错,我正是神农!”草仙爽快的答道。

得到草仙肯定的答复后,张起灵瞬间就怔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已经活了两千多年,但实际看上去却只有四十岁不到的“老人家”。

“乖徒儿,莫要惶恐,我也就是比一般人活得更长久些罢了!除了因长期服食花草精华,致使皮肤好了点,长得也英俊了点外,其他方面皆与常人无异!”神农见张起灵一下子愣住,就转用了先前那种老顽童般的习性对他揶揄道。

“……”闻言,张起灵果然就对面前,这个已有两千三百多岁的“老人家”彻底无语了。

神农见这个长得确实比自己还要好看很多的人未再开口,便又言归正传,跟他说起了自己要与他做的那个交易的真正原因和目的。

“我阳寿本只有一个甲子,但却已在这世间,活过了两千三百六十余载光阴。虽有三百年是在昏睡中度过,但于我来说,此后的两千年永寿,才是真正令人受尽煎熬的折磨啊!”神农语气悲凉地道。

“世人皆想求得永生,但我却深知其害!它不仅剥夺了我投胎转世的权利,而且,还在用这无尽的岁月,来折磨我生存下去的意志。若是不能将它终止,那接下来永无期限的漫长岁月,便又将会是我被继续折磨下去的缘由。所以,若我想要脱离这片苦海,就必重新须获得投胎转世的机会!”说着,神农的思绪就又回到了他服食紫草之前的那一刻。

当年,神农游走四方遍寻药草,偶然间就来到太白山的一处深谷。在那里,他惊喜地发现了一大片泛着莹莹紫光的紫草群。而之所以令他如此惊喜,那是因为,一般能治病的药草大致可分青、白、黑、紫四色。其中,以青色最为普遍,华夏大地上几乎所有的青色植物皆可入药;而白色则较为珍贵,通体透明的雪莲便是白药中的极品;黑色就更可谓是难得,想必没有人会不知道一株千年灵芝的价值吧;但紫色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世间之物若能有紫气萦绕周围者,那便必定不会庸凡。因此,世人也常常喜欢将紫气与万能的神明联系在一起。神农能一下子就发现这么多的济世仙草,心里的那股高兴劲儿自然也便是不言而喻的。

随即,他就采了一株准备试试药效。可是,刚一将那株紫草服下,他便觉体内突然生出了两股强大霸道的气流,一股极阴,一股极阳,且它们还不断猛烈地在自己体内窜动碰撞着。没多久,神农就因无法承受,这两股强大凌乱的气流给身体带来的冲击,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一片混沌过后,他发现自己的魂魄竟来到了阴间冥府。转念一想,神农就得出了结论:许是自己已经给那株所谓的仙草毒死了吧!但很快他便发现,冥府里的各路鬼祟压根就看不见自己。虽是觉得奇怪,但他也未能再去多想。毕竟,一个魂魄在这里是没有太多自主意识的。于是,他就跟着自己的魂魄,开始在地府里有意无意的四处游荡着。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

神农最先来到的地方,便是这条分隔了阴阳两界的忘川河的阳岸。放眼望去,这边岸上满满地盛开着,凭借花香就能抚平亡灵情绪的白色彼岸。攒簇的花丛中仅留出一条羊肠小道,通往不远处那座横亘在忘川河上的奈何桥。而此时,这条羊肠小道上,已是排满了人、畜、兽等各路亡灵。

神农的魂魄绕过他们飘到奈何桥的上空后,就见这些排着队的亡灵们,正一个接一个地喝下孟婆递过来的那一碗碗,用他们各自前世饱含着喜、悲、爱、恨、愁、痛的泪水煎成的黄汤。并且,每个亡灵都会在将其一饮而尽时,露出一种无限向往的神情。尔后,便迫不及待地朝着阴岸那边走去。

人生在世,多苦多难,这一碗甘、苦、辛、酸、咸下去,仿似一种释然,也算是彻底地与前世做了个了断。

阴岸上,同样也遍布着密密匝匝的彼岸花。但与阳岸不同的是,这边岸上开着的全都是妖烨欲滴的血红色花朵。

红色彼岸,不愧是黄泉路上的接引之花。只要亡灵一路嗅着它的花香,再加上那碗孟婆汤的蛊惑效力,在走出这片花海后,所有亡灵就会把前世的一切全部忘掉,并准备以最无牵无挂的姿态去奔赴新生。

神农随着那群喝过孟婆汤的亡灵穿过这片血色花海后,就见前面不远处摆放着一个黑石案几,上面铺有一张奇特的银色布帛和一支毛笔。所有亡灵都要在那里落座一次,执笔写下一些东西后才又会继续往前走。

神农见此大为好奇,便飘过去想要看个究竟。来到近前,他才发现案几旁竟还立有一块几近透明的巨型石碑,上书“凡到此间者,不论隶属六道中哪一道,饮过孟婆汤后,需在此契上留下来世姓名,方能入得轮回之门”几排金色大字。

“难道,这就是投胎前的亡灵所要与冥府立下的生死契?”神农暗自惊道。

这生死契,乃是前一世的亡灵,以自己下一世的姓名与冥府定下的契约。当亡灵将自己下一世的姓名写到这冥府生死契上之后,那就意味着他甘愿让冥府安排自己下一世的命数。这也就是说,不管来生是福是祸,他的下一世都必须遵守冥府生死契上为他既定好的爱、恨、情、仇、生、老、病、死的命数。

再看那个正在写自己来世姓名的亡灵,几笔落下后,写好的名字就随着那张生死契自动消失了,尔后案几上又重新出现一张空白的契书。“这应该算是这个亡灵已经与冥府定好了契吧,可是那张契书究竟去了哪呢?”神农暗自疑惑着。

接着又来一个亡灵,同样也是写好的名字与那张契书消失后,桌案上又重新出现一张空白的契书。于是,神农就以为自己只要像他们一样,在契书上写下来世姓名就可以投胎转世。但却没想到,他挑着亡灵们一来一去的空档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在那张契书上留下一丝痕迹。在困惑了大半天后,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又接着跟那些已经定过契的亡灵继续向前走去。

片刻之后,便有一左一右两道石门出现在神农面前。虽然石门都是紧闭着的,但所有亡灵都顺利地隐入到右面的那道石门中。神农也想学着他们的样子进到右面的那道石门中去,但却没能成功。无奈之下,他转而就来到了左面那道并没有亡灵徘徊在周围的石门前,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成功的进去了。

左面的这道石门里,是一处巨大而又显得阴气森森的殿堂,没有点灯四周却仍旧泛着莹莹绿光。往前飘出十几米后,神农就见到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正孤零零的矗立在偌大的一片空地中央,依稀可见那屋子右面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块不大的写着三个字的木牌。待看清那木牌上写着的是“生死簿”三字后,神农一下子来了兴趣,迫不及待的就奔进屋子,想看一看自己的生死簿。

屋内的摆设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基本没有。除了光秃秃的四面黛色墙壁外,只有一方三尺高的案几被置于屋子中央,上面铺着一张大小形制与生死契相似的金色布帛。“没想到,拥有千千万万个亡灵姓名的生死簿竟然只是一张金帛而已!”神农心中万分感慨。

神农站在案几前,只对着那张空空如也的生死簿稍加一个念想,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便立马浮现在了金帛上:“炎帝神农氏,阳寿六十甲子……”

不知为何,才刚看完第一句,生死簿上的字就突然全部消失了。神农顿时大惊,忙又对着生死簿想了又想,念了又念,但结果却是一番徒劳,那张金帛上再也没有出现任何东西。最后,神农才得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结论:他这一路走来,竟没被其他任何一个鬼祟发现。难道,是因为自己即将被生死簿除名,所以才会有如此奇异的经历?而刚才的情况恰能说明,他已经亲眼目睹了自己被除名的过程。倘若真是这样,那自己究竟将会面临怎样的境况呢?

神农在那里待了良久才又出来继续去游荡。飘着飘着,他就发现前面竟然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鬼差,当然他们也是看不到自己的。凭着这一点,他就无所顾忌的来到了鬼差们的办公地点——阴阳司。

阴阳司内整齐的摆放着数百张古香古色的案几,每张上面都堆满了先前的那种银色布帛,且旁边都坐有一个显得异常忙碌的鬼差。

“原来那些生死契都来到了这里啊!”神农此刻终于明白了。

他走到一个正伏案奋笔疾书的鬼差近旁,发现这鬼差原来是一边掐算,一边就顺手在一旁的生死契上,为一个姓名写下他下一世应有的命数。而在鬼差龙飞蛇舞的潦画下,只片刻功夫这个姓名下一世的命数便已被写完。接着鬼差又马上将另一张生死契拿到面前,以同样的方法为上面的名字安排好了下一世的命数。这速度虽是不慢,但奈何这姓名又如此之多,所以,神农也就不知道,这鬼差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将这一桌的生死契写完。

地府鬼差们为每一个亡灵书写着他下一世的命数。其中,写人道这一部分的阴差,对每个姓名一生的事迹描写多则上百句不止,少则一句带过,并且会将写得精彩的人生履历特意挑出来,单独合为一册。而这种册子上的姓名在转世之后,将会在人世间永垂青史!

这时,一个伏案的鬼差对一个当值的鬼差喊道:“此本人道生死契已完结,速速拿到“十年轮回渊”点名,叫他们投胎去吧!”?

神农先跟着那个拿了生死契的鬼差来到了“后世渊”,只见方才那批从右面石门进入的亡灵,此刻全都排好了队在此等候着。鬼差对他们做了个手势后,他们便顺从的跟随着鬼差向前走去。

片刻后,他们就来到了一处巨大的石门前,石门的右侧石壁上大大的写着五个血红色的字,正是“十年轮回渊”!

众鬼祟都在门外站定后,那鬼差就对他们道:“这里便是下辈子可投胎转世为人的十年轮回渊!你们入内之后,需用十年时间来净化魂魄。待得此生所有业障尽消,纯净之灵方能再渡轮回!正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尔等且入内去潜心修行这十年吧!”话音刚落那道巨大的石门便自动打开,门内是一片阒黑。排成六行长队的亡灵在靠近门口的瞬间,就变成了一朵朵血红色的彼岸花,迅速飞了进去。片刻后,除了那个鬼差和神农外,门外便再无任何鬼祟。

而鬼差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接着他也进了那道巨门,不过却并没有变成彼岸花的样子。见状,神农于是也赶忙跟了进去,当然他也没变成彼岸花。

石门内,是一片绝对漆黑的未知世界,神农进去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也不敢再冒进。

须臾,那个鬼差的声音就打破了这片黑暗中的寂静世界。

“十年之期已满的众亡灵听令,尔等听到自己来世姓名后,速速投胎!”鬼差的话刚一说完,漆黑世界的穹顶便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刺眼的白光从裂口投射下来,将石门内的情况大致照了出来。

神农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虚幻缥缈的瑰丽场景,心中所感受到的震撼自是不用言表的。

原来,那石门里面密密麻麻地漂浮无数朵发着光的红色彼岸,里面偶尔还夹杂着几朵白色彼岸。待鬼差开始点名时,那一朵朵白色彼岸便发出一道道如阳光般耀眼的白光,急急地向那道裂口飞去。

想必,所有初来到这里的亡灵,一开始都是一朵红色彼岸。而在经过十年的净化后,就可以转变成白色彼岸。接着,便能以最纯洁的姿态,去投胎转世吧!

看到这一幕令人震诧的场景后,神农顿时非常向往。于是便抓住那个鬼差,想问问他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不能像他们一样去转世投胎。但这一切也都是徒劳,因为鬼差根本就看不到自己。一阵失望后,神农的魂魄又开始无多少意识地游荡起来。

这次,他来到了一处名曰“终极之门”的地方。里面摆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神农知道这肯定就是轮回镜了。由于很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就开始用念力去问那面轮回镜。须臾,轮回镜上就呈现出一片漆黑的画面。这其实是他的肉体此刻正在沉睡时的状态,但这时的神农并不知晓。

他不甘心,便又启动了潜意识,想让轮回镜再给自己一点提示。而这次,轮回镜只显现出了一株紫草的样子。神农左思右想也不得其宗,而就当他快要放弃时,他突然注意到那株紫草竟是在慢慢的变化着。等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后,神农惊异的发现那株紫草竟然幻化成了一只紫麒麟的模样。甚至,神农已经能从空气中,闻到一股奇特的麒麟香!这股味道实在太过特殊了,以至于让他的魂魄都能将其牢牢的记住。

这时,就在神农还想再去轮回镜里寻找更多线索时,他的魂魄突然就被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吸住,并将他带出那道“终极之门”来到了一片虚无的世界中。

没多久,他就从那片虚无中脱出,来到了另一个空间。再被那股怪力拖出去一段后,一道巨大无比的青铜门,就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麒麟出世

就这样,神农的魂魄无日无夜地,在没有鬼祟能看到他的冥府飘荡了许久,见识过了阴阳两界的往复轮回之后,终于从这道巨大的青铜门内飘出,回到了阳界。再次历经一场漫长的漂泊后,他的魂魄才又重新回到了肉身上。不过,此刻他的肉身仍然还没能从那两股怪力的作用中挣脱出来,所以他的魂魄也就只能陪他一同沉睡。但却没想到,这一睡便是人间整整三百年的岁月。

时至夏朝初期。

醒来后,神农慢慢地就发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虽然上一次“死”的时候,他已是个花甲之年的老者,但由于常年服食各类驻颜的花草,所以在外人看来,他仍是四十岁不到的样子。不过,在这次重活过来后的几年时间里,他却发现自己的样貌就一直不曾再改变过。抛开那段被沉睡过去的三百年不说,就算是自己一直服食着各类养颜功效极佳的奇花异草,但那也不可能让自己在三五年的时间里,连一点老去的迹象都没有吧?

起先,神农并不相信自己已经拥有了不老之躯,直到他又活了比生死簿上显示的一个甲子,还要多出好几倍的年岁后,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竟因服食了一株紫草,而获得了永生的资格。但却不知,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不过,认命后的神农,在一开始还是惊喜于这份意外而得的收获的。因为,永生就意味着他将拥有无限的时间,去整理和编纂自己在药石这一方面所取得的傲人成果,并且他还可以拥有无限的机会再去发现更多的新药。

可是,这样的生活并没能持续太久,神农就意识到,拥有永生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它不仅剥夺了自己转世的权利,而且还会利用这无尽的岁月,来消磨自己求生的意志。他不愿再这样痛苦的活下去,便决定要与命运做一次斗争,重新去获得转世投胎的机会。于是,接下来的两千年时间里,他都在试图去解开这道永生之谜。

一切的开始,都缘于太白山深处的那株紫草。所以,他最先想到的,就是从赐予了他永生能力的紫草入手。但遗憾的是,他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遍寻了太白山中每一处密林深谷,却再也未能发现紫草的任何一丝踪迹。

后来,他又想到了那道让他的魂魄重返人间的青铜门。于是,凭着灵魂的记忆,他很快就来到了那道巨门面前。

在门前站立了良久,他却无法想出自己究竟该如何去做才能入内。由于已经知晓,门内的世界并不像世间所传言的那般可怖,所以,他索性就在青铜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慢慢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青铜门竟自动开启,着实把毫无防范的神农给吓了一跳。后来神农才发现,这道巨门每天都会在阴气最重的子时开启一次,且时间极短,约莫半柱香不到又会自动关闭。

由于在沉睡的那三百年时间里,紫草已将神农体内的血液改造成了阴阳平衡的状态,所以他的肉身就可以轻易通过那片横亘于青铜门与终极之门之间的虚无空间。而一般情况下,常人的血液都是纯阳性的,一旦进入到这片虚无之内,便立即会迷失方向,除非是凭借一些世间极阴之物的帮助才有可能通过,比如说犀角。

神农不知自己的肉身,在进入到青铜门后会不会死。但实际上,他也并不怕死,因为他来这里,本就是要求一死的。

然而,当他抵达终极之门后,便不得不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因为,只有阴极之至的魂魄才能进入里面的冥府。

无奈的摇摇头后,他便打量起了四周的环境。其实,除了面前这道紧闭着的终极之门外,身后就是那片泛着青蓝色幽光的虚无空间。那么,这样的一片迷雾之中,会不会藏有其它能进入终极之门的通道呢?想到此,神农便重燃起希望,大跨步地又隐入了那片虚无。

果然,片刻之后他就发现了一处正泛着莹莹绿光的真实空间。走近一看他才想起,这就是当时他的魂魄在飘出青铜门前,最后来到的那个地方。后来,神农就一直待在这里,研究着如何才能进入那道终极之门,再在生死簿上写下自己来世的姓名。

不过,他还是会经常出入青铜门,将他从人间找到的各类花草、鸟兽作为试验的原料及对象,带到这个被他称为“梦之界”的地方。他试图用药物将活物的属性变为与魂魄一样的阴性,这样就可以进入终极之门;抑或者是,如果他能研究出长生之药,那就可以彻底地破解长生之谜。

可是,经过了几百年的研究,他还是未能成功。倒是有许多动物因为药力的作用,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比如说,体型越来越庞大的千足蚰蜒,以及开始与猕猴共生的人面怪鸟。并且,在神农决定要重返人间,寻找其他破解长生之谜的方法后,它们还在继续变异着,且每一代的寿命都开始有了延长的迹象。

由于神农早已适应了梦之界里面的环境,所以他的夜视能力非常的强。在商朝初期重返人间后,他就专门到各类古墓中去寻找世间极阴之物。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株皮质极佳的千年尸草。

后来,他听说位于秦岭深处的厍国有一种能被当做灯油使的奇蛇,于是便决定捉些回来做试验。

在此期间,神农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这一成不变的容貌,会给自己在与他人交际时带来麻烦。于是他就花了些功夫,用树胶与兽皮为自己做了不少人皮面具。这样一来,他既可以以不同身份,坦然地出现在同一个人的面前,并且也不至于让其察觉到自己永生的秘密。

到了秦岭厍国,他发现这里竟铸有一棵巨大的、上面刻满了双身蛇图腾且一直延伸至地底深处,约有百余丈高的青铜神树。而它其实就是个巨大的引血槽,是奴隶们为最喜夜间用这种奇蛇照明的王室诱捕它们时的血祭神器。由于这种蛇极喜饮食牲畜鲜血,所以每逢诱捕,奴隶们都会赶着一大群被人类驯养的动物,来到青铜神树这里放血,以引它们出来。

神农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便赶上了一次诱捕活动。当神农见到这种奇蛇的真身后,发现它们竟是上古传说中长有一只阴眼的烛九阴,即烛龙。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的神农很快就发现,自己费劲千辛万苦才得来的那株千年尸草,竟被一条细小如泥鳅的漏网烛九阴给偷吃了去。并且,它还一溜烟儿的又钻回到了青铜神树的引血槽内。

神农登时气的就要吐血,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也算是上古神物,且看这次声势浩大的诱捕活动,也仅捕到了十多条不足二尺长的小蛇。想必,这在地底下活着的,已是不超过百条了吧!并且现在自己已经没了千年尸草,那就算是得了烛龙,也未必能有用。于是,他便放弃了捉蛇的计划。

神农离开厍国后没多久,那条形似泥鳅的烛九阴,就因尸草的灵力而产生了异变。不但体型迅速变大,并且就连那只阴眼也具有了勾魂摄魄的能力,生人只要看上一眼便马上会产生幻觉,进而发癫发狂。

后来,厍国人便将那条烛九阴视为神物,不但搞起了双身蛇图腾崇拜,还将畜牲血改为人牲血,去祭祀那条已经变得巨大无比,且拥有一只紫色阴眼的黑鳞烛九阴。

神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出现竟会给这个国家的奴隶,带来这么一场惨绝人寰的灭顶之灾。

很久后的一天,神农听闻位于西域的西王母国得了一块天外神石,于是便决定前去索要一些来入药。在这之前,神农已是研究出了一些能驻颜延寿的方法,不过有一些还不太成熟。最终,他以这些年的一部分研究成果从西王母国换得了不少天石,并且西王母国的国主还热情的派人将送他回到了中原大地。

谁知,这次神农的到访,又给西部大地上的奴隶们带来了同样惨绝人寰的灭顶之灾。原来,那西王母过的国主在得到神农传给自己的秘术后,竟也开始做起了长生的试验。期间,不知残害了多少可怜的没有人权的奴隶。虽是长寿了不少,但最终还是没能拥有长生,甚至就连死后的肉身也未能保住。而这长生的担子,又撂到了下一任国主身上。

之后,神农就开始用天石在动物身上做起了试验。本来,有一些动物在服食过他加了天石粉的丹药后,都有了长寿的迹象。但是,一场不期而遇的大地震,却将神农的试验基地悉数震毁,这些动物多数都已遇难。不过,也有少部分还是从这场天灾中逃出生天、四散而去。

待到神农回到故里姜水后,他就开始用最通人性的猕猴做起了永生试验。结果这次,他好像是要成功了。有一只猕猴在服食过自己调配好的多种药物后,都未出现过任何不适迹象,并且它已跟随自己百年有余。可是后来,一次他带着它到离姜水不远的西定国寻药时,这只猕猴贪食一种野果后就一命呜呼了,神农只得心痛万分的将它就近埋在了一处隐秘的山谷底下。

不过也由此见得,神农的永生试验还并未成功。而经过这次打击之后,神农已是有些心灰意冷,于是就又开始回到人间游历,到处散布着对世人有用的药理知识。

直至西周初期,他终于遇上了一个又让他再次看到希望的人,也就是先前他跟张起灵说过的那个故人。

而这个人,就是西周时期齐国的缔造者,文王倾商、武王伐纣的首席谋主、最高军事统帅与西周的开国元勋,齐文化的创始人,亦是一位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杰出的韬略家、军事家与政治家。儒、法、兵、纵横诸家皆追他为本家人物,被尊为“百家宗师”的姜太公,姜尚(姜子牙)是也!

“东海之滨居日照,六百里外有蓬莱。未闻方丈仙道远,不见瀛洲路途遥。天阙紫气终日绕,太空清虚皆飘渺。人间已把神迹见,何须魂梦觅瑶台!”这首刻在姜子牙身侧的诗,怕是就他为自己题的墓志铭吧!大致意思是他出生在东海之滨名曰日照的一个地方,六百里外有一处地方名曰蓬莱,自己在游历到这里时遇到了神仙,所以不必再奢求去往方丈、瀛洲、瑶台这些传说中的仙界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经历,所以才使得他成为了这么一位伟大的人。许是他真的得到过神的旨意,所以才能将天地间的万物阴阳之法、八卦玄门之术传授与周文王。而文王对此也领悟较深,并倾尽毕生余力将其编撰成册,即后世所说的《周易》。众人皆知这本经书的创始人是周文王,却没有几个知道它最早是来源于姜子牙的口述,周文王其实是他的笔者及注释者外加推广者罢了。

而草仙也是从与姜尚的攀谈中,领略了阴阳的玄妙之理,于是将这些理论加诸于他的试验中后,他发现自己的研究竟然有了些小成。在姜子牙死后没多久,他就来到了楚国地界的一处植被茂密之处,就是被他称为“鬼谷”的地方,并且还将那些未用完的天石也一并带了来。因为之前,姜子牙用奇术为已经没有命数的神农占卜过一次,告诉他再过四百年左右,他永生的命数将会在那里因一个人的出现而得到终结。

在搭建好新的、稳固的实验基地后,他就开始专心的做着自己的试验。三百年后,他的试验终于成功了。他研制成的“隐阳丹”能将动物的体质改为阴性,并能使它们在一个时辰内自由出入终极之门。而在这之后,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寻找那个可以让他得到解脱的人。

神农也是过了很久,才真正明白姜子牙为自己算的那一卦的意思。因为他发现,自己研制成的丹药,虽是对其它拥有纯阳之血的动物都有效,但却对阴阳平衡的自己无效。加之后来,他又参透了千年前轮回镜给他的提示,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找一个极为特殊的人,才能够帮助到自己。

八十一年后,楚国荆州。

当神农再一次闻到那股熟悉的、自己曾在轮回镜前闻过的麒麟香之后,麻木了近千年的心终于又再次悸动起来。为了能让这个蓝衣青年心甘情愿的来帮助自己,他强压着内心的激动,然后一步步地将这个青年,拉入这场由他们二人共同组成的与命运的博弈中来。

张起灵第一次来到神农在鬼谷做试验的山洞时,在解答完他的疑问后,神农就将他迷晕,之后便用不久前自己在鬼谷附近意外发现的紫草,在他的身上擦拭了一番。果不其然,张起灵左肩至胸前的那只与生俱来的麒麟瑞兽,赫然就被紫草霸道的药性给引了出来。由此,神农就更加认定了,张起灵便是那个能够让自己得到解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言后悔

神农大致跟张起灵讲述了自己缘何得以永生,以及在永生的这两千年漫长岁月里的一些遭遇后,郑重地对他道:“你,就是那个能终结我永生命数的人!”

“师父请受徒儿愚钝,我还是不明白缘何你会如此肯定,那个人就是我?”张起灵问道。

“呵呵!因为你就是这世间真正可以不靠任何外力,就能以肉身进入终极之门的麟儿!”神农满意的看着张起灵道。

“是和那个千年麒麟竭有关,对吗?”张起灵又问。

“正是!它与你在娘胎中共同成长,并且,因为它极喜婴孩的纯净之气,所以,应该是在被你生母刚服下时就悉数进入了你体内。而在我们初次于荆州相遇时,它已然快要成型,因此才会隐不住自身的麒麟香,进而被我察觉。那时的你,怕是再过月余就年满十八了吧?”神农问道。

张起灵稍稍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后,便点头应了一声。

“两千多年啦,虽然我已经制成了可以让活物在一个时辰内,自由出入终极之门的“隐阳丹”,但我还是没能破解长生之谜,仅是研究出了一些驻颜延寿之法。而且,这在我们的交易里并不能帮到你多少。”稍事停顿了一下,神农又转口道:“不过,就在去年春季,我竟在鬼谷附近发现了紫草的踪迹。而更令我惊喜的是,半年之后老天就赐给我一个货真价实的麟儿。想必,那些紫草也是因为感应到有缘人将至,所以才会现身的吧!你且随我来,让我告诉你你身上藏着的,与这千年麒麟竭有关的秘密。”说罢,神农便带头走向他做试验的那个山洞。

须臾,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山洞。洞内摆有一只浸满了紫汤的浴桶,一旁的童子还在不断地往里面加着热水。令张起灵感到惊讶的是,那童子本就格外灵动的双眸,被这满室氤氲的紫气一熏,就愈加显得明亮的不似凡人。

神农见状就对张起灵道:“他是我搬来这鬼谷时,从当地的采药人手中救下的一只人寰。为报救命之恩,他主动要求当我的童子。这几百年来,也多亏有他照顾我的日常起居,才能让我专心去做我的研究。”

闻言,张起灵就更是好奇的去打量那童子,直把他看得害羞的躲到了神农身后。

“呵呵呵……这人寰可是比人参还要珍贵些的东西,且只生于此地的崇山峻岭之间。他们全身最宝贝的就是这双乌亮亮的眸子,常人若是取而食之,双目便可一世无疾。只是,这人寰也是天地间一灵物,其幻化出的外形几乎与常人无异,食其双目实乃太过残忍。况且,能幻化成人形的人寰灵智已开启,只需稍加指点,就能像人一样生活和学习。”说罢,神农就把躲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家伙拉了出来,接着道:“别看他现在只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他的实际年龄少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而要等他长到成年,怕是就要再等上两千多个春秋咯!不过,一般的人寰根本活不了那么久,大部分都是在才能幻化出双眸之际,就被当地的采药人取目祸害,像他这种能幻做人形活过三百多年的怕也就只此一个而已,所以,极少有世人能亲眼目睹一只幻做人形后的人寰。”

听完了神农的解释,张起灵友好地对小人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寰用乌溜溜的大眼睛快速瞅了张起灵一眼,就又挣脱了神农的手重新躲回到他身后。

“好啦!墨儿,到谷中采些野菜去吧!”神农的话音刚落,小人寰点了点头后,就立马逃也似的就跑出了山洞。

“这家伙平时胆子小得很,除非我下命令给他,否则连屋子都不敢出,想是被先前捕杀他的采药人给吓怕了吧!我在谷外布的奇门遁甲,除了是想避开世人的打扰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要保护他。自打与我在此安居后,他便再未踏出过鬼谷的地界半步!”神农略有几分感概的说道。

听完神农的话,张起灵就开始在心里默默的同情起这个小家伙来,目光也随即也移向洞外,试图去搜寻那已经远去的小小身影。

“好了,不说他了!乖徒儿,快些把衣服除去,准备到紫汤中沐浴吧!”神农这才想起更重要的事,急忙上前来就要扒张起灵的衣服。

“啊……师父……”张起灵被神农的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我这个老寿星面前,你们都是小小孩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神农完全不顾已经羞得满脸通红的张起灵,执意要帮他宽衣解带。

“师父……”张起灵伸出右手并用了几分力道,将神农的一只手移向一旁。

“怎么,你不愿听为师的话?”神农被张起灵的动作弄得也是一怔。

“不是!只是……若要在此沐浴,还是请师父暂且先回避一下吧!”张起灵微微将头偏向一侧,略带几分腼腆地道。

“哎呀!怎么能回避呢?我还等着看……”话只说到一半,神农就见张起灵脸色不对,旋即就发现自己的话明显有了歧义,于是只好让步道:“那我背过身去,待你入水后知会我一声,这样总行了吧?”

“……嗯!”张起灵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

待到张起灵的声音再次响起,神农就迫不及待的转过来往他身上望去。

见神农目不转睛的、似是在研究般地盯着看自己的身体后,张起灵也随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望去。很快他就发现,平日里白净无瑕的臂膀间,竟渐渐显露出一道道浅浅的青色墨痕,并且颜色还在一点点的加深。

张起灵吃惊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紫汤中的变化。不到一盏茶功夫,他就通过紫色的水面,看到自己身上自左侧臂膀间延伸至胸前的地方,赫然浮现出一只霸气十足的墨色麒麟。

“成型了,它已经成型了!太好了!太好了!”“嗯?为何会是墨色,而不是紫色呢?”神农想起轮回镜上的那只紫麒麟后,就诧异的自语道。“咦!它竟在吸食紫草的灵气,嗯……我想我是明白了,待它吸足了紫草的灵气后,就会变成与轮回镜上那只一样的紫麒麟。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需再研究一番!”

“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张起灵在震惊之余问道。

“它是借助你的身体才长成的,所以便与你有了主仆关系。并且,为了能够保护你,它已将自己的千年灵力幻化成这只麒麟,一旦你有性命之忧,它便会现身出来帮你挡灾!正是因为有了它,所以你才成了真正的麟儿。”神农解释道。

“没想到,世间竟会有这种奇物!”张起灵惊异地道。

“我们之间要做的交易,都与你身上的这只麒麟有关!但我总觉得……它于你来说,或许还有其他更有意义的作用。今后,你每日傍晚都来这里用紫汤沐浴半个时辰,我且要看一看,它吸食过这紫草的灵气后,究竟还可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神农若有所思地道。

“是!”张起灵回应道。

“好啦!我去洞外等你,穿好衣服后速速过来,我要与你说一说之后我们的计划!”神农边说着边往洞外走去。

片刻之后,张起灵就来到神农先前弹琴的石台前。

师徒二人一坐一站,神农也知时间紧迫,遂就直接跟张起灵切入正题。“先谈我的交易!如今,你拥有麒麟护体,不必服用我研制的“隐阳丹”就能进入终极之门。进去后,你只需替我在生死契上写下我来世姓名即可。如此,我的肉身就可以进入终极之门。不过,我的躯体将会于跨进门内的瞬间化为齑粉,从而将我的魂魄释放出来去接受轮回。当然,事先我会将你易容成我的模样再让你进去。只是,你的肉身在进入终极之门后返回阳界时,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昏睡或龟息等的不适症状以恢复生人气息。所以你需记住,在出终极之门前,服下我特意为你配制的“还阳丹”,这样就能保证你在出来后身体无恙!”

“那之前用作试验的那些动物,为何能自由出入终极之门?”张起灵不解地问道。

“它们大部分都是最接地气的,所以可以平安出来,不过也有些一出来就出现了昏睡或龟息的症状,比如说环鸟。后来我才发现,这与动物身上所含的地气有关。而人恰好是天地之气平衡的个体,所以你从里面出来后,身体必将会因为受到冥府内极阴之气的影响,而出现昏睡或龟息的症状。”神农非常肯定的对张起灵道。

突然,神农表情十分严肃地道:“这“还阳丹”与“隐阳丹”可不同,必须以个体所含地气的多少进行调配,并且在不同时间段个体的地气含量也会有所不同,所以应该是在配制好后一个时辰内服用效果才会最好,因此,你进入冥府的时间也最好控制在一个时辰之内!”

“嗯!”张起灵朝他点了点头。

见张起灵已是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神农就又接着道:“再谈你的交易!能让他忘记你的“忘忧”丹,必须以冥界阳岸的十朵白色彼岸、阴岸的十朵红色彼岸加之十滴你的麒麟血为药引方能制成。这些都需你去采集,只不过……私自将冥府之物带到阳界,可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呀!”

“只要能让今世的他不再对我有怨,那就算是以性命为代价我也不怕!”张起灵决然地道。

“这倒也不至于,只是……你真的还想要与他续缘?”神农神色浓重的看着张起灵道。

“记得上次来鬼谷时,师父说过我与他今世的缘分将尽,并且后世也再无半点缘分。起先我还不肯相信……不过,现在我信了。我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我要生生世世都能与他相遇并守护在他左右!”张起灵道。

“若要与他续缘,你就得跟我一样,先服下能够让你永生的紫草,然后再到生死簿上,用你身上的麒麟与他的名字做一场交易……你可要想好了,用你的永生去等待同一个人千百度的轮回转世,那定是一件非常非常痛苦的事。我就是个前车之鉴,为了能摆脱这永生的命数,不惜花上千年的时间与天相斗,才争取到了能够再度轮回的机会。若你现在后悔那还来得及,只需将我托付与你的事办完后,拿了“忘忧”让他忘记这一世的你便可。就算你二人后世再无缘分,经过了投胎转世,你们便也不会再记得彼此了!”神农规劝道。

“我不会后悔的!既然上苍能让我遇到师父这样的奇人,那么,我就一定要实现当年在花神树前许下的那个愿望!”张起灵异常坚决地道。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年轻人,你可知你将与他定下的,是一场永世的麒麟劫啊!并且,得到永生后的你,命数也将无法再被推算,除非是子牙能重活过来再用奇术帮你算上一卦。否则,日后你二人每一世的相遇,最终的结果也都会是个未知之数。能否在一起,就得看你们的造化了……你何必又要如此执着呢?”神农见规劝不动张起灵,就略带无奈地道。

“因为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张起灵只道了这么一句后便不再言语。

“唉,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倾尽所能帮你一把,也算是对你即将替我完成心愿的回报吧!”神农终于下定决心道。

作者有话要说:

☆、缘系麒麟

“生人若要在冥府中行动,是极耗费精气的,毕竟不能像在阳界一样自如来去。所以,在你去那里之前,我先要将你的身手训练得更为敏捷。与此同时,我还会教你一些日后将对你大有益处的技艺,比如说一些药理知识和易容之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教你缩骨之术。谁又能料到,你往后无尽的岁月里会用不到它呢?另外,要确保我们的交易能够顺利完成还需一些特殊物件。图样和材料我已备好,就与你一月时间,将它们做出来吧!”神农一边说一边就从袖间取出一张帛书,并递给张起灵。

张起灵接过后打开一看,就见帛书上分别画有三条太极铜鱼和两枚麒麟踏鬼玉玺。其中,三条太极铜鱼的外形大致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它们分别拥有一道、二道、三道蛇形的鱼眉。而那两枚印玺,除了都画有比较复杂的、用无数个骷髅头组成的麒麟踏鬼图案外,其它就真看不出能有什么区别了。

这时,神农就对张起灵解释道:“这仅有一道蛇形鱼眉的,是太极阳鱼;有二道的,是太极阴鱼;有三道的,则是太极太阳鱼。在生死契前,你将阴鱼、阳鱼组合成一个太极,其散发出的阴阳平衡之气,可遮住你身上的生人气息,就如同我的魂魄亲临一般,从而你就可以在空白的生死契上写下我的来世姓名。不过,既然这是与你身上的麒麟做的一场交易,那么,我的生死契就还得盖上沾了你麒麟血的阴印!”

“师父,你是说这两枚印玺还有阴阳之分?”张起灵问道。

“嗯,不错!虽然从外表上看来,它们并无二致,但实则却分为麒和麟。其中,麒为雄,乃是阳印,麟为雌,乃是阴印!”神农道。

“那要怎么辨认呢?”张起灵接着问道。

“用你的麒麟血!刻印用的玉料,我早已在上次你离开鬼谷时就将其浸在紫草水中,只等它们的主人前来将它们制作出来,并给它们定性!”神农看了张起灵一眼,示意他就是印玺的主人,接着道:“待你将两枚印玺雕刻好,只需往上面各滴入一滴麒麟血,到时候阴阳便会自现。并且,这世间也只有你才能分辨出它们来,若是落到他人之手,他们顶多也只会认为这是两枚一模一样的印玺罢了!”

“那这阳印又有什么用途?”张起灵马上又问。

“这就与你将要立下的永世麒麟劫有关了!这么说吧,我的交易,算是魂魄在与冥府立契,而魂魄属阴,所以要用阴印定契。你的交易,却是生人在与冥府立契,生人当然属阳,所以你要用沾有你麒麟血的阳印,在他的生死簿上留下定契的印迹。”神农道。

“那么……那条有三道蛇眉的太极鱼又有何用处?”张起灵再次发问。

“这个,和前面说的生人与冥府立契是同样的道理。生人属阳性,你需用阳鱼、太阳鱼组合成一个太极,它所发出的气场,就如那人亲临生死簿前,如此才会显现出他的姓名。”说着,神农又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对了,到时候你还得将我的面具换为他的面具才行,要知道,生死簿前,只有自己方能看到自己的姓名。若想要去看他人的生死簿,就必须依靠一些特殊的物件帮助,这也是我与子牙探讨了多年阴阳、命理之道,才参透的玄机。”神农解释道。

“嗯,我明白了!”张起灵道。

“不过,这些物件也算得上是通冥的宝器了!日后你将颠沛于世而不知年月,若要时刻身携这些宝器,恐怕是迟早会落入他人之手。如若不幸落入了身怀异能之人手中,那可就麻烦了。而要是把它们留在“梦之界”中,怕是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被阴气侵蚀得效力全无了吧!所以,为了它们的安全,待你从冥府出来后,就将它们送回鬼谷,放在山洞中那张用天石制成的石床上,我在鬼谷周围布的奇门遁甲,足以保佑它们万年无事!”神农略微有些忧心的说道,心想着除了张起灵和童子墨儿能够自由出入鬼谷外,一般常人是进不去的吧。

“既然师父不想它们被歹人拿去加以利用,那为何不将它们在用完之后一并毁去,或是留在“梦之界”中,使它们的效力全部消失呢?”张起灵望着满面忧色的神农问道。

“唉……我这也是为你好啊!”神农叹了口气道。

“……为我好?”张起灵轻声道。

“这永生,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乖徒儿,也许你没有体验过,所以才会如此的执着,不过,我还是打算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暂且就先让你在这人世体验一番,若是你累了、倦了、麻木了,那么就回到这里,将这些宝器一并带到冥府中去。先用阳鱼、太阳鱼组成太极调出他的生死簿,然后在上面盖上阴印,你二人的永世麒麟劫便会解除。再用阳鱼、阴鱼组成太极,到生死契前写下你的来世姓名,便可以再入轮回,终结永生之苦!”神农道。

“多谢师父对徒儿的关心!”听完神农的解释,张起灵立马对他跪拜道。

“起来吧,乖徒儿!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日后的漫漫长路还得靠你自己走啊!”神农语重心长地道。

一月之后,张起灵已将三条太极铜鱼及两枚麒麟踏鬼玉玺雕刻完成。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后,张起灵终于适应了他这个面貌焕然一新、脾气却依旧古怪的师父。

一年之后,本就已习得一身好武艺的张起灵根本不用神农多费心力,便将自己的行动速度提高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而更让神农感到欣喜的是,张起灵很快就将缩骨易容之术学到手,并且已能使用得炉火纯青。期间,神农还特意为他调制了各类滋补的灵汤妙药。而本就面容姣好的张起灵,在服食过这些汤药后,身上的谪仙气质就愈加明显。

此外,张起灵身上那只紫麒麟的秘密,也终于被神农知晓了。

它在吸食了一年的紫草灵气之后,终于由一只墨麒麟变成了一只与轮回镜上显示的一样的紫麒麟,并且偶尔还会发出一种仿若来自地狱般的幽幽蓝光,或者是一种极为张狂的妖冶红光。只是,在离了紫汤后,一个时辰之内它便会自动隐匿于张起灵身上。经过一番研究,神农用阴阳之术为这只紫麒麟占了一卦,从而解开了它的发光之谜。

“从卦象上来看,它已是知道了自己的宿命!我曾说过,它于你或许还有一些更为有意义的作用,果不其然,这两种光都与你的永世麒麟劫有关!”神农道。

“师父此话怎讲?”张起灵问道。

“你要经历那个人无数次的轮回转世,而这蓝光就是提醒你,该到轮回镜前去见他此世的最后一面了。人死之后,七日内魂魄会滞留在阳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蓝光将会在他的魂魄进入冥府时亮起。若你不能及时去到轮回镜前,那么,待他的魂魄过了奈何桥,你就只能等到他转世之后才能再与他相见了。”神农道。

张起灵点了点头。

“这红光嘛,要在他成功转世之后才会亮起。到时候你再到轮回镜前,就能知道他投胎于哪家哪户。茫茫人海,知道了这些,你便能顺利地找到他!”神农接着道。

“原来是这样!”张起灵略有些欣喜地道,这就不用担心以后会找不到吴邪了。

时间匆匆流过,到了公元前633年立冬,一切准备就绪后,神农就决定与张起灵一同前往青铜门,完成他们各自的交易。

“这是子牙用卦数推算出的《乾坤万年歌》,你且拿将了去仔细研读,尔后千秋万代之事皆载于此书之上,这对你今后流离于世间会有所帮助。”说着,神农就把一卷极为轻薄却又卷了很多道的帛书递给张起灵。想必,里面的内容也一定不会少吧!

“你我主仆二人今世的缘分就到此为止!是去是留均随你意,我已不能再继续保护你了!”神农对着一旁的童子道。

“主人,我要随你一起去!”那童子呜咽着道。

“呵呵呵……之前,你不是说人寰可以活个上万年吗?怎么,现在就不想活了?”神农半开玩笑的对童子道。“你有你自己的命数,好好活下去吧!若是有缘,总有一世我们还会再见的!”

神农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已经住了近四百年的地方,便带着张起灵踏上了他的终极之旅。

到达目的地后,二人在青铜门内的“梦之界”待了三天,将一切准备妥当后,神农便按着先前的计划让张起灵进入了终极之门。

张起灵凭着神农画的地图,很快就来到了摆放着生死契的黑石案几前,待他戴上神农的面具,将阴鱼、阳鱼组合成太极后,正准备上前坐下的那个亡灵便停了下来,让出个空当使张起灵顺利写完神农的来世姓名,并盖上了沾有自己麒麟血的阴印。

随后,他先在忘川河的阴岸采了十朵红色彼岸,再穿过奈何桥,到阳岸采了十朵白色彼岸,复又重新回到阴岸这边,去寻找放有生死簿的那间屋子。

成功抵达放有生死簿的那间屋子后,张起灵立马换上了吴邪的面具,并准备按照神农所说的步骤去做。不过,当他刚一用阳鱼和太阳鱼组成太极将吴邪的生死簿调出,就发生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张起灵的运气似乎是比神农要差一些,连这一世吴邪的寿命都还没看到,身上的那只紫麒麟就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随即便开始在了吴邪的生死簿上盘旋起来,像是在念着某种奇怪的咒语,或是在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过了一阵,张起灵竟发现那只发着耀眼白光、看起来非常不真实的紫麒麟,竟渐渐地隐入吴邪的生死簿中。

待到一切都归于平静后,令张起灵更为惊异的是,吴邪的生死簿正中间,只浮现着“吴邪”两个大大的字迹,而本该写有他命数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虽然有些想不通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但张起灵还是按照神农所说的,在上面盖了占有麒麟血的阳印。

时间不多,张起灵必须尽快返回阳界,略加疑惑的再看了一眼生死簿后,他就匆匆往终极之门赶去。结果忙中有错,一不小心他就来到了后世渊。

“你们这些个横死的亡灵,皆需在此守岁!这守岁的时间有长有短,待阎君认为你们守岁功德圆满后,便会吩咐阴阳司的鬼差,将你们来世的命数补齐。如此,你们方能入得十年轮回渊。”一个鬼差道。

张起灵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一群或抱病而死、或被水淹死、或被火烧死、或被人杀死等的亡灵,正一个个盘坐于虚无的地上,双眼紧闭,双手放于两膝之上,手掌掌心向上,嘴中还默默的念着什么。

没时间去细究,匆匆一瞥后,张起灵又继续照着地图上的标注,往终极之门的方向赶去,因为他已明显察觉到,身体前进的阻力越来越大了。

待他来到终极之门面前时,整个后背都湿透了,连抬起手来将那颗神农为他特制的“还阳丹”放入嘴中都有些费力,就放佛是刚与一群人进行过一场激烈的搏斗似的。就在出去之前,他还不忘回首去看一眼那面巨大的轮回镜:吴邪,往后的每一世,你都会遇见我!而我,也一定会伴你左右,用我的生命去守护你!

出来后,神农用了七天时间,将张起灵从冥府带出来的那十朵红色彼岸和十朵白色彼岸,加之他的十滴麒麟血制成了一枚“忘忧”。

“好啦!如今“忘忧”已经制成,魂魄流于世间的七日之限已到,我也是该走的时候了!”话虽说得悲凉,但神农却是没有丝毫畏惧之情,反倒是有了几分解脱之感。

在跨入终极之门前,神农语重心长地对张起灵说:“麒麟,仁兽也!而今与你化为一体,你便也继承了它的仁厚。仁厚虽是你最大的优点,但也将是你最大的弱点!这世间有些善事,你还是不做为好啊……以免,让你们今世的因缘旁生枝节!”

原来,神农在张起灵进入终极之门后,就冒险为这一世的他算了一卦,结果还是可减而不可解的命数。并且,若是逆天改命,那只会加快了这种命数,给他身边的人所带来的刑克。不过,事已至此,神农也是无力回天了。

“麒麟,便是今后你二人每一世的联系!你会经历无数次他的死亡,但切记一定要在他死后七日内抵达此处。若是蓝光消失了,你就只能再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次见到他!”

“另外,终极之门万万不可频繁出入,否则将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毕竟,生人是不宜在阴气极重的地方出现的!”

神农并没有将“还阳丹”的配方告诉张起灵,因为神农觉得,与其让他清醒着等那个人的转世,倒不如让他在出了终极之门后,在沉睡或龟息中度过那一个个难熬的、始终处于苦等的日日夜夜。

当然,神农也没有将算卦的事告诉张起灵,只是没什么底气的对他再交代了一句后,便跨进了终极之门:“你回鬼谷之后,若是能待满两年之期的话,或许……或许会好一些!”

张起灵呆立在终极之门外良久,反复揣摩着神农最后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未能有所领悟。再加之这近两年来,对吴邪及义父与日俱增的思念,让他也不愿再在鬼谷待下去。于是,他按照先前神农的嘱托,将三条太极铜鱼和两枚麒麟踏鬼玉玺送到鬼谷后便回了卫国。

临走前,张起灵还问那个叫做墨儿的小人寰愿不愿意跟自己走,但他却摇头说自己要留在鬼谷守着那几件宝器。张起灵走后,墨儿便服下一株紫草,待他刚一在那五件宝器旁边躺下,就昏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子衿

七年前,雨夜,国卿府西厢房内。

“唔……”被一声惊雷震醒的吴邪,含糊的呢喃道:“好像是在打雷……好黑呀……灵……我怕!”不见有人回应,吴邪又继续道:“灵……灵……我害怕!”边说还边把身子,往睡在外侧的张起灵那边靠。

结果他感觉,自己几乎都要移到床边了,却还没有碰到张起灵。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的吴邪,顿时就吓得冷汗直冒。在胡乱摸索一番,确定张起灵此刻并没有躺在床上后,吴邪立马将被子揉作一团,抱在自己怀里。眼睛死死盯着漆黑一片的前方,颤颤巍巍缩回到床的内侧,并紧紧地靠在墙上。

“灵……灵……你在哪里呀?快出来……别闹了,我害怕……灵……”吴邪用颤抖的声音,不断地喊着张起灵的名字给自己壮胆。“灵……灵……灵……”

此时,张起灵正顶着狂风暴雨,从后院往西厢这边赶来。他左手执一挡雨的竹簦,右手提一精巧的竹制鸟笼,里面还关着只被雷声吓得噤若寒蝉的翠鸟,甚至,连身子都僵在了一个姿势上。

“吴邪!”待张起灵刚一跨进西厢院内,就听见吴邪正声嘶力竭地在叫喊自己的名字,于是就赶忙应了他一声。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加快,三步并作两步走,眨眼间就来到西厢门口,并将虚掩着的门推开。

“邪!别怕,我回来了!我……”张起灵慌慌张张的进门后,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人儿,扑将过来抱住了自己。

“呜呜……灵,你去哪里啦?我好怕,好怕!呜呜……”吴邪万分委屈地哭着道。

方才,终于听到张起灵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吴邪壮着胆子就准备下床去找去他。可是,两只脚丫摸黑在地上胡乱扒拉了一番后,却没能找到自己的鞋子。加之,他也不敢继续在这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待着,于是,就索性光着脚,并伸出手来,在黑暗中,凭着记忆慢慢地往堂屋那边挪去。待张起灵刚一将西厢的门打开,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瞅准张起灵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好了,好了,不用怕了,邪!我回来了!”见怀中的小人儿呜呜哇哇的哭了起来,张起灵立马松开执于左手的竹簦,单手将他环抱住安慰着道,时不时还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在得到莫大的安慰后,吴邪的情绪也就渐渐地平复了,“咦……灵,怎么你的衣服全都湿了?不是带着竹簦了吗?怎么回事啊?”

“我刚才去了后院!”说着,张起灵就将手里提着的那只鸟笼举到吴邪面前。

“哦!你是去救它?”借着微弱的光线,吴邪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几天前捉到的,一只会学人语的翠鸟。因为藏书阁在国卿府后院,所以,吴邪就把它挂在离藏书阁不远的一根槐树枝桠上,以便自己看书看累了之后,可以随时去逗弄它。张起灵冒这么大的雨,前去后院救它,不被淋湿才怪!

“嗯!”张起灵十分郑重的点头答道。这是吴邪的心爱之物,万万不能让它受到伤害。

“呵呵!灵,看来你比我还重视它呀!刚才,我都快被吓死了,只顾得满世界的找你,压根就没想起它!”吴邪抹了抹眼角还没干透的泪水笑着道。

“不是,我不是……是……因为它是……”张起灵还没将自己的语言组织好,就突然被打断了。

“我都快被吓死了……我都快被吓死了……”叫得有腔有调的鸟语。

“……”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前一刻还在纠结的两个人,听了这声学得有模有样的鸟语后,顿时就都被这只翠鸟给逗乐了。

“看来,我也不用多做解释了,这只翠鸟还是会认主的。你一开口,它就学了这么一句,还真是应景啊!”张起灵揶揄道。

“那是,名师出高徒嘛,嘿嘿!”吴邪有点洋洋自得地道。

“我说的是你!”张起灵冷不丁儿地又补了一句。

随即反应过来的吴邪,就没好气儿地指着这只多嘴的翠鸟,骂道:“以后,你若是再敢不经允许就偷学本公子说话,本公子定要将你烤了去喂看大门的小黑,哼!”

“我都快被吓死了……我都快被吓死了……”叫得有腔有调的鸟语又再次响起。

“这鸟,好像并不怕你啊!哈哈哈哈……”说罢,张起灵又笑了起来。

见张起灵又在笑话自己,吴邪佯装恼怒,一把将张起灵手中的鸟笼抢了过来,放在堂屋那张红木方桌上道:“方才打雷时,你怕已是被吓傻了,我就不再与你计较。”

“呵呵!邪,你是在说你自己吧?”张起灵心中暗自笑道。

“不过,犯了错就得被罚!嗯……那就罚你自己一只鸟,在这黑漆漆的堂屋里过上一夜吧!”吴邪偏头想了一想就道。

“好了,邪,你就别再为难它了。方才我去后院,将将才看到,挂着它的那棵槐树被雷击中。若是再低上寸许,现在,你可能就真的可以拿它去喂小黑了!它先前已是被吓得够呛,只是在见到你这个主人后,才稍稍有些安心罢了!”张起灵道。

“嗯,此话有理!那今天就算了,准你同睡在我们的卧房里吧!”说着,吴邪就伸手欲去提那鸟笼。

“这倒不必,方才它确是受了些惊吓,不过,现在已是来到屋内,不会再有风雨惊扰,置于堂屋也无妨!”张起灵听了吴邪的话后,就赶忙上前阻止。

“好吧,听你的!我们快些回房休息吧!”吴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

“嗯!”张起灵道。

来到床前,喊着要睡的吴邪却突然止了步,且也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怎么,还不肯上去?你不是困了么?”张起灵一边脱着早已被大雨淋湿的衣服,一边对着呆立在床前的吴邪道。

“呃……”黑暗中,吴邪两只小脚丫的大脚趾,不断地与二脚趾上下交叠,心中暗自苦道:“唉,刚才没穿鞋,这脚上踩了一地的灰,可叫我怎么上去啊?”

见吴邪半晌只发出一个单音节并不说话,已将湿透的上衣脱下的张起灵立马察觉到有些不对,旋即就走到吴邪面前,将他放倒准备往床上扔。

“等等,起灵……”吴邪大叫道。

“困了还不上床休息,在想什么呢?”闻言,张起灵立马收住势,随后,就用一个公主抱,将吴邪稳稳的拥在胸前问道。

“不是,是因为……方才……我没穿鞋……就跑出去找你了!”吴邪弱弱的对张起灵解释道。

黑暗中,吴邪没有看到,张起灵极其温柔的,将嘴角勾起到一个好看的弧度。没想到,在你心中我是如此重要,为了见到我,你竟慌忙的连鞋也顾不得穿了!当然,张起灵并不知道,吴邪没穿鞋其实是因为怕黑没敢去好好找它们。

“灵,不行,我脚脏!”感觉到自己在这个温暖的怀里停顿了一下后,又被重新往床上放去,吴邪急忙挣扎着对张起灵大叫道。

“别动,把脚担在床边!”张起灵命令道。

“那你呢?”吴邪不解地道,以为张起灵准备睡到内侧。

“在屋里等我,我去打水给你洗脚!”张起灵道。

“不行!”吴邪大声吼道。

“嗯?”这次轮到张起灵不解了。

“我怕黑……别再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里了!”吴邪委屈地道,话里似乎还带有几分,刚才对张起灵把自己一个人留在黑屋子里的埋怨。

“放心吧,我会点灯的,乖乖躺在这儿,等着我回来!”张起灵柔声道,嘴角又再次挂起个好看的弧度。

随后,张起灵摸黑将湿衣服穿上,并点燃卧房内的油灯。在出门之前,他又不放心的对躺在床边儿上的吴邪道:“乖乖躺着,我很快就回来了!”硬是等到满脸不情愿的吴邪,对自己点了头后,他才捡起竹簦,朝门外的瓢泼大雨中走去。

来到厨房,张起灵本想取了一桶热水就走,可奈何竟是一滴都没有!无奈,他只得点起灶火,开始烧起热水来。

待张起灵将满满一桶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水提到吴邪面前时,他已经睡着了。

张起灵将木桶中的热水倒出一部分在脚盆中,把脚巾浸湿之后,轻轻将吴邪的脚举起,接着悉心擦拭一番,待把吴邪的两只脚都洗干净后,他又轻柔的将吴邪抱到床的内侧,并将被子给他盖好。

之后,张起灵才提起剩下的半桶多热水,到堂屋那边,把被湿衣服捂得潮闷闷的身子擦拭了一遍。

折腾了半天,张起灵终于又躺回到舒适的床上。这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他条件反射似的就去捂吴邪的耳朵。果然,沉睡中的吴邪缓缓地呼吐了三次气息后,一声炸雷就在张起灵的耳边响起。

后来,张起灵终于敌不过浓浓的倦意,在漫天的电闪雷鸣中睡了过去。只是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吴邪就已经躺在自己怀里,并且还将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许是半夜又被雷声惊醒了吧!张起灵宠溺的看着怀中的吴邪,心中如是想着。

七年后,雨夜,侯府公子殿内。一声炸雷过后。

“呃……”躺在床上的人儿发出一声不安的呓语,从紧锁着的眉头上就能知道,他睡得并不怎么安稳。

“啊……灵……灵……你在哪里啊?我怕……我……”刚从梦中被雷声惊得坐起来的吴邪,忘了时间,忘了其他,只大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并坦诚的告诉他,没有他陪在自己身边,自己是有多么的害怕。

是的,自那个人走后,自己仅有不多的安全感,也就一并被他带走了!

待从梦中完全清醒的回到现实中后,吴邪失望的道了一句:“若是没被这声惊雷扰醒该多好啊,至少……我还能在梦里见到你!”

张起灵,你到底去了哪里啊?还会回来吗?我们,还能重新来过吗?难道……此世真的就要这样音信杳无了么?

“唉……”吴邪在心中默默的发问了一通,不免又引来自己的一声叹息。

不久后,吴邪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见张起灵从一个老道手中,接过一株紫色仙草随即服下。然后便信誓旦旦地对自己道:“吴邪!以后你的每一次轮回,都有我张起灵相伴左右!”

翌日。

“王盟……”吴邪冷不丁儿的叫了一声,把一旁正在打扫公子殿的人儿给吓了一跳。

“我说公子,你能不能在说话前,先打声招呼啊?我的小心肝儿都要被你吓得跳出来了!”王盟猛地偏过头,带着明显含有埋怨的语气,对吴邪所在的方向道,随即又将头转回,继续做手上的活。

自上次搬回侯府,王盟就与吴邪朝夕相处。起先,他还对吴邪的公子身份有着几分畏惧,可是,自那个人走后,他家公子就开始变得愈发温顺起来,并且还很听自己的话。于是,这就导致了王盟在跟他独处时,越来越没有了主仆之分,说起话来,也时常是没大没小的。不过,若是在外人面前,王盟立马又会变回曾经那个规规矩矩的好随从模样。

“咳……”见自己确实是把王盟吓了一跳,吴邪略微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待对方稍稍平复了些之后,他就问道:“今日,是初几了?”

“初二呀!怎么啦,公子?”正拿着一条鸡毛掸子,在灵台那边掸灰的王盟,连头都没回随口就道。

“唉……”闻言,吴邪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听到这声满含着失落与无奈的长叹,王盟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将手上的活停了下来。方才的那些个埋怨,此刻也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用一双万分同情的目光,望着坐在案几旁的吴邪。

每日里的清茶淡饭,加之张起灵走后,吴邪就更是郁郁寡欢,为了不让他太过于悲伤度日,卫成公吴天就开始让他参政,这或多或少也都给他凭添了不小的压力,致使原本就单薄的他,如今就更显得清瘦了不少。

“待会,你忙完了,就把这些全都收到书房去吧!”吴邪指着满桌张起灵不同年龄段的画像对王盟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锁进柜子里吧!”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吴邪在心里反问道:“你不会回来了,对吗?”

“啊!这……这你可想好了啊,公子!”王盟吃惊的看了看吴邪,又看了看那一张张被自家公子视若珍宝般的帛布画像道。

“收吧!我想……他是不会再回来了!”吴邪用无比凄凉的语气说道。

“唉……是,公子!”王盟又满怀同情地看了看吴邪。同时,心里也得出了跟他一样的结论:那个灵公子,也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归去来兮

顶着凛冽的北风,一番不分日夜的快马兼程后,张起灵于离开鬼谷的第三日黄昏,抵达了卫国国卿府。

迎着府里众人投来的惊诧目光,张起灵只将自己的军马交给一个守门小厮后,就一路径直去往大堂。

刚到大堂门口,便见元咺正满面愁容、低头静坐于堂前。走近几步后才发现,元咺那头原本乌黑亮泽的青丝,不知何时已浸染上了斑驳霜华,那张原本威严无比的面容,也不禁显露出了几分苍老之态。

眼前的这一幕景象,顿时就让张起灵感到难过万分。

就在元咺还未回过神,发现大堂中多出的这个人,正用一双心疼无比的目光,细细地打量着自己时,张起灵却再也无法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就扑跪到他面前,两臂伏于他双膝之上,含泪哽咽道:“义父!”

张起灵十分清楚,眼前这个还不到两年时间,就明显苍老了许多的男人,定是因为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安危,所以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嗯!灵儿!你又来梦里陪义父了!”元咺微笑着对他点头道。

“义父……对不起!孩儿回来晚了!”充满思念与愧疚的泪水,不断地从张起灵眼眶里涌出,随即又悄无声息的落到元咺的双膝之上。不多时,他膝上的蓝灰色锦服,便已被张起灵的热泪浸湿了一大片。

“嗯?不对,怎么哭了呢?我灵儿自三岁时起,就不曾再在我面前流过一滴眼泪!你……”元咺这才瞪大了眼睛,向前探了探身子,仔细地瞧着就近在咫尺的张起灵。

沉默了半晌后,元咺眼底也不禁泛出了两道水光,慢慢地伸出了微颤着的双手,轻轻将张起灵的脸捧住,不敢相信的问道:“灵儿,你……真的回来了?”

“嗯!是,义父,孩儿真的回来了!”张起灵立刻回握住元咺那双稍稍有些粗糙,却又十分温厚的大手道。

“老天有眼呐,我儿终于回来了!”待到确定一双年轻有力的手,正真真切切的握着自己的手时,元咺便不再迟疑这只是一场梦,立即就从座椅上滑跪下来,一把将张起灵揽入怀中。随后,父子二人就这样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你这许久,都去了哪里啊?”过了好半天,元咺才放开张起灵问道。

“义父,对不起,这个……我不能对任何人说!”张起灵面带惭愧地道。

“好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义父不问了!”元咺不愿去为难他。过了这么久,他还能够平安的回到自己身边,这已算是老天给自己最大的恩惠了,其他的,还需再去计较些什么?

“孩儿不孝,让义父担心了!”张起灵低下了头道。

“还叫我义父啊?灵儿,咱们父子在一起整整二十年了啊!这些年来,义父心中都一直记挂着文轩老弟,因此才未将你改姓为元,且一直让你称我为义父。现在,你唤我一声爹,可好?”元咺老泪纵横地问道。

“爹……”元咺的这一番话,让张起灵心中那份长久以来被压制着的感情,在此刻终于歇斯底里的爆发了出来。什么谨言慎行、相敬如宾、循规蹈矩……让它们就此全都消失吧!现在,这里只有一个慈爱的父亲,和一个渴望得到父爱的儿子。

“老爷……”“爷”字还没叫完,来大堂欲叫元咺回房休息的解思蓉,在看见跪在地上的二人时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后,她就道:“呀!这不是灵儿回来了么?老爷,你们怎么都跪在地上啊?”

这家伙,突然失踪时,就已让老爷的威望在朝中大减了几分,现在又突然回来,也不知会再对老爷的声威造成何等影响。表面上,解思蓉是在为张起灵的突然归来而感到惊讶,但实际上,她却是在盘算,他的归来,是否会影响到自家老爷的前程。

“思蓉,你来得正好!快些去吩咐厨房,让他们备些上好的膳食,你看灵儿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定是还未用过晚膳吧!”大堂内的气氛,突然被解思蓉打断,元咺这才想到,张起灵此刻应该还饿着肚子呢,于是就对她道。

“是,老爷!你二人先起来坐着吧,我这就去厨房那边!”看着他们父子二人久别重逢,似是还有许多话要说,解思蓉便很识趣儿的听从了元咺的吩咐。

解思蓉虽然心里还有些担心,张起灵的归来会对国卿府造成不好的影响,但转念又想到,毕竟他曾经也是卫成公看中过的人才,或许他的归来,反倒能帮助自家老爷稳固在朝中的地位也说不定。

既然他回来已是事实,那就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看老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宠着这个孩子,自己目前应该没必要对他做出什么动作。至少得在看到他,给国卿府带来的究竟是福还是祸,之后才好做定夺。

若是他能如自己所愿,帮助老爷在朝中重立威望的话,那自然是好的。不过,若是国卿府因他的失踪之事,而受到朝中责难的话,那自己就定是容不得,他再出现在国卿府了!

很快,一桌丰盛的饭菜就已备好。席间,只元咺、张起灵二人。元咺已经用过晚膳,遂就坐在张起灵近旁饮起酒来,且时不时还往张起灵碗里夹些肉菜。

“食不言,寝不语”这本就是尊贵的国卿大人一直遵循的人生信条,不过,这一次却被轻易地他自己打破了。

在张起灵用膳期间,元咺将这近两年来,朝中发生的诸多事情全都一一告之,并与张起灵商定了,翌日去侯府朝拜时,请罪的事宜。

张起灵没有想到,就在自己离开的这近两年时间里,卫国的国运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此刻,这个刚刚崛起不过十余载的国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四方边境上,邻国滋扰不断,每一个都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卫国这片丰腴的土地。

而当他听到,吴邪也在自己走后没多久,就开始参与政事,心中不由,又是一痛。

待张起灵用完晚膳,二人又交谈了片刻。之后,元咺亲自将张起灵送回西厢,并命下人给二公子准备热汤。在嘱咐了张起灵,沐浴完就早些休息后,元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翌日,侯府。

元咺刚一踏入侯府大堂,原本只有几人窸窸窣窣低声交谈的大堂,立马就炸开了锅。当然,这是因为他们都看到了,紧跟在元咺身后的张起灵。

“唉,那不是国卿大人家的二公子吗?”一个稍胖点儿的朝臣指着张起灵道。

“是啊,是啊!”另一个比他瘦了一圈的朝臣在一旁附和道。

“那不是少辅将军吗?”一个年轻点儿的朝臣道。

“他不是失踪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年轻朝臣旁边的一个朝臣道。

这时,卫成公吴天也从大堂外走进来,乱哄哄的朝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哟!这不是少辅将军吗?”吴天刚一看见张起灵,就颇为吃惊的也来了这么一句,随即就发觉自己失态,顿了一顿,便又径直往自己的主位走去。

待吴天在主位坐下后,元咺就携着张起灵一起跪在他面前,低首作揖道:“罪臣今日带犬子特来向王上请罪!”

“嗯!这罪不罪的,目前还尚不能断定。本王只想知道,我的少辅将军,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吴天十分高兴张起灵还能回来,但为了能让他顺利归朝,自己还是得按捺住心中的些许激动,并且,还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元咺他二人合演一出戏。

“犬子失踪之时,正逢侯府的朝拜之日。当时,犬子因要去拜访公子邪,所以才会晚我一些回府。可没成想,在归途中,竟遇到了一群不明来历的贼人的突袭,并不幸被暗伤头部,导致了突然失忆。最后,犬子虽是将那些贼人打得四散而逃,但却因为失忆,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所以,这么久以来,犬子就一直流离于邻国之间。直至前不久,才记起了所有事情,这才回了卫国!但不论是何缘由,这段时间,犬子都未尽到自己,身为少辅将军的义务,还请王上责罚!”元咺一改昨晚的慈祥面貌,重又变回了平日里威严无比的国卿大人,恳切的对吴天道。

“唉,国卿大人此言差矣!既是失忆,他怎会还记得,自己是身为我卫国的少辅将军呢?那又何来的未尽义务之说?”吴天从容的解释道。

这时,张起灵突然开口道:“末将回来晚了,还请王上治罪!”

吴天只稍稍想了一想,一计便出。随即就笑着对张起灵道:“不晚,不晚,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听闻此言,大堂内的一众人等,皆是满怀疑惑的看着吴天。张起灵虽是不知道吴天究竟是何寓意,但饱谙世故的元咺,却已是猜出了他的意图,心中不禁对这位年轻的王上多了几分赞许之情。

果然,吴天接下来就对张起灵道:“近年来,四方邻国对我卫国边境滋扰不断,且犹以东南方向上的陈、宋二国为首恶。他们皆想在我卫国境内,图得一块沃土,奈何我卫国还不够强大,不能一举将其歼灭。因此,只能令将士们苦苦坚守阵地,不让他国踏入我卫国境内……此刻,我卫国正值用人之际,既然少辅将军已经平安回归卫国,那就去实现,阅兵当日你对本王的承诺吧!”

顿了顿,吴天接着道:“少辅将军听令!本王这就命你,随大将军孙子仲一同前往东南边境,协助蔡将军速速平息陈、宋之乱!明日一早便起程,不得有误!”

吴天如此安排,可不得不谓之巧妙。这样一来,既能让张起灵暂避朝中风头,又还能让他先立得战功。到时候也就不必再担心,他失踪后突然归朝,诸位大臣对他的种种非议了。

而这样的安排,却是在张起灵的意料之外,但他又不得不答应。

“末将遵命!”张起灵稍皱了皱眉,但也仅是一瞬,之后,他便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回应了吴天。

“明日就要起程了么?是否……我跟邪的缘分,就要到此为止了?为什么不能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呢?”张起灵在心中问道。刚才,自己只一直低着头听训,没敢去观察四周的情况。领命后,他才开始惊慌失措地在众人中,寻找着吴邪的身影。可是,目光所及之处,都未能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其实,吴邪在今年刚一入冬,就抱恙在身。由于天气渐冷,吴天就准了他,在公子殿休养,暂时不必出席朝拜,希望他能在冬至之前,把身体调养好,以便顺利参加,今年年满二十的侯府公子,和九位卿家公子的弱冠和加冕仪式。因此,张起灵才没能在大堂中找到他。

“王上,罪臣愿以监军身份一同前往!”元咺再次开口道。

“有国卿大人一同前往,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这一次,连守卫我都城的孙大将军,都要前去迎战,且归期未定,我看……国卿大人还是留在朝中,助我主持大局的好!”吴天条理清楚地分析道。

“王上所言甚是!只是,如此一来,这监军一职……”元咺犯了愁,这地位仅在孙、蔡二人之下的监军一职究竟给谁好呢?

“这几年来,歂儿在政务和军事上的表现都可圈可点,此次,就由他来担任监军一职吧!”吴天道。

“臣认为不妥,公子歂方至弱冠年纪,其各方面资质,都还不足以担当此等重任,望王上另觅他人!”元咺此言一出,当即就招来了,吴歂投给他的一个恶毒的眼神。

“臣弟愿担任此监军一职,还请王上给予臣弟一个历练自己的机会!”随后,吴歂就站上前来,对吴天道。

“嗯,人才需在实战中培养!歂儿这几年在朝中的表现,诸位大臣也都看在眼里,虽然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是,到实战中多历练历练,也不失为培养人才的好方法。再者,还有孙大将军和蔡将军把持大局,国卿大人可还觉得有甚不妥?”吴天对着元咺问道。随后,又立马补充道:“既然国卿大人说,歂儿还没有能力担当监军一职,那这次就暂且让他做个特派监军,一切行事,皆要通过孙、蔡二位将军同意方可,如何?”

吴歂,自十三岁回侯府之后,便一直留在府内。七年来,凭借着自己对权势的渴望,他一步步的往上走着。卫文公去世之后,凭借自己巧舌如簧的诡辩能力,他很快就赢得了卫国新君吴天的赏识和信赖。因此,方才吴天才会拂逆了元咺的意思,坚持要委任他为监军,让他加入到卫国的保卫战中。这摆明了就是要为他,在群臣的面前立威,以便日后重用。

“王上所言甚是,臣,再无异议!”元咺已是知晓了吴天的心思,并也觉得他分析的却有几分道理,遂就不再反对。

吴歂颇有些得意的挑起眉,瞅了跪在旁边的元喧一眼,心中更是自以为胜了这个老狐狸一筹。他以为,元喧是在为自己监军的地位,要比张起灵少辅将军的地位高上一等,不服气,所以才要与自己作对。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再过十日便是冬至,你二人怕是要错过自己的弱冠和加冕仪式了。嗯,不如这样……歂儿,你先留下,行过冠礼后再出发……”随即,吴天又小声对身边的随从说了几句,接着就见那随从火急火燎的朝大堂外奔去。

不多时,当那随从再次出现在大堂时,手中已是多了个托盘,上面放有一副礼帽,金黄色的外身,配以珍珠宝石,华贵之气尽显。这本是吴天命人为吴邪准备的,不过此时他认为,将它用在张起灵身上最合适不过。反正时间还很充裕,马上再命人为吴邪做一个就是了。

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吴天亲自为张起灵授以了弱冠之礼,并正式册封他为少将军,地位与特派监军持平,与朝中三位中卿等同。

吴天的这一行为,算是给足了元咺面子,权当是为刚才拂逆了国卿大人之意做的补偿。

众人见吴天对这个青年如此的厚爱,加之他先前在军中也有不小的威望,登时就向他投来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众人的表情,元咺自豪的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心中颇为感慨道,自己的灵儿终于可以大展宏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悠悠我心

就在吴天命身边的随从,去司礼部取那顶为吴邪准备的礼帽时,顺便还让那随从带了道口谕过去。在他正为张起灵亲授冠礼之时,已是领了命的司礼部大常奉,不敢有所怠慢地拿了本绘有各式礼帽样图的册子,就去了吴邪的公子殿,打算让吴邪亲自选个图样儿。

本是静卧于床上看书的吴邪,待听完大体缘由后,对此事并未有太大兴趣,遂就吩咐了王盟给自己随便选一个,而后又继续看书。当然,大常奉也只对他道,王上今日要借公子的礼帽一用,具体情况尚不清楚,自己只是奉了王上口谕,要再为公子重新定做一个。

“何人竟会有如此大的面子,敢用上为我家公子备好的礼帽?”听过大常奉的话,王盟倒是有些不依不饶的道了这么一句。

“这个嘛,待会等朝拜结束了,找个在场的人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大常奉道。

“嗯,这是自然。不过,十日后便是冬至,怎么这人会如此着急,要提前举行冠礼呢?”王盟道。

“唉,想这么多作甚?你还是快些过来替公子选个图样儿吧!”说着,大常奉就将手中的册子往近旁的案几上一摊,随后跪坐在那案几朝外的一侧看向王盟。

王盟见状,只好跟过去,跪坐在另一侧,也就是吴邪平日里坐的那一侧,开始翻看起那本画工极其细腻、装裱也极为考究的帛布册子。心里不时还嘀咕几句:“哎呀呀,没想到,一外表糙得可以拿去当刷子使儿的胖子,竟能绘出如此细腻繁复的图样儿,看来,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选图样儿,本来是件挺简单的事儿,可是到了王盟手里,却着实让那个胖胖的大常奉憋了一肚子火。因为,王盟几乎把册子上的每一幅图都痛批了一番,却还是没决定好选哪个,“这个太简单了吧,一点儿贵气都没有!”“这个也忒寒碜了吧,才一颗宝石,怎么……边儿上连半颗珍珠都没有啊?”“这个啊,一个字儿,俗……”

就在王盟劈头盖脸的评价着册子上的这些图样时,他没有注意到那个大常奉的脸,从红到白,从白到青,变了一变,变了再变。若不是有吴邪在场,那大常奉怕是早就要抓起王盟的领子大骂道:“他娘的,个不懂艺术的小兔崽子,敢这么侮辱你胖爷儿的宝贝作品,给我滚回娘胎里去,好好熏陶个十年八年的,再到老子面前来放屁!”

这时,吴邪也被叽叽喳喳的王盟弄得有些烦了,就下了床,默不作声地走到二人跪坐的案几前,在册子上随手翻了几页道:“就它吧!有劳常奉大人了!”

“不敢,不敢!公子既已选定了图样儿,那微臣就先告退了!”大常奉终于松了口气,急忙对吴邪道。

“嗯,下去吧!”吴邪点头道。

那大常奉刚走不久,王盟就去问吴邪:“公子,今日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品,我去膳房叫人给你准备?”

“呃……”吴邪稍稍想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道:“随便吧,你看着办!”

“嗯,那好。公子,我这就去了啊!”王盟冲吴邪一笑后就出了公子殿。

看着王盟欢快离去的背影,吴邪在心中苦笑道:“其实,对现在的我来说,吃什么……都是一样的食之无味!”

本以为王盟要等上半个时辰才会抬着午膳回来,所以吴邪就准备继续躺回到床上看书。可没成想,自己刚一坐到床边将鞋袜脱掉,王盟就又跑了回来,再看他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定是跑得很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吴邪没有停下动作,一边问他一边将身子往床头靠。

“公,公子……他回来了,他,他……他回来了!正往我们公子殿这边过来。”王盟连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将话说全。

片刻之前。

朝拜结束后,张起灵刚一将头转向元咺,元咺就立马会意,笑着对他点头道:“去吧!记得早些回府!”

“嗯!”张起灵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这种沉重无比的心情,与此时正欣喜万分的元咺恰恰相反,因而仅是点点头低应了他一声。待元咺走出大堂,张起灵才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看着急匆匆往公子殿方向走去的张起灵,吴天笑着摇了摇头,心下暗道:“看来,他的确是比我这个嫡亲哥哥,还要更为在意这个弟弟啊!”

虽然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将会是自己不愿去承受的,可张起灵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尽早见到吴邪。而就在他急匆匆的赶往公子殿的途中,竟是没有留意迎面而来的路人,在强大的惯性力的作用下,硬生生将那人整个儿的给撞倒在地。

“哎哟喂!胖爷儿我的一身神膘嘿!你是没长眼还是胆儿肥啊?敢这么用力的撞你胖爷儿我,个小兔崽……”那个先前被王盟惹到的大常奉当即就破开大骂道。而待他定睛看清来人,就硬是将最后的那个“子”字给生生憋回到了肚里。

“抱歉!方才行路匆忙,未来得及躲让,常奉大人没事吧?”张起灵一边将他扶起,一边礼貌地问道,并未去在意方才他嘴里那番入不得耳的言辞。

那大常奉站稳后,抖了抖身上的肥膘,觉得并无大碍,紧接着又转动了一下刚才撑过地的右手手腕,这才松了口气儿道:“还好没事,胖爷儿我可全凭这一双巧手吃饭呢!”

突然想起跟自己说话的人是何等身份,那大常奉立马就讪笑着对张起灵道:“哦,不是……那个,灵公子,我就是一目只识得“王”字儿的大老粗,平日里跟手下们打诨惯了,所以嘴上就是总带些个不干不净的诨字儿,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啊,呵,呵呵……”

“是我不对在先,常奉大人没事就好!”张起灵道。

“不敢,不敢!公子先请!”说着,那大常奉就主动将肥胖的身体侧朝一边,把路给张起灵让了出来。

“多谢常奉大人,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张起灵也没继续再跟他客套下去。

“是是是,您先请儿!”大常奉连连点头奉承道。

待到目送张起灵走远后,连吃了两次憋的大常奉才终于抹了一把汗,在心中暗骂道:“他娘的,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嘿!怎地这般倒霉,一路上净遇“小人”,还他娘的都是些你胖爷儿我惹不起的主儿……”

而他们二人相撞的这一幕,恰巧就被正准备去膳房的王盟给看了去,于是他便又匆匆忙忙的跑回公子殿,将张起灵已经回来的消息告诉了无邪。

不过,由于方才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个被自己撞倒的胖常奉身上,所以张起灵倒是并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站定了片刻旋即又匆匆转身离去的王盟。

公子殿内。

“什么?你是说他……”吴邪听完王盟的话后显得异常激动,未再跟他啰嗦去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当即就从床上跳下,也顾不得将鞋袜穿上,光着脚便朝殿外奔去。

可是快要跑到门口处时,他又突然停住步子,接着又来了个大转身。眨眼,他就已经定定地坐在案几旁了。但由于心中实在紧张到不行,所以他还顺手将那把收在案几左侧的“思邪”拿了过来,横放在自己面前。

吴邪还不想让张起灵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到底是有多么的想念他。另外,他这一走就是近两年的时光,自己确实还需要一个那时他不辞而别的理由。

“公子,你怎么又不去了呀?平日里你嘴上不是总念叨着他吗?现在人家都回来了,你却……”王盟有些看不大懂吴邪的做法。

“你快去看看,他到底过来了没有?”吴邪立马打断了他的话,言语间满是焦急与不耐。

“哎,好嘞!”听出了吴邪话里的急切之情,王盟应了一声后,也同样迫不及待的就冲出了公子殿。

谁知,由于冲得太猛,他刚一出去就跟已经放缓了步子的张起灵撞了个满怀。

“哎呦!”王盟大叫一声向后倒去,随即就感觉到一只手正拉住自己的胳膊帮自己定住了身形。还未站定,王盟就激动地对张起灵道:“我……我……我去向我家公子禀报一声!”

“……”张起灵没有回答,只是神色凝重地对他摇了摇头。

将王盟扶稳后,张起灵才又重新抬起步子,慢慢地朝殿中走去。

身后的王盟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道:“唉,可算是回来了!再过几日便是你二十岁的生辰,若那时还见不到你人的话,我家公子怕是就该为你烧香啦!”

作者有话要说:

☆、若为君故

来到殿门口,张起灵停住脚步,眉头紧蹙,闭上双眼,轻声对王盟道:“王盟,去倒壶热茶来!”

“呃……是,灵公子!”嘴上还在嘀咕的王盟,反应过来后赶忙应了他一声。

听到王盟匆匆离去的动静后,张起灵才又睁开了双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左脚抬起,跨过面前的门槛,仿佛进入这殿内需要极大的勇气似的,待右脚也跨进来后,他再次停了下来。虽是一直微低着头,但此刻,眼角的余光却已是撇到了,那抹就在自己右手边不远处坐着的白色身影儿。

张起灵缓缓地将头转过去,且神色依旧凝重,直到视线与吴邪那双依然清澈如水的眸子对上方才停住。那一瞬,他好像看到了吴邪眼底有一丝欣喜一闪而过。

经年未见的二人,就这么拼命地压制着各自心中那份悲喜夹杂的情绪,一站一坐地对视了良久,却谁也没有先去开口。

而就在吴邪认为张起灵要朝自己这边走过来时,却见他又将头转了回去,提手握了握拳后,似是终于做出了个什么决定一样,径直往设在他前方的灵台走去。吴邪心中虽是疑惑,却也没去打破这番沉寂,只安静的坐在那里,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来到故人的灵台前,张起灵从一旁的香盒中取出三炷香,用火折子将其点燃后对着灵台拜了一拜,便将它们插入香炉。接着,他又从袖间取出一节一指长短、筷子粗细、乌中带赤的香。就在火折子即将要触到那节香时,他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随即发出一声轻叹,接着就开口打破了先前的沉寂,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说这话时,他也不曾侧头去看吴邪那边。

闻言,吴邪似呓语般,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怎么,又要走了么?”那前一刻还是紧张不已的心,此刻,就犹如坠入无底的深渊似的,突然没了着落。

停在十步之外的张起灵果然没有听到吴邪的这句问话,沉默了片刻后,才又跟他解释道:“早间朝拜时,王上命我追随孙大将军,一同前往南疆平定陈、宋之乱,明日便启程!”说话间,张起灵已将手中的那节香点燃,只犹豫了一瞬后,就将它插入香炉中。

这时,王盟恰好抬着个放有一壶热茶、两只茶盏的托盘回来。

张起灵接过托盘后,便示意王盟退下,然后背对着吴邪,将托盘置于近旁的红木方桌上。抬手执壶添过两盏热茶后,他不动声色的又从袖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忘忧”,并将它迅速掷入其中一盏茶中。

不愧是神农的手笔,只见那小小的青色丹丸在遇到茶水后,瞬间就融入其中,无形无色亦无味。而由于视线恰好被张起灵的身体挡住,吴邪仅是看到了他提壶倒茶的动作,却并不知道这其中还另有乾坤。

这时,张起灵手中各执一盏热茶,努力调整了一番心中复杂无比的情绪后,在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面上已是换作了波澜不惊的表情。

看着不远处那失踪了近两年的人,正真真切切的徐徐向自己走来时,吴邪心中又开始慌乱得不知所措,目光也变得躲躲闪闪,不敢去直视他。然而,待看到张起灵头上正戴着顶贵气十足的礼帽时,吴邪的心又再一次迷失到无底的深渊之中,面上也露出几分幽怨之色: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而来到近前的张起灵,在看到吴邪此刻脸上的表情时,以为他定是还在为前尘旧事而不肯原谅自己,遂当即就更加坚定了决心,要与他做个了断。

“拿着!”在吴邪对面的坐榻上跪坐下来后,张起灵将右手执着的那只放了“忘忧”的茶盏递向吴邪,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

听到这声突如其来且不带多少感情的命令后,吴邪怔愣了一下,不语,但手还是顺从的接过了茶盏。心中虽藏着千言万语,然而此刻却不知怎地,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张起灵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看他接过茶盏后就又接着道:“此次一去,路途遥远,不知归期!今日,我便以茶代酒,与君就此别过!”说罢,就将自己手中的茶盏往吴邪那边撞去。

张起灵虽已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但手却还是颤抖得厉害,这一撞,几乎就要将吴邪手中的茶盏撞翻。还好只是倾洒出来少许茶水,他也就没去在意,只一仰头,便将自己盏中的茶一饮而尽。

话虽说得潇洒,心却有了千千结,待他将昂起的头低下时,眼眶早已微红,深邃黝黑的眸底也泛出两抹浓浓的、令人伤感的雾气。

看着张起灵在自己面前真情流露,吴邪仍旧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因为,此刻的吴邪也是心乱如麻,虽有万语千言要说,却又当真不知该从何说起。是该先去问他,这近两年来究竟去了哪里?还是该先对他道一句路远保重?

吴邪以为,张起灵是在为这一场不知归期的离别而感到难过。殊不知,他那是在为即将要喝下手中这盏“忘忧”茶的自己,这一世将永不会再记起他们二人的曾经过往,而发出的最后的绝望。

见张起灵已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吴邪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自己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那一瞬,张起灵几乎就要伸手去拦,但理智最终还是没有让他这样去做。那颤抖着的双手只能死死按在膝头,眼睁睁看着吴邪将那盏“忘忧”茶喝下。

等那节香烧完,你就不会再记得我了,是吗?张起灵心中难过地道,嘴上也不由哽咽着,低呼了一声吴邪的名字。

不明就里的吴邪,被张起灵这番过于厚重的深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干咳一声掩饰自己当下的尴尬,并想偏过头去,躲开张起灵那双缱绻不舍的视线。

岂料,张起灵却不肯让他的双眸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在察觉到他的意图后,立马就伸出右手抚住了他的侧脸。因为张起灵心里清楚,这已是吴邪还能记得自己的最后时间了,待从战场归来后,自己就将彻底成为他眼中的一个陌生人。

“邪!你可还记得……”张起灵用微颤的声音说道。

“三岁,我们此生初见!你拜了义父为师,为方便你学习,卫君许你常宿于国卿府中,自此,你我便朝夕相伴!”

“四岁,你甘愿放下侯府公子的身份,与我同席而食,同榻而眠!”

“五岁,你气不过公子歂口出恶语伤我,竟对他大打出手。事后,我被义父罚跪一夜思过且不准进食,而你也被罚了晚膳从简,仅一碗白粥和一枚清水煮蛋。可谁知你却私藏了那枚清水煮蛋,到了夜里便偷偷出来将它拿给我吃。虽然清淡无味,但那时,我却觉得它是这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六岁,我们去看一个大户人家迎亲。回府后,你说你也想像新娘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给心仪的男子。我就跟你过家家,娶你为妻,还答应你,无论何时,只要有我在你身边,便一定会护你周全!”

此时,一滴泪无声地从张起灵眼角滑落。

吴邪也恍了神儿,安静地听着张起灵回忆二人的曾经过往。张起灵努力吞了吞泪水,道:“这么些年下来,我的确也做到了,是吗?”

“七岁,义父开始教我们习武。你不爱武刀弄棒,却偏爱古人诗辞,每每义父不在场,你就要溜去藏书阁,我便甘愿在外面为你放哨。“

“十岁,你被召回侯府,一去就是半年。你可知,那半年里的每一个黄昏与拂晓,我是有多么的想念你,又有多么的想见到你啊?”

“十三岁,你再一次被召回侯府。然而,那次你一回去就生了场大病。当我从义父口中得知你已经连续五日高烧不退时,当夜就动身去了琅山。苦苦寻觅了两天后,才终于在一株并蒂梅下找到了能救你命的紫芥仙草。那一刻,你不知我是有多么的感激上苍,感激它能给我机会,让我护得你周全!”

说罢,张起灵再次哽咽。而吴邪脸上,不知何时也已挂出了两行清泪。

“然而,自她出现后,一切就都变了!你最在乎的人,已然不再是我了……”说话间,张起灵已将抚在吴邪侧脸上的手收了回来,眉宇间满是失望与落寞之情。

脸上暖暖的触感突然消失后,吴邪才从方才的晃神状态中清醒过来。回想着眼前这个人,曾经对自己的千般呵护与万般宠溺,吴邪这才顿悟:原来,受伤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随即,吴邪就略带愧疚的看了张起灵一眼。然而一提到她,他就愣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脱口道:“可是她已经死了!”两边脸颊上虽还都挂着留有余温的泪珠,可嘴里的语气,却是比这冬月的天气还要再冷上几分。

“她已经死了,那你是不是……这一世都要用这种冰冷的态度对我?”听到吴邪那熟悉却又冰冷的声音响起时,张起灵终于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

还未待吴邪再开口,他就突然站起身来,抓过案几上放着的那把“思邪”,悲愤地道:“既是这般恨我,那还留它作甚?”言罢,就欲将“思邪”往地上摔去。

见状,吴邪这才真的急了,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站起来后,就硬是从张起灵手中将“思邪”抢了过去,并死死地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此生相付

岂料,吴邪这一急,竟促使“忘忧”提前发挥了效力。突觉得身子一软,眼看就要往坐榻那边倒去,紧抱在怀中的“思邪”,也顺势脱了手。

说时迟那时快,张起灵当即一个闪身,就将摇摇欲坠的吴邪稳稳地揽进怀里,那把“思邪”也恰在触地前的一瞬,被他单手擎住。

吴邪只觉得此刻身上的力气,正一丝一丝地被一股不可抵抗的怪力往外抽走,好在神志尚还清醒。见张起灵把“思邪”重新放回到案几上后,他缓缓抬起左手,拉了拉张起灵的衣袖,眸中带伤地道:“那时,我都已决定好要将她相让与你,可你……却没有去珍惜她。”

闻言,张起灵眼中蓦然泛出丝丝隐忍的怒意,胸口起伏的动作也比先前要更快一些,目不转睛地凝视了吴邪许久后,最终还是将头偏朝一边,缓了缓口气,慢吞吞地说道:“我早已有了心上之人,又怎能再将一片真心付与他人?”如果仔细听,张起灵在说这番话时,语气里多少还含有些不好意思的味道。

“……”听清楚他的话后,吴邪足足愣了半天才如梦初醒:“啊!你早就有了心仪之人,为何我却不知?她是谁?”若是在平日吴邪听了这话,定是要抓起张起灵的衣领,好似抓住他的把柄般大声质问一番。但此时,吴邪只觉身上越来越没了力气,连想大点儿声说话都不能,就更别提去抓人家的衣领了。因而,他只得勉强用那只已经快使不上力气的左手又去扯了扯张起灵的衣袖,语气喃喃地连声问道,脸上那焦急又带着疑惑的表情,看起来活像个刚刚发现自家夫君在外面又找了新欢的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本来还有几分怒意的张起灵,在看到吴邪这般可爱的模样后,忍不住就被他逗得轻轻嗤笑一声,但却并没有去回答他的问题。

两人又这么对视了片刻后,张起灵突然开口问道:“邪,告诉我,花扎那日你许的两个愿望是什么?”

吴邪不知张起灵意欲何为,不过在“忘忧”的催眠作用下,此刻他觉得张起灵的声音格外好听,犹如天籁,让他心甘情愿地想去回答他的一切提问。于是,他在稍稍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后,略有些困倦的闭上眼睛,依旧是语气喃喃地道:“在花神树前,我说的是‘此世能得起灵相伴,乃是我三生有幸!若有来世,我愿还能在茫茫人海中觅得灵归!’”

张起灵勾起嘴角,温柔的看着怀里乖顺的人儿,“那另一个呢?”

“三千弱水只认一瓢,我愿娶身边人为妻!”吴邪突然睁开眼睛,视线却是看着斜上方,爽快利落的回答了他,眼中明显有一丝别样的情绪一闪而过。

回忆中,卫水河边,一排人对月而立,高举点亮的花神灯一同对天许愿。站在最左边的是张起灵,然后是吴邪、姜甄……

方才吴邪眼里的那一丝情绪,并没有躲过张起灵的眼睛,但他也只是隐忍的紧了紧箍住吴邪的双臂。

没有注意此刻怀中的人儿已是困倦的将欲睡去,张起灵缓缓将思绪拉远,自顾自地开口说道:“我曾对花神树许愿,‘愿得上苍永佑,许我生生世世都与吴邪相遇,并能护其左右!’我曾对卫水许愿:‘此生,若能与身边人相约白首,不离不弃,张起灵便是死而无憾!’”

张起灵看着快欲睡过去的吴邪,便轻轻摇了摇他的身子,待见他稍稍有了几分清醒后,就专注的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问道:“我许的每一个愿望里,都有同一个人的身影,你说,我喜欢的人,还能是谁?”说罢,张起灵对他微微一笑,好像是在等他回答。

“你是说,你喜欢的人,是我……”虽是被外力强迫着清醒了那么一瞬,但吴邪还是无法抵住那股强大的困意,恹恹地道了这么一句后,便闭上了眼睛,任张起灵再怎么用力摇晃自己,都不肯再睁开一下。

就在所有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关头,吴邪感觉到一记微凉的薄唇吻在了自己的左颊上,缱绻留恋了片刻后才悄然移开。接着,在离自己耳际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了张起灵低柔的声音:“邪!等我!等我回来后,我们再重新开始!”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这句话显得格外魅惑,乱无章法的回荡在吴邪的耳际、心畔和脑海,放佛是想把自己深深刻进他的灵魂里一般。

听着怀中人儿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看着他那副恬静的睡容,张起灵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浅笑。而就在他准备将吴邪打横抱起,放到一旁的床榻上让他安睡时,这才发现他竟一直是赤着脚的,脚底还沾了些灰尘。于是,方才还浮在张起灵脸上的那抹笑意旋即就失了踪影,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接着摇头叹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会照顾自己!”

张起灵轻轻地将吴邪放到床榻上,并把他的双脚担在床沿,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后走出大殿,到王盟住的侧屋差了他去打些热水。

须臾,张起灵就端着盆热水来到吴邪身边,然后蹲下身,细细地将他冰凉冰凉的双脚擦洗了一番,随后又用手摩搓了一会儿,待感觉那双脚已经回暖,才轻轻地将它们放进被中。

这时,张起灵站起身来并向前走了几步,在离吴邪很近很近的地方停住。目光在他脸上缱绻游移了良久,但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再去往前走上一步。一番沉默过后,他用释然的口气道:“睡吧,睡醒后,你就不会再痛了!”说罢,便断然转身离去。

而就在张起灵转过身的那一刹,一滴温热的泪适时从吴邪左眼的内眼角流出。

片刻之前。

吴邪昏睡过去后,很快就进入了梦境。

起先,他觉得自己正身处在一片寒冷无比的黑暗里,浑身都冷得难受。而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有两股暖流正缓缓地从脚底升起,渐渐地整个身子也跟着暖了起来。

迷迷糊糊间,梦里的画面就来到了先前张起灵刚进入殿中的那一刻。

他依旧是先与自己对视,然后再去上香、倒茶。不过,这一次当他跪坐在自己的对面后,却并没有先去饮茶,而是先开口向自己倾吐了他的心事。

这时,梦里的画面突然开始变得纷杂,吴邪只觉得张起灵的话,就有如在风中乱舞的万千丝线一般,来来回回地纷扰在自己的耳际。

“她已经死了!”

“你却成了让我无法去触碰的存在!”

“若你还与从前一样,我们此生又怎会有如此诸多分离?”

“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当你醒来后,你就会把我彻底忘记!”

“邪,原谅我吧!”

……

…………

“邪,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张起灵一把就将吴邪拉起来抱在自己怀中。而吴邪却不知道自己这时该要怎么去做,因此他就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像个事不关己的旁人一样,垂着手,任由张起灵将自己死死地搂住。

两人用这个姿势静静的站立了片刻后,吴邪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可是,当他缓缓抬起双臂正准备回抱住张起灵时,张起灵却突然松手将他轻轻推开,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了公子殿,只留下吴邪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张起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吴邪才回过神来开始大喊。

“别走,灵你别走!灵……”

“两年了,都快两年了,我想你,我好想你啊!求你别再走了……”

梦里的悲伤让吴邪心痛不已,就在张起灵决然转身的那一刹,一滴滚烫的泪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眼角涌了出来,或许此时,梦里的他比这还要再难过上几分吧!

……

…………

灵台前的那炷香刚一烧完,吴邪就醒了。

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皱着眉,努力的想去回忆方才自己做的那个很长很长的梦。隐约还能感觉,梦里到处都充满了悲伤的味道,绝不是个好梦,伸手摸了摸脸颊,上面好像还有已经干涸了的泪痕。

之后,他便转头向殿门口望去,眯着眼睛想了很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梦里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人或事而如此的伤心欲绝。登时,他只觉得心里有块地方空荡荡的,就像是缺了一样特别重要的东西似的。

自那日起,他嘴里就再没了张起灵这个人的名号。而王盟也因听了当日殿内隐约传出的争吵之声,加之他家公子也在一觉醒来之后就绝口不提张起灵的事,虽然不知内情究竟为何,但也没敢再多嘴去问。

回到国卿府后,张起灵好生收整了一下西厢的屋子,并细细地回忆了一番他与吴邪同住在这里的昔日光景,然后,才在各种不安的情绪中慢慢地睡了过去。

翌日,东方天际微微放亮,国卿府大门口。

“灵儿啊!此次,为父虽是为你能亲自率兵上阵杀敌,保卫我卫国疆土而感到自豪,但战场上向来都是福祸难料,你可千万千万要多留些神呐!”元咺满面忧色的对刚刚跨上军马的张起灵道。

“爹爹放心,孩儿明白!”张起灵安慰他道。

“嗯!去吧,我们在家中等着你凯旋归来!”元咺勉强振作起精神,字句铿锵地笑着对张起灵道。

“嗯!爹爹保重,孩儿去了!”张起灵再细细看了元咺一眼后,便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来到营中,张起灵就见那被挑选中去南疆作战的两万大军,正在孙子仲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集合。

整个队伍来到濮阳城的南门时天已大亮,张起灵发现四周有许多民众正挑着一担担的黄土往城楼上走去,看样子是准备要修筑城墙。

“哼哼!而今,四方小人皆觊觎我卫国疆土!成公英明,不日前下了个未雨绸缪之策,令举国民众皆投身定邦,加高加固各自城池外垣,以防外患。”孙子仲对张起灵解释道。

“有此明君,实乃卫国举国之幸哉!”张起灵道。

出了南门,张起灵翘首回望,对着侯府的方向,在心中笃定地道:“邪!再见!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相忘于世

公元前633年冬至,卫成公在侯府为自己的胞弟和十余名弱冠年纪的王公贵胄,举行了一场颇具规模的弱冠及加冕仪式。

吴邪被封为永安王,地位仅次于侯位,比国卿高出半级,即日起正式辅佐卫君打理朝政;吴歂被封为少司马,内辅朝政,外兼特派监军一职,地位介于三中卿与三下卿之间,次日起程前去南疆任职;其余人等皆被封为卫国士大夫。

是年,附于北面晋国的曹国倒戈,改附于南面楚国,晋文公重耳怒其不义,欲伐之。然晋国明为伐曹,实则欲与楚国决战,争夺春秋霸主之名。

曹国接壤于卫国东面,晋国毗邻于卫国西方,晋伐曹,取道于卫地乃最便捷之途径,遂晋文公命使者前去与卫成公议之。然卫成公却不顾国卿大人及一干臣子反对,执意不肯借道与晋,恐其入境后有危于卫。末了,晋文公只得忍怒改绕远道赴曹。

公元前632年春,晋始伐曹,楚人果然来救。晋文公以要遵守当年流亡于楚时对楚王立的承诺为由,下命令数万大军朝卫国方向退避三舍,行至卫国东邑城濮之地乃停。楚人大意轻敌,以为晋军怯战,遂紧追其后,却不料此乃晋文公诱敌深入之计,待楚军刚一进入城濮地界,晋军立马痛击之,交战数日后,楚军大败,便为晋文公称霸奠定了基础,而曹君也被晋军赶出了曹国。

收拾完曹楚二国,晋文公登时就想起那个“不懂事”的卫成公,又想起当年流亡于卫国时遭卫文公冷遇,便欲好好教训他一番,遂命军队在城濮地界内安营扎寨,并派使者传书与卫成公,曰:卫国再三无礼,晋兵不日将到,旦夕可踏平濮阳矣!

此话一出,卫国境内顿时流言四起,皆言晋军刚打了胜仗,士气高涨,伐卫必胜,要卫君不战而降。卫成公苦于守城将士已有半数被遣去南疆平乱,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危难之际便听从了国卿大人的提议,到楚国避难。晋文公恼怒于卫成公的言行,若卫成公不在卫国,晋文公也就没有了攻打卫国的理由。

卫成公将国事全权交付给自己的胞弟永安王和国卿大人元咺打理后,只带了少许随从就去了楚国。本以为晋文公听到卫国国君失踪的消息后就会班师回国,岂料他还不肯就此罢休,非要卫国的国君出面迎送自己的军队回晋国。

万般无奈之下,朝臣们皆推举立永安王为新君,一番“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陈辞后,元咺也对吴邪道了句先以大局为重。就这样,吴邪在春末被迫当上了卫君,号卫平公。

卫人降低姿态送走晋军后,这一次风波才算暂时平息。

消息传至军中已是半月之后,当时张起灵刚从一场小型战役中完胜而归,听闻吴邪当上卫国新君,脸上露出了个不置可否的微笑。

一月之后的一晚,卫军营寨遭遇敌军偷袭,特派监军吴歂胸腔被冷箭射中,命在旦夕,混乱之中被张起灵所救。因军中条件有限,伤口经过初步处理后,张起灵当即派人护送吴歂回侯府治疗。

两个月后,吴歂大伤初愈,首次来参加新君朝拜,岂料就被国卿大人参了一本。

元咺对卫平公道:“少司马身为监军,边境战事尚未结束,竟以养伤为由擅离战场,当以军法处置!”

吴歂当场被气得几乎吐血,这国卿大人为何总要针对自己?经过一番狡辩后,他以自己是前任君主所派为由,将死刑换为了吃一百大板。

尽管吴邪也没少替吴歂争取减刑的机会,可元喧似乎是铁了心要重罚这个半路而逃的逃兵!但吴邪终究不忍,毕竟这一百大板打下去也就跟死刑没什么两样,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个奇迹,想毫发无伤那简直就是做梦,受过这样的重刑,不死也是半残!遂吴邪就背着元喧放走了吴歂,并让他去投靠身在楚国避祸的哥哥吴天。

时值中秋,离卫成公流亡楚国已过去了半年时间,卫国内外局势皆已稳定。吴邪便与元咺等一众大臣商量,将哥哥吴天接回卫国继续担任卫君。得到大家一致认可后,元咺说当初曾承诺过卫君不立新君,但当时形势所逼使自己背弃了誓言,而今为表诚意愿将自己的长子元角作为人质,跟随迎接的队伍一同前往楚国接卫君回国。

谁知吴歂得知这一消息后,竟开始挑拨,跟卫成公说元咺在用苦肉计诱他回卫国,欲杀之,以稳固卫平公的君位。吴天早先就有些恼怒元咺不守信用,自己前脚才离开卫国他后脚就改立吴邪为卫君,经吴歂这么一挑拨竟当真着了道,愤怒之余命人杀害了无辜的元角。

闻此噩耗,元咺当即捶胸顿足,大骂小人当道,他定要亲手要了这个小人的命。

然而吴歂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周天子的协调下,晋文公默许了吴天重回卫国继续担任卫君。吴歂有恃无恐的当众命人绑了“乱臣贼子”元咺,草草审讯一番后便在狱中将其杀害。

数日后,重新当回永安王的吴邪也被冠以了犯上作乱罪名,吴天亲口下令将他驱逐出卫国。王盟匆匆收拾了行囊后就带着浑浑噩噩的吴邪一路向西逃亡。吴邪从来也没想过,昔日对他爱护有加的兄长如今竟会这般对待元家和自己。

不觉间,王盟已经带他来到了城西的郊外。经过一道山间入口时,吴邪突然甩开王盟拉着自己的手,浑浑噩噩的进了入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只觉得眼前的景物似曾相识,仿佛早就在梦中见过。

在山林间辗转一番后,一座名为“灵云居”的山间别院就出现在二人面前,只是因常年无人居住显得格外破败落寞了些。

吴邪径直朝院中走去,落脚之处尽是被秋风吹下来的枯叶,踩上去嚓嚓直响。没走几步吴邪便收住了步子,不知为何,进到这院中心里就觉得酸楚不堪,总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王盟拧眉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间破败的别院后,用征求的口吻问道:“公子,不如今日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沉默了一阵后,吴邪叹了一声,轻轻摇头道:“走吧!”

见自家公子如今这般失意落寞,王盟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什么。

离开别院后,主仆二人又往前行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日近黄昏,山林间已有些晦暗。

“公子,你听,这是什么动静?”王盟突然追上吴邪,小声问道。

“后面有人!”吴邪警觉道,脚下的步调却依旧与先前一致。

“好像跟着我们有一段时间了!”王盟边走边提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是杀手,别停,快走!”说罢,吴邪立马拉上王盟往前方的密林奔去。

与此同时,藏匿于林间的五个黑影儿也朝着二人逃走的方向急急追去。

慌忙逃窜了一阵后,吴邪和王盟找了一片杂草丛生的隐秘洼地休息。实在太累了,再跑下去谁都活不了。就在二人休息的空档,身后的黑影儿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

就在王盟准备问吴邪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吴邪突然上前抓起王盟的衣领,随后扬起右手,狠狠的一掌径直朝他的后颈劈下,王盟应声倒地,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王盟,好好活下去!我什么都没有了,这条命索性也就让他一并拿去吧!”

将王盟的身体用杂草遮住后,吴邪最后再看了他一眼,算是此生别过,接着就在杂草的掩护下悄悄潜至离王盟较远的一处洼地。待觉得体力差不多已经恢复后,吴邪突然站起身来,在看清百步之外的几个黑影儿后,他便拼尽全力往与王盟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跑去。远处,那几个黑影儿发觉这边的骚动后也立马追了过来。

残阳如血,浸染了每一寸被她照耀着的土地。吴邪一口气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他再也跑不动了,倚着一棵白桦坐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极了一只被追到穷途末路的猎物,放弃最后的挣扎,只等着猎人那致命的一击。

须臾,五个黑影儿如鬼魅般出现在吴邪面前。吴邪扶着树干勉强站了起来,然后一步步向黑影儿走去。那五人被他此番奇异的行为弄得面面相觑,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但也未及多想,见他走到近前,五人就迅速将他围住,同时五把明晃晃的刀也横在他的四周。

“我只想亲耳听你们说是王兄派你们来杀我的!”吴邪黯然说道,眉宇间皆是绝望之色。

“不管是谁想要你的命,总之,你是活不过今日了!”为首的蒙面黑衣人冷冷地道。

“如若王兄不想让我活,回国当然便可将我处死,为何还要等到今日?”吴邪似是在质问那五个人,又像是在反问自己,他不愿相信那个一向都待自己不薄的王兄,在亲口下令将自己驱逐出卫国后,竟还会再派杀手来要自己的命。

“或许是他后悔了呢!哼哼,这些话你还是留着死后去问阎王吧!”为首的蒙面黑衣人冷冷的说完后不再废话,迅速朝四方打了个眼色,众人会意后,五把寒光闪闪的刀从不同方向同时划向吴邪的身体。

白色的身影入断线的风筝般一头栽倒在地,任由泉水般喷涌而出的鲜血在洁净的白衫上染就出一朵朵殷红。

胸前两刀,背后两刀,脖颈上的那一刀是致命伤。黑衣人取下他头上戴着的那顶象征永安王的礼帽后便匆匆离开了。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吴邪身上,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柔蔼的金光之中,仿似要为他驱走死亡前的寒冷。

在神识最后的迷离之际,一团温润的物什从吴邪的脖颈间滑落出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岂料手指刚刚触及那团温润的物什,绑在脖颈上的那股红绳便断了。颤抖着将那团物什平摊在掌心后,吴邪费力的朝它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只雕刻得极为精致细腻的玉蝉,看得出雕刻的人是下了一番心思的,只是,这时的吴邪再也不可能想起它到底与谁有关了。

那双已经开始变得混浊,再也不复往日那般清澈的眸子,在痴痴地凝视了玉蝉片刻之后便缓缓地合上了。

秋末黄昏的山林间,除了呜咽着的风声外,再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PS:乱舞春秋,架空历史,本文作者,郑重声明!

☆、魂归终极

元咺被处死后,吴歂便怂恿卫成公斩草除根,诛灭元氏一族。卫成公细细一思量,借此来个杀鸡儆猴,倒是可以巩固自己目前在国中的地位,于是便同意了他。

不过卫成公明令禁止吴歂去动张起灵,理由有三:一是永安王与国卿大人谋反期间,少将军一直镇守在南疆,自始至终都并未参与其中;二是少将军不仅是元咺的义子,更是张家的族长,照此一说,他理应是张家的人而非元氏一族;三是少将军乃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杀之可惜,何不留他性命,让他继续效命于卫国。

不日,“乱臣贼子”元氏一族被诛,犯上的永安王被驱逐出卫国,少司马正在濮阳城中搜寻漏网之鱼的消息便传到了南疆军中。时值黄昏,张起灵刚一听到此等噩耗便立马起身返回濮阳。

西斜的日头仿似刚刚嗜过鲜血一般,将绯色的余晖泼洒到张起灵的长衫上。可惜,此刻这一身缱绻绵柔的光线,却不能再将他玉面上的那团冰霜融化。

就在夕阳欲将最后一缕洒在人间的光明收回之际,张起灵忽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当即就从嘴角涌出。紧接着的,是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那时张起灵还不知道,他许诺要守护着的那个人,此刻已经静静的躺倒在数十里外的那片荒山野林之间,只当是一时急火攻心,所以身体才出现了这些异状。

夜幕很快降临,穹顶无星无月!即使归心似箭,张起灵也不得不将速度放慢下来。

翌日,天刚蒙蒙亮,张起灵便抵达国卿府。因为连续数日的搜捕围剿,此时府中早已空无一人,大门斜斜的敞开着,露出满院无人打扫的落叶,便给这座昔日门庭若市的大宅,徒添了几分秋日的凄凉味道。

他先去了大堂,后又转至元咺生前住的屋子,一一环顾,眼底皆是狼藉一片的不堪景象。他不太敢去相信,那仿佛是昨日还在叮嘱着自己‘要早日平安归来’的亲人,怎么就能说没就没了,怎么就能这么悄无声息、不留痕迹的,就永远的离开了自己呢?

在屋内伫立了一阵后,他木然地来到西厢。同样还是一片狼藉,每件物什表面都罩上了一层细灰。他机械似的将胡乱丢弃在床脚的两只枕头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后,又规规整整的将它们放回到床榻上。那感觉,就好似它们的主人都还会再回来一样。

做完这个之后,他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人一下子又有了几分精神,便走到床头对着的那堵墙的暗格处,取出了装有自己爹娘遗物的那个木盒。细细将它用一张帛布包好后,便装进了随身携带的布囊内。

他要去找吴邪!

对他有意义的亲人已经死了,只剩下吴邪了,他已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而就在张起灵刚走出西厢准备要离开国卿府时,不经意间他往后院瞥了一眼,然后便鬼使神差的换了方向往那边走去。远远地,他看到一幕奇景,后院的那两棵老槐,竟在这暮秋时节又再度开出了满树雪白雪白的槐花。

淡淡的槐香勾起了张起灵儿时的记忆。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曾经那个天真烂漫年纪的小吴邪,正坐在秋千上朝他招手微笑。瞬间,那紧抿着的嘴角,不由也就微微向上勾起了一些。

“灵儿!”前方草丛中,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突然响起。

“谁在那里?”闻言,张起灵立即警觉起来。

“灵儿,真的是你呀!”说话间,解思蓉已带着有些惊吓过度的元耀,颤巍巍的从草丛中将扶着走了出来,两人皆作平民打扮。

“义母,耀儿,你们……都还活着!”张起灵惊讶的看着二人。

“如此说来话长!”解思蓉哽咽着道:“半月之前,卫君还未返回濮阳时,老爷就担心自己恐有不测,因此便将我和耀儿先送回了解邑的娘家,想待国中时局安稳之后再将我们接回。”

“不日,卫君就抵达了濮阳。果不其然,少司马那无耻小人,一回国便向卫君进献谗言,诬陷老爷他是乱臣贼子。而卫君也不去明论是非曲直,便任由了那小人将老爷残害在狱中,并且还下令要根除元氏一族。我们也是前几日方才知此噩耗,所以这才乔装回来……。”话说到此,解思蓉便已哽咽得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母亲大人……”一旁的元耀呜咽着搂住了解思蓉。

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了官兵的声音。

“你们分头搜,有人举报,他们母子二人就藏匿在这府内!”

“是!”

听到前院的动静后,解思蓉面儿上先是一慌,接着便一把将元耀推到张起灵身边,随后便跪下身来,语速奇快地道:“灵儿,你是张家族长,卫君特赦了你。现下,也只有你能保住耀儿的性命。义母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不住你,但如今,角儿已死,我和老爷就剩下耀儿这唯一的一条血脉留于世间。所以,还求族长大人能够前嫌不计,救我耀儿一命!”说罢,便往地上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

“义母,你……”张起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无措。

“你快带耀儿从北门走!”解思蓉使力推了二人一把。

“那义母你……”张起灵愕然。

“他们就要来了,快走!”解思蓉又急急上前将二人往外推了推,视线在元耀身上仔细打量了一个来回后,郑重地对张起灵道:“帮我照顾好你的弟弟!”之后便决然转身往前院跑去。

张起灵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怅然地朝她跑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后便不再多想,立刻拉着元耀向北门奔去。北门的闩锁已锈蚀多年,张起灵用别在腰间的黑金古刀轻轻一砍便将其斩断。

出门后,张起灵拉着元耀一路疾奔到张家大宅。

“我要去找母亲大人!”元耀一把甩开张起灵的手,急喘着气说道,之后就要转身往回跑去。

“不必去找了,她现在……已经在陪着爹爹了!”张起灵低声道。

闻言,元耀颓然坐倒在地,无声地哭了起来。这时,宅子里的张家人已经聚在了二人周围。

良久,张起灵见元耀的情绪已经稳定,便轻声对他道:“她希望你能一世安好,所以,你记住,从现在起,你便不再叫元耀,若是念着她,那就随了她的姓吧!”

之后,张起灵用张家族长的身份对围在四周的众人道:“此人名曰解世安,是我的异姓兄弟。日后,张家上下要像敬我一样敬他,不得有所怠慢。前尘旧事,也不必再去提及,你们且要记住了!”

深谙世故的张家人心里其实早就跟明镜似的,既然被卫君特意庇佑的自家族长都这么说了,他们毕竟也怕流言蜚语地会惹出祸端,遂就全都对国卿府的事儿缄口不提。也正因如此,元耀才得以以解世安的身份,在那个乱世里安慰地活了下来。

安顿好元耀后,张起灵又从张家人口中得知了吴邪逃亡的方向,遂就一路向西追去。

来到城西时,已日近正午。在不知道吴邪具体逃亡路线的情况下,冥冥中,张起灵也选择了通往山间别院的那条路。而当他在别院内的落叶层里,看到新近踩上去的脚印时,就更确定了在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那说不定就是吴邪他们。

“吴邪!吴邪!……”张起灵对着空落落的院子喊了一阵,确定没人后,他便弃了马又继续往西边的林子寻去。

他怕吴邪他们会在林中的某处休息,所以脚下的步子也不敢走得太快。每走出数十步,便要停下来对着林子喊叫一番,生怕错过了他们。正午刚过,他便看到一处洼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被人新近拔下来的杂草。视线围着那片杂草四周绕了一圈后,很快便发现草丛间有一条被踩压出来的小径。看样子也是新近被人踩出来的,张起灵始觉古怪,遂就沿着那条小径的方向寻去。

杂草小径大约百十米长,出来后便能见土,隐约还能看到地面上有人曾从这里奔跑过的痕迹。这时,张起灵心中暗道不好,莫不是吴邪他们遇到了林中野兽,这才走得如此匆忙。这个想法一出,张起灵便再也耐不住性子,他一边沿着那些斑驳的痕迹往前跑,一边大喊着吴邪的名字。

没多久,就来到了一片白桦林。在稍事休息的空档,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一阵低压压的抽泣声。

循声而去,片刻之后,一个正低头对着一座新累起的土包啜泣的男子便出现在他面前,两手还在一块木板上来来回回地雕刻着些什么。

“王盟!”张起灵试探着叫了男子一声。

闻言,男子立马停止了抽噎,并缓缓地将头抬起。当他抹干眼泪看清楚来人时,就立马放声大哭起来。

“灵公子!我家公子被人害了!”王盟用嘶哑的声音悲恸着道。

“吴……邪……”那一刻,王盟的话就犹如一道炸雷,狠狠地劈中了张起灵。嘴中的“邪”字仅发出个极轻的气声后,人紧接着便脱力般的跪坐到地上。

见状,王盟立马站了起来,并走过来打算将他扶起。谁知刚扶到一半,张起灵便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土包那里,边喊着吴邪的名字边用双手开始扒土。

“别挖了,灵公子!人,昨天就没了!呜呜……”王盟抱住已经失控的张起灵道。

“吴邪!吴邪!……吴邪!吴邪!…………”张起灵似是呓语般不断地呢喃着吴邪的名字,那时,他的心很痛,但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日已黄昏,西方天际依然顶着那轮血色残阳,绯色余晖将二人和旁边的土包团团笼住。

见张起灵稍稍安静下来,王盟便松开了他,顺手将一旁的木板拿过继续雕刻,这是他为他家公子准备的墓碑。

后来,王盟实在不忍心去看张起灵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停下了手中的活,想了想,就轻声安慰道:“灵公子,我家公子对您也算是有情有义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您送他的那块玉蝉呢!”

这时,张起灵突然转头看向王盟,眼神中满是期待与不敢相信。

王盟见这一招有用,索性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您不知道,两年前,我家公子在得知您失踪的消息之后,简直都快急疯了。只要国卿大人一来到府上,他便会前去打探一番有无您的消息!”

“唉,事到如今,我也就当着我家公子的面,把您还不知道的事儿全都与您说了吧!”

“自您失踪之后,我家公子日夜都在想念着您。光是给您画的画像就足有几十幅之多,从儿时到大了(liao三声),全都无一缺漏。”

“那时,公子每次画完都要对着画像细细的看上很久。时常看着看着,他就开始傻笑,可是笑着笑着,就又哭了,一边哭还一边对着画像,问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那时我就知道,无论您跟我家公子之间,闹出了什么样天大的别扭,他心里总归还是在意着您的。”

“其实,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说着,王盟突然停住。见张起灵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后,又开口继续道:“我觉得吧,我家公子是真心喜欢着您的!只是,以前您一直都在他身边,他没能及时发现自己的心意罢了。等您走了之后,他一直都很后悔,为了那姑娘的事儿跟您置气那么久,都没能好好地跟您说上一回话。往后,他每日里都在盼,盼着您能回心转意,早些回来。”

张起灵想象着王盟回忆里的那一幕幕画面,顿时便泪如雨下,“怎么会是这样?那为何我去找他时,他却还是那般冷冷冰冰的态度,让我以为,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王盟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那日,我才一跟公子说了您来找他,他就高兴得连鞋袜都顾不得穿,便往殿外跑去。但到了门口,许是他那股倔脾气又犯上了,便想佯装着先埋怨您一顿后再与您和好,遂就又跑回到案几那里坐着等您。可谁又岂能料到,朝思暮想了近两年的人,这才一回来就又要走了,怕是那时他心里失落得紧,所以才会把一大推想要说出的话,又全都憋了回去,这便又让您给误会了!”

“不过,您这次离开之后,公子他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从没再开口提过您一句,就好像是铁了心要把您忘了似的!”

可笑,真是可笑。没想到,一场小小的误会,竟是命运跟他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不仅让他最在乎的人将他彻底忘记,同时也让他更深地陷到那片不被原谅的泥淖之中。

听到这里,张起灵便对王盟摆手叫停。因为,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这其中的原由。

沉淀了一下情绪后,张起灵便问了王盟是谁杀害了吴邪。王盟道那些杀手杀害了他家公子后,还取走了他头上的礼帽,应是卫君派来的无疑。

是夜,张起灵让王盟在吴邪的坟前隆起了一堆篝火等着他。许久,王盟才见到张起灵不知从哪儿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回来。那一晚,二人都没休息,一直在用各种物什打磨着那块石头。

翌日清晨,一块石碑便伫立在吴邪的坟前。碑上只有一首诗和一句话,并无名讳或谥(shi四声)号落在上面。

诗曰: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言曰: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张起灵与王盟在吴邪的坟前跪拜了一番之后,二人便下了山。一路无话,在将王盟妥善安置到张家后,张起灵就径直去了侯府。

正午时分,侯府大堂。

“我用它,为你在阵前杀敌护国。而你,却听信小人谗言,在后方残害忠良,杀我父兄。甚至,连你亲弟的性命也不放过!”张起灵手提黑金古刀,直指吴天后,冷冷地道。周身的杀气,让围坐在堂下的几位大臣都不敢言语。

“乱臣贼子,背信弃义,杀之何辜!”吴天面带几分威严地道,丝毫不惧面前的神刃。突然,他反应过来张起灵说的最后一句,马上就收了几分威严,问道:“你说什么?我几时说过要取邪儿的性命了?当日,我仅是下令要将他驱逐出卫国罢了!”

“哼,堂堂卫君,竟做出这等言行不一、令人不耻之事。明里说要放人一马,背地里却暗派杀手,实在不配这一国之君的称呼!”张起灵又向前走了两步。

“杀手……”吴天惊讶地道。暗自思忖一番后,便转眼看向堂下一处,冷声问道:“少司马,你是否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这时,吴歂走到张起灵身边,阴鹜地笑道:“哼哼,不错,人,是我派人去杀的!”

“什么,你,你竟然命人杀害了邪儿?”吴天震怒地道。“他可是我们的弟弟呀!你怎能狠的下心来?”

“他只是你的胞弟而已,与我有甚关系?”吴歂依旧十分阴鹜地道。

“你……”吴天气结。

“再说,他天生就长着张讨人厌的脸,被君父、王兄,还有这位少将军宠了那么久,好日子也该到头了吧!我只是帮大家多送了他一程而已,王兄,你又何须如此动怒呢?”吴歂继续道。

“你……简直禽兽不如!亏我还当你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没想到,你竟是这般阴毒之人。我竟被你这小人蒙蔽了这么久,令我枉杀了无辜忠臣,还让我失去了唯一的胞弟。”吴天怒不可遏地道。

“他们本就该死!昔日,元咺那只老狐狸,事事都要与我作对,甚至,还险些要了我的性命,这种人怎能留他于世?况且,他背信弃义,立了永安王为卫君,给他安个乱臣贼子的身份,又有何不妥?”说罢,吴歂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起灵一眼,然后又对吴天道:“王上,你可别忘了,永安王除了有你作为依傍之外,身边还有个对他绝对忠心不二的少将军呢!难道,你就不担心,日后他们二人合谋造反吗?”

“住口!”张起灵和吴天异口同声道。

“我现在就替天行道,取了你这奸邪之人的狗命!”说话间,吴天便夺过身边侍卫的佩刀,欲冲下来斩杀吴歂。

“不必你亲自动手,他的条狗命由我来取!”张起灵冷冷地道。同时,那把寒气逼人的黑金古刀就架到了吴歂的脖颈之上。“我张起灵,此生只后悔做过一件事,那便是,当初我就不该救你!”

话音刚落,刀锋凌厉一挥,便将那奸邪小人一刀封喉。

此刻,吴天还沉浸在痛失手足的悲痛之中,张起灵用刀指着他身后的宝座,冷声道:“这个位子,是卫国千万忠臣将士用性命为你打造的,你可要坐稳了,休得再听信小人馋言!”说罢,便抬腿跨过吴歂的尸体,旁若无人的离开了侯府。

吴天在看清了小人的面目之后,深知谗言的威力。遂在此后,他不再偏听偏信,而是广征言路,便又将这卫成公的位子,稳坐了三十余载。这是后话,不提。

再看张起灵这边,他离开侯府之后,便快马加鞭的赶到青铜门外。在“梦之界”等了几天后,身上的紫麒麟就发出了蓝光,于是他就迫不及待地闯进了终极之门。

巨大的轮回镜前。

张起灵痴痴地望着轮回镜中的那抹白色身影。白衫上斑驳的血迹,早已凝成了朵朵暗红色的花,在穿过阳岸那片白茫茫的彼岸时,显得格外地醒目。他颤抖着伸出手,欲去触碰那抹白影,可喉间却先已哽咽:“邪……疼吗?”

片刻后,吴邪跟着那一众亡灵来到了奈河桥上。手捧一碗满含喜、悲、爱、恨、愁、痛的黄汤正欲饮下时,突然翘首回望,视线在虚迷的黄泉路上痴痴地搜寻了一番后,最终还是失落地将头转向手中的那碗黄汤,瞬间踌躇之后便将其一饮而尽,接着迈开步子,向阴岸的那一大片绯红走去。

张起灵颓然地站在轮回镜前,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直至那一大片绯红的尽头。

张起灵与吴邪卫国一世的爱恨纠结,于公元前632年的暮秋时节彻底落幕!

作者有话要说:PS:

文中引用了《诗经》中《国风·邶风·击鼓》一诗。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这句是谁说的俺就不用解释了吧!

墓碑示意图

☆、踏古而来

当吴邪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片绯红的尽头后,张起灵仍痴痴地呆立在轮回镜前,直到镜中的影像于瞬间凭空消失后,他才依依不舍的出了终极之门。

由于当初神农一再警告过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再冒进冥府,除非是想要解了那个永世麒麟劫。否则,一旦肉身被困入其中,那他就将永远地龟息于这片阴司之地,再不能出去寻找那个人的转世,也不能与那个人的亡魂相见。所以,轮回镜后面的那个世界,便成了张起灵在解除麒麟劫前的绝对禁区。

两百年后,梦之界中。

胸前的紫麒麟开始发出微微红光,少顷红光大作,张起灵从龟息状态中悠悠转醒。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那株火精神树,也被他身上的紫麒麟发出的红光唤醒,并以瞬息万变的姿态迅速开花结果。片刻之后,一颗泛着莹莹青光、林檎大小的神果便挂在枝头,伸手即可摘得。

这株神树是神农在初到梦之界时就发现的,它生长于地脉之间,所以最接地气。后来,神农带张起灵来到梦之界后,便用他的麒麟血祭祀它,使它认了主。

这样一来,在张起灵直接从终极之门出来后,神树便可将他身上所沾染的阴气作为自身生长所需的给养;而当张起灵身上的紫麒麟发出红光时,神树体内的火精就会被唤醒,从而会释放出一部分能量来凝成一颗果实。而这颗果实的功效便与“还阳丹”相仿,即可以保证张起灵在出了终极之门后身体无恙,另外,它还有个强身健体的功效。

有了这样的一株神树,便能将张起灵进入终极之门的次数死死地限制住。而这也就是当初神农执意不把“还阳丹”的炼制方法教授给他的原因。

神果刚一被摘下,那泛绕在周身上的莹光便迅速被收纳起来,此时,它的外貌就像极了一颗还未成熟的青林檎。张起灵只端详了一眼,便将它藏于袖间,随即抬首举步,直奔终极之门。

轮回镜前,那是一个各国混战不休的年代。看着眼前那一目目疮痍的画面,张起灵不由道出了《乾坤万年歌》里的句子:“周统华夏八百秋,分崩离析气数穷!”

看来,这个王朝就将要走到它的末路了,那便且给它取个契合的名字:战国!

静静地伫立在轮回镜前看了良久后,就见那四方离乱的画面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幕静谧恬淡的画面。随即,张起灵的嘴角便微微有了一丝向上的弧度。之后,他便吃下藏于袖间的那颗神果,出了终极之门。

回到梦之界,张起灵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神农曾经说过,亡灵在十年轮回渊中,用十年时间净化过魂魄后,便可再渡轮回。可为何他在等了这么久之后,胸前的紫麒麟才发出红光将他唤醒,示意吴邪已经顺利转世。难道,是神农当初的卦象出了什么偏差?

手抵眉心苦思良久后,张起灵就想起了他去冥府时,误入到后世渊的那一幕。

横死的亡灵需在冥府里守岁,待得阎君认可其守岁功德圆满后,方能获得来世命数再入轮回。而吴邪是被人杀害的,确为横死。所以,他的亡灵定是一直在冥府中守岁,直至获得阎君的许可后才去投胎的。

想通了这个问题后,接踵而来的另一个问题,却让张起灵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转世后的吴邪,为何不是初生婴孩?

带着这个巨大的疑问,张起灵背上黑金古刀,取过木盒中的玉笛,走出了青铜门。

秦并六国始称帝,三国纷扰枭雄立。

大唐盛事女皇舞,朱明百载繁华毕。

千年的时光,仅一个转身,就翩然擦过!

淌过历史的长河,张起灵就这样,寻着吴邪每一世轮回后的足迹,踏古而来!

直到1976年,他遇上了这一世的齐羽。

当一眼见到齐羽那副健康明朗的样子时,张起灵悬着的一颗心,顿时就稳稳地放了下来。他再也没任何理由,去后悔自己当初在吴邪前一世时,所做的那件差点就让他见不到面前这个人的事。而且,似乎就在他冲着自己微微一笑的那个瞬间,张起灵便已把先前所有寻找他的苦痛经历全都忘了。

眼前的齐羽,是个正值十六岁的阳光少年,也是一支直接由组织管辖的特殊考古队里的正式考古队员。并且,在经过一段时间基础医疗知识的集训后,他还兼任了考古队里的随行队医一职。虽然年纪很轻,但一看就知道,是个活泼聪明的孩子。

张起灵在张大佛爷家族势力的帮助下,在找到这一世的吴邪后,很顺利地就被安排进了这支考古队。

在考古研究所里待了两个月后,组织就下达了任务。这期间,二人虽是几乎每天都要打上好几个照面,但也仅是礼貌性的互相行个点头礼,之后便再无更多接触。

张起灵总觉得,齐羽的背后或许应该还藏着一些秘密。而也正是因为心中抱着这样的怀疑态度,所以张起灵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齐羽,并试图去找出,他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半毫的破绽。

整支考古队由十一人组成,除齐羽、张起灵外,还有五男四女,其中包括一对年轻的夫妇。这次考古的目的地,是位于广西巴乃的水下张家古楼。而当整支队伍就快要接近目的地时,女领队却突然提出要在镇上稍事休整。一周之后,队伍才终于来到了张家古楼遗址。

在进山的途中,女领队告诉大家,不久前就有另一支考古队来过这里,并且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考古任务,所以,他们这次的考古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水下打捞。

到达地方后,大家很快就搭好了营地。在做过一番勘探分析后,他们就开始分组下水。当时,齐羽也要求要下水,但被女领队拒绝了,理由是他是唯一的队医,首先要保证自身的安全,万一下水后受了伤怎么办?见齐羽仍不想妥协,其他队员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他,直到他点了头。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齐羽只好做了临时后勤人员,帮着把其他队员打捞上来的物品装箱,其实那也就是些形状比较古怪的铁块而已。隔三差五的,还会有当地老乡来送盐送米,他也会搭把手,把这些物资规整到堆杂物的帐篷里。

每次见到有队员从水里上来,齐羽都会颇为好奇的去问他们在下面发现了什么。这一切张起灵都看在眼里,所以之后只要在岸上,他就会主动地去找齐羽聊天,告诉他一些水下的情况。可这下就惹了麻烦,齐羽在听完张起灵的描述后,就更是闹着非要到水下去看一看不可。

在女领队已经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张起灵将他拉到一旁,轻声对他道:“齐羽,别闹了!这些人都不可信,等回去后,我会把水下的情况全都告诉你,相信我!”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到底是什么人?”齐羽立马收起刚才的玩闹态度,警惕地看着张起灵。

“绝不会害你的人!”张起灵注视着他的眼睛,发誓般地低声道。

闻言,齐羽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

又过了三天,整个水下张家古楼的考古发掘就结束了。

回到研究所后,齐羽和张起灵二人的关系,慢慢地就开始发生了一些微妙地变化。

第二年初春,历经一次变动后的组织,再次下达了一道任务。这次的目的地,是位于京城西郊的巨山村,清代样式雷家族的祖茔。

考古队的成分,还是去年那支考古队的原班人马。五天后,他们来到了京郊。这次的任务不同于以往,与其说是一次考古,倒不如说更像是盗墓。由于此次任务要求要有极严的隐秘性,所以考古队只能极低调的行事。

这块祖坟是样式雷第五代雷景修所设计,占地面积约为三十亩。整个坟地设计成一艘船形,船头朝西南,是按当地风俗,朝着八宝山的,船尾则朝着玉泉山。祖坟的方位取向,意为“头顶八宝,脚踩玉泉”,寓意是雷家人去世后,其灵魂可以乘这条船回到江西永修的老家。

这次的任务,是从这座古墓中取出一只可能藏有重要秘密的宝盒,而其他物品则不在考古范畴之内。进入船形地宫后,考古队就分为三个小组开始搜索。其中齐羽、张起灵跟那对夫妇一组,女领队跟另外两名男队员一组,剩下的两男两女一组。大家计划,在搜索八个小时后,无论是否找到那只宝盒,都要按时返回营地。

很快,他们就开始分头行动。几个小时后,齐羽和张起灵竟然跟同组的那对夫妇走散了。好在各个队员身上配的装备都还算齐全,所以他们也并不急于去寻找对方,而是继续在墓室里搜索着宝盒的下落。

大约一个半个小时后,他们发现一间墓室的墙壁上有一道暗门。接着就听到从里面传出一阵儿微弱的对话声,仔细一听,竟是那对跟他们走散的夫妇。

“没想到,还真有这东西!”一个女声惊喜地说道。

“是啊!要是能把这条消息卖出去,那咱可就赚大发了!”一个男声十分得意的回应道。

“可是,咱要怎么甩开他们?从甬道那里出去,肯定得碰到外面的人。这东西个头不小,不好藏啊!”女声忧虑地道。

男声沉默了一阵,像是在思考,之后又响起来:“甬道咱是不能走了,先看看这条密道是通往哪的,兴许是条出路也说不定呢!”

“嗯!”女声应道。

很快,暗门里便没了动静。

这时,齐羽和张起灵才慢慢地探了进去。原来,这里是一间开在整个墓室西墙后面的暗室,面积仅几个平方,中央只供放着一个雕有云龙纹的汉白玉石案。由于经年不曾有人来过,石案上落满了一层细灰,正中央有一块长方形的干净区域,回想一下刚才那对夫妇的对话,那这肯定就是那只宝盒留下来的印迹了。

“他们已经得手了,追!”齐羽对张起灵道,说完就要往密道里追去。

“他们可能是队里渗进的其他力量,要小心!”张起灵拉着齐羽嘱咐道。

齐羽点点头,接着就一头跑进黑暗的密道里。张起灵不敢怠慢,一路紧跟在他身后,生怕会有所差池。

大约跑了一刻钟后,二人终于出了密道。从眼前的情形来看,这条密道竟是通到了西面的一处山腹之中。再往前追了一段后,二人就见那对夫妇正闪身进入一道石门内,而随即石门就关了起来。

齐羽顿时大急,立马就要再往前追过去,但却被张起灵拦住:“不用追了,那是道死门,他们出不来了!”

“可是宝盒还在他们手里!”齐羽忙推开张起灵的手,急急地就追了过去。不料,才跑到一半,他突然脚下一空,随即就掉进了一个翻板陷阱里。

“齐羽!”张起灵大声叫喊道。接着,他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陷阱处,却发现那块可以翻转的石板,此时已经与地面闭合得严丝合缝,再也无法被开启。

“吴邪,千万不要有事!等着我,千万别出事!一定要等着我……”张起灵一边慌乱地找着机关暗门,一边既担心又害怕的呓语着。半个小时候,他终于找到了通往地下的入口。

那是一个绝对令人意想不到的世界,除了这个入口和先前的翻板陷阱外,整个椭球形的空间几乎都呈全封闭的状态。山体的内壁上,嵌满了大大小小发着莹莹绿光的鱼眼石,而地面上的区域,则布满了一面面大小相同、两尺宽、约合一人多高的双面镜。几千面镜子放置的方位均不相同,且每面镜子经过反射再反射后,放出的绿光都直晃人眼,使得整个空间不用打开手电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后,张起灵便开始穿梭在那片密密麻麻的镜林中,寻找着齐羽的身影。

终于,在即将到达镜林的中心区域时,他看到了齐羽背对着他而立的身影,左臂上还缠着道浸了不少血迹的绷带。

“不……”随着一声枪响,张起灵悲怆地大喊了一声。接着,他就感到体内有一冷一热两股强劲的气流在互相倾辄,没多久便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考古所里的宿舍房内。至于镜林中发生过的事,除了他跟齐羽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PS:

故事结构重排,

本章已做修改!

O(∩_∩)O~

☆、一梦十年

2015年,立秋刚过。

杭州,西泠印社古董铺内,吴邪正坐在红木藤椅上,看着今天的报纸。这时,一对衣着光鲜的中年夫妇进入店中,那先还在打着瞌睡的伙计王盟立马就来了精神。

“哟!二位,今儿个这是想来看点什么?”王盟精神满满地道。

“随便看看!”那女的道,说着就拉着她老公在店里转了起来。

“嗯,那行,您二位先慢慢看,有什么想了解的尽管问我!”王盟热情地笑着道。转头看了眼吴邪,见他还在专心的瞧着报纸后,就自顾自地,跟客人开始说讲起了陈设在店里的古董。

“哟,二位眼光真好!这可是只明末清初的鼻烟壶,正宗的景德镇雕瓷,是前年我家老板从一满族人手里收的,据说是他家祖传的。您且仔细瞧这云龙纹,图案深入浅出、刀法精准细腻、线条优美流畅。”说着王盟啧了一声,“简直就是一绝呀!”

“嗯!是不错!”那男的听王盟这么一说后,认可的点了点头,接着又跟他老婆往旁边陈设的古董走去。

吴邪听见客人认可了王盟的那番说辞,便停下来很是欣慰地笑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看报。

“唉,老公,你快看这张拓片!”突然,那女的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拉着她老公道。右手的食指,正正地指向一张画面已有三分残缺的拓片。

“这篆书写得真不错!”那男的看了一眼后称赞道。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孙子……仲!”王盟正欲上前去讲解,没想到那女的却先开了口,她念出了这几句后,就扭头对她老公道:“这是诗经里的名篇,《击鼓》啊!”

“哦!”听了老婆的话,那男的略有些惊讶,就探过头去仔细看,接着就笑了起来:“确实是!你看,这句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男人的话音刚落,双手正抬着报纸看的吴邪,立马就怔愣住了。

王盟一见这笔生意有门,就赶忙插嘴道:“我先说什么来着?就说二位眼光好嘛!原来还真是行家呀!这是我家老板前些年从河南那边收过来的,绝对货真价实的古碑拓片。您二位说的没错,上面刻的就是诗经里的那篇《击鼓》!”说着,王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道:“只是,上面的篆书,我其实压根儿就认不出几个来,都是老板后来教我的!”

看着王盟露出的那副憨厚样儿,夫妇二人当即就笑了起来,接着那女的就示意她老公问问价格。

王盟张口就给了个很不厚道的价儿。那女的也真是有意要买,经过几番讨价还价,就在王盟快要绷不住准备妥协的时候,吴邪不声不响的走了过来,“二位贵客,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我才想起来,半月前,这张拓片就被我的一个老主顾给定下了,这礼拜他就过来交现取货,所以,卖不了了!”

“都被订了,你干嘛还把它摆在外面啊?”那女的立马就不悦地道。

“今天的事,实在对不住了,二位!您看,我这店儿小,这不都是想再充充门面嘛!”吴邪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彬彬有礼地对二人陪笑道。

“啊,是啊,是啊!您看我这记性,才转眼的事儿就给忘了!您二位,要不再看看别的?那边还有些把件和印章呢!”王盟虽然还不理解他家老板的意思,但还是反应奇快地替吴邪解了围。

“算了,老公,我们走吧!”那女的显然还是很不高兴的,直接拉着她老公就要往外走。

“要不,咱再过去看看?”那男的见店老板和伙计都已经给他们赔了罪,但他老婆的言行却又让他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就问了一句。

“不看了,我饿了,找地方吃饭吧!”好在那女的涵养还不错,随口就说了个让大家都下得了台的理由。

随后,那男的松了口气,抱歉地向吴邪他们点了点头,就跟着他老婆走了。

“二位慢走,欢迎下次光临!”王盟目送他们出去后,不由也松了口气。接着就将目光投向还站在拓片旁的吴邪,愤愤地道:“老板,你刚才怎么回事?眼看着生意就要成了,干嘛出来捣乱呀?白费我那么多唾沫星子!!!”

听着王盟在一旁抱怨,吴邪完全不理,只是安静地凝视着那张拓片。确切地说,是凝视着拓片上的那行文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曾几何时,他或许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在那个人离开之后,他就不敢再对这个古老的誓言有任何的奢望!

“老板,老板!”依然还有些气恼的王盟大声冲吴邪嚷道。

吴邪回过神来后,转头看向王盟,接着,用波澜不惊地语气道:“把这张拓片收了吧,以后不用再摆出来了!”

王盟顿时一愣,“老板,你今天是怎么了啊?这可是你费了不少力气才收到的呀,难道,你就只想拿它来压箱底啊?”

“没什么,这东西不常见,我怕卖出去以后,就没机会再收到类似的了!”吴邪摇了摇头,解释道。随后,就留下一个劲儿在腹诽的王盟出了古董铺子,也没交代去哪。

“什么呀,玩古董不就是物以稀为贵嘛!那仓库里还堆着好几箱子单张和独本呢,怎么偏偏就突然宝贝起这张破纸来了?”王盟边抱怨边把那张拓片从玻璃展柜里取了出来,然后又换上了另一张大小差不多的。

吴邪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购物袋。当时,王盟正准备收摊儿下班,见他家老板回来了,就跑过来打招呼。在看到袋子里面装着一打罐装啤酒和一些小吃后,他就摇头劝道:“老板,你还是好好吃饭,少喝点酒吧!”

“嗯,知道了,你赶紧收拾了回家去吧!”吴邪点头应道,接着就去了二楼的卧室。

王盟走后,整个古董铺子里就剩下吴邪一人。他先上了会儿网,结果几乎所有网页上,铺天盖地的都是七夕期间各种活动的宣传广告,心里不由就升起了一阵烦躁,于是索性就把电脑给关了。百无聊赖之际,他又打开了电视,随后就从购物袋里拿出啤酒喝了起来。

天气热得要命,吴邪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索性就一罐接着一罐的喝酒,直到把所有的电视频道都翻了好几遍后,他才稍稍停了下来。这时,地面上已经丢了六七个空易拉罐瓶子。

电视上在放着什么,他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看。只是想让这空荡荡的屋子里,能多出点儿其他的声音。这样,他也就不至于觉得一个人有多寂寞了。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后,吴邪又喝下两罐啤酒。没多久,就觉得身上粘着汗难受,便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洗完澡后,他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就泡了桶老坛酸菜牛肉面。面泡好后,他还剥了根火腿肠,可是,胡乱扒拉了两口,就又不想吃了。

把面倒了之后,屋子里还留着很浓的味道,于是他就来到屋外的走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或许,这时也只有烟草,能使他心底的那份莫名升起的躁乱情绪得到片刻的平静。

当走廊上也丢满了烟头后,他才又返回了屋子。这时,电视上已经在放着晚间新闻了。换了几个台后,他就蜷到沙发上继续喝着啤酒。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罐啤酒也被喝完后,他终于在酒精的麻痹作用下睡了过去。浑浑噩噩间,他开始做起了梦。

梦里,一切又都回到了十年前。他又看到了那幕,在心中永远都挥之不去的熟悉景象。

黄昏中,雪山在夕阳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冷与暖完美融合的和谐感觉。那个人慢慢地跪下来,朝着远处的三圣雪山,十分恭敬的低下了头。夕阳照在他的脸上,那淡淡的,夹杂着无比悲切的神情下,显露出的是一种极致的苍凉之感。

最后的最后,吴邪听到,梦里的自己对那个人说:“如果你真的把我打晕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如果你需要有一个人陪你走到最后,我是不会拒绝的。”

梦里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那只被留下来的鬼玺身上,却再也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心,真的好痛!但却还不想去承认,这场梦,他已经做了整整十年了。

黄粱一梦之后,吴邪惊醒了过来。中央电视台的午夜新闻节目,告诉他,现在已是第二天的凌晨时分。

在主持人精神满满、字正腔圆的报道声中,吴邪出神的回想着刚才的那个梦。半个小时后,当他想要再去拿啤酒时,却发现已经全都被自己喝光了。

懒懒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他就又来到屋外的走廊上,准备抽根儿烟,平复一下刚才的情绪。可是,手中的那根黄鹤楼在被拿捏了半晌后,最终还是被他一把揉碎,并随手丢进了楼下的那块小小的花圃中。接着,他就往一楼的古董铺子走去。

进入铺子后,他没有去开灯,而是就着街上昏黄的路灯,一路穿过那些精致的、双面镂空的木质展示柜,来到铺子东面墙根处的一个展示柜前。

停住脚步后,他缓缓地蹲下身来。接着,便打开展示柜下层的小木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方形的木盒。看着这个木盒,吴邪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索性就靠着墙坐到了地上,并将木盒放到自己的腿上。

当木盒被打开时,那只唯一跟那个人还有点关系的鬼玺,便出现在吴邪面前。吴邪颤抖着把它拿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翻转着看了好几遍,就像是想要再找出点与那个人有关的线索似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自己以前不知都找过多少次了,怎么还会想去期待,这一次会有收获呢?

此时此刻,吴邪的心,痛到了极点。明明早就说过了不再看它的,可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要来看呢?

虽然,他已是在极力地压制着心中的那份酸涩,可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在第一滴眼泪落下来之后,他就彻底地让自己决了堤。

瞬间,一滴滴滚烫滚烫的热泪,砸到冰凉的鬼玺身上,就溅起了盈盈地水花。然而,就在吴邪感到万念俱灰的时候,那只被他的泪水浸透了的鬼玺,竟突然发出了一阵阵虚幻无比的蓝光。

吴邪惊讶地盯着手中的鬼玺看了半晌后,面儿上还带着泪水,但却颓然地笑了一声,道:“你是要提醒我,别把他忘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PS:

特此声明:文中有引用三叔原话!

☆、如约而来

第二天,吴邪已经忘了自己昨晚究竟是怎么回到卧室的,蒙头一觉就睡到了上午十一点,直到王盟第三次跑上来叫他时他才醒。

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老半天。看着看着,他突然就觉得,镜子里的人陌生得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那张依旧俊美无瑕的脸颊,只比十年前略微瘦削了些,但却再没了先前那种有如沐浴在阳光下的青涩感觉。

那双依旧清澈见底的眸子,也在历经了十年的岁月蹉跎后,凭添了几分沧桑的味道在里面,加之昨晚才刚痛哭过一场,眼眶周围还微微有些红肿。

这个人,还是自己吗?这样的自己,还能够坦然的去面对,那个年纪永远都只停留在二十岁出头的人吗?

心中多日以来的忐忑不安,难道全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此时的吴邪,已经无法再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洗漱完之后,他逃也似的来到楼下的古董铺子里。并像往常一样,坐到藤椅上,开始翻看今天早间送来的报纸,嘴边还叼着个红豆沙夹心面包,那是王盟给他买的早点。

其实,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去看报纸,随意翻阅了几张后,便把它丢弃到一旁的茶桌上,接着就整个儿的躺进了藤椅里。

甜食有舒缓精神压力的神奇功效,他一边慢慢地吃着豆沙面包,一边开始思考着,该不该去做那件事儿。思来想去后,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接着就一阵儿风似的跑到二楼的卧室,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但还没过几分钟,他就听到楼下有人扯开嗓门儿嚷嚷道:“小天真,胖爷儿我来看你啦!”然后,木制的楼梯就发出了一阵“咚咚咚”的闷响,接着,胖子的那张大脸就出现在他的卧室门口。

“胖子!你怎么来了?”吴邪十分惊讶的望着站在门口的胖子道。

自打十年前,云彩死了之后,胖子在巴乃待了整整三年才回了北京。之后,就一直在琉璃厂他开的堂口上做着生意。虽然时常跟吴邪电话联系,谈谈现在的状况,偶尔还会在网上视频一下,但他却再没来过杭州,而吴邪也一次没去过北京。

虽然两个人已经有十年的时间没有正式见过面,但是他们之前结下的那种出生入死的感情却一点儿没变。胖子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就冲进他的卧室拉人:“走走走!楼外楼,胖爷儿我都快饿死了”!

“哎呀,胖子你干什么?先坐着等会儿,马上就好!”吴邪挣开了胖子的肥手,示意他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稍等,接着就继续浏览网页。

“哟!你咋这德性?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胖子看到吴邪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就关切地问道,不过嘴角却是在偷笑。

“嗯!天儿太热,大半夜都睡不着!”吴邪敷衍了一句,连眼睛都没离开屏幕,接着就开始敲击键盘。

“干啥呢这是?”还站在一旁的胖子说着就弯下腰,把脑袋凑到屏幕前去看。

“唉唉唉!别点确定,别点!”吴邪握着鼠标的手突然被胖子抓住,不能动作。接着胖子又道:“别订了!”

“啊?我还以为,你打算让我再多订一张呢?”吴邪失望地看着胖子道。

“走走走,边吃边说!胖爷儿我日理万机的,饿着肚子来一回杭州容易么?”想是真的饿了吧,说完胖子就大力地拽着吴邪往外走。

“等、等等!钱包还在外衣兜儿里呢!”吴邪忙说道。可胖子却不管,一路直把他拉到楼外楼的门口才放了手。而当被胖子带进二楼的一间包厢后,他就彻底搞不清楚状况了。

“小花,黑眼镜,你们怎么也来了?”吴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站在包厢门口看着坐在里面的两个人。这些长久以来都只在梦中见过的人,此刻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专程来看望一下我们的吴家小佛爷呀!”小花看着吴邪,优雅地笑道。

“我是来陪媳妇儿的!”黑眼镜冲吴邪嘿嘿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转头看着旁边的小花道。却没成想,嘴里的话才刚说完,立马就挨了小花的一剜眼刀。

落座后,先前小花他们已经点好的菜,就被陆续地抬了上来。其中,还有胖子最爱吃的红烧肉和西湖醋鱼。

菜上齐后,除了依旧没什么胃口的吴邪外,其他三个人立马就大快朵颐起来。席间时不时的一两句嘘寒问暖的对话,也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速度,看样子还真的是饿了。待到桌上的菜下去了一半之后,小花才用眼神示意了胖子一下。

接着,胖子就从衣兜儿里掏出了钱包。

“唉,胖子,你这是做什么呀?待会我叫王盟过来把帐结了就行了!”吴邪一见到胖子掏钱包就急了,赶忙伸手去拦。

“花儿爷早就让瞎子把帐给结了,我是有东西要拿给你!”胖子解释道,然后就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身份证,递给吴邪。

吴邪不知道胖子在搞什么鬼,就满心疑惑地伸手把身份证接了过来,随即低头去看。

然而,当他一眼扫到这张身份证主人的证件照时,整个人瞬间就被震撼住了。

姓名:张起灵,性别:男,民族:汉,出生:1977年3月5日,住址:杭州西湖区孤山路31号西泠印社。公民身份号码……

吴邪反复地翻看着手中的身份证,在确定了它真的不是假证之后,他突然抬起头,似乎是无法置信地对面前的三人道:“这怎么可能?难道,他早就出来了?”三人谁都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又拉住胖子问道:“胖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他的身份证?”

“小天真,你别着急,先松开手!”胖子被他拉得身子往前一怂,一边扯开他的手一边解释道:“他还没出来呢!这是我们给他补办的,可费了老鼻子功夫呢!”

“那、那这也不可能啊!你们怎么会有他的证件照?况且,身份证上的这个还是要他本人亲自去照才行啊!”震惊之余,吴邪的思维还蛮清楚。

“嘿嘿!你忘了,当初是谁让你当了几天三爷的?”一旁的黑眼镜笑着对吴邪道,手指还往小花那边指了指。

吴邪一下子听明白了,转头就去看小花。

“哼,还好哑巴张的面像还长得不错,要不,打死我也不会顶着他的脸,过活上一个月的日子!”小花假装埋怨地对吴邪道,随即释然一笑。

“小花,你……”听到这儿,吴邪心里已是有些感动。但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就问:“那补办这个有什么用啊?”

“嘿,天真,我说你这脑子,这几年到底是咋长的?一点儿都没与时俱进啊!现在飞机火车都改实名制了,没这东西,你打算包车把小哥带回来啊?哼哼,到时候结完了包车费,你是不是就想让他陪着你一起喝西北风啊?”胖子恨铁不成钢地道。

“你、你们……”听了胖子的解释,吴邪顿时就哽咽住,稍稍平复了一下后,才对众人道了一声谢谢。

“谢啥啊?哥儿几个都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都有这么个人!”胖子拍了拍吴邪的肩膀道。

“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机票、宾馆、上山用的装备瞎子都已经张罗好了,胖子也联系好了那边的向导。小三爷,下午六点,哥儿几个就出发去机场,你这边没什么问题吧?”小花问道。

“原来,你们是有备而来的呀,怪不得胖子刚才不让我订机票!”吴邪感动地看着他们三个,差点儿就没掉下眼泪来。

“哟哟哟!你可千万别在我们哥儿几个面前哭鼻子啊,这我可受不了,还是全留着给您那位吧!”胖子忙挡眼道。

众人都被胖子滑稽的动作逗笑,但随即吴邪又低下头,叹了口气道:“万一、万一,这次见不到他,怎么办?”

吴邪的这句话刚一出口,小包厢里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沉闷起来。

过了半晌吼,胖子突然开口骂道:“小天真,你他妈的一天都胡思乱想些什么?”骂完,他抬起自己的水杯,将水一饮而尽后,接着又气势汹汹地道:“小哥的为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你好好想想,他什么时候说话不算了?啊?哪一次不都是说到就做到的吗?”

“没错!这一点,我可以凭我跟哑巴张多年的交情做担保!”这时,半天没开口说话的黑眼镜也附和道。

“就是,吴邪,你别多想了!待会跟家里人还有你铺子里的伙计好好交代一下,差不多我们也就该出发了!”小花跟着道。

“嗯!”看着大家都在极力的安慰自己,吴邪终于也说服了自己,抿着嘴笑着点了个头。

之后,四人就来到了吴邪的古董铺子里。

二楼,胖子霸着吴邪的笔记本,躺在席梦思上追韩剧,片儿名好像叫《来自星星的你》,不时还能听到他在一旁纠结着剧情的吐槽声。而小花和黑眼镜则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爸爸去哪儿》的电视节目,俩人的笑声已经盖过了胖子。一时间,这个向来都让吴邪感觉到空洞无比的屋子,竟也充满了勃勃的生气。

在屋外的走廊上跟老爸老妈、二叔交代了半个小时后,吴邪终于松了口气,挂了电话。然后,又跑到楼下去跟王盟交代铺子里的事。还跟以前一样,有人来找就说老板出去度假了,铺子里的事情全部由他打理,如果遇到什么大件的买卖,不是特别保险的话就先不出,一切都等自己回来了再说。

接着,吴邪就回到卧室随便收拾出一背包行李,之后又给大家点了KFC的外卖。六点一到,一行四人便准时出发。到机场只用了四十分钟,小花他们将寄放在机场的行李取出来后,他们就去取机票、办托运,最后登机。

晚上七点五十,南航的飞机准时地带着他们四个,离开了杭州的萧山机场。

经过两小时五十分钟的飞行后,他们顺利抵达了长春的龙嘉机场。寄放完大件的行李后,他们在机场附近事先预定好的酒店落脚。

第二天,他们就乘着南航十点半的那趟飞机,去了长白山。

四十分钟后,四人抵达长白山机场。在机场吃了午饭后,他们就包了张面的,直奔二道白河镇。一个半小时后,他们见到了胖子事先联系好的那个向导。

在镇上住了一晚,做了开拔前最后的一番休整后,第三天清晨,四人就跟着向导向大山的深处挺进。

第五天上午,向导带他们越过了长白山的雪线。那天下午,在明确了三圣雪山的方位后,他们就与那位向导道了别。

接着,四人又连续跋涉了一天。

终于,他们在从杭州出发后的第七天的清晨,抵达了那条可以通往青铜门的裂缝处。

十年了!

小哥,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雪山祈愿

2015年8月17日,长白山上。

“喔!可算是到了!”胖子力竭地喘着粗气儿感慨一声,同时把肩上的背包扯下来丢到一边,跟着就一屁股坐到雪地里休息。

“就是这里呀?”小花拄着登山杖,弯腰往缝隙里瞅了一眼,微喘着道。

这时,黑眼镜也把脑袋从小花身后探出来往缝隙里瞅,然后就啧啧啧地道:“这哑巴的品味还真是不太一般呐!”随即,脸上就挂出他特有的那种不明意味的招牌笑容。

听着三人的吐槽,吴邪却并没有出声去附和谁,而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道缝隙面前。渐渐地,那清澈的眸底就隐隐泛起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

小哥,你一定还在等我的,对吧?

过了一阵儿,胖子终于不那么喘了,就转头瞄了吴邪一眼。见他几乎魔怔了似的傻站在缝隙面前一动不动,就问:“小天真,咱这是要直接进去抓人呢,还是搁这儿干等着啊?”

“唉,我说你发什么呆呢,听见你胖爷儿的话没?”见吴邪依旧没什么反应,胖子立马就扯开嗓门吼道。

胖子这么一吼,倒还真起了作用。跟着吴邪就转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小花和黑眼镜他们,最后才将视线收回,对着那道裂缝说道:“里面太危险了,你们能陪我走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接下来的路,我一个人走!”

“哟!小三爷这是瞧不起咱这几个保驾护航的伙计呀?”小花戏谑道。

“都这时候了,你他娘的还说这种话!”胖子被吴邪的话气得直接从地上跳起来,然后两步走到他面前,狠狠地把他往后推了一把,“就你这种小身板,就算是有十条命,进去也都得喂了那要死不死的人面怪鸟,还死犟个什么劲儿?”

吴邪低着头,没有说话。

“小三爷,你可想好了,万一哑巴出来后见到你已经死了,那他这十年是不是就白等了?到时候,也该随着你一块儿去了啊?”黑眼镜歪头看着吴邪道。

而他的话,着实让吴邪浑身都打了个激灵。是啊,万一小哥出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死了,那他会怎么做呢?是陪自己一块死吗?还是又要再次进入青铜门?不,这都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

稍稍思索了片刻后,吴邪抬起头再次看向三人。只见,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无比坚定的神情,看来,他们一定是要陪着自己走到最后的。

终于,他让自己妥协了,在冲着面前的三人点头时,脸上又再次露出了个感激的笑容。

“唉,这不就对了嘛!还准备跟组织搞分裂,你也不想想,当年哥儿几个一起出生入死的时候,啥时候眨过一下眼皮子了?”胖子笑着把吴邪拉过来,甩着肥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

“好了,进去吧!在你们说的那个休息地点整理一下装备,休息半个钟头后我们就去青铜门。”小花道。之前,胖子已经把这里的情况跟他和黑眼镜大致说过一下。

“嗯!”

很快,四人便来到了当年那个画有壁画的温泉处。接着就开始整理装备,把在之后用处不大的物品全都暂放在这里,打算只带着武器、照明设备和一些必需品轻装上阵。

除了四把短刀外,这次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就是四把霰弹枪,是这次的向导替他们准备的,具体过程没人清楚,但既然已经收下了封口费,那也就不必再去担心什么。

这种霰弹枪的特点是火力大,杀伤面广,被击中的物体呈蜂窝状,是近战的高效武器,用来打那种人面怪鸟最合适不过,但唯一的不足,就是声音太大了。

收拾完装备后,他们吃了些东西补充体力,然后就静坐着休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可能会碰到什么样的凶险事物。

休息时间一结束,四人背上装备,就继续往缝隙的深处走去。

可是,走了十多分钟后,在前面带路的吴邪就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怎么回事?”胖子在后面叫道,小花和黑眼镜也停了下来。

“没有路了!”吴邪颓然地道,“这里还和十年前一样,在他进去之后,所有的道路都被封闭了。”

闻言,狭窄的缝隙里顿时就安静了,只剩下了四人的呼吸声。

“既然小哥他能有办法把路给封了,那咱不妨也找找,兴许在外面也能找到个什么机关把路再打开!”胖子过了会儿道。

“先前,我就看到了有几处岔口,或许真是咱走错道了也说不定呢!”小花假装轻松地道。

“小三爷,别站着了,一起找路吧!”黑眼镜道。

“嗯!”在大家的鼓舞下,吴邪咬咬牙,还是决定先骗自己一把,尝试着再去找一条路出来。

时间过去了三个小时,在四人几乎把所有能走的路全都走过一遍,所有可能藏有机关的地方全都光顾过好几次后,他们又回到了先前的那口温泉处。

“天真,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小哥他自己出来吧!可能机关是在里面的,只有他能去开。”胖子安慰道。说实话,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会有人再从里面走出来。

“好!”吴邪露出个很平静的笑容,轻声对胖子道。

“天真,你、你没事吧?可别跟胖爷儿我开玩笑啊!”胖子骇然。

他没想到,一向固执地吴邪,竟然会笑着用这么轻松地口气,就答应了自己这个根本没什么说服力的提议。那过于平静地笑容,让人感到不安,且觉得很假,仿佛此刻的吴邪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

“我没事,胖子!”吴邪依旧平静地道,甚至脸上的那抹笑容都还没有完全消失。

胖子转头看向一旁的小花和黑眼镜,想问问他们的意见。谁知小花却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而黑眼镜也一直沉默着。

胖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后,就靠着岩壁闭上眼睛开始休息,索性也不去管坐在一旁的吴邪。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小哥可能是再也回不来了的。他只是希望,吴邪在接受了小哥的死亡之后,能够坦然的面对后半辈子的人生,不再去抱着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熬日子。

温暖的环境让人容易犯困,加之前几天的长途跋涉,以及刚才的一番折腾,很快,其他三人入睡后,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就在吴邪的耳畔响起。

这时,吴邪动作很轻地从背包里掏出了张起灵留下的那只鬼玺,那是他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

在张起灵离开了很久之后,吴邪才发现,自己放在铺子里的那三条蛇眉铜鱼不见了。同时,在放置蛇眉铜鱼的盒子里多出了张起灵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它们不该属于这里!想是他那次特意来跟自己道别时拿走的吧。而之后,他在最后的离别之际,又把属于他的一只鬼玺留给了自己,那这算是在做交换吗?

什么在十年之后,用这只鬼玺打开青铜门来接替他,全他/妈都是骗人的话,当时他就没信,现在,就更不信了。他只不过,是不想在死前还欠着别人什么东西吧!顺便,再给那时还天真执着的自己存下个十年期的念想,便不至于让自己发疯到想要去咬人或者就此一蹶不振。

怎么好人好事,全都让他一人儿给做了?他/妈/的,自己在他面前到底算什么呀?心里虽是这么愤愤地想着,可吴邪还是时不时地下意识往缝隙的深处眺望一番,直至被那在温暖环境下无法抵挡的困意袭来后,才垂下了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吴邪从梦中惊醒,眼角还挂着一串儿泪。见其他人都还没醒,他轻轻地将鬼玺放回包里,又往缝隙深处眺望了片刻后,便只身往缝隙外面走去。

出了缝隙,外面已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景象。吴邪在一处山崖边上,望着远处的三圣雪山静静地站立了很久,整个人就像是石化了一般,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寻他而来的三人的脚步声。

就在胖子正欲上前去叫他时,小花却摇头。也许现在,让他一个人待着会好受一点吧!于是,三人就警惕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随时准备着,在他突然想不开的时候上前去营救。

在橘红色的夕阳下,四下里的积雪都被染得暖意融融。可三人眼前的这道背影,却像是极尽了千百世的萧索与落寞,任凭黄昏的余晖将他身上当初的那股执着气息,慢慢地融化为如今的一弯柔软,却再也不能暖起来,仿佛是早已寒过了远处的那片雪山。而这样的画面,突然就让胖子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果然,就在胖子还在回忆里搜索着的时候,三人就见吴邪突然朝三圣雪山的方向跪了下来。接着,他就像当年的张起灵一样,恭敬地对着那雪山磕了个头。在三人震惊之余,胖子将当年张起灵对着三圣雪山行此大礼的事情,小声地告诉了旁边的二人。

这一刻,吴邪才终于明白,当年,张起灵跪在雪地里虔诚地向雪山膜拜时,淡淡的眸底,为何会流露出那般悲切苍凉的神情。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地祈求,他在用最恭敬的态度,向圣洁的雪山祈求着自己的一个心愿!

或许,那便是他此生愿意许下的唯一一个心愿!而这,也正是自己此时的所思所想。接着,吴邪就开始对远方的雪山放声大喊。

“圣洁的雪山啊!求你让他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吧!”

“我愿接受时间的一切惩罚,用我的一生,只为换他此刻能够平安归来!”

吴邪的声音在山风的裹挟下,传出去很远,但除了呼啸着的风声外,没有谁再去回答他。身后的三人,虽是一直在注视着他,但同样也都没有上前去打扰。

过了一会儿,吴邪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可这次却带着明显的哭腔,但依旧还是大声喊着,就仿似在发泄一般:“张起灵,你听到了没有,小爷我在等你,一直都在等你啊?”

说罢,吴邪微微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那轮即将跌进层峦背后的斜阳,之后便彻底绝望,颓然地垂下了脑袋。对身后一个正缓缓靠近的脚步声,全然没了丝毫反应。

当那个缓缓而来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他身后只有咫尺的地方时,一个细长而又瘦削的手掌轻柔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接着,一个曾经令他无比熟悉,但此刻却又显得有些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听到了,吴邪!”

作者有话要说:

☆、带我回家

“吴邪!”

待那个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时,吴邪才如梦初醒般地循声转过头来。抬首回望的一瞬,视线便与那双亘古不变的黑眸对上。在额前细碎刘海的遮挡下,那双黑眸就犹如深邃浩瀚的宇宙一般,让人永远都无法去接近暗藏在里面的真相。然而此刻,吴邪却清楚地看到,有几分流转不定的异彩自那双让人多看一眼便能陷进去的黑眸里露出。

吴邪痴痴地与它对视了良久后,才又转而去打量这双眸子的主人。那张白皙干净的清秀面庞上,找不出一丝岁月流过的痕迹,高挺的鼻梁,在夕阳的余晖中投下分明地一道阴影,削薄的双唇也被涂上了一层橘色暖光,一身整洁的休闲服饰让吴邪不禁产生错觉:他的一切,都宛若当年与自己分别时一样。但很快,吴邪就惊异地发现:他根本就是和十年前一样,甚至连一丁点儿的变化都没有。

虽然事先已经对面对这种情况做过心理准备,但吴邪还是实打实被眼前的事实撼住,因而在站起来时,身体不由就往后退了一小步,结果却不料脚下一空,当即就要从悬崖边上坠落下去。不远处充当了观众的三人,登时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马上就要上前去营救,然而,下一秒吴邪就被那双眸子的主人顺势一把给拉到近前,众人这才跟着松了口气,进而继续站在原地安分地扮演观众的戏份。

只见那两人面对着面,距离不过咫尺,四目却凝视了许久,放佛都想把对方深刻进自己的眸里才肯罢休一般。

“小哥!你出来了,你真的出来了?”吴邪这时才突然缓过神,猛地一把就环住张起灵的腰际,并且双臂还在不断地加大力度,生怕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下一秒便会消失了一样。

张起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深情拥抱给弄得当场怔住,缓了好几秒,才缓缓将双臂抬起来圈住吴邪的身子,接着又将下巴抵在吴邪的颈窝,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这一声响起在耳际的温柔肯定的回答,伴随着萦绕在颈间的温热气息,让吴邪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于是,他不由又紧了紧环在张起灵腰际的手臂。

这一次,张起灵立马就做出了回应,直搂得连他自己也认为下一刻就会把怀中人儿的骨头揉碎,方才停止再施力。而吴邪也确实被这个过分紧实的拥抱给弄得疼出泪来,但更疼的地方,是心!

“张起灵,你魂淡!你还我十年,还我十年呐!”吴邪哭喊着,紧抱着张起灵肆意发泄,“小爷我都老了,你知不知道?都老了,三十八了……”

“吴邪……”听着怀中人儿的哭诉,张起灵没去辩驳什么,反倒是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心疼地伸出微凉地手去抚摸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伴随着因难过而起伏不定的呼吸声,将自己的头又往他的颈窝里深埋了几分,嘴唇轻柔地凑到他的耳边,喷吐着暖热的气流哽咽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张起灵反复地在吴邪耳边呢喃着道歉。

不一会儿,吴邪就感觉到自己的颈窝处有暖暖的液体滑过。

之后,二人谁都没再说话,只那么长久的站立着,静静地,在三圣雪山面前紧紧地拥抱,放佛是想让雪山替他们见证这一场奇遇。

看到这感人一幕,小花脸上露出欣慰一笑,一旁的黑眼镜不失时机地就要给他个深情一吻。当然,小花是不会让他得逞的,一肘子就抵在他的胸口上,下手倒是不重,黑眼镜却假装吃痛,捂着胸口滋哇乱叫,一脸你谋杀亲夫的表情。小花斜睨了他一眼,他就赶忙赔笑,顺势搂过小花的细腰就要往缝隙里走去。

小花这回倒是没再反抗。只是,走了几步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便推开黑眼镜的手臂,径直朝那到现在还不知趣的胖子走去。来到胖子身后,小花二话不说,抓着他的后衣领就往缝隙那边拖去。

胖子不满地在小花手里扭拧了两下:“胖爷儿我感动啊,你看这俩爱的纯的,跟那啥、那啥似的……”

“你他妈的不回去做饭,还打算在这儿看多久?”小花给黑眼镜打了个眼色,黑眼镜立马就过来搭手一起拉胖子。

“这小哥也不二呀,怎么就舍得让我们的小天真等了他这么多年?”胖子说着说着,鼻子一酸,忍不住就吧嗒出几滴眼泪来。

“唉,你们说说,他俩这对苦命的鸳鸯……”胖子还欲再说些什么,就被身后毫无同情心的二人强行拖进了缝隙里。

站在雪地里紧紧拥抱着的二人,彼此分开时夜幕已经降临。此刻,长白山上的夜空呈深蓝色,干净的天幕上挂满了万千繁星,大大小小、明明暗暗、远远近近,无不交相辉映。四周的雪山,在晚间也可以看得清楚,一望无际的白色山峰,在天的尽头与幽蓝的苍旻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美好,二人周围的环境就宛若童话里的仙境一般。

“小哥,你终于出来了,该换我进去了吧?”吴邪抹了抹下巴上的泪痕,看了张起灵一眼,随即又将目光偏朝一侧,语气却已恢复平稳。

“不必了!”张起灵沉默了片刻道,眼神里似乎还有几分犹豫,或者说是挣扎,但却与他说的这个答案无关。

“啊,难道,不用再去守那道青铜门了吗?”吴邪疑惑地问道。

“已经没有意义了!”张起灵再次沉默,思量了片刻后,突然松了口气道。

“为、为什么?”吴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因为,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意义!”张起灵郑重的看着吴邪道。

“我?”吴邪的脸刷地一下子就红了,看着张起灵的黑眸,更加不可思议的问道。

“吴邪,带我回家!”张起灵用最低柔地声音向吴邪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说罢唇角还挂起了一丝浅浅地笑意。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吴邪刚止住不久的泪水瞬间就又决了堤,他再次哭出声响来。这十年里他也曾哭过,但每次都是默默无声的将眼泪放干。然而此刻,听了张起灵的话,他就像是得了个特赦令,告诉他你可以把你这十年里的一切压抑和委屈,全都毫无保留的在这个人面前释放出来。这一刻,他哭得接近歇斯底里。随后,他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形,在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不待张起灵再说什么,上前去又猛的把他死死抱住,生怕自己用力小了,他又会像从前一样随时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张起灵心疼地回抱住吴邪,也很用力,似是在告诉他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

“好了,不哭了,吴邪!”张起灵一边擦拭吴邪脸上的泪水,一边歉疚地道,“我愿用此后的余生来向你赔罪,求你别再用你的眼泪惩罚我了,好吗?”

“你真的愿意以后都陪在我身边吗?”吴邪抽抽噎噎地问道。

“嗯!”张起灵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此生,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带我回家吧,吴邪!”

“嗯!”吴邪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咦,小哥,你身上什么味道,这么好闻?”吴邪在张起灵颈间来回嗅了嗅问道。

“喜欢?”张起灵勾着嘴角问他。

“嗯!”吴邪笑着点点头。

“嗨嗨嗨,你俩有完没完?胖爷儿我做好饭等到天都黑了,你们能不能先把饭吃了再继续啊?胖爷儿我饿得都快扛不住了!”这时,胖子站在缝隙口不满地对二人吼道,全然没了先前在见到二人重逢时那捏着一把辛酸泪的相儿。

“知道了,胖子!”吴邪先回了他一声。胖子听了便转身进去了。

“走吧!之后再告诉你!”张起灵拉着吴邪往缝隙那边走去。

来到壁画温泉那里,吴邪发现除了他们四人的行李外,旁边还多出了张起灵的行李,只有一件,就是那把黑金古刀。

晚饭很简单,三个牛肉罐头、两个沙丁鱼罐头、两个午餐肉罐头,外加胖子做的一大锅加了各种肉罐头配料的火锅面,这种面耐煮,一般很不会煮成糊糊,吃起来也蛮带劲。

开饭前,胖子特意给众人各分了一罐啤酒。开了自己的那罐后就对着张起灵道:“来来来,小哥,欢迎你再次光临人间!”

没想到话才刚说完,还没等张起灵开口,就被吴邪给吼了一句:“胖子,你说什么呐!”

“嘿!你们瞧瞧,瞧瞧,这才刚回来就这么护着了?”胖子打趣,“那看来以后啊,小哥跟着小天真,铁定是不会吃亏啦!”说着,还冲张起灵眨巴了下眼睛:“小哥,你行啊,眼光不错哦!”

众人跟着笑了笑。

“去你的!”吴邪假意板着脸虚踢了胖子一脚。

“哥们,恭喜你终于想通了!”这时,黑眼镜也抬着自己的啤酒跟张起灵手里的撞了一下,说完就对着吴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却立即被吴邪恶狠狠地瞪回。

“恭喜小三爷,这趟千里寻夫路没白走!”吴邪假意还在胖子和黑眼镜的生气,小花过来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把两人手里的酒撞在一起,装作一脸欣慰的道。

“小花,连你也……跟他们瞎闹!”吴邪被众人呛的满了通红,张起灵一直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一脸囧样的吴邪,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恭喜二位!贺喜二位……”

一番玩闹过后,胖子盛了一碗火锅面递到张起灵面前,自信满满地道:“小哥,你十年不食人间烟火,今儿个尝尝胖爷儿的手艺,保准让你对重获新生后的第一顿饭印象深刻。”

“谢谢!”张起灵接过面,点点头道。

吃过晚饭,胖子跟吴邪把营地收拾干净后,众人又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谈女人、谈男人、谈爱情、谈未来、也谈自己曾经做过的糗事,小小的营地内满满地都是大家欢快的笑声。人生有一群死党如此,岂不快哉!

时间将至午夜,众人睡意袭来。

张起灵对胖子他们道:“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了,你们且安心休息,我跟吴邪去去就来!”说罢就一手提着黑金古刀,一手拉着吴邪往缝隙的深处走去。胖子好奇地往二人消失的方向望了望,被小花说了几句后才死了心,乖乖地窝进了睡袋。

“小哥,你带我去哪?青铜门吗?”吴邪想了想里面的人面怪鸟,不禁感到一阵恶寒,不过有张起灵陪在身边倒也没觉得那么害怕。

“嗯!”张起灵应了一声,似是感觉到他的不安,就接着道:“吴邪,别怕!我带你去个地方,以后再跟你解释!”

“嗯!”吴邪信任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青铜门后

出了缝隙后,二人便来到青铜门所在的那个裂谷。耳畔刚一有鸟鸣声响起,张起灵立即就用黑金古刀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手背,登时鲜血就汩汩的往外涌了出来。

“小哥,你……”吴邪大惊,不知张起灵意欲何为。

“没事,有了我的血,它们就不会攻击你,过来些,别离我太远!”张起灵淡定地道。

看着张起灵满不在意的样子,吴邪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紧紧地跟在他身侧,一同往青铜门的方向走去。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后,张起灵突然问道:“几点了?”

吴邪抬手看了一眼腕上戴着的夜光防水手表,道:“十一点五十五。”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距青铜门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张起灵将吴邪拉到一块巨石后面道:“很快,你就会看到一场可能是你此生唯一一次有幸看到的表演,如果害怕的话就躲到我身后!”

“……表演?什么表演?”吴邪眨了眨眼,狐疑的看向张起灵。

“你马上就会知道!”张起灵看向青铜门道。

吴邪正要转头去看,张起灵却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用右手奇长的二指沾着左手手背上的血往他额头上抹了两道,接着左右脸颊上也都被各自抹了两道鲜红的血迹。

“虽然没有危险,但还是预防一下!”收了手上的动作后,张起灵淡淡地道。

“……”吴邪本来还想问这是什么意思,结果就生生被张起灵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古老而又沉重的巨门开启声,二人同时往青铜门那边望去。

“看,出来了!”张起灵用极轻的声音道。

“啊……”

吴邪刚要惊叫,嘴就被张起灵用力捂住,“别怕!”

“这些东西是……是鬼、鬼啊……”吴邪看着从青铜门内出来的那群装束与行动都十分怪异的“人”,勉强将张起灵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掰开了一条缝颤声道,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地发起抖来。

张起灵见状摇了摇头,从身后抱住吴邪,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百鬼夜行,每年阴历七月,冥府都会放出舍生者的魂魄,让他们去人间捡拾生前的足迹,如能全部集齐,则可成为往生者,去往西方极乐。”

“什么是舍生者?”吴邪问道,声音依然打颤。

“取义成仁者!”张起灵道。

“那往生者呢?”吴邪问。

“与佛有缘者!”张起灵道。

“现在是午夜零点,七分钟后我们再进去!”张起灵接着道。

“为什么是七分钟?”吴邪好奇地问道。

“因为,七是一个神秘的数字!”张起灵略带戏谑地道。

“啊、啊……”吴邪被张起灵的解释弄得一愣。

看着吴邪一脸困惑的呆傻摸样,张起灵嘴角抽了抽,继而又道:“从不同的学科来说,文学:《汉书·律历志》上有载,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也;天文学:阳光可分为七色、北斗由七星组成;地理学:陆地分为七大洲、世界共七大奇迹;数学:算盘设七粒珠子;化学:水的PH值是7;音乐:简谱共七个音符;玄学:七是一个轮回;佛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宗教学:上帝用七天时间来创/世纪……”

听着张起灵滔滔不绝的列举着有关神秘数字七的例子,吴邪彻底拜服,看着先前的一众游魂已经飘远,就忙用暂停的手势打住他道:“好了,小哥,我知道了!”

“走吧,我们进去!”张起灵淡定自若地道。

片刻后,二人来到那两扇巨大的、完全敞开着的青铜门前。

“小哥,你确定进去之后不会再碰到……鬼?里面好黑啊,还有阴森森的雾气……”吴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地道。

“别怕,有我在!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片雾气之中,跟我来!”张起灵一边说一边牵起吴邪的手往里走。

果然,没走多久,吴邪就见到不远处的雾气已是泛着青蓝色的幽光,再走近些,他们就来到了一处绿光大作的岩洞入口。

“这里是梦之界,这十年,我一直待在这里!”张起灵平淡地道。闻言,吴邪心里一酸:这哪是活人能住的地方啊!

“小哥……”吴邪紧了紧握着张起灵手,随即眼眶就红了一圈。

“没关系,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张起灵转身搂住吴邪,轻轻地揉了揉吴邪的头发,安慰道。

不过,张起灵的话却让吴邪心里更觉得难过,因而吴邪又再次不管不顾地将张起灵死死抱住。

二人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张起灵轻轻地拍了拍吴邪的背,“好了,不难过了,我们进去吧!抓紧时间,两个小时后青铜门就会自动关闭。”

“嗯!”吴邪点点头,随即二人进入岩洞。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大小小的天然水池,大的足有一丈见方,而小的则仅能容一人站立其中。每个水池上方都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就仿若仙境里的画面一般,且隐约还能透过清澈的池水看到池底的碎石细沙。水池的四周,布满了高矮大小参差不齐且还发着莹莹绿光的细瘦蘑菇。

“哇,这里好暖和,好多天然水池,还有会发光的蘑菇,真是太神奇了!”吴邪惊讶地道,先前的抑郁情绪此时已经一扫而空。

“嗯!这些都是温泉。”张起灵应道,“这些沿着池边生长的蘑菇,凭借地热,能释放出一种可溶于水的芳香物质。在此沐浴,身上就会沾染这种物质的香味!”

“真的?这也太离谱了吧,让我看看。”说着吴邪就蹲下身,伸手将近旁一个水池边上的蘑菇采过一株,鼻尖凑过去猛地嗅了一下,“嗯!小哥,它还真是跟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闻言,张起灵莞尔,随即又拉起吴邪,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天然石室,道:“我们先去那里!”

吴邪这才注意到,这个岩洞中除了大大小小众多的水池外,唯一一个能住人的地方就是那间半倚于岩壁上的石室。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张起灵这十年来的宿营地,吴邪心中登时激动起来,便将手中的蘑菇随手一丢,跟着张起灵穿行在各个水池之间,往石室那边走去。

“啊……就一张石床、一个石台和一棵奇怪的树啊?”吴邪看着眼前的景象,失望地道,一时间也没想起张起灵在这里待过十年时间。

“这是火精神树!”张起灵没去评价吴邪的牢骚,只是安静的站在那棵怪树面前,用受伤的左手温柔的摩挲着它赤色的树干,语气颇为凝重地道。

“火精神树?”听张起灵突然换了种说话的口气,吴邪马上就将注意力集中到那棵怪树身上,“朱砂红的树干,墨绿色的大圆叶,三米不到的树身,长得还歪歪扭扭的,这里的东西怎么都这么怪?”

“我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他见你一面!”张起灵语气依旧凝重。

“让它见我?它只不过是一棵树、树啊……小哥?”吴邪不懂。

“哦,当然!”吴邪的话让张起灵立马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随即伸手拨开一片碗口大的树叶,里面露出一颗正泛着莹莹青光的神果。

“这是什么?它的果实吗?”吴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好奇地问道,没再去追问之前的问题。

“嗯,这是它最后一颗果实,我决定将它送给你!”张起灵说罢却又将抬着树叶的手放下,并没有立即去摘那果子。

“那……它愿意吗?”吴邪总觉得进入青铜门后所见的一切都很不寻常,鬼使神差的就问了这么一句。

“曾经,我用我身上的麒麟血祭祀过它,自那之后我便是它的主人。如今,我要将它的最后一颗果实送与你,它自是不会反对!”张起灵云淡风轻地道。

“最后一颗果实?难道它以后都不会再结果了吗?”吴邪道。

张起灵摇了摇头。片刻后,张起灵拉起吴邪的手,用征求的口吻道:“我们对他行个礼,算是谢谢他吧!”

吴邪原本满脑子都是问题,还想开口再问,但见张起灵此刻正用一双黑眸无比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得心底一软点头答应了他。

二人执手对着火精神树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张起灵便把吴邪带出石室,并找了个大小适合的水池让吴邪在此沐浴等候,而自己又转身进了石室。

大约一刻钟后,张起灵从石室里出来,手指间衔着那颗神果的蒂,眼眶微红。

“喏!”张起灵坐到水池边上,将神果递给吴邪。

“咦,怎么不发光了?”吴邪伸手接过,拇指和食指捏着果蒂,放在眼前打量。

“神果一离开母体便会将荧光收纳起来。”张起灵解释道,“快吃吧,时间久了功效会下降!”

“小哥,你还没告诉我它对身体有什么作用呢?”吴邪依旧盯着手中的神果道。

“呃……强健身体。”张起灵想了想道,后又加了一句“或许……还能美容养颜吧!”

“哦,是吗?”吴邪才不肯相信,这种世间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神物只有如此简单的功效,就转过头想让张起灵说实话,却发现他的眼眶有些红红的。

“小哥,你刚才哭过?”吴邪吃惊地看着张起灵,随即伸出手,将掌心覆在张起灵脸上,拇指在张起灵的眼眶下轻柔摩挲。

“没有,是池子里的水汽太浓,湿了眼!”张起灵抬手握住吴邪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道:“快把它吃了吧,对你没有坏处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得快点。”

“对了,服下之后你的身体会觉得有些冷,不过一会儿就好了!”张起灵补充道。

“嗯!”吴邪没再多问,顺从地吃下了神果。片刻后,吴邪只觉得身上酷冷难耐,露在水面上的肌肤起了曾鸡皮疙瘩,脸色也开始发白,“小哥,好冷啊!”他艰难地说道。

“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张起灵一边说一边往他身上撩热水,还不忘解释道:“这是地底的东西,对你的体质极有益处,但阴气极重,所以我才会让你在泡温泉时服下。”

吴邪理解的点了点头,身上仍冷得发抖。

三分钟后,吴邪的脸色终于恢复了红润。离开岩洞之前,吴邪忍不住又往里多看了两眼,张起灵道:“我知道你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现在不是时候,等回了家,我再一一告诉你!”

吴邪再一次把信任的目光投向张起灵,随后二人离开青铜门,回到了壁画温泉。

翌日清晨,一行人收整好后,开始下山。

三天后的傍晚,众人回到了二道白河镇,落脚点是长白松宾馆,他们订了两个标间和一个豪华单人间,胖子很自觉地将自己的豪单让给了久别重逢的某二人。这天是八月二十,刚好是中国古代传统的情人节,七夕。

众人皆在房间里洗澡换衣服时,胖子却不辞辛苦地在酒店餐厅点了一大堆很合自己口味的菜品,付完款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洗刷刷。

那晚用餐时,说不上为什么,大家都很高兴,每个人喝了不少酒。天南海北的胡吹乱侃一番后,小花被黑眼镜扛回房间,张起灵先把胖子送回去后,才把还斜倚在餐椅上的吴邪扶回房间。

给吴邪盖被子时,吴邪嫌热就胡乱的把被子蹬到一边。嘴里含含糊糊地一直嘟囔着:“小哥,你别走……别再走了……以后就好好跟我在一起吧……小哥……小、哥……”

这一刻,张起灵只觉得很累,从身到心再到灵魂,仿佛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感觉这么累过一样,他把吴邪又往床里推了推后,就转到床的另一侧与他并肩躺在一起,鼻间难得地发出了酒酣后低沉的喘气声,白皙的面颊上也露出了三分微醺的红晕,侧脸看上去比平时的冷颜玉面还要更加的吸引人。

迷迷糊糊间,张起灵感觉到吴邪正抬着左手,朝自己这边胡乱的摸索寻找着什么。张起灵很累,就抬起右手准备将吴邪的手抓住按在床上,却未料到,就在二人手指相触的瞬间,吴邪竟牢牢的握住了他的手。

“小哥……”吴邪开口呢喃着,眼睛却一直闭着,长长地睫毛在床头灯偏暗的黄光下扑簌扑簌地抖动着,酒精也将他如羊脂般的面颊染红,微微轻启的薄唇在干净的脸上显得格外性感,“今、天是……呃(酒嗝)……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我要跟你告白!”

闻言,张起灵整个人一颤,先前的几分醉意瞬间少了一半,睡意也随即全无,只是楞楞地睁着眼看天花板,心里却是在期待说话人的下文。

吴邪深吸了几口气,像是在酝酿满腔肺腑,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反复几次后,才缓缓地开口道:“小哥,我爱你!”

半晌,吴邪不见旁边的人有反应,就以为他没听见,又开口说了一遍:“小哥,我爱你!”

身边的人依旧没反应,吴邪以为张起灵睡着了,就大着胆子又说了一次,这次连声音也提高了些:“小哥,不……起灵,我爱你!我爱……”吴邪说着就转过头,想去看一旁张起灵是否已经睡着,结果却正对上他那双闪着晶莹水光的黑眸。

张起灵没料到吴邪会突然转过来看自己,慌乱之下竟侧过身去背对吴邪躺着。吴邪也是一惊,还没说完的话就生生顿在嘴边。接着,室内便是一片安静。

就在时钟快要走向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张起灵突然开了口,身形依旧是背对着吴邪,声音却低沉到几近绝望,“吴邪,你不能爱我……”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接着,是张起灵长长地一声吸气声,放佛这些话在他心底已经酝酿许久:“我答应过他,要陪你走完这一世。我可以像个忠实的朋友一样,在你身边照顾着你,直至……你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但我,却无法去做你的恋人……你知道的,时间在我身上已经没有意义了,而你却会慢慢的老去,直至死亡……”

努力地说完这番话,张起灵已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同时,身后也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啜泣声。

“小哥,你会嫌弃我变老,是吗?”吴邪喃喃道,因为哭的缘故,声音比刚才沙哑了许多。

“不,不是这样!”张起灵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正视着吴邪道:“吴邪,我已经受到了时间的惩罚,你没有必要再来体验一次。我愿意再次走出青铜门,就是因为我后悔了,后悔当初执意要去实现那个不切实际的愿望,并且,我对你还怀有许多的歉疚。如果一切都还能重来的话,那我……便愿意放手,去遵循命运的安排,不再让你世世都因我而沉沦。”说着,张起灵伸手抹去了吴邪脸上的泪水。

被自己苦等了十年的人拒绝,让吴邪感到万分痛苦,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下,他将张起灵的话选择性的接纳,笑着往张起灵怀里靠了靠,半开玩笑地囔囔道:“呵呵,小哥,这我早就想好了……等我到了五十,你就做我儿子,等我到了七十,你就当我孙子。反正啊,小爷……我是要养你一辈子的!”说着说着,他就抱住张起灵,并很快睡了过去。

张起灵苦笑,伸手抚摸过他的发际、脸际,最后拇指留恋地在他的唇际反复摩挲了几下。静静地看了会儿他熟睡时的摸样,依旧还是曾经那个天真无邪、招人疼爱的阳光大男孩,张起灵忍不住在他额上留下一记温柔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哈哈……

☆、坦诚相待

第二天,吴邪醒来时,张起灵已经将早餐抬到房间。

“醒了?洗漱完过来吃早餐,我等你!”张起灵平静地道,表情十分自然,仿佛已经忘了昨晚二人的对话。

“嗯……”吴邪撑起身,慌忙地朝张起灵点了点头就冲进了卫生间。虽还有几分宿醉未醒的感觉,昨晚的一席对话也已是忘得七七八八,但却仍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表白被人拒绝了,这让吴邪感到十分尴尬。

洗手间,吴邪洗漱完后,对着镜子看了很久,直到张起灵叫他他才应声出来。

“给,都快放凉了!”张起灵抬起一杯牛奶递给吴邪。

“嗯,好!”吴邪勉强挤出个笑,接过牛奶。之后,二人就在只能听到杯碟碰撞的沉默气氛中一起用过早餐。

吴邪正想着要怎么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这时黑眼镜在外边敲门道:“二位准备好了没?差不多该出发去机场了!”

“哦,马上就好!再等五分钟。”吴邪赶忙回头对着门口道。

“那好,待会儿楼下见!”说完,黑眼镜就跟小花先下了楼,胖子那边已经叫来了车。

片刻后,一行人汇合。

把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嘱咐好司机送到指定地点,托专人运送到吴邪的古董铺子后,在预定的时间内,他们乘上南航十二点正起飞的飞机离开了长白山机场。等到了长春龙嘉机场各自取了转机的机票时,吴邪吃惊道:“咦,胖子,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五张全是去北京的啊?”

“嘿嘿,没错儿,咱就是去北京。”胖子乐呵呵地笑着道。

小花看着吴邪那既疑惑又吃惊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就解释道:“本来想订长白山机场的直达票,可惜起飞时间太晚,所以才要在这里转机!”

“你们三个回北京就是了,我跟小哥可是要回杭州的啊!”吴邪力争。

“哎哟哟,小三爷可真是不懂风情啊!人家哑巴这才刚回来,也不知道先带人家四处转转,这就赶着要圈到自己的地盘里去了。”黑眼镜似笑非笑地道。

“我、我没有……”吴邪明白了三人的意思,但被黑眼镜的话这么一呛,顿时就脸红语结了。身后的张起灵这时嘴角已经弯起,只是强忍住没笑出声。

“说你是天真的二次方你还要犟两句,都一把岁数了的人了,脑子里怎么还那么天真无邪。哥儿几个好容易碰上一回面,还不趁机在北京好好游山玩水、胡吃海喝一通,以后啥时候能聚一起还说不准呢,是不是啊,小天真同志?”胖子一把揽上吴邪,眨眨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吴邪傻呵呵地冲众人笑了笑以示赞同。而大家也都对这份难能可贵、历久弥坚的友谊表现得心照不宣。

下午一点半,南航载着一行人离开长春龙嘉机场。下午三点半,飞机抵达首都机场。乘地铁机场专线到东直门站后,众人又转乘2号线去前门站,一出地铁口,胖子就带着众人直奔全聚德前门店。

一顿最正宗的北京烤鸭过后,小花跟黑眼镜暂时告别,回他们的地盘处理这段时间堆下的事情去了,吴邪和张起灵接下来的行程全由胖子安排。

胖子几年前在琉璃厂附近置了一处宅子,离前门不远。三人把行李放下后,胖子拿了单反就拉着吴邪和张起灵去天/安门,非要照个天/安门的夜景。

“唉,我说靠近点呀,你俩!”胖子一边冲在天/安门前的两人摆手,一边不满地道。

不算明亮的橙色街灯下,吴邪和张起灵并肩垂手而立,身高体型均差不多的二人表情莫名都有些紧张,因为这是二人第一次合影。在胖子的指挥下,俩人最后都露出一个心理活动丰富但却只有彼此明了的微笑,勉强合了一张酷似六十年代风格的纪念照。

接着,胖子拉住一个经过的美眉,嘀咕了两句后就把单反交给她,人就向吴邪和张起灵那边跑去,二话不说j就站在了俩人中间,摆了个左拥右抱的姿势后,冲那个美眉喊了声“茄子”,只听快门一响,一张铁三角的首张合影随之诞生。

胖子笑得最开心,大张着嘴,是正在喊“茄子”的口型。站在右边的吴邪,也因胖子的加入已不再似先前腼腆,跟着胖子一起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笑得那才叫个天真无邪没心没肺。而左边的张起灵就稍微有点萌萌的,看样子是还没想好要摆个什么表情。

第二天,胖子带着二人来王府井买衣服,因为准备隔天去长城逛一圈。八月份,北京的天气不穿凉快点实在熬不住。给二人各自买了几套换洗衣服后,三人就近找了个地儿吃午饭。不巧胖子接了个电话后,就十分抱歉地说琉璃厂堂口有点事儿要处理,下午就只能让他俩自己逛了。

胖子走后,俩人在王府井晃荡了一会儿就又来到了天/安门,拍了些照片后,他们就开始寻思该去哪里转悠。

吴邪心想,已经下午一点多了,故宫又太大,而且五点就关门,排队买完票后,怕是就只能走马观花的随便逛逛了,可自己还想仔细去瞅瞅里面的古董呢,所以自然是想能安排出一整天时间来游览最好。

于是,稍稍纠结了一会儿,张起灵就指了指斜对面的国家博物馆,道:“不如去那里,看起来,两三个小时应该是足够我们慢慢转了!”

吴邪沿张起灵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喃喃道:“嗯,国家博物馆,兴许里面会有老早里的宝贝……”想到这一层,他眼里仿佛突然放出了万丈光彩,立马就斩钉截铁地道:“好,小哥,听你的,咱就去那儿了!”

二人没想到,这一天刚好是周六,饶是再热的天气,也挡不住全国各地人民同来参观的热情,愣是在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后二人才领到了博物馆的门票。

进去后,张起灵自觉地把自己的身份证交由吴邪保管,存过随身物品后,吴邪挎着单反就跟张起灵转悠起来。不愧是国家级的博物馆,几乎涵盖了中国自远古至近代每一个时期的藏品,吴邪对古钱币和玉器十分感兴趣,所以在南区三层待的时间比较长,最后,在北区的瓷器展区停留片刻后二人就回到了一层,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正当二人准备离开之际,吴邪突然瞟见一侧有通往地下一层的通道,通道口的指示牌上写着‘古代中国陈列’,他看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才清场,于是就拉着张起灵下去参观。

下来后,吴邪就感慨还真是来对了地方。里面的每一个陈列品都拥有自己鲜明、独特的时代特色: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的彩陶盆、新石器时代后期红山文化的玉龙、商的四羊青铜方尊、春秋的蔡侯申方壶、战国的包金嵌玉兽首银带钩、秦的兵马俑、汉的击鼓说唱陶俑、唐的花鸟人物螺钿青铜镜……

在吴邪正流连于一个个被荏苒光阴浸染过的艺术品之间时,张起灵却在一处角落停住,他几乎是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在凝视玻璃罩中那件古旧的陈列品。整体木质结构基本完好,唯独那该有两个字的地方却被人刻意改为雕花掩盖。而雕的花,偏偏就是那片片圆叶中的一朵白荷,似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意。

“小哥,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战国古琴’,咦,这把琴……”吴邪走过来看到玻璃罩中的古琴后,也开始学着张起灵的样子凝视它,而它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似曾相识。

看着看着,吴邪就像是着了魔怔,头不断地向琴身压低,放佛想把它看穿似的。接着他无意识地给琴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眼睛就直直地盯着那块雕花看,似乎是在强迫自己想起点什么。

“啊……”吴邪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叫,接着人就软倒在地上。一旁的张起灵被他这一叫惊醒,慌忙把他扶起:“吴邪,吴邪……”

这时,博物馆的清场语音响起,张起灵又回顾了一眼古琴,然后就背着吴邪去存包处取过东西,急急的打车回了胖子的宅子。

“吴邪,吴邪你醒醒……吴邪……”看着躺在床上冷汗直冒外加满嘴胡话的吴邪,一旁神态焦急的张起灵不断去唤他的名,却始终无法将他从梦魇中唤醒。

“还给我,你松手,快还给我!”吴邪伸手在空中乱抓,仿佛是在跟人争抢着什么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吴邪才稍稍安静下来,嘴里却还在喃喃低语。

“等雨停了,我陪你一块儿去找!”

“在这里,陪我过完这个夏季可好?”

“灵,一直陪着我好吗?”

“灵,我舍不得你!”

“灵……”

张起灵无法置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个吴邪,正用同样的口吻,重复着千年前另一个吴邪对自己说过的话。

“吴邪,醒醒!”张起灵拿毛巾给他擦了擦汗,又低唤了一声。

“冷……”吴邪呢喃着开始发抖,“冷,好冷……灵,你在哪里啊?”眼角没来由地滑落了一滴滚烫的泪。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会的,你明明已经服过了神果,不会的,吴邪……”张起灵痛苦地抱住正冷得发抖的吴邪。

许是感觉到了温暖,吴邪渐渐地在张起灵怀里安静下来。不一会儿,他竟像是个溺水的人需要迫切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一样,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却没想到,这个过于突然的动作,刚好将没有丝毫防范的张起灵给撞倒在床脚,双手依旧还是环抱着的姿势。

“小哥,你、我……”吴邪一惊,赶忙将张起灵拉起来。

还没等他再开口,张起灵立马紧张的伸过手来抚摸他的额头、脸颊还有脖颈,最后是他的手,吴邪被他这一连串莫名而又亲昵的动作弄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不争气的就泛起了层儿淡淡地红晕,把刚才想说的话也给忘了。

“吴邪,现在还冷吗?”张起灵感觉到他的体温在正常范围内,立马就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不冷啊,怎么了小哥?”吴邪随口就回问一句。然而,被张起灵这么一提醒,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刚才迫不及待想要跟张起灵说的话。

听吴邪说完他在梦中见到的场景后,张起灵沉默许久都没再说一句话,只是将身子靠在床头,然后忧郁地盯着房顶的天花板看。这个熟悉的举动,让吴邪突然就觉得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他永远都无法走进眼前这个闷油瓶子的世界。

适时,吴邪的手机响起,是胖子打来的,叫二人到簋街东兴楼饭庄集合。胖子带了三个在北京的熟人一同赴宴,片刻功夫,栗子鸡、盐水鸭肝、糟溜鱼片、爆三样、干炸小丸子、芫爆这些东兴楼饭庄的招牌菜就将餐桌堆满。好在饭桌上人多且都比较活络,才不至于让有些别扭气氛的饭局冷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情地给吴邪张起灵二人推荐北京好吃的、好玩的地方。

吴邪心里虽然有些不痛快,但却还能假装没事儿人一样跟他们侃侃而谈,并时不时地去瞟一眼似有满腹心事的张起灵。见他饭菜吃的不多,只在大家举杯时,礼貌性地举起杯子致以一笑,就老好人一样地给他拣菜,示意他多吃点。

回到胖子的宅子后,张起灵先去洗澡换上了今天刚买的睡衣,接着是吴邪。本来胖子还想拽着二人陪他锄大地,但张起灵却对胖子道:“下午吴邪在博物馆晕倒了,还是让他早点休息吧!”

“啊,怎么回事,天真?”胖子吓了一跳,赶忙拉着吴邪问道。

“没事,可能是中暑了吧,不碍事的!”说着,吴邪就开始拆手里那盒新买扑克的塑料包装。

“真没事?”胖子伸着脖子问。

“吴邪,我有话要跟你说。”张起灵同时道。

见吴邪还在说自己没事,让他有话晚点再说,坚持要陪胖子玩会儿,张起灵当即就将一双黑眸扫向胖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去洗澡!”

这下,胖子立马就感觉到危险的味道,于是很识相的拍了拍吴邪的肩膀让他去休息,紧接着脚底就像踩了西瓜皮一样,一溜烟儿跑进了浴室。

其实,这时还不到晚上十点。

二人并排躺在床上后,张起灵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吴邪,请你记住,这一世无论还会再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直至你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闻言,吴邪就是一惊,他不明白,张起灵为什么会对守护自己这件事这么执着,但却又要拒绝与自己成为恋人。

“所以,我想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让你知道为好。从你今天下午说的那个梦境开始,我就知道你迟早是会知道一些事的。并且,我还想再确认一下你的身体是否完全健康,是不是还存在着寒症的隐患。”张起灵语气平缓,但眉头却一直微蹙着。

“寒症?”吴邪从没想过自己身体的健康状况,会与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名词有什么内在联系。

张起灵却没有先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是更加平静地道:“相信之前你已经看到过,这世间还有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也请你务必相信,这与你我之间的命运有关。”

等了多年,吴邪终于等来了这个闷油瓶头一次主动的坦诚相待。于是就头点得跟捣蒜一样,双眼诚恳地望着他,只等着他开口。

接下来,张起灵就将二人之间订下永世麒麟劫的事情选择性地告知吴邪。然后,又跟吴邪解释了他梦里的出现的那两个吴邪,一个是春秋时期卫国的国君卫平公,另一个则是订下麒麟劫后,战国第二世的吴邪,那一世他名唤伯牙,是当时很有名的琴师,可惜却生来身体就具有寒症,未满二十就不治身亡了。

梦里出现的那把琴,名曰‘思邪’,是自己亲手为卫平公打造的。后来到了战国一世,机缘巧合,他又从一位铁面先生那里得来了那把古琴,但最终却只能将它当作了伯牙的陪葬品。

吴邪听完张起灵讲的故事后,唏嘘不已,心中很是感慨:原来小哥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啊!可为什么他可以对前世的吴邪都那么好,却对自己这样?这不公平。

想着想着,吴邪就觉得心里酸酸的满是委屈,于是乎,也不管张起灵愿不愿意,就一把将他抱住,然后很快地睡死过去。

张起灵倒也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在怀中熟睡的吴邪发呆,黑眸偶尔移开片刻,似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战国一世

狼烟四起七雄立,合纵连横天下地。

公元前432年,战国楚国。

幽幽山谷间,一座吊脚竹屋傍山而建。竹屋一侧有荷塘一片,时值仲夏,荷花开得正浓,红花绿叶间偶有几朵新长成的莲蓬。竹屋正前方不远处,有宽约四五丈的碧溪一道,溪水清明,潺缓流淌,不时还能见几条游鱼戏水而过。

夏季的雨水,总爱流连缠绵人间。少顷,万千条绵柔的雨线,淅淅沥沥地就随着山间清风飘洒下来。

然而,竹屋不远处,那个正盘坐于溪旁青石上的白色身影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反而是愈加倾心地去弹奏,那支他曾练习过不下百遍的曲子。

这时,荷塘旁突然出现一个蓑衣笠帽打扮的人。静静地看了听了一阵儿后,他顺手摘下一片荷叶,朝那琴师走去。

走至近前,他一手将荷叶执于琴师头顶,替他挡住雨线,一手负手而立,惬意于山水间、琴音里。

琴师虽已觉察有人靠近,但却并未停奏,只任由了那人在近旁动作,自己则依旧闭目捻拨着手中琴弦。

寂寂山谷中,从琴师指间流出的乐音更显百转千回,其意境也颇令人神往。因而,待嘈嘈之声再起时,蓑笠人忍不住就道了句:“巍巍乎,志在高山兮!”切切之音再现时,便又道:“洋洋乎,志随流水兮!”

蓑笠人刚一将这句说完,先前嘈嘈切切的琴音便已转为轻缓。

蓑笠人当即会意,轻声问道:“公子缘何不去避雨?”

“等人!”琴师温润悦耳的声音响起。

“哦,等何人?”蓑笠人追问。

“知音!”琴师一字一顿地道。

“那,可有等到?”蓑笠人又问。

“嗯,许是已经在我跟前了吧!”言毕,琴师缓缓睁开双眼。当他停下手中动作,抬首回望立于身侧的知音时,两道期许已久的目光便立即映入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

四目相对,一双是无需掩饰的欢喜,另一双则是疑云密布的迟疑。半晌,琴师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公子,我们此前可曾在哪里见过?”

蓑笠人听此一问,身子当即微微一怔,但立马就摇头,十分肯定地道:“没有,这是我们此生初见!”

“可我总觉得,我们曾经见过,或许只是匆匆一面,但我却记住了你的眼神!”琴师说完,就对蓑笠人露出一个纯然天真的笑容,与方才那专注弹奏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蓑笠人立刻就被感染,随即也扬起嘴角对眼前的人微笑。看得出,这一刻他笑得很暖。

这时,琴师把琴抱起,顺手拉住蓑笠人的手便站了起来,随后从青石上跳下。

蓑笠人无奈的摇摇头,心中暗自笑道:“怎么转了一世,竟还是这般习性?”

“哦,对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琴师抓了抓脑袋,问蓑笠人。

“在下张起灵!”蓑笠人将执于手中的荷叶放到一旁的青石上禀手道。

“张起灵!”琴师口中念完一遍,就道:“那我叫你灵可好?灵……”

“嗯!”听到这声久违的呼唤,张起灵哽咽的点点头。

“我叫伯牙。”琴师似乎并未察觉到张起灵的这丝变化。

“伯牙?”张起灵也将琴师的名字念了一遍。

“嗯,这是家父给我取的名字。不过,你叫我无邪就好。”琴师道。

“这是为何?”张起灵闻言心中一动,暗自感慨麒麟劫的神奇力量,但还是装作不解地问道。

“心性无邪,音性无邪!”吴邪边说,右手拇指边从七弦上滑过。

“好!无邪!”张起灵点头莞尔道。

“呵呵!灵,那你告诉我,方才你是怎么听出我曲子里意境的?”无邪睁大眼睛,做出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问张起灵。

张起灵笑道:“方才,你不是已经说过,我是你的知音么?”见无邪对这个回答一脸不满状,就又反问了一句:“既是知音,又岂会听不出来?”

“唔,说了等于没说嘛!”无邪见他似在打趣自己,就撇着嘴道。

这时,雨势突然加大。

“雨下大了,走,我们先去避雨!”无邪忙拉起张起灵的衣袖,往竹屋的方向跑去。

被无邪牵着跑,张起灵还不忘将自己头上戴着的笠帽摘下来盖到他头上。

二人沿竹梯登上吊脚竹屋后,皆被雨水淋得狼狈。无邪从一旁的竹筐里取出两块干净面巾,递给张起灵一块。二人擦拭过头上脸上的雨水后,无邪突然抬眼直盯着张起灵看。

张起灵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其妙,正待开口去问时,就听无邪大赞道:“灵!你长得真好看!”

“噗嗤!”张起灵没绷住,当即就被无邪的话逗笑,接着也大胆地直视着他,随后露出温柔而又宠溺的眼神道:“你现在的样子,也已经倾国倾城了。”

没想到这句话却说得让无邪红了脸,张起灵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就继续揶揄道:“哟!这下简直就堪比谪仙儿了!”

“去你的!别拿我打趣!”吴邪嘴上不饶人,张起灵只得收了收脸上的笑意。

随后,吴邪便拉着张起灵来到竹屋对着荷塘的那一侧,两人并肩坐在搭在半空的竹台上,欣赏雨中荷景。

“灵!你怎么会来这里?”无邪问道。

“找人!”张起灵答道。

“找何人?”无邪问道。

“……”张起灵没说话,目光在无邪脸上停了一瞬便转去看雨景。

“那,找到了吗?”见张起灵仍孤身一人,无邪心里虽已有了答案但还是怯生生地问道。

“……”张起灵轻轻叹了口气,依旧不答。

“你先别急,既然没有找到,等雨停了,我陪你一块儿去找!”无邪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安慰的话。

“谢谢你,无邪!”张起灵看着他那双干净的眸子,认真地道。

“呵呵,你是我一直在等的知音,不用跟我客气的。”无邪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然而张起灵却摇头道:“只有我能找到他!”

“……”无邪顿时被噎得无语。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帮我一同找他,我很高兴!”张起灵见无邪面露尴尬,连忙解释道。

“呵、呵呵……不、不会!”无邪干笑两声。

对着烟雨中的满塘红翠,各怀心事的二人同时沉默。

“灵!你要找的那个人,很重要么?”良久,无邪先开了口。

“嗯!”张起灵重重点了点头。

“那……你找他多久了?”无邪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很久很久了,真希望,能快点把他给找回来!”说话间,张起灵的视线再次落到无邪脸上。无邪赶忙躲闪,生怕自己的心事会被他看穿。

又一阵儿沉默后,无邪挣扎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对张起灵道:“灵!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

这时,张起灵转过头,四目相接的一瞬,他看到无邪清澈的眸底满是期待的神情。

“对你来说,这或许有些过分,毕竟……我们才刚刚认识!”话说到最后,无邪的声音已几不可闻。

“我答应你!”张起灵清脆果决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无邪不可思议的‘啊’了一声,道:“你这人还真是奇怪,都还不知道我要叫你做什么,就先答应了!”接着他冲张起灵咧咧嘴,露出一个雀跃的笑容,道:“不过,这一点,我喜欢!”

此时,张起灵放佛觉得自己就快要溺进这笑容里去了。半晌回过神后,才去问他想要自己做什么。

“在这里,陪我过完这个夏季可好?”无邪极为小心的征求道,生怕张起灵会反悔。

闻言,张起灵果然皱起眉头,露出些许不解的神情。

“千金易得,知音难觅。我知道,你心中肯定会有疑惑,但我希望你现在能先不问,权当是陪我这个孤独了许久的琴师,度过一段有知音相伴的时日,可好?”说话时,无邪眼底已是泛出了淡淡的哀伤之色。

孤独了许久的琴师?张起灵被无邪这番形容说得心底一酸,先前还带着些疑虑的目光瞬间就变得柔软缱绻起来,双手不经意间就扶在了无邪肩侧。

然而无邪却会错意,以为他是在为难,便赶忙哀求道:“灵,答应我好不好,陪我过完这余下的时日,等夏季一过,你再去找……”

“我答应你!”无邪话未说完,张起灵就干脆利落地同意了。缱绻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仔细看便能发觉,那双黑眸里满是一片的心疼。

“呃……灵,你弄疼我了!”无邪在张起灵的手里略微挣扎了一下。

“对、对不起,邪!”张起灵赶忙松开了扶在他肩侧的手。

“你刚才叫我……邪?”无邪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为什么自己在听到这声低唤后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放佛曾经也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似的。

“嗯!”张起灵低下了头,淡淡地应了一声。

“呵呵,既然灵喜欢,那以后就这样称呼我吧!”无邪才笑了两下,便又将笑容收起,慢慢地凑到张起灵跟前,再一次怯生生地问道:“灵,那你刚才,算是真的答应我了,可不带反悔哦?”

“嗯!”张起灵抬头看向他,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换来无邪欢天喜地的一个笑。

之后的日子,二人过得可谓是无比惬意。

无邪除了每日必须花一炷香时间在寒凉刺骨的溪里泅水外,其余时间就跟张起灵一起,要么坐在青石上琴笛合奏,要么下到溪水里摸鱼抓虾,要么钻进山林间寻荠菜蘑菇,要么乘小舟入荷塘摘新鲜莲蓬。

最有趣儿的事,就是教来自北方的张起灵泅水。不过,张起灵天生资质偏高,呛过几次水后,便可以陪着无邪一起泅水了。只是,有个问题他不明白,为什么无邪非得在这么冷的溪里日日泅水?但既然答应了无邪先不发问,他也就只得把这个问题暂且先搁在心底。

中伏这天刚过,伯乌镇的伯府上便派了个高高胖胖的管家过来。当时,张起灵和无邪正吊脚坐在竹台上,边喝莲子凉粥边赏一池荷景边谈齐国‘夜鬼哭琴’的传说。

“相传五百年前,有一把琴,名曰号钟,其声洪亮高亢,宛若金钟激荡。后来,奏这把琴的琴师病殁,此琴几经辗转后,便到了齐桓公手中。初时,桓公并未发现其有异状,直至一次晚间,桓公将它拿出对月独奏时,竟意外奏出了一段无比悲凉的旋律,那凄婉的琴音,绝然不似日间弹奏时所发出的那种。隐隐间,桓公忽闻有一鬼在旁低泣,于是乎大骇。这时,先前那位琴师的鬼魂从暗处飘出,泪流满面地对桓公揖礼道,他已随着这琴在人间辗转了百余年,至此,唯闻见桓公一人奏出了其中真意。得此知音,乎复何求?遂愿将魂灵附于号钟之上,与琴共鸣,以谓知音!”故事讲完后,无邪陷入沉思。

“所以,你就一直在此等候你的知音?”须臾,张起灵打破沉寂。

“嗯!自十岁起,往后每年夏季我都只能在这里度过,过完这个夏,我就到了弱冠年纪。算一算,我已经等你十年了呢!”无邪扭头冲张起灵莞尔一笑。

张起灵心中一阵儿悸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唉,好容易才把你等来了,奈何却无良琴谓知音,惭愧,惭愧啊!”无邪摇头晃脑自嘲地叹道,末了却忍不住嗤笑一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邪的话虽是半开玩笑半认真,但张起灵却懂他对琴的痴。

二人嬉闹间,那胖管家已经来到竹屋前,与张起灵打过招呼后,就把无邪拉到一旁去说话。隐隐间张起灵听明白那胖管家的来意,是要接无邪回家。而吴邪却执意夏季还未过完,要再晚几日回去,最后还凶了那死磨硬泡的胖管家一顿,胖管家才气咻咻的在喝完二人辛苦了一上午才做好的一锅莲子凉粥后,独自打道回府。

胖管家走后,张起灵什么也没问,惬意的日子又持续了那么几天。再过三天就到立秋了,二人约定分别的日子就在眼前。

这晚,无邪怎么也睡不着。不知为何,张起灵这天晚上出奇的安静,躺在自己的竹榻上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此时怕已是熟睡了过去。无邪本来还想找他说说话,可最后却只能是对着张起灵那边呢喃自语。

“要是我能好好的,那该多好!”

“……”

“灵,一直陪着我好吗?”

“灵,我舍不得你!”

“灵……”

无邪说的每句话都让一旁的张起灵感到心酸无比。其实他一直都醒着,只是故意在装睡,暗自琢磨无邪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分别的那天自己该找什么样的借口留在他身边。

过了一阵儿,张起灵没再听到无邪呢喃,就睁开眼睛往他那边望去。

皎洁的月光,衬托着一张无暇美玉般的清秀面容。张起灵正看得出神,那玉面的主人却毫无预兆的痛苦地抽搐起来。一边蜷起身子一边无意识地低吟:“冷……”

张起灵几乎是立刻跑到了他身边:“邪,你怎么了?”见无邪一直说着胡话,张起灵又摇了摇他道:“邪,你究竟怎么了?醒醒,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冷……灵,我好……冷……”无邪稍稍清醒,声音低沉嘶哑地道。

张起灵听清楚他的话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急道:“邪,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好些?”

“抱、抱抱我……”吴邪一边发抖一边虚弱地道,“天亮、天亮太阳出来后,就会好些。”

张起灵刚准备抱他,转念又跑过去把自己的那床被子搬过来盖在无邪身上,直把他整个人都包了个严实后才稳稳地将他抱进怀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起灵待无邪稍稍平静之后问道。

“寒症……打娘胎里带来的怪症!”无邪艰难地道。

“治不好么?”张起灵心疼地吻了吻无邪的额头。

无邪轻轻摇头,“小时候并不太严重,直至十岁那年差点丢了性命。幸而得一药师相救,才能活到现在。”

张起灵不语,反倒是更紧地抱着他。

“那药师见我患的是罕见之症,遂愿意在我患病时替我医治,虽不能根除,但却能减轻痛苦。”无邪稍稍停顿,“每年秋季,我生辰前后,这病就会犯一次,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一次犯都会比上一次更凶猛些。这些年下来,药师已是找出了这病的一些规律,便是十年一劫。渡了今年这个劫后,往后九载便可保命无忧,加之我常年在冷溪中泅水,寒症的势头也会被压下去些!”

“怎么会这样?”张起灵双眸早已沾染上雾气,轻声呢喃道,不由又把怀里的人儿紧了紧。

后半夜,无邪终于在煎熬中睡了过去,张起灵却紧张地不敢稍有松懈,时不时试试他的体温,依旧冰凉,不由分说就开始揉搓着为他取暖。

苦等到破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后,无邪的体温终于开始慢慢恢复。

待到太阳照暖了整片大地后,张起灵将裹在被子里的无邪抱到屋外,让他晒太阳。无邪的情况虽是比昨晚好了很多,但仍有些惧寒,整个人缩在张起灵怀里,依旧有些虚弱地道:“灵,今日我们怕是就得分别了,我得尽快赶到药师那里去治疗!”

“我陪你一起去!”张起灵语气坚定地道。

无邪却摇摇头,“药师只许我一人前去他的药谷。再说,他的一剂药下去,我便要昏睡个七八日,醒来后还不等身子完全恢复,下一剂药便又来了。去年治病时他就交代过我,今年是一个劫,起码得在药谷待上半年才行,所以,这半年内我都无法再弹琴给你听了。”无邪难过地垂下了头,可突然又想起什么,立马抬头看着张起灵的黑眸,满怀期望地道:“明年惊蛰,若是灵你还记得我,那我们就在伯乌镇的聚贤会上再见。到时候,我一定把我最新的曲子第一个弹给你听,可好?”

“好!一言为定!”稍顿了片刻张起灵点头,语气依旧坚定。心虽不舍,却也不想让无邪为难,并且,他已想好要利用这半年时间去为无邪寻一把上好的古琴。

辗转半年后,张起灵再次回到卫地。不知是否机缘巧合,他意外地从一个铁面先生那里,得了一本记载各类机括巧簧的奇书和一把桐木古琴。当古琴上的‘思邪’二字跃然眼前时,记忆便捎带着他穿回到了两百年前,如烟往事历历在目,不管时间将他带离了多久,只要是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他便不曾有忘。

还好,还能和转世后的你相遇,否则这颗心将会痛死。

思量许久后,他终于还是决定用白荷圆叶将‘思邪’二字盖住,毕竟伯牙已是第二世的吴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现在这个无邪在张起灵眼中的形象。

然而,当他满心欢喜地带着古琴来到聚贤会上赴约时,等到的人却是伯府上的那个胖管家。

无邪没能渡过那一劫,张起灵走后没多久,他就去了。家人遵照他事先拟好的遗愿将他葬在了竹屋边上,因为他说在这里一定会等到他的知音来看望自己。

张起灵来到无邪坟前,坟头上早已长满了青葱野草。在坟前跪坐了一夜后,他将‘思邪’埋在无邪的坟前,然后伸手揭下墓碑上那张锁魂符。再次抚了抚冰凉的石碑后,便转身去往青铜门。

喝过药师给的第一记汤药后,无邪很快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在黑暗的世界里却看到了东西。那是十朵形状奇异的红色花朵,在须弥的黑色空间中缓缓转动,不知不觉间就变为白色,之后又会缓缓变红。而每变一次,他都会感到浑身森冷无比,那是一个肉体凡胎无法承受的彻骨寒凉。

“冷……”他呢喃着开始发抖,“冷,好冷……灵,你在哪里啊?”

好不容易从噩梦般的幻境中清醒过来后,他躺在病榻上,抱着被子蜷虬成一团,艰难地写下了一份遗嘱。并再三央求药师,若是他这次挺不过去的话,就将他的魂魄封锁在体内,直到他的知音亲手来为他揭下锁魂符咒后,他再去转世投胎。

不管是给家人的遗嘱,还是对药师的央求,他的目的唯有一个: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只为再与他的知音见上一面。

路上,张起灵一直在想:是否,无邪的灵魂此刻正伴随左右,与他共赴青铜门?

或许,他真的猜对了。当他刚一跨进青铜门,身上麒麟发出的蓝光就提醒他,该与这一世的吴邪道别了。

巨大的轮回镜前,那一袭白衣如旧,宛若此生初见。

“吴邪,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之祸

转眼,二人已在北京吃喝玩乐将近大半个月。期间,小花和黑眼镜又抽空来过几次,五个大男人没少在故宫、长城、香山、颐和园这些个旅游景点上拍照留念。因为实属机会难得,所以谁也都不想错过。

而吴邪也利用这段惬意地闲暇时光,好好消化了一下张起灵那晚所说的话。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他还是坚定地选择无条件的去相信。理由很简单:因为,那是张起灵啊!

其实,吴邪私下里在二人独处时,也曾问过张起灵一些问题,但张起灵只道,那是一段太过久远与庞大的记忆,有些从某个时间段单独抽调出的问题是无法直接给出答案的,以后二人在一起的时间还很长,他可以按照一定的时间顺序慢慢地解答这些问题。

吴邪转念一想也是,自己突如其来提出的一个问题,也许会让这个执着异常的人,在他两千六百多年漫长的记忆深处,苦苦思索良久后,却未必就能给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复。而再一想,更需要去担心的,是自己这样子会不会把他刺激到再度失忆,吴邪不敢赌也赌不起。

于是,吴邪便按着张起灵的调子,一点一滴地陪他慢慢回忆那些遥远的过往,属于前一世再前一世的另一个自己与小哥的过往,并适时地提一些张起灵可以回答得出的问题,以满足自己的求知欲和好奇心。

现在,吴邪一点儿都不急于去知道,他们二人穿插于古今的那些“浪漫爱情”故事。因为,他的小哥已经不止一次地承诺过,不管是以朋友、亲人或者其他什么身份,这一世都会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这便让吴邪感到无比的安心,他只消做个忠实的听众,听他的小哥将他们曾经的故事一一道来就行了。

想通这些后,吴邪心情大好。这不,长城上某处,他正侧着身子耐心地教他的小哥摆Pose,准备来个二人合照时,一不留神,就被呼啸而过的肌肉男游客甲给擦肩狠撞了一下,正专心受教的张起灵都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被他下意识地给一把从侧边抱住。

然而不巧的是,由于当时被撞那一刹的速度实在太快,吴邪根本来不及躲闪,一双唇就不偏不倚地贴上了张起灵的侧脸。可更不巧的是,那死胖子手里单反的快门声,也几乎是在同时就好死不死的响了那么一下。

不多久,这次北京游的照片就全部洗出来了,而长城上胖子的那张得意之作,偏就被人给故意摆在了最上面。照片上,背景是一道与肩同齐的青砖城墙,一片层峦叠翠的茫茫群山,一幕蔚蓝如洗的朗朗晴空,而前景则是一脸呆萌状的张起灵,和侧身抱着人家势做强/吻状的吴邪,其实已经亲到了,呵呵,真的!

吴邪的那个动作简直像极了深情一吻,而不明就里的胖子便在一旁一个劲儿地瞎起哄,弄得某君的小脸羞红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可有张起灵在场嘴上又不能明言,便一直在心里暗骂:死胖子,不知道小爷我被拒了,还一个劲儿让我在小哥面前出糗。

而这边的张起灵,在看了胖子的那张巅峰之作后,仅是勾了下嘴角,便又继续在另外两人的吵闹声中安静的翻看着其他照片。

稍事休息了两天后,胖子接到西安一个道上熟人的电话,要他去看一批货。这不,胖子一合计,府上另外两个也都是八九不离十的行家,便叫上吴邪、张起灵二人一同赶赴西安。这看货是其一,顺道再吃喝玩乐一通那才是人生快意事。

来西安第一件事,那就是去吃老孙家的羊肉泡馍,其烹制精细,料重味醇,肉烂汤浓,肥而不腻,营养丰富,香气四溢,诱人食欲,食后回味无穷,以至于让胖子在连吃两碗后还有些欲罢不能。

第二天去看货,只是前清一个大财主家祖坟里的土坑货,除了一套宋代汝窑莲花温碗外,其他都算不上是老货,这就让胖子心里很是不爽,当即就把那熟人给怂了一顿。之后两天,三人便在西安市内转悠,尝尽大小美食,游遍著名景点,当然,大部分地方都只是走马观花的坐车绕了绕。

这天早上,三人本是打算一起去临潼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参观的,可胖子那货前一晚在那熟人的赔罪宴上多喝了几杯西凤,就直嚷嚷着头疼起不来了,末了硬是将二人吆喝走让他们自己去。二人见胖子还真是一副无力爬起的样子,就留他一人在宾馆继续与周公约会。

坐着那熟人安排好的车到了目的地后,司机说是要回趟车程只一刻钟的马额镇老家,就留了电话给二人,让他们参观的差不多时叫他来接,随后便驾车扬长而去。

取过预订票后,二人坐上电瓶车直奔一号坑。

站在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兵俑阵前,那穿越了两千多年时光历史的厚重气息,伴随着沉沉黄土中那股淡淡的沧桑味道,瞬时就向二人席卷而来。

吴邪是个喜欢认真的人,早就听说过秦始皇的兵马俑都是不带重样的,于是他真的就挨个儿挨个儿地仔细看了起来,还别说,仅是目所能及的兵俑,五官都是各具特色、绝不雷同,身上衣着、头顶打扮纵有相似但也不尽相同。

千年前,古人就能克服湿度、重力、温度、氧化等的自然因素造成的重重困难,将中原大地上最普通的黄土揉和、塑形、烧制、漆饰成一尊尊昂立于世、千年不朽的军魂。尽管在出土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空气氧化,剥落了曾经的那身华丽色彩,但依旧不可不谓是古老的华夏民族最为鬼斧神工的登峰造极之作。

吴邪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爷爷曾带他来过这里,但那时因为年幼,所以也只是来看了个稀奇。然而此刻,他却无比真切地感觉自己仿佛是在隔着一道无形的时空,去触摸那段久远而又斑驳的历史。

“这是人类文明史上的瑰宝!”张起灵对着兵俑阵悠悠地道,语气仍显淡漠。停顿了几分钟后,他微微眯起了眼,像是在回忆,“但却是我和那一世的吴邪,一切噩梦的开端!”说这一句时,他的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就像是在强/压着心底的某种痛苦一样。

“啊,什么?”闻言,吴邪浑身打了个激灵,并迅速将徘徊在兵俑身上的视线收回,转头装作一副没听清的样子看向张起灵道。

“你知道,谁是第一个制作出这兵俑的人吗?”张起灵也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吴邪一眼道。

吴邪想了想后,摇头。

“是那一世的你!”吴邪的反应是在意料之中的,张起灵也并不拐弯抹角,立即就自行解答了自己的提问。

吴邪诧异的睁大眼睛。

“你知道,谁是第一个被当作原型制成兵俑的人吗?”张起灵转头将视线虚投在兵俑阵的上方,又接着问道。

就在吴邪要将自己瞬间猜到的那个答案脱口而出时,张起灵却抢先开了口。

“就是我!”

“真的是你?”吴邪忙将之前那个挂在嘴边、发音极长的“你”字吞回,改口道。

张起灵没有回答,只是又将头回转过来,用他那双深邃得让人见不到底的黑眸凝视着吴邪。而吴邪也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那暗含着的几分看不懂与猜不透的疑问神情。

参观完兵马俑,二人在餐厅用过餐后,就坐着摆渡车来到秦始皇陵区。这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景点,始皇陵可见的部分其实就是个小小的土坡,而原来可以用来登顶的南北神道也已被封,理由是出于对陵墓封土的保护。

二人瞎转了一圈后,就找了片阴凉的地方坐下。

“当年,都怪我疏忽大意,在与吴邪他兄妹二人相处的三年时间里,我一直都没有想去伪装自己。结果冥冥中,却不幸被两次乔装出行的始皇帝发现了我不会变老的秘密。没多久,我就被他使计囚禁于咸阳的皇宫中,因为他急于想知道我身上的秘密。”张起灵淡淡地道。

“那个吴邪还有妹妹?”吴邪插了句嘴。

“嗯,她叫吴瑕,比吴邪小三岁,会点儿功夫,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张起灵转头看了眼吴邪道。

“呵呵,小哥,那你继续,继续……”吴邪赔笑,心里却在嘀咕:‘活泼可爱’这种词,怎么可能会从闷油瓶这家伙嘴里冒出来呢?唉,想想还是自己对他了解的不够,当初他开外挂演那个张秃教授的时候,不就已经证明了他具有当影帝的潜质么,自己怎么到现在还会对这种问题感到惊奇不已呢?

“在我被抓的同时,吴邪也被强行带到了我们今天来的这个地方,始皇帝命他教匠人们制作兵俑。起先他还不肯,几次都想逃出来寻我,结果始皇帝就以吴瑕的性命相要挟,逼他就犯了。”张起灵道。

“那后来呢?”吴邪问。

“辗转数月后,唯一有自由身的吴瑕终于打听到了我的消息,就使计将吴邪从这里带离,并一同潜去皇宫中救我。”张起灵道。

“兄妹二人一同去救你,那个吴邪他也会武功吗?”吴邪惊讶地问道。

“因为知道那时我每日的饭食里都被人放了软筋散,吴瑕自知一人绝不可能将我救出,所以她才会同意让勉强懂些浅显功夫的吴邪也一同前去。”张起灵道。

“果然很弱!”吴邪小声咕哝了一句,又问:“那后来他们救走你了吗?”

张起灵摇头:“没有!”

“啊,发生了什么事?”吴邪问道。

“当时,他们成功的潜进了牢房,吴邪一边帮我解着我手腕脚腕上的铁链,一边低声匆匆地跟我说了我们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情。可是,就在快要解开最后一个铁链时,他们还是被守夜的兵士发现了……”张起灵停顿了很久,才痴痴地道了句:“吴邪是含着泪说让我等他的!”

吴邪缓缓抬起手臂,轻轻的在张起灵背上拍了拍:“他们逃出去了吗?”

张起灵点了点头,“只是,那次便是我跟那一世吴邪的最后一面。”

“他逃出去之后就死了?”吴邪不解地问。

张起灵摇头,“不,他还活着,还活了十年。可是,当我重获自由后,跑遍了大江南北,却再也没能找到他!”

吴邪沉默。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在天石里都看到了什么?”这时,张起灵突然岔开了话题。

吴邪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当年他们一同去西王母国地下见到的那块天石。

见吴邪愣了半天,张起灵颓然一笑,道:“我看到,他正与西王母国的女王,手牵着手躺在一起,面容……十分安详!”

“什么?你是说,他背叛了你?”吴邪一听,当即就站起来跳脚。

张起灵不语,只微微眯起了眼睛,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似在追忆那一世的沧桑。他从未想过,那一世十年的苦苦寻觅,在千年后竟还会有答案揭晓的一天,但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其实还真不如永远都不知道的好。

十年前的回忆,一下子就涌现在吴邪的脑海里。在黑暗的地下,他跟胖子在天石外苦苦等待了将近十天时间,最终等到的却是神志混沌不清、浑身瑟瑟发抖、嘴中低声呓语、瘦到几乎快脱了型的张起灵。那时,他不知张起灵在天石里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才会被刺激到再一次失忆。而如今,他终于知道了答案,但心却疼得犹如刀绞。

“你为什么要背叛他?我讨厌这样的你,讨厌这样的我的曾经。小哥,对不起……”吴邪心里一边下着雨,一边歇斯底里地咆哮。

回到市里后,二人心中都有的阴霾情绪,很快就被胖子的再次复活给冲淡了不少,三人到夜市里走了一趟后,回了宾馆便倒头就睡,一夜无话。

第二天,吴邪起了个大早,满脸兴奋地跑到张起灵床前,手扶着床沿、半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在睡梦中的样子。

瞬间,张起灵就感觉到了面前的异样。刚一睁眼,吴邪那两道灼灼地视线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小哥,你错了!”吴邪激动异常的道,声音听起来十分清脆悦耳,那双大大的眼睛,此时已经弯成了两道新月。

作者有话要说:

☆、秦朝一世

天下一统树功绩,千古一帝魂凄寂。

公元前214年,秦朝。

不甚明亮的油灯前,年轻的陶艺师正站在一尊刚塑好外形的陶俑前,悉心为它雕琢着面部眉眼。

偏头绕过这尊陶俑,便可看到不远处正站着个一身戎装打扮的年轻人,挺拔的身姿,英俊的面容,白净的肤色,深邃的黑眸,腰间还别着把气势凛然的黑金宝刀,周身都透着股绝世无双的惑人美感。那张略显薄凉的玉面,在灯火温柔的淡橘色光晕的映衬下,也有了几分暖意。

他,正是这尊陶俑的原型。

“灵,你现在的样子,简直是英气勃发,好看到了极致!”吴邪停下手中的刻刀,从陶俑后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弯盈盈地笑容,对被自己选作为陶俑原型的人由衷的赞叹道。

张起灵不语,但嘴角却因他的这句话勾起了个明显的弧度。

“哎,就这样!灵,保持你的微笑,你笑起来的样子最最好看不过了。继续笑,我要把你的笑永远保留下来……”吴邪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飞快地提刀在陶俑的面部刻画起来,脑袋时不时还要探出来端详张起灵一眼。

吴邪自幼与小自己三岁的妹妹吴瑕,随父亲吴辰一同来到咸阳,并在距离城区不远的伏枫村安了家。由于吴家祖上三代都是做陶艺买卖的,所以吴父就靠着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以售卖自家烧制的各式陶器为营生。

吴父之所以要带着兄妹二人举家搬迁至咸阳,是因为他想在这个人流密集的地方寻得高人,替天生就携带有寒症的吴邪根治顽症。

许是被吴邪的病给弄怕了,吴父一直担心女儿吴瑕某天也会遭此不幸,遂就让她早早地拜了个武艺精湛的平民师父,意在把身子骨练得比她的哥哥结实一些以作防范,顺道还能让她教吴邪一些对身体负荷小的拳脚功夫,因为根本就没师傅肯收像他这样身子底儿极薄的徒弟。

吴邪十七岁那年,吴父意外病殁,养家糊口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吴邪身上。虽然体质虚弱,每年入秋后还得花去不少功夫在医治寒症上,可吴邪的制陶手艺却是出奇的好,全权接管了家中的生意后,没两年就在周围的村寨间有了颇高的名气,渐渐地不少城里的大户也会派家丁来他这里订些陶器。

由于家中生意越来越好了,吴瑕心疼哥哥一人拖着病体会太过劳累,遂就谢了师,安心待在家中替哥哥打下手。

吴邪二十岁那年,入秋后,寒症爆发的异常猛烈,吴瑕先后请了多位药师都无法减轻他身上的疾痛。最后,他就愣是凭借着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宝贝妹妹的这个信念,苦苦熬过一个寒冬和一个晚春,在听到初夏第一声蝉鸣时,身上的寒症才终于渐渐隐退。并且此后不久,他便觉得在遭此一罪后,身子似乎是要比以前轻省了不少。

身上的寒症悄然蛰伏后,日子就渐渐步入了正轨。由于上门的生意越来越多,兄妹二人已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便计划着请个伙计来帮忙,而偏巧在这时,一个奇怪的年轻人就主动地送上门来。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他不要工钱,他们只需给他提供食宿就行。

事情是这样的,这日晌午,吴邪正坐在两面敞开的棚子里给一批阴干好的陶器画图上釉,妹妹吴瑕则在面前的院子里陶泥。

这时,二人忽闻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吴瑕爱看热闹,立马就放下手里的活往门外跑去。吴邪抬头看了一眼她匆匆而去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暗道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收收这般毛躁性子,接着就又继续去做他手上的活计。

吴瑕出来后,就见门外不远处,有几个地痞正在欺负一个游走卖菜的老人。然而,还没等她前去打抱不平,一个面容清冷的年轻男子,在路过那一众气焰嚣张的地痞时,手中的黑金宝刀都不带脱壳的,只稍稍动了几下就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四散而逃,末了还伸手扶了一把被恶人推倒的卖菜老人。

“哇,好厉害啊……”吴瑕瞪大了眼睛,瞧着那个动作凌厉、姿势优美的年轻人,一步步地朝自己这边走来。

“我找吴邪!”张起灵直接开门见山地对呆立在门口的吴瑕道。

“……”吴瑕还在发呆中。

“姑娘?”张起灵提醒道,“我找吴邪!”

“哥哥哥哥,有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来找你!”当吴瑕反应过来,这个年轻人是在跟自己说话时,她立马就激动地边大声喊叫着,边跑回院子里去拉吴邪出来。

“你慢着点儿,别总是毛毛躁躁的!”吴邪强行被吴瑕拖着往外一路小跑,就假意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来到门口,吴邪当即就呆住了,比刚才的吴瑕还要多呆上三分不止。

“我们、认识?”半晌,吴邪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心里想的却是: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啊!

张起灵摇头,但随后就以毋庸置疑的强硬口气道:“我来这里帮忙,为我提供食宿即可。”

“……”一开口,吴邪被他的话给彻底惊住。

“哥哥哥哥,我们要了他吧!”而吴瑕却是已经激动得快要昏过去,筛筛子一样地来回拉扯着吴邪的衣袖道。

这家伙可是万人中的美男,美男中的刀客,刀客中的高手啊!

“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吴邪憋红着脸,恨铁不成钢地扭头对着吴瑕小声道。自己却也是心虚得不得了,生怕被面前这个瞧一眼就觉得万分顺眼的人,从自己此刻的言行上看出点什么不合时宜来。

“呃,敢问阁下怎么称呼?”吴邪暗自尴尬了半天,才举手作揖礼问道。

“张起灵!”张起灵回答的干脆利索。

“哥哥,你就要了灵哥哥吧!”吴瑕圆溜溜的大眼转了一转,转而去拉张起灵的衣袖,狡黠地笑了笑,道:“这样,我以后就可以有两个哥哥疼我了!”

此刻,吴邪是彻底对这个古灵精怪又胆大妄为的妹妹无语了。

“你、真的愿意……来我们的陶器铺子帮忙?”吴邪已经很努力地,想使自己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些。

“嗯!”张起灵点头。

“不要工钱?”吴邪挑起眉毛问道。

“不要!”张起灵道。

“那、我这儿只有两间卧房,有一间是瑕的闺房,所以……你得要跟我一起住!”吴邪解释。

“好!”张起灵回答得更干脆。

“走啦,灵哥哥,我带你去哥哥的卧房!”说着,吴瑕就拉着张起灵进了院子。

“唉……你们、我……”吴邪赶忙追上二人,想想哪里又有些不对,就跑到二人前头,先行进了自己的卧房,草草收整了一番后,才把站在屋外等候的张起灵让了进来。

转眼,几月时光匆匆而过。

陶器铺子里的小老板、女掌柜和伙计三人都相处得十分融洽。尤其是这位小老板跟他的伙计,二人一有闲暇就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小老板一个人在说,而伙计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提一两个问题。

虽说这样的日子过得也蛮安逸的,但是,被冷落在一旁的吴瑕就有些不乐意了,本以为自己多得了个哥哥,是占了大便宜的,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倒还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个大便宜早已经全被哥哥一人儿给占去了。

于是乎,吴瑕就开始大肆发挥她那独有的古灵精怪,总是会想尽各种办法,在二人又腻在一起的时候把张起灵拉过来,缠着要他教她耍刀,只可惜黑金古刀实在太重,她根本就提不起。

后来有一天,她终于良心发现,就对张起灵说了句大实话:“灵哥哥,我看出来了,我哥哥他很喜欢你!”

张起灵看着吴瑕那张同样天真无邪、但却略显稚嫩的笑脸,目光中突然闪过些许错愕。

看着张起灵在听了自己的话后,竟然鲜有的了下发呆,吴瑕脸上随即又露出坏坏一笑,道“而且,我知道,灵哥哥也是很喜欢我哥哥的,对不对?”

“臭丫头,胡说什么呢?”吴邪假装生气地道,“唉,看来我真的得赶紧把你嫁出去了,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说的是事实嘛!”吴瑕冲他吐了吐舌头,随后就提着菜篮欢快的跑出门去,只给近在咫尺的二人留下一院子的尴尬。

沉默片刻后,二人相视一笑。然而,此时这种心意相通的感觉,不由就让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灵,我想以你为原型,塑一尊真人大小的陶俑,你意下如何?”吴邪小心地问道。

“这是为何?”张起灵不解。

“我想……哎呀,你别问了,答应我好不好?”真是的原因吴邪实在羞于启齿,遂就开始耍赖。

“噗……好,都依你!”张起灵被他逗乐,话里满是宠溺的意味。

“呵呵,太好了!”吴邪傻呵呵地笑了起来。“来,我给你看早前就为你订做好的戎装……”

月余,一尊雕工精细并漆过彩料、真人比例且栩栩如生的陶俑就出世了。

陶俑刚制成那日,吴邪的小陶器铺子就先后来过好几波取货的人。而几乎每个见到那尊陶俑的人,都是要在它面前伫足良久,并由衷地赞叹一番后才肯离去。

吴邪原是打算要将他心爱的陶俑收藏在自己的卧房内的,但却未曾料到,闻名遐迩的陶器铺吴老板制出一尊栩栩如生、真人大小的陶俑的消息,仅在一天之内就不胫而走,随即便惹得远远近近的老老少少争相要来看个稀奇。而在这些人里,竟还隐藏了一条真龙。

就在吴邪心爱的陶俑被摆放在自家院中,供远近的乡邻们、达官贵人们、商贾游侠们免费观赏的第三天,乔装来民间体察游历的秦始皇嬴政也走进了这个吴家小院。

毋庸置疑,那尊陶俑也无有例外地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过,被他无意中瞥到一眼的张起灵,却似乎更能让他过目不忘,那的确是个长得顶顶好看的年轻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死生茫茫

梦,是人的灵魂在脱离肉身的束缚后,所触及到的东西;想,是人的主观意识在超越现实的桎梏后,所酝酿出的东西。

自上次乔装出行见过了那幕惊艳后,不觉间,三年时光已倏然而逝。

这一日夜半,许是对长生不老的执念渴求得太久,始皇帝竟做了个有关于人死后灵魂可获得永生的梦。梦醒后他思考良久,便想出了个足矣震惊寰宇的计划。

既然苦苦寻觅多年,都未曾找到那传说中可令人长生不老的仙药,那么,让死后的灵魂得到永生或许也不无裨益。因此,他那个在苦苦思索后想出的计划就是:他要拥有一个庞大的地下军团,陪自己在死后另一个无疆无界的时空里继续驰骋疆场,实现他的春秋大梦。

因着这个计划,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三年前见到过的那尊陶俑,于是,这三年间第二次乔装出行的打算便顺理成章。

如果记忆力可以用钱财的多少来衡量的话,那么始皇帝就一定算得上是个非常非常富有的人。原本,他只是想再来对那尊陶俑细细研究一番,以确保它的形制与自己想象中的百万军团无差,却未成想,那个三年前被自己无意中瞥到的、长得顶顶好看的年轻人的再次出现,竟让他一下就惊诧到了不忍移目的地步。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或许会对美男有着某一方面的特殊嗜好,而是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样貌,竟与三年前自己第一眼见到他时一模一样,丝毫都没有与那缓缓流转的光阴一路同行后该起的一些变化。

这怎么可能呢?……除非……那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了。

暗自派人潜在这个农家小院附近观察了一段时日后,始皇帝便更加确信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于是就秘密下令让人去抓捕张起灵。但很快他就意外地得知,这个年轻人竟还练就着一身能以一敌百的好功夫。

第一次抓捕失败后,始皇帝便不敢再掉以轻心。由于已经知道张起灵有一身好功夫,所以即使自己派出高手去拿也免不了会伤到彼此,于是他便毫不介意地使了个阴招,让人趁夜在吴家的水缸里投了迷/药。

果不其然,第二天,院中三人刚一用过午膳就纷纷昏睡过去。随后,张起灵就被带进皇宫,并囚禁于一处秘牢,而看守他的正是不久前去陶器铺子里抓捕他的那一众人,为首的胖子竟然还是位将军。

同一天,吴邪则被带到百里外的始皇陵区,被始皇帝下令去教陶工们制作兵俑。起先,吴邪根本不肯妥协,并多次试图逃跑,但却都未能成功。后来,负责陵区事宜的将军大怒,便把吴瑕也抓了来,想以吴瑕的性命迫使吴邪就范。

在从吴瑕口中得知张起灵也是在同一天失踪的消息后,吴邪立即就猜到张起灵肯定是被上次那批人给抓走的,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何人要抓张起灵,更不知道张起灵如今身在何处。

因而,他在竭力为吴瑕争取到自由之身后,便让她速速赶回咸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和资源,不遗余力地去打听张起灵的下落。而他自己,则先暂时留在陵区,假装安心地去做那些陶工们的师父,待到众人都对他放松警惕后,便马上找机会逃回咸阳。

然而张起灵与吴邪都未料到,二人的这一别便是大半年光景。待到吴瑕终于辗转打听到张起灵的下落时,已转眼到了这一年的立秋。

吴邪身上的寒症虽是比前两年又减轻了些,但夜间还是会有些畏寒。往年的这个时候,夜里他总是喜欢窝在张起灵的怀里取暖,可是今年……张起灵,你在哪呢?

吴瑕在确认了张起灵是被始皇帝囚禁在宫中的秘牢后,便立即将这个消息告知吴邪并让他装病。其实,当时吴邪身上的寒症就已经有抬头的趋势了,而在听过吴瑕的替他安排好的逃生计划后,他就装得更卖力了些。

装病三日后,吴瑕顺理成章地就带来一位药师,到陵区替吴邪诊治。三人在吴邪的单人寝室里待了统共两个时辰后,吴瑕便带着背着药箱的吴邪,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陵区。待二人各自都跨上马后,才开始一路往咸阳疾奔,黄昏时分,二人已经在皇宫附近的一处客栈内伺机等候。

一剂抑制寒症的汤药下肚后,吴邪开始闭目休息。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但见夜已深沉,天边无月,正是劫狱救人的大好时机。二人将逃跑用的马车藏匿于一个偏僻的巷口后,就立刻潜进了皇宫。

吴瑕这丫头激灵,早早地就托人弄了份儿皇宫的平面图。所以,二人在找张起灵被关的那间秘牢时,并未费太多周章。来到秘牢门口,只见仅一个侍卫在把守,二人登时大喜。而待吴瑕将那侍卫撂倒,正对他五花大绑、掩耳堵嘴时,吴邪早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那侍卫身上拿过钥匙,去开关着张起灵的牢门了。

“灵!”当看到手腕脚腕皆被几根粗重的大铁链死死锁住的张起灵时,吴邪这才明白为何外面只会留一个看守。瞬间,他的眼底就蒙上一层雾水,唤了张起灵一声后,就满是心疼地扑上去将他一把抱住。

“邪!你怎么来了?”由于每日的饭食里都被放了一定量的软筋散,张起灵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异常地虚弱。

“灵,你怎么啦?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吴邪心痛地摸着张起灵的脸颊问道。

“陛下发现了我长生的秘密,想从我这里得到长生的药方,我已经将紫草的事情告知于他,可是他不相信……”张起灵努力振作精神道。

“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只跟我和瑕说过这件事,他怎么会知道?”吴邪有些吃惊道。

“他去过我们那里,见过我,呃……”张起灵突然身子一软,倒向吴邪。

“可你怎么会成这样啊?”吴邪扶住他,哽咽道。

“他们怕我逃跑,就在我每日的饭食里放了软筋散,无妨……”张起灵勉力道。

“哎呀,哥哥你有完没完?还不快解开他身上的链子?”这时,吴瑕跑了进来,见到吴邪正抱着张起灵东问西问的没个完,就急道。

“瑕……你也来了?”张起灵眼中略带诧异。

“再不来救你呀,我哥哥他肯定会急疯的!”吴瑕一边打趣,一边开始动手为张起灵去解他身上的那些铁链。

“没有钥匙么?”吴瑕咬牙用小刀来回地锉着铁链上的合口,撅着嘴道。

张起灵摇摇头,“戴上后,就从没被打开过!”

“这帮混账东西!”闻言,一向性格温雅的吴邪此时也忍不住开口咒骂道,随即也开始用小刀锉另一条铁链的合口。

不多时,束在张起灵手腕上的两条铁链就被解开。

“瑕,你去外面望望风!”吴邪不放心地道。

“嗯!”吴瑕应声后,就轻手轻脚地往牢房外走去。

吴邪继续一边用力锉着张起灵脚腕上铁链的合口,一边又问了问张起灵在狱中的情况,之后又简略地告诉张起灵,自那日分别后发生在他兄妹二人身上的事,不多时,张起灵身上就只剩下左脚脚腕上的一条铁链。

“哥哥哥哥,好像有人来了!”这时,吴瑕仓皇压低的声音从秘牢上方的入口处传来。

“快走!”张起灵倒是比吴邪反应得更快,猛地激出全的身力气伸手将吴邪往门外一推,随后整个人就扑倒在地上。

“灵……”吴邪抓住牢门上的柱子稳住身形后,又跑过来将张起灵扶起抱住。

“邪,听话,快跟瑕走!我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你们救不走我的!”张起灵头倚在吴邪颈窝,情绪十分激动地对他道。

“我不走,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帮你把最后一根链子打开!”说着,吴邪又开始固执地要去寻张起灵脚腕上的铁链。

“哥哥,他们过来了,七八个人呢!”吴瑕冲了进来。

“你们走,快走,别管我,没时间了!”张起灵用尽力气想要吼出来,但最终却只能发出极微弱的声音。

“走,哥哥!”吴瑕不忍地看了眼张起灵,咬了咬牙后,就一把将吴邪拉起来往外拖去。

“不,灵,我要救你出去!”吴邪拉着根门柱低声哭喊。

“邪……”失去了依托,张起灵的身子再次软倒在地上,只能尽量抬起头去凝视对面那双满含着泪水的眼睛,深邃的黑眸里也隐隐泛起一丝不甘,然而嘴唇却颤抖到只能再低唤出一声他的名字。

“走啊,哥哥!”吴瑕带着哭腔道。

“灵,等我!”吴邪噙着泪对张起灵道,随后便跟着吴瑕匆匆离去。

而张起灵在听过这句话后,整个人就因为刚才的那下奋力一推而陷入了混沌状态。耳畔依稀还能听见二人匆匆离开的脚步声,再接着就是官兵们高呼抓人的声音。

渐渐地,外面的世界便和张起灵的内心世界,一同归于宁静。

“没有时间了!”这是张起灵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嘴里最后呢喃着的一句话。

醒后,张起灵担心吴邪兄妹的安危,几乎到了快要疯掉的地步。不过,还好身上一直都没发光的麒麟在不断地告诉他:吴邪还活着!这便才让他稍稍安心了些!

劫狱事件发生后,没过几天,始皇帝就亲自来狱中审问张起灵。

“你究竟活了多久?”始皇帝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张起灵道,虽然脸上那明显的病态此时已经无法再被掩饰,但声音却还仍似往常那般威严。

“只比常人痴长数十春秋而已!”张起灵淡淡地道,一双黑眸却愈显得深邃无底。

“你真的是因吃了那种紫草才长生不老?”始皇帝眯起眼睛打量他道。

“是!”张起灵道。

“那为何我派人到你说的地方,去找了大半年的时间,却始终都一无所获?”始皇帝突然脸色一变,“是不是,你故意不把紫草的状貌告诉画师,以至于那画像上的根本就不是紫草?”

“我先前就说过,让陛下不必去找,那种草早已绝迹!”说完这句后,张起灵低头沉默良久。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便看到始皇帝目光里已是露出了几分狠戾之色。随即他将黑眸微转一下,幽幽开口道:“不过……”

“什么?”始皇帝登时眼前一亮,似乎是看到了新的希望。

“如果让我去的话,或许能找到也说不定,毕竟,我是师父曾说过的那种‘有缘人’!”张起灵用讨价还价地口气道,言语间竟无丝毫惧意。

此话一出,果然引来始皇帝一阵狐疑打量。二人用眼神较量一番后,始皇帝却突然表情一松,“好,既然你就是‘有缘人’,那派你去找便是最好不过!”

始皇帝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再等了,遂就只能同意让张起灵带人去寻找紫草。不过,生性多疑的他,还是令人在张起灵每日的饭食里继续放入少量的软筋散,以免他逃跑。

很快,张起灵便跟那胖将军一行人来到了曾经的楚地。

一进入莽莽的山林,马车便已无法再前行,浑身无力的张起灵在被人抬将出来后,只得了根二指粗的树枝当手杖。

随后,他在胖将军一手下的搀扶下,勉强跟着众人又往山里走了半个时辰,便再也撑不住身子,虚弱地伏倒在一棵大树旁边。

“唉,兄弟们,这位小哥刚才跟我说,这里离那个鬼谷不远,兴许周围就有紫草,你们且去四下里找找!”胖将军蹲下身,目光复杂地看了张起灵好半天,重重地叹了口气后,转身走到人群中高声道。

张起灵一脸诧异,不明白这胖将军的葫芦里究竟要卖何药。

胖将军一声令下之后,所有手下就三三两两的组合起来,开始分头去找紫草。不一会儿,周围除了胖将军和张起灵外,便再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当日去捉拿你时,多谢你手下留情,自始至终都没让宝刀出鞘,去伤及我一众兄弟的性命。”胖将军走近几步,将张起灵扶起来道。

“你有何意图?”张起灵警惕地问道。

“我知道,这次你肯定会逃!”胖将军露出个了然于胸的表情。

对于胖将军的直白,张起灵略微报以赞赏一笑。

“你走吧!陛下这样对你本就无道,我敬你是条好汉,自觉你不应受此屈辱!”胖将军直言不讳地道。

“多谢将军仗义相救,大恩大德,张起灵来日再报!”张起灵会意后便不再多言,勉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致谢,说罢,便拄着树枝缓缓地朝一条小径走去。

“唉,算了,还是我背你吧!”胖将军看张起灵走起路来颤巍巍的,连身子都站不太直,不忍地叹了口气。

“你们是找不到鬼谷的!”张起灵被那胖将军安置在一处猎户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后说道。

“嗨!你以为,我真是要一根筋地去找那什么能让人长生不老的鬼紫草啊?到这里来,我只是为了能找个机会放了你,还不用让兄弟们担风险而已!那种长生不老的大梦,只有陛下他自己才执迷不悟罢了!”胖将军大大咧咧地道。

“呵,你倒是看得通透!”张起灵道。

“那是,再过一会儿,我让弟兄们佯装找找人犯后,就到这边的城里玩上个几天再回去复命,谁还会傻不拉几的去找那什么劳什子的草!”胖将军挑挑眉毛得意地道。

张起灵卧在草垫子上没有说话。

“你这身子骨都被喂了半年的软筋散,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不行,我还得回去拿些吃的,不然你还是得死在这里!”胖将军突然想起张起灵现在还很虚弱,根本就没有自保自救的能力。

当胖将军再次来到窝棚时,张起灵已经睡着。将一大堆补给放在张起灵身边后,胖将军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在临走时,又捡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块放在他手头,好让他防身用。能做的自己都做了,至于他能不能活,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胖将军如是想到。

身体不再受到药物的侵噬,五天后,张起灵便逐渐恢复过来,并离开了那个窝棚。

那胖将军人倒是的确厚道,在留给张起灵食物的同时,还一并留了些钱币给他。张起灵草草将自己伪装一番后,便来到最近的一处城镇,用胖将军留给他盘缠买了匹快马,并很快就回到了伏枫村。

从家中取过黑金古刀,又将自己仔细易过容后,张起灵就直接潜入皇宫,找到了那位胖将军。

“你是何人?竟敢私闯皇宫?”胖将军作势要拔刀搏命。

“将军,我是张起灵!”张起灵道。

“你……唉,这声音,好像是他的……”胖将军满脸疑惑,不肯轻易相信眼前的这个陌生男子。

“我使了易容术!”张起灵坦言道,“将军,我来这里,只是想打听,前不久来劫狱的那兄妹二人的下落!”

“哦!你说他们呀……”听到这里,胖将军已是相信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张起灵,于是就把那夜的情形告诉了他。

当时,吴邪兄妹二人刚一跑出秘牢,就与胖将军一众对上。那胖将军显然是认出了他们就是陶器铺子里的那对兄妹,便有意让他们逃出宫去。在宫外,他又独自佯装追出去了一段后,就将已经坐上马车的二人拦下。

“胡闹,陛下要囚的人,岂是以你二人之力就能救得走的?”胖将军斥道,伸出刀将吴瑕手中的武器打掉。

“嗯?他怎么啦?”胖子挑挑眼眉,瞅了一眼正卧倒在车厢内不断发抖的吴邪,转脸向吴瑕问道。

“放了我妹妹,把我抓了跟灵关在一起吧!”吴邪抢先开了口,声音却发颤得厉害。

“自己都这样了,还有胆量去救人!”胖将军揶揄他道。

“哥哥!”吴瑕跑到吴邪身边,眼下一惊,慌乱地对胖将军道:“我哥哥的寒症犯了,必须马上喝药压制,否则病情会加重,求将军先让我哥哥服过药后再抓我们!”

“啊哈哈哈哈哈哈……”听了吴瑕的话后,胖将军狂笑,仿佛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吴瑕眼中噙泪,自知她的这个要求是不可能被答应的。

“给,拿着这个赶快出关去吧,陛下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这时,胖将军从怀里摸出一块金色腰牌递给吴瑕。

“这是?”听出胖将军并无赶尽杀绝之意,吴瑕便伸手将其接过。

“这是进出关用的金腰牌,有了它,你们出入大秦的哪座城池都可畅通无阻。不过,现在你二人已是私闯皇宫的朝廷钦犯,切莫要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乱窜。带着你哥哥走得远一些,好好替他治病才是正事。”顿了顿,胖将军十分有把握地道:“那人,你们救不了!”

临走,那胖将军又转过头,“三日内,若是你们还逃不到三百里外的地方,那就等着被生擒吧!”

“这么说,将军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张起灵满眼满脸失望地道。

“确实不知!只是,我确见当时那陶艺师的情况看起来不大妙,也不知那姑娘最后有没有给他弄到药。”胖将军道。

“如此,可否再问将军一句,他们出的是咸阳城的哪道关门?”张起灵道。

“当时马车是向南走的,应该出的是南门!”胖将军道。

此后,张起灵便南下咸阳,一路乔装辗转各地,在茫茫人海中,执着地寻觅着吴邪的身影。

始皇帝既抓不到那两名在逃的劫狱钦犯,又丢失了身怀长生之谜的张起灵,心中自然大为光火,但他却出人意料的没去动那胖将军,而是命他继续去追捕这三人。

公元前210年,在宫中枯等了半年未果后,始皇帝终于决定放弃张起灵这条线索,并开始了他第五次求仙访道的东巡。但最终,他的身体这次没能让他再撑回到咸阳。

这年七月,始皇帝崩于沙丘平台,他寻仙访道的归途中。

秦二世胡亥继位后,一面广征徭役加大力度替自己的父皇赶制地下军团,一面在宠臣赵高的谗言之下大肆杀害忠臣良将,那位一向对赵高都嗤之以鼻的胖将军便首当其冲。

秦二世的暴政,很快就激起了全国各地农民的强烈反抗,并且,连六国旧贵也都纷纷趁乱扬起了起义大旗,其中以项羽、刘邦二人的队伍最成气候。

秦二世三年,在经巨鹿一役后,秦朝气数已尽,秦二世被赵高逼迫自杀。而此时已身为丞相的赵高,又准备立子婴为秦王,想让他继续做自己专权霸政的傀儡。

于乱世里,三年寻人未果的张起灵,这时在听说了那位胖将军已被朝中奸佞所害之后,便抽身回到咸阳乔装投奔在子婴门下,并找机会手刃了那赵高小人,以为故人雪恨。

赵高死后没多久,刚被继立为秦王的子婴,就主动打开了咸阳的城门,向刘邦投降。

往后五年时光,张起灵亲眼见证了项羽和刘邦之间,那场名垂千古的楚汉之争。

待那骄傲到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自刎于乌江边上,一切的征伐讨略,最终都尘埃落定时,张起灵身上的麒麟,随即也发出了阵阵蓝光,宣告了这一世吴邪的死亡。

公元前202年,这已是张起灵漂泊于乱世,苦苦寻觅吴邪的第十个年头。但却再未能,在他的有生之年,与他见上一面。

而吴邪,又如何不是无时无刻,都还想要再见上张起灵一面呢?

当年,吴瑕在得到胖将军赠的那块金腰牌后,便带着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而使寒症日益加重的吴邪一路南下。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逃,他二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PS:文内的距离单位‘里’皆是按古人习俗,一里为五百米,非公里也!

☆、信任永在

“小哥,你错了!”

张起灵刚一睁开眼,就听到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这时才六点刚过,天光晦暗不明。

他足足盯着吴邪看了好几秒钟,脸上明显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见吴邪似是有话要说,就往里挪了挪身,空出一人的位置,示意吴邪躺下来说。

“他没背叛你!”吴邪泥鳅一样缩进暖烘烘的被窝后,急切地对张起灵道。

闻言,张起灵瞬时就用他那双深邃的黑眸,锁住了吴邪的视线。

见到张起灵的反应后,吴邪满意的露出一笑,随即将身子躺平,头在枕头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接着道:“当年,他们兄妹二人一路南下到蜀地后,那个吴邪身上的寒症就彻底地爆发了。而由于先前没能及时去压制,他那时的病情几乎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可是,还没给他们个喘气的机会,始皇帝的追缉令就随即而至。”

吴邪停下来去看张起灵,发现张起灵也正看着他,却没开口问什么,眼神也恢复了以往的淡然,显然应该是不相信他说的。

吴邪笑了笑,没去在意,“走投无路之际,一个戴面具的怪人给他们提了个建议,让他们一直往西走,走出秦国的领地。”

“后面的故事就有点狗血了!”吴邪撇了撇嘴,“他们辗转来到今天的青海境内,并在那里碰到了外出寻药的西王母国女王。女王对那个吴邪一见倾心,便以能治好寒症为由,带着他们兄妹二人回了西王母国。”

张起灵静静地听着,依旧不发表任何看法。

“半年后,在女王的潜心治疗下,那个吴邪的身体也渐渐有所好转,女王便想与他成亲。他心里只中意你,当然不肯啰,于是就打算跟他妹妹逃跑。”吴邪幽怨地叹了口气,“结果,他们才跑到城门口,就被一大群鸡冠蛇给逼了回去。后来女王告诉他们,那些蛇是西王母国最厉害的防御工具,警告他们别再妄图逃跑。”

“惴惴不安地在西王母国又待了一段时间后,他们无意中得知那个天石里竟还有一条可以通往外界的秘径,只是,那里只有女王或者被女王准许的人才能进入。不过说来也巧,他们很快就有了第二次逃跑的机会。”

“哦?”听到这里,张起灵忍不住发出声疑问。

“见他们渐渐安分后,没多久女王就又来逼婚,还跟那个吴邪说,大婚那天要带他去天石里服食她研制出来的长生药。”吴邪看了看张起灵道。

“他们成亲了?”张起灵问道。

“当然没有!”吴邪立马就否定道。

“那我看到……”张起灵的语气里,露出了些少有的急躁。

“那是吴瑕,坐在祭台上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西王母国女王。”吴邪打断他道。

“……”

见张起灵满眼疑云,吴邪赶忙解释,“小哥,你忘了,她曾经跟你学过易容术的?”

“我并没教她!”张起灵道。

“那是人家聪明,看过一遍就记住了!”吴邪道,“要不,她怎么会在你被抓走后,跟她那个平民师父,随便使掉个包计就能将她哥哥轻轻松松地带出陵区?”

张起灵皱眉思索,“……难道,她真会易容术?”

“不仅是会,而且手艺还不赖呢!”吴邪揶揄道,“能把你这师父都给骗了!”

“……”张起灵不语,飘忽不定地眼神却是表明他正在思考。

吴邪转头盯着天花板,心中怅然若失地道:“如果当时,吴瑕的师父肯帮忙去救你的话,或许你们就会一直在一起了。……敢到陵区去救那个吴邪,却没胆闯皇宫救你,哼,呵呵……”

“吴邪……”张起灵见他出神,轻轻唤了一声。

“啊?哦,继续说……”吴邪怔愣一下,找回了状态,“见有机会能进天石,他们兄妹二人一合计就佯装答应了女王。女王除了制药厉害外,却不会什么武功,大婚当天,吴瑕把女王打晕后就自己乔装成女王,带着新郎吴邪一起进了天石。只是,那天石里道路的复杂程度,是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得到的,在里面徘徊了很久很久后,他们始终都无法找到出路……”

一滴泪,无声从吴邪脸上滑落,“后来,他们无意中找到了女王说的长生药,那已经是他们能生还的最后希望……服下药后,他们又继续去寻找出口,结果,就永远留在了那里……”

张起灵伸手抹去吴邪眼角的泪水后,缓缓直起身子靠在床头,将白皙但不算厚实的胸膛暴|露在秋日清晨微凉的空气中,静静地闭目深思。

“至于你说,你们分开后他还活了十年,应该就是那长生药的作用,可能一直替他们吊着口气,直到药效完全消失吧!”吴邪道,“那女王之所以没去动他们的尸体,应该就是把他们当做了长生药的试验体,但最终还是发现自己的药不可能让人长生……”

“吴邪,你不用安慰我!”静默了半晌,张起灵疲惫地睁开眼,缓缓开口道。

“小哥,你相信我也相信他好不好,他真的没有背叛你!”闻言,吴邪当即就炸毛,一下子从被窝里窜了出来,坐直身子看着张起灵,极力辩解道。

“……不管如何,那都过去了!”没想到吴邪会对自己的话,有如此大的反应,张起灵眸中微微一惊,但随即就叹了口气,语气淡淡地道。

“你都不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吗?”吴邪被他淡然的口气弄得有些气闷,就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张起灵看了看他,随即就淡淡地开口问道。

“我……”吴邪简直就要无语,稍稍平复了一下郁结的气息后,才又十分认真地道:“我、我梦见了……不,准确的说,应该、应该是我想起来了!”

这时,张起灵突然从鼻间发出一声嗤笑,显然是觉得吴邪现在的样子十分可爱。

然而,吴邪却被他的这种不严肃的态度给激怒了,登时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道:“我们去塔木托!”

“吴邪……”张起灵用眼神给了吴邪一个警告。

然而,此时的吴邪却像极了一头受了伤的兽,不管不顾地在张起灵面前大声放肆道:“我要证明给你看,他对你是真心的,他没背叛你!”

张起灵微微蹙起了眉,眼神里有抹淡淡的哀伤掠过。

“张起灵!”吴邪以为他在为背叛感到难过,就忍不住心里那股莫名又发不出的火气,大叫了声儿他的名字。

“我信你,永远都信……谢谢你,吴邪!”张起灵突然将吴邪拉过来抱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道,随即把头深深地埋入他的颈窝。

突然,吴邪就感觉颈窝处一痒,一滴滚烫地的泪水沿着凸现的锁骨,划过了他胸前的肌肤。那,是心脏所在的位置。

“起、起灵!”吴邪心中又酸又痛,只得闭上眼睛,轻唤他的名。

作者有话要说:

☆、回到杭州

在西安与胖子道别后,回到杭州,已是九月中旬。

“老板,你终于回来啦!”吴邪刚一进古董铺子,王盟就兴冲冲的跑过来接他手上的行李。

“啊……小哥?”紧接着,小小的古董铺子里又传出王盟破天荒的一声惊叫。

“王盟,以后小哥就是一家人了,你可得多照顾着他点儿。”吴邪笑着道。

“可是小哥他……”王盟仍是一脸惊诧。

“这是他们家族的秘密,你可得管着点儿嘴!”吴邪凑到王盟跟前,刻意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听罢,王盟只疑惑地看了看吴邪,然后就转头露出一脸万般感激的样子,对站在吴邪身后的张起灵道:“小哥,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以后我家老板抽烟、酗酒、不好好吃饭,就都有人管了!”

“王盟你……”吴邪顿时大窘,万没料到王盟一来就把他这些年来养成的坏习惯,如数家珍似的给张起灵汇报了,红着脸就狠瞪了他一眼。

“他经常这样?”张起灵同时也蹙着眉问道。

“是啊,小哥!而且,逢年过节的时候尤为严重。我总觉得吧,我家老板是在等一个人,是你不,小哥?”王盟故意避开吴邪那双已是明显带着威胁意味的眼神,继续不知死活地对张起灵坦言道。

“王盟盟……”吴邪终于在被这牙尖嘴利的伙计二度无视后彻底爆发,摩擦着牙花低声吐出这三个字后,作势就要上去扁人。

“啊,救命啊,小哥!”王盟当即一个闪身,丢下行李就躲到了张起灵身后。

“吴邪!”张起灵抬起一臂将吴邪拦住。

“呵、呵呵……这些年跟着我学得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小哥,刚才他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吴邪汕汕地笑着对张起灵道,又抛给王盟一记眼刀后,才道:“我们先上去吧,小哥!”

“嗯!”张起灵侧头对身后的王盟颔首以示安慰,便跟着吴邪穿过古董铺子后门,踩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

“哇,才一个月没人住,这么多灰!”一进客厅,吴邪就开始抱怨。

张起灵刚把行李放在门口,就见吴邪抹起袖子,转头略带抱歉地对他道:“小哥,我们先收拾一下屋子吧!”

“好!”张起灵道。

擦沙发、擦玻璃长桌、擦电视机柜、擦饮水机、扫地、拖地等等,二人忙活一通后已是下午三点多。期间,吴邪还让王盟叫了桶桶装水,而他自己又到厨房先烧了壶自来水,给忙活半晌的二人泡了雨前龙井喝。

稍事休息后,吴邪就让张起灵陪他去超市采购。

“王盟,我跟小哥去趟超市,等水送来了你就先回去吧,今天不用再守到六点了。”吴邪对正打着瞌睡的王盟道。

“哦,好的,知道了老板!”闻言,王盟立马两眼放光,打起精神道。

吴邪笑了笑,就带张起灵去了车库。

除了偶尔会被一时兴起的老妈叫出去搞个全家一日游之外,此刻,去年刚换的A6L副驾上多出的这个人,却着实让吴邪心里有些百感交集。如果十年前,他没去守那个青铜门,而是留在杭州,留在自己的西泠印社,那么这个位置,或许永远都是属于他吧!

“怎么了,吴邪?”张起灵见吴邪眼圈有点泛红,问道。

“啊,没什么。”吴邪赶忙收回投在张起灵身上的视线敷衍一句。在发动机轰鸣声响起的同时,他却又用极小的、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声音道:“你回来了,我高兴!”

在超市大肆采购一番后,二人回来时已经是五点半了,王盟理所当然的没有再出现。

二楼客厅,吴邪打开电视对张起灵道:“小哥,你先坐着看会儿电视,我去做饭,饭好了叫你。”说完,吴邪又把刚买的零食和水果,一股脑儿地堆到沙发前面的玻璃长桌上,“喜欢吃什么你随意,我去厨房了!”

厨房在二楼左侧走廊的尽头,进门处还隔出了个小小的餐厅,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阵阵锅碗瓢盆叮叮咚咚的碰撞声。

吴邪正专心清理着手中的大河虾,冷不丁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张起灵,“小哥,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帮忙!”张起灵道。

“你?”吴邪一脸诧异的表情,心道‘你会么你?’,却不敢说出来,稍稍想了几秒后,就用下巴指着旁边的塑料袋子道:“好吧,那先洗两个番茄,剥了皮后,切小块放到碗里!”

“嗯!”张起灵点完头后就开始动手。

不过,对于这个已有十年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来说,这双用来对付粽子绰绰有余的黄金手,用来切菜么还真需再历练一番。

吴邪笑了笑,也不再为难,就让他去剥洗葱姜蒜这些配料,这下他动作倒挺麻利,不一会儿就弄好了,吴邪只好又使唤他去洗别的菜。

“好了,小哥,大厨要开始炒菜了,你回客厅等着吧!”见张起灵不愿意走,吴邪洗了把手后就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推到餐厅与厨房的入口,“想看的话就站在这里,里面油烟大!”

张起灵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入口,专注地看着在厨房里忙做一团的吴邪,黑眸随着他的身影四处移动,一会儿见他匆匆洗刷着刚炒过一道菜的锅,一会儿见他转身去拿橱柜里装菜的盘子,一会儿又见他将旁边灶上焯过水的排骨清洗干净,加入准备好的藕块后又一起上灶炖煮。

厨房里油花炸起的声音携带满屋四溢的菜香,渐渐将张起灵拉离了现实,他只觉得自己此刻是正在慢慢认识,眼前这个年近四十却还总是留有些孩子心性的男人,因为,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年纪的吴邪。

一个多小时过去后,餐厅的玻璃长桌上就摆满了吴邪大厨的菜:鱼香肉丝、清炒虾仁、西芹百合炒腰果、番茄炒鸡蛋、糖醋白菜,外加一锅莲藕排骨汤,两碗米饭。

“小哥,我们开饭吧!”吴邪兴冲冲地对坐在对面的张起灵道,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先等一下!”

张起灵不解地看着吴邪匆匆往客厅跑去的背影,不一会儿就见他一手拖着瓶葡萄酒,一手捏着两个高脚酒杯过来。

吴邪将两个空杯都倒上酒后,递给一杯张起灵,随即将自己那杯举至二人之间,言语和神情都十分诚恳地道:“小哥,欢迎你回家!”

虽然二人已朝夕相处了近一月的时间,但张起灵还是在听到吴邪的这句话时,明显喉头一哽,半晌才喑哑地‘嗯’了一声。

“呵呵,小哥你别这样,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就是你的家人,你这样就是见外了,快吃饭吧!”吴邪也被张起灵眼中那丝少有的、对家的感情外露弄得有些心中泛酸,就强装淡定地安慰道。

“来,快尝尝大厨做的鱼香肉丝!”吴邪拣过一筷子鱼香肉丝放到张起灵碗里。

张起灵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很顺从地尝了口。

“味道怎么样?”吴邪紧张地看他吃下后,满心忐忑地问。

“不错!”张起灵抬头看向他,“好吃!”

吴邪在听到张起灵对他的菜给出四个字的评价后,登时就心花怒放,忙劝张起灵多吃点。

晚间,吴邪趁张起灵洗澡的功夫,把自己卧室的传单被罩全都换了一遍。等张起灵从浴室出来时,就对他道:“小哥,你先跟我凑合几天,等我把储藏室收拾出来,给你置办些家具后你再搬过去住,好吗?”吴邪当然还记得自己被人家拒绝过。

“哦,就是那间,跟我这间差不多大,里面都是些我的收藏品!”吴邪指着自己卧室斜对面的房间解释道。

“嗯,好!”张起灵淡淡地应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吴邪起床洗漱完后发现张起灵还没醒,就轻手轻脚地跑去厨房给二人做起了早餐。

“咦,小哥怎么还没醒?以往我在床上稍微动一下他都有可能醒过来,怎么今天……呀,不会是生病了吧?”吴邪做好早餐,跑回来准备叫张起灵一起用餐时,却发现他还躺在床上,以为他生病,就上前去伸手摸他的额头。

“没烧啊……”吴邪嘴里嘀咕道,“呃,小哥你醒了?”

感觉有人将手覆在自己额上,张起灵随即睁开黑眸,正看到一脸错愕赶忙将手收回的吴邪。

“哦,你快洗洗,跟我一起吃早餐吧!待会儿我们还要去商场买衣服。”吴邪丢下句话后,就跑出了卧室,留下张起灵一脸莫名其妙。

“哎呀呀……丢死人了,我在干什么呀,直接在外面叫他不就行了么?干嘛要咒他生病呢?”吴邪手杵在外面走廊的木制栏杆上,一个劲儿懊恼着刚才的冒失行为。

吃过早餐后,吴邪就带张起灵到附近的商场先买了几套应季的换洗衣服,还有鞋袜之类的物品。也不敢多买,因为他小三爷的卧室确实放不下,非得等把储藏室腾出来给张起灵买了衣柜后,才能再继续给他添衣服。

二人在外面吃过午饭,回来后就开始清理那间储藏室。吴邪心里默默地对他的那些宝贝们道:没办法,张大爷要落榻于此,你们就委屈点去住一楼的仓库吧!

连续清理了三天,储藏室终于被清空,一楼的仓库也顺道被二人好好整理了一番。

见张起灵准备清扫储藏室,吴邪赶忙伸手拦了拦:“小哥,先不急着打扫,还有件事儿没办呢!”

“嗯?”张起灵不解。

“呵呵,你就等着瞧吧,包你满意!”吴邪得意地笑了笑。

这晚,忙碌了几天后,吴邪终于有了些精神,就跟张起灵躺在床上聊起了天。

“小哥,以前那些世的我……有没有喜欢过女人啊?”吴邪一直在怀疑,是不是每一世的自己都会喜欢上张起灵。

“嗯,有!”张起灵直截了当地道。

“啊,不会吧?”吴邪真没想到,张起灵竟然毫不避讳这个问题。

“这一世你们还见过面呢!”看了眼吴邪吃惊的表情,张起灵淡淡地道。

“啊?”吴邪惊得几乎就要坐起来。

“她是个漂亮的女人,不过已经死了。”张起灵伸手把吴邪拽进被窝,替他掖好被子,依旧神色淡然地道。

“文锦?”吴邪脱口而出,当即就被张起灵斜睨了一眼。

吴邪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就又小心翼翼的继续问道:“那,是阿宁吗?”

张起灵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饶有兴致地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这时,吴邪却突然露出了个满眼惊恐地神情:“不会是霍老太吧?”也许,当年闷油瓶见到她时,她的确算得上是个美人。

不过还好,张起灵依旧在摇头。吴邪这才松了口气。

“真的想知道?”张起灵揶揄地看着他道。

“嗯嗯嗯!”吴邪重重点头。

之后,张起灵就把先前卫国一世,刻意没跟吴邪说的那部分故事告诉了他。

然而刚一听完,吴邪就大呼道:“这怎么可能?”

“你知道《硕人》这首诗吗?”张起灵并不与他争辩,淡淡地问了句。

“不就是诗经里的那首嘛!”吴邪道。

“嗯!”张起灵道。

在听过张起灵的一番解释后,吴邪终于肯相信了。

伴随着窗外夜风刮过时发出的呜咽声,已聊至凌晨时分的二人先后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游梦惊魂

恍惚间,吴邪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这是哪里啊?”吴邪小声的自言自语道,并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周围事物,可惜太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你终于来了!”黑暗中,一个不怀好意的女声从不知名的方向传至吴邪耳畔,凄厉中还裹杂着丝丝幽怨。

“你是谁?”吴邪顿时大惊,警惕地转头四望,想要找到声源,但依旧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哼哼……”这时,女声突然发出一连串让人毛骨耸立的冷笑。

“你究竟是谁?”吴邪勉力拔高音量问道,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整个背部。

女声不答,但却依旧在冷笑。这种感觉让吴邪非常的不舒服,就好像自己是一只正被人在暗中窥伺且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不知何时那人就会突然出手,给自己个猝不及防的致命一击。

吴邪越想越觉害怕,就在身子已经明显开始有些发抖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右前方有丝丝微光。虽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但人类在黑暗中对光的本能依赖却让他顿时心中一喜,二话不说就朝着那点微薄的光源跑去。

“想走?”女声见他跑开,顿时止住冷笑,厉声尖啸道。

吴邪才不去理会她,一门心思的只想让自己在腿脚还没全软之前,远离这个黑暗而又诡异的地方。

听那女声的意思似是还不肯放过他,吴邪立时就又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只是,还没跑出几步,他就有了个新发现,不由骂了一句:“妈|的,竟然是个盗洞。”可骂归骂,现下还是逃命要紧,感觉身后突然阴风阵阵,吴邪缩了缩脖子就迅速窜入洞中,开始没命的往前爬,生怕下一秒就会被后面的那个鬼东西扯了脚脖子。

心脏在黑暗与恐惧的刺激下,开始奋然有声地咚咚狂跳,就在吴邪感觉全身血液倒流,心脏即将要跳出嗓子眼儿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爬的这个盗洞到头了。可眼前却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不过,好在身后已经没再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了。

等眼前的一圈儿金星全都冒完后,吴邪缓缓爬出了盗洞。

“这又是什么地方?”吴邪暗自疑问。刚才,只说了一句话就招来个不现形的怪物,现在,对视着眼前同样是一片黑暗另一处未知空间,他也不敢再轻易地开口了。

黑暗中,时间总显得尤为的慢,也许是十几秒,也许是半分钟,在洞口边上静坐了这么一会儿后,吴邪就开始了他丰富的联想:女声、盗洞……啊,我这是在墓里啊!!!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一个人待在墓里?”吴邪心中叫苦连连。在知道自己的处境后,恐惧感不觉又在眼前的这片黑暗中被放大了好几倍。

“不行,我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最终,求生的欲望让吴邪稍稍冷静了些。随即,他便开始在身上摸索,试图去找可以用来照明的东西,可惜衣裤口袋里均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不过,在有了求生的意志后,他也并不急着气馁,反倒是摸索着盗洞旁的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在摸着冰冷平整的墙壁一连走出几十步后,他心下顿时有了些许通透,不由狂喜:他娘的,这该不会是甬道吧?甬道一头连着墓门,一头连着墓室,如果自己运气足够好的话,那么只要沿着现在选的这个方向一头走到底,肯定就能走到墓门那里。

如是想着,吴邪心头一热,就想去确认一下自己的判断,于是,他便伸出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为自己开路,脚底也一起撵着小步慢慢往对面踱去。他想,甬道的宽度一般也就两三米左右,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很快就能摸到对面的墙壁,如果摸着那边的墙壁也能走一大截路的话,那这铁定就是甬道了。

不过,如果能在墓中不出意外的话,那他铁定也就不是那个倒霉的小三爷了。这不,就在吴邪估摸着自己应该马上就可以触到对面的墙壁时,他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立马就翻进地上像是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陷阱里。

一阵儿天旋地转后,吴邪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待艰难地将眼睛睁开时,他发现自己又处在一个狭窄的盗洞里。不过让他稍感欣慰的是,这个盗洞的尽头还闪着些许暖意融融的火光,绝然不似先前看到的那种黯哑无温的幽光。

既然已经见到了黑暗中能给人带来希望的光源,那就主动去靠近它吧!

当吴邪好不容易从盗洞里爬出后,映入眼帘的景象便是:一棵藤蔓纵横交错、树身底部裂开一道口子的巨型九头蛇柏下面,一群人正围在裂开的树身中,一口打开了的青铜椁的周围。鲁殇王墓?三叔、胖子、潘子、大奎、还有……另一个自己?

在确认不远处的确还有另一个自己后,吴邪心底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发现外星人来光顾地球。

“胖子小心!”这时,吴邪突然大叫一声。震惊之余,在看到胖子正准备伸手去扯那棺中玉俑身上的金线头时,他下意识就预见到随后的那瞬危险。

电光火石间,只听“呼”一声,众人就觉眼前有什么东西闪过,下一秒,一把黑金古刀就“梆”一声钉到树上,刀尖已经没进去大半截。饶是三叔反应快,一脚把胖子踢飞出去,才堪堪避开了这一刀。

众人同时回头,看到的自然是张起灵。不过这时的他浑身是血,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青色的麒麟文身,右手还提着个血尸的头颅。

张起灵不管在一旁气得跳脚的胖子,也不顾其他人惊魂未定的目光,只摆手让众人让开,然后就蹒跚向那具青铜椁走去。

吴邪见他浑身是伤,呼吸也极为沉重,一时心疼,就想跑过去扶他,可结果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个空气一样的存在,没有人能看得到他。微微一惊后,吴邪就又将自己的注意力全放到了张起灵身上,虽然意识中他已经知道后面将会发生什么,但还是忍不住要继续看下去。

“我现在就亲手来为你报仇!”张起灵嘴虽没动,但吴邪却清楚的听到他的声音。这一句,是对那个血尸头颅说的。

接着,张起灵就走到那鲁殇王的尸体面前,厌恶地打量了一眼后,眼里突然寒光一闪,卡住尸体的脖子就将他提出棺材,随后冷冷地说道:“你活的够久了,可以死了。”这时就见张起灵手上青筋爆起,在一道骨头清脆的爆裂声响起后,他鄙夷地丢开了鲁殇王的尸体。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这鲁殇王有什么深仇大恨?”在众人目瞪口呆的当口,另一个吴邪情绪激动地抓住张起灵问道。

张起灵看着那个吴邪,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随后,张起灵又对众人说了句‘你们要知道的一切,都在那匣子里’,就兀自转过头,用非常悲凉的神情看向那个血尸头颅。

“现在,亲眼见了他的下场,你该瞑目了吧?”这时,吴邪又一次听到了张起灵的声音,言语间满含愧疚。

正当吴邪想上前去安慰张起灵时,眼前画面却陡然一转,他一下子就来到了刚进鲁殇王墓时,那间放有一只四足方鼎和一口石棺的墓室。

现在在他面前的,是还没有开始去探墓的那一众人:三叔、小哥、潘子、大奎,还有除了自己外的另一个吴邪。

吴邪开始回想下一秒应该发生的事情。

果然,潘子在跳进那个盛放祭祀品的大鼎里摸出一只大玉瓶后,就被三叔训斥道:“别胡闹,快出来!”因为,这时他看到张起灵脸色已经白了,眼睛还死死盯着那口石棺,便意识到可能要出事情了。

“你终于来了!”突然,先前的那个女声又再度响起,吴邪登时就打了个激灵。不过这同样的一句话,此刻听起来却断然没先前那般骇人,反倒是还多出了几分殷切期盼的味道。当然,如果不是听出这句话明显是对张起灵说的,此时吴邪肯定会认为这个会吓人的女怪物有精神分裂症。而张起灵也正是因为听到这样一句莫名的话,脸色才会变白。

“灵,我终于等到你了!”等了半天,没得到期待中的回应,那女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吴邪轻易听出了声音的来源,正是从那口石棺里发出的。

“真的是你!”随即,吴邪也听到了张起灵的声音。不过,在其他人眼里,张起灵现在只是在用某种奇特方式,不动嘴就能发出“咯咯”的怪叫。

“原来,这是那个齐国公主的声音。”在张起灵确定的同时,吴邪也反应过来,猜出了石棺中亡者的身份。可一想到她现在已经是具骇人的血尸,吴邪心里还是忍不住发了阵儿恶寒。

“你怎么会在这里?当年,我明明是将你安置在玉俑中,放在那九头蛇柏下的升仙台上的?”张起灵不禁诧异的问道。

“当年,我的魂魄被你封在玉俑中,陪我在此长眠两百余年,本以为就能将这容貌万世长存,可最后,却活活被一个铁面先生制成了具血尸,放在这里替一个盗墓贼镇墓,让我的魂魄从此日日不得安宁……”女声听起来幽怨至极,似有万般不甘。

张起灵久久沉默不语。

这时,吴邪耳边突然响起了自己与张起灵的一段对话。

张起灵:“鲁殇王墓里,那具血尸就是你喜欢的齐国公主!”

吴邪:“我不信,长那么高,明明就是具男尸嘛!”

张起灵:“那你好好想想,‘硕人’是什么意思?”

吴邪:“硕,是高和大的意思,硕鼠可以解释为肥大的老鼠,那这硕人就是指高大的人。如果要用它来形容一个女子的话,那就是说这个女子要比普通女子高出许多,甚至,还有可能比那个时候男子的平均身高还高!”

张起灵:“正是!她差不多能到你我耳际,应该不会低于一米七五。也正是因为这身高,再加上没有表皮和毛发,所以你们那时才会主观认为她是具男尸!”

墓室里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都有些不耐烦了,那石棺的棺板却突然向上翻了一下,接着就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然后里面又开始发出阴森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杀了抢走我玉俑的人!”女声狂怒道,突然,她注意到张起灵身后的几个人,疑惑了一下,就问:“他们是谁?”

“……他们是来帮我找鬼玺的。”张起灵稍稍迟疑了一下道。

“盗、墓、贼!”女声当即就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随后便开始冷笑。

众人见张起灵这时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且还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朝那石棺重重地嗑了个头。由于恐惧心理作祟,便也都学着他的样子,跪下来向那石棺磕头。

“他们与你千年前的恩怨无关,我会让他们绕开这里,不再去触碰你的任何东西!”张起灵冷静地道。不待石棺中的女声再响,便立即念起了封魂咒,念完后,那石棺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抖动。

接着,他又朝那石棺磕了个头,道:“抱歉,还是没能实现你当年的愿望!我会替你报仇的,你安息吧!”

“不要再碰这里的任何东西了,这石棺里的主极为厉害,天亮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张起灵站起身,用命令的口吻对众人道。

突然,吴邪眼前又是一暗,待他恢复后,整个墓室里就仅剩下他一人,连周围被点起的长明灯不知何时也灭掉了,周围幽暗压抑的气氛顿时显得诡异无比。

“哼哼……”女声熟悉的冷笑又突然在吴邪的耳畔响起,面前不远处的石棺也开始抖动。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吴邪大着胆子向石棺的方向质问道。

“因为,我想杀了你!”女声恨恨地道。

“啊,为什么?”吴邪吃惊地问道。

“因为,只有你死……灵,才会是我的!”女声幽幽地道。

“原来,你喜欢的人,是他!”心中一阵儿慌乱后,吴邪嘴里喃喃地道,很明显,他对这个张起灵从未提及过的答案颇有些无措。

“哼哼,既然你曾经那么喜欢我,那不如就留下来为我陪葬吧!”女声道,说话间,那石棺的棺盖已经被掀开。

“啊……”吴邪忍不住惊呼一声,因为此刻,他眼前赫然站着个没了头的血尸。

“前世,他为了你,自始至终都不肯接受我。而今,他又为了你,竟狠心将我的头颅割下。你说,你该不该死?”女声哀怨至极地控诉道,步子也已经向前逼近。

“为了我,去割你的头颅?”吴邪下意识退后两步,不解地道。

“因为,我不幸在那几个盗墓贼中发现了你,便想让你留下来陪我……”说到这,女声顿了顿,“好让他永远都记得我!”

“他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你不该这么执迷不悟的!”吴邪有些愤愤不平地冲那无头血尸道。

“如果没有你,他一定会选我的!”女声突然变得尖厉起来,“拿命来吧!”这时,无头血尸迅速将她那血肉模糊的右手举起,幽暗阴森的墓室里,一支镶有蓝色玛瑙石、坠着三串蓝色的水晶流苏的蝴蝶簪,正发着刺眼的寒光向吴邪迎面扑来。

“啊……救命啊……”吴邪下意识大声喊道。

“吴邪,醒醒,吴邪……”张起灵在一旁焦急地摇晃着正满身冒着冷汗、沉溺于梦魇中的吴邪。

当吴邪睁开眼,终于看到张起灵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没有做噩梦,小哥!”某人缓过来后,极力掩饰道。

作者有话要说:PS:由于本章整体结构需要,文中多有引用盗墓原文故事情节,作者在此特别声明一下,也感谢偶们滴南派三叔!

☆、光阴似水

储藏室被腾出来后,隔天,吴邪就请来两名装修工人,神神秘秘地跟二人交代了一番,就带张起灵去了家居商城。

在吴邪的建议下,张起灵为自己选了床、衣柜和书桌,付过款定好送货日期后,二人又去了软装区。在那里,吴邪亲自为张起灵挑了三套花色简洁大方的床上三件套和一副遮光窗帘,顺道还买了两个抱枕和一张纯棉沙发垫。采购完这些,已是下午一点,二人在附近一家西餐厅用过餐后才回了古董铺子。

刚进铺子大门,就听二楼传来一阵“嗡嗡嗡”的机械轰鸣声。往后两天,吴邪都把张起灵安排在店上,让他跟王盟待在一起,不再让他进储藏室,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而他自己则在二楼当起了监工。

这天下午,吴邪喜滋滋的跑到铺子里,把正在聚精会神听王盟唠叨的张起灵拉去了二楼。

“小哥,希望你能喜欢!”吴邪边说边打开储藏室的门,把张起灵让进去。

前几天订的家具要明天才能送来,所以目前为止储藏室还是空荡荡的一片,而这,就让它现在唯一的亮点显得更为突出。

垂坠于两侧的湖蓝色印花遮光窗帘中间,是一扇巨大的钢化玻璃飘窗,窗下离地面三十公分处设有一道半米宽的台子,靠近窗子的地方还围着一排三十公分高的木制护栏。此刻,台子上铺着的,正是吴邪前几天买的那张纯棉沙发垫,两头也各摆着一个那天一同买的抱枕。

窗外,一整片西湖美景尽收眼底,吴邪转头看向张起灵,笑着问道:“怎么样小哥,还不错吧?以后这里的风景就全都属于你了,喜欢吗?”知道张起灵有个“喜欢坐着发呆”的特殊爱好,所以吴邪早就在打算将这里改造为他的卧室时就一直想这样做了。

张起灵默然往窗外痴望了许久,才缓缓点头“嗯”了一声,让人猜不到此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不管如何,吴邪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自然心情大好,“走,小哥,我们做饭去,你帮我削土豆!”

自张起灵回来后,吴邪心疼他身子骨太过单薄,所以就每天变着法子的给他做饭烧菜,只为了每餐他能够多吃一点。虽然并不认为瘦巴巴的小哥就会因此而生病,但吴邪还是希望他能把身子养得壮实些,要不然光看着就让人好不心疼。

而也正是因为他这个几乎十年都不怎么上灶做饭的古董铺子小老板,除了偶尔带张起灵外出错过饭点外,突然开始做起了饭,店里的伙计王盟也就跟着沾了光。从此,只要他家老板午饭时间还在店里,他就再也不用叫外卖或者是吃泡面了。

有了个称心的伙计给自己打下手,吴邪很快就将晚饭做好。三菜一汤,对两个饭量都不算大的男人来说,还是多了些。

正当吴邪满意地欣赏着自己刚从网上学会的一道“土豆烧鸡块”的菜时,张起灵默默拣过一块鸡肉放到他碗里,道:“多吃点!”

张起灵的动作,顿时就让吴邪感到受宠若惊,手里的筷子险些都要拿不住了。

“以后,都要好好吃饭!”张起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郑重其事的道,黑眸中有丝丝疼惜的神情在波动着。

“哈……知、知道了,小哥!”吴邪汕汕地道,心里一边对张起灵此番满含着人情味的关心感动不已,一边暗地里发咒道:“死王盟,趁我不在面前,又跟小哥胡说了些什么?以后的午饭,都没有你的份儿了!!!”

心里虽是这么说着,但第二天,王盟家的小老板还是在刚一做好午饭,就趁热乘了一份,亲自送到他家伙计面前。

“老板,过两天中秋了,你是要带小哥一起回家去过节,还是准备出去来个二人游?”王盟往嘴里塞了一块红烧牛肉,含糊不清地问了正要回楼上吃饭的他家老板一句。

“好好吃你的饭,多事!”吴邪显然被他问住,原地愣了几秒后,没好气儿地丢给他一句,旋即转身离去。

今年的中秋在周末,王盟早就跟吴邪讨了连带着礼拜五的三天长假,说是要跟媳妇一家来个三日游,下礼拜一都有可能晚些才能过铺子里来。

周四上午,吴邪接到老妈打来的电话,催他回家过节。故意避开待在铺子里的二人后,他又跟老妈谈判了将近半个小时,最后还是无奈地跟王盟道:“王盟,中午你帮小哥点份外卖,我有事出去一趟!”

没等王盟回神,他又转头对霸占了他躺椅的张起灵道:“小哥,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中午你就跟王盟随便吃点,等下午我回来了一起吃晚饭。”

张起灵视线离开手中的杭州日报,若有所思地看了吴邪一眼,点了点头。

下午六点半,当吴邪大包小包的拎着老妈特意为他准备的各种中秋必备食品回到铺子时,却发现张起灵不在家。

“小哥……”吴邪焦急地喊道,铺子里没见到张起灵人,冲到他卧室门口一把将房门打开,还是没人。前两天,先前订好的那些家具送来后,张起灵就搬过来住了。

“小哥……小哥,你在哪?”

“张起灵,你别吓我……快出来呀!”

“起灵……”

就在吴邪快要急的哭出来时,木制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吴邪,我在!”听到吴邪焦急的喊着自己的名字,张起灵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奔进了客厅。

“啊,你……去买菜了?”看见张起灵手里大包小包的塑料袋子,一点不比自己提回来的那些少,吴邪颇为惊讶,差点连刚才的着急忙慌都给忘到脑后了。

“嗯!”张起灵微喘着,点了点头。

“你知道怎么去菜市场?你哪来的钱去买菜?”吴邪将自己的疑问脱口而出,但突然又想起他失踪让自己着急,就立马摆出了副严肃地表情,语气也加重了不少,“还有,你都没有家里的钥匙,还敢锁了门出去,回来了进不了门怎么办?”

“等你回来,你说要等你一起吃晚饭的!”说这话时,张起灵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仔细一看,倒还真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乖顺站在一旁地听着大人的训斥。

吴邪听了他的解释又是一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仿佛自己不认识这样的张起灵似的。

张起灵却以为吴邪在为自己自作主张的行为生气,虽然他只是替他分担一些理所应当的家务。中午,吴邪避开自己上二楼接电话时,王盟就跟他说了些杭州人过中秋的习俗和饭桌上必备的菜品。五点多见吴邪还没回来,他想到家里好像也没什么菜了,就跟王盟借了点钱,又问了菜市场的路,嘱咐王盟下班前要是吴邪还没回来,就直接锁门回家不用管他。

他想,他回来时吴邪应该也已经回来了,再不成那就坐在门口等他回来就是,结果却没想到吴邪竟会以为他失踪了,在听到他焦急而又后悔地喊着自己的名时,张起灵也慌了神,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他面前,好让他安心。

“我看家里没什么菜了,五点多也没见你回来,就跟王盟借了点钱,问了路去买菜。”张起灵轻声解释道,生怕那个字说得不对,又惹吴邪生气。

看着面前的人身上越来越浓的人情味,吴邪心下一阵欢喜,他的小哥已经在学着适应现在这个社会了,是自己太过小心,还想要一直把他当作与社会脱节的人来保护。

“呵呵……”吴邪冲张起灵露出一个傻笑,“好了好了,小哥,对不起,是我穷紧张了!”

见他笑了,张起灵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也对他微微一笑。

“噢,对了小哥,今天晚上我们吃自来食,不用做饭了,把菜先放冰箱里吧!”说着,吴邪就过来接张起灵右手里提着的菜,“上午我回了趟家,给我妈打下手,让她给我们做了好几个拿手菜,还外带几样中秋节的小零食。”

“你、不回家?”张起灵迟疑了一下问道。

“今天不是提前回了嘛!今年的中秋,我要陪你一起过,以后也要……”吴邪立马明白了张起灵的意思,就道,最后几个字却是用极小的声音说的。

“你这两天陪我就好,中秋那天还是回去陪伯父伯母一起过吧!”张起灵道。

“我不,除非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吴邪道。

“你不用管我的!”张起灵摇摇头道。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跟我去的,所以我今天才要回去,算是提前跟爸妈把节过了。”吴邪道。

“中秋是个团圆节,你应该在他们身边的!”张起灵固执地道。

“那你呢?”吴邪反问,“你就不需要我陪在你身边么?”

“……”

“小哥,你对我也很重要啊!”吴邪浅浅一笑,继续把张起灵手里剩的菜一一放进冰箱。

“我会让你为难的!”张起灵道。

试想,一个年近四十的儿子,突然带着一个关系暧昧的帅气青年一同回家吃中秋团圆饭,任是哪家父母都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吧!

“小哥,给我点时间,我会慢慢跟爸妈解释的。”吴邪道,“不管他们怎么想,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把你当做除他们之外我最重要的人。”

“把你当做我的恋人!”吴邪在心里道。

张起灵听后沉默了很久。

“来,小哥,帮我把老妈做的菜端到餐桌上去!”吴邪从微波炉里端出热好的菜,递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起灵。

鸭扑芋、荷叶粉蒸肉、板栗烧鸡、黄鱼炖豆腐,全都是吴妈妈的拿手好菜,吴邪光是闻着味儿就能咽口水。

“大闸蟹先养两天,中秋节晚上再蒸了吃!”吴邪吃了口粉蒸肉道。

“好!”张起灵道。

“你多吃点小哥!”吴邪道。

第二天,吃过午饭,吴邪就拉着张起灵去实体店给他买了款手机。

“以后啊,去哪里都要先知会我一声,别老让我穷紧张!”吴邪把自己的号存到新手机的电话簿里道,语气略带埋怨。

“知道了!”张起灵轻轻嗤笑一声。

后来,二人又找到一处配钥匙的地方,给张起灵配了铺门、卧室、仓库、车库一整套钥匙后,吴邪才心满意足地带他回家。

这两天,二人的零食有吴妈妈做的水晶月饼、灯盏糕、桂花糕、糯米莲藕、蒸毛豆等等。到中秋晚上,由于放假这几天不太规律的饮食,二人的晚饭就只有清蒸大闸蟹一道菜,再外加一人一份小炒粉干做主食。

吃过晚饭,二人就一人拿着个吴妈妈特意让吴邪带回来的大石榴,坐在二楼的楼梯口赏月谈天。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吴邪突然搬出苏大诗人的名句,万分感慨地道:“小哥,你终于回来了!终于能跟我坐在一起,并肩看天上的圆月了!”

等你十年,我们终于团圆了!

“以后,不会再让你等了!”张起灵道。抬头,微眯着眼睛,看向那轮过分圆满的明月。

“说话算数!”吴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

“决不食言!”张起灵坚定不移地道。

二人一问一答的誓言,天上一轮圆月为证。

作者有话要说:PS:好想吃杭州的水晶月饼、桂花糕、糯米莲藕!!!

☆、岁月如梭

礼拜一,王盟竟然放了他家老板鸽子,一大早就打电话说要请一天假,明天才能来上班。好在他家老板良善,体谅他跟家人出去游玩一趟不易,遂就很爽快地同意了。于是,今天的铺子就只能由他家老板亲自来守,不过好在还有个闷油瓶子陪着。

其实,张起灵平时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少,一般都是吴邪提问他答,很少有主动发起话题的时候。只有在给吴邪讲前些世的老旧故事时,他们才会角色对换,他说着吴邪听,虽然他已经尽可能用最简洁的语言陈述那些往事,但吴邪却总能听得津津有味,并且还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该把给他取的“闷油瓶”的外号去掉。

整个上午,小小的古董铺子里也没来几个客人,吴邪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于是就起身对正捧着本《西域秘史》的张起灵道:“小哥,你守着会儿铺子,我去做饭了,有客人买东西就喊我一声。”

“嗯,去吧!”张起灵抬头看着他道。

“一会儿就好,有事叫我啊!”吴邪又叮嘱道。

“知道了!”张起灵道。

二十分钟后,当吴邪满心欢喜的抬着饭菜走进铺子时,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难看。

“女士,本店禁止拍照,烦请您配合,谢谢!”吴邪语气生硬的对一个正拿着手机拍照的美眉道,言语间明显带着一股怒气。

“哇,这个长得也很帅!看起来,比那个坐着看书的帅哥年龄要稍大一点,不过,却帅得很有味道。”另一个美眉凑到照相美眉的耳边小声嘀咕道,但却压抑不住语气里的兴奋劲儿。

吴邪以为自己不悦的语气会把那个不知趣的美眉气走,却没想到冷不丁就被人家给拍了张正面的。这下,还没等他发作,在一旁一直低头看书的张起灵就幽幽地开口道:“女士,请自重!”

那花痴美眉万万没想到,这么英俊的帅哥竟会有着一张毒舌,一开口就立马让自己感到无地自容,委委屈屈的跟一旁另一个美眉对望了一眼后,终于还是羞愤不舍地离开了古董铺子,只留给铺子里的二人一个十分幽怨的眼神。

“小哥,你怎么能随便让人给你拍照呢?”吴邪把手里的托盘重重地放到张起灵面前的茶桌上道。

“我没同意!”张起灵道,黑眸里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

“但你也没阻止,都当模特被人家拍了好半天了!”吴邪愤愤地道。

张起灵没接他的话,只拣起一筷子菜吃进嘴里,慢慢的咽下后,幽幽地吐出个字:“酸!”

“呃,我没放醋……”吴邪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但立马就明白了张起灵的意思,“小哥你……”

“好了,吃饭吧,以后我会注意的!”张起灵满意地看着吴邪窘得有些羞红的脸,微微笑道。

“噢!”吴邪听话的坐了下来,也不再去计较前一分钟心里的不快。

头一次当着张起灵的面乱吃飞醋,尽管人家已经很给面子的将那两个碍眼的花痴赶走,但此时,吴邪却恨不得要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藏起来。

这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晚间,吴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想一件事:这货长得确实是太过妖孽了点,以后坚决不能单独让他待在铺子里,万一哪天被个花痴客人给拐跑了,叫他这个痴情的铺子老板可怎么活?虽然之前的表白被无情地拒了,但这并不代表小哥就不喜欢自己,以后总还是会有机会的吧?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张起灵你认命吧,你这辈子都是小爷我的人了!!!

心里有了这个强大的信念后,吴邪终于鼓足勇气来到了张起灵的卧室门前,却发现门竟然没锁,还留了道细细的缝子。

小哥睡觉为什么不关门?吴邪心里疑惑着,手却不自觉地扶上门把准备将门推开。

“啊,我这是怎么了?不是应该先敲门的吗?为什么会想直接就推开门进去呢?”手停在门把上,吴邪连连反问自己,可好奇心却还是战胜了理智,他只想看一眼睡梦中的张起灵的脸,仅此而已。

是的,只是这样。如是想着,他的手已经开始慢慢将门推开。

农历八月十六晚上的银色月光洒满了西湖的水面,静谧的清辉透过玻璃飘窗映在坐于窗下人的脸上,衬托得一张玉面仿似比这月光还要皎洁。

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埋在月光中的面容侧转过来,留下一半阴影在右边脸上,“睡不着?”

“……嗯!”吴邪晃了晃神,没想到张起灵也没睡,“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睡了没,见你没关门,所以我就……”一想到自己的唐突,吴邪心里又开始打鼓。

“进来吧!”张起灵截住吴邪的话。

“嗯,呵呵!”吴邪如获大赦,当即把卧室门完全打开,向飘窗走去。

在张起灵对面坐下后,吴邪道:“小哥,你怎么也没睡?”

“想看看夜景!”张起灵淡淡地道,头又偏朝窗外的西湖,心事与此刻远眺的目光一样深邃。

明知这是敷衍的话,但吴邪此刻却并不想去深究,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隐私,如果他不愿跟自己说,那又何必去勉强。

“那我陪你一起看吧,反正也睡不着。”坐在背光处的吴邪对张起灵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晦暗的光线完美地遮掩了他那双如水眸中闪过的一丝酸涩。

我们之间,究竟还有多远的距离?

“嗯!”张起灵应道,视线却依旧飘在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两人默默的赏了会儿月色湖景后,吴邪就建议道:“小哥,我们一起来把酒问月,怎么样?”

这时,张起灵终于回了神,抬头望了望空中的圆月,片刻,又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人,直到一双黑眸渐渐失了焦距,才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吴邪紧接着把下句补上,笑着道:“小哥,你等等,我去拿啤酒!”

其实,二人对饮时,吴邪很想问张起灵,到底要如何才能接受自己,但却始终没勇气开口,所以就一直闷着头喝酒。而张起灵也明显是装着心事的,但那却是他不想让吴邪知道的事,见吴邪一直不开口挑起话头,他又实在没有什么好说,所以也就只能陪他一起闷头喝酒。

待二人默默的各自喝光两听啤酒后,吴邪这才打破沉寂的气氛,盯着张起灵捏着易拉罐的两根长指道:“小哥,你小时候练这个一定吃过不少苦吧?”

张起灵不置可否的点头后又摇头,记忆,已经因为这句话飘向了远方。

汉末疆土三分据,纵然枭雄也睥睨。

时年,曹操北定中原,杀死西凉首领马燧,其子马超誓言要为父报仇,遂亲率部众与曹操大军对峙于渭水。由于曹操大军方经历过一番长途跋涉才抵达渭北,营寨还尚未搭建稳固,所以屡遭到马超西凉军的偷袭,很快便损失了不少兵马。

为保存实力,曹操命将士们取渭河沙土修筑营寨大墙,但却因沙土颗粒粗黏性差,所以始终都无法筑成高大的防范墙,曹操也因此而忧心如焚。

但还没烦恼多久,曹操遇到的这个问题就被一个人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这日傍晚,曹营中来了个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脸的神秘男子求见,曹操在听说了他的来意后很快就召见了他。

曹操营帐中。

“不知侠士有何高见?”曹操直接开门见山向面具男子问道。

“时下,霜降节气已过数日,夜间北风起时,令将士们对土墙泼水,天亮必能得冰城一座!”面具男子不急不缓地道。

当晚,曹操就采纳了这个建议。第二天,果然如那面具男子所说,营寨四周高耸的沙土墙由于加了水的缘故,在被寒冷的北风吹过一夜后已经坚不可摧。

有了这一层屏障后,曹操大军终于得以好生休养几日,待到马超的西凉军久攻“冰城”而不得,士气低落军心动摇之际,便一举将其击溃。

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曹操大喜过望,就问那被他留于营中的面具男子想要什么。

“一个人!”面具男子坦然道。

“哦,何人竟会如此有幸,能得侠士另眼青睐?”曹操道。

“带我回你府上,我自会告诉你。”面具男子语气淡淡地道,但说的话却让人觉得他十分有把握。

“你怎能吃准,我一定会答应你?”闻言,曹操面色立马一沉,习惯性地就用他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打量起面具男子。

“你会的。”面具男子笃定道,犀利的黑眸毫不避讳地对上了锐利的鹰眼。

曹操眯起眼去洞悉面前人的意图,最终,从鼻腔内发出个意味深长的重音后,他同意了面具男子的请求。

三日后,曹府上。

“说吧,你要何人?”曹操端坐在堂前,向站在眼前的面具男子问道。

“无邪!”面具男子当即应道。

“冲儿?”闻言,曹操大为吃惊,无法相信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怎会识得自己幼子的字号,这可是他前不久才为爱子曹冲取的小名。

“正是!”面具男子肯定道。

“你这是何意图?你想对他怎样?”曹操露出一脸阴鹜的表情问道。

“令郎是否自出生就携带有寒症?”面具男子徐徐问道,对曹操脸上露出的阴狠之情毫无惧意。

“你是什么人?”听到“寒症”二字,曹操更加无法掩饰心中的惊讶,激动而又畏惧地问道。

“与他有缘之人!”面具男子道。

“你能治好他的寒症?”曹操紧追一句。

“不能!”面具男子直言道。

“那你又是何意?”听了这个回答,曹操明显露出一丝失望。

“我可以帮他去找治寒症的药!”面具男子道。

“哦?”曹操故作疑惑地看着他。

“赤乌,生于古墓,性味极阳,百年寿可压制寒症,千年寿则可完全治愈!”面具男子解释道。

“当真如此?”曹操狐疑问道。

“不久前,一位隐世药师亲口所言,该是不假!”面具人道。

“荒谬!”曹操不信,沉默了一会儿,道:“除非,你让他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我信他!”张起灵斩钉截铁道。战国、秦朝,连续两世吴邪都被与生俱来的寒症所困扰,张起灵自然而然将它归结为二人间永世麒麟劫的反噬。这一世,当他从青铜门出来准备去找转世的吴邪时,却被一位自称隐世的药师拦住了路,并还神机妙算般告诉了他寒症的解法,分别时只道了一句彼此有缘。

“就算他所言不假,但谁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赤乌,万一那时……”曹操很担心,自己的爱子撑不到顽症得解之时。

“把他留在我身边,在找到赤乌之前,我会帮他抑制寒症!”面具男子道,声音里多了些许暖意。

“你能抑制寒症?”曹操反问。

“嗯!”面具男子不容置疑的点头。

又是一番死寂的沉默,在反复思量、犹豫和怀疑后,曹操终于决定堵上一把。因为,作为一个父亲来说,他再也不想见到自己最疼爱的一个儿子,在被寒症折磨时露出的那般痛苦模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文中引用了“一夜冰城”的典故,特此声明!

☆、三国一世

洛阳城,城中。

黄昏,张起灵蜷起一条腿半倚在城墙上,怀中还抱着个六七岁的小人儿,夕阳的余晖暖洋洋地洒在二人身上,为他们各自镀上一层光灿灿的金边。

“灵,我好喜欢你,你喜欢我不?”怀中的小人儿奶声奶气的问道。

“当然喜欢了,我的无邪是最讨人喜欢的!”此刻,张起灵已经撤去了脸上的半张面具,因为,在与无邪独处的时候他不需要任何伪装。

“呵呵!”小人儿一听这话,顿时就开心的笑了起来,婴儿肥的小脸上也随即露出两汪浅浅的酒窝。

城外,天鸾峰峰顶。

一眼三丈宽窄的浅潭内,全身赤|条条的小人儿正在张起灵的监督下乖乖泅水。

才下去不过须臾,清凛的潭水就把小人儿冻得唇与齿直乱打架。可尽管如此,小人儿一一次的哀求,却都只能换来张起灵那永远都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

待小人儿完成四分之三的泅水任务后,张起灵这才收了视线,默默地除去自己的外衫鞋袜,走入紧邻于浅潭的另一汪温泉水潭中。

“灵,我可以跟你一起泡温泉吗?”小人儿用发抖的声音委委屈屈地问道。

“泅完今日的五十个来回再说!”张起灵将身体完全浸入温泉后幽幽地道,语气中连丁点儿可供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哗哗哗……”隔壁浅潭中的小人儿不再发话,但随即就听他搅起一阵儿急促的水花声。

张起灵知道这是小人儿在生气,但他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待隔壁浅潭不再有水声响起,张起灵便起身走过去,将正扒在潭边上的小人儿整个地抱进自己怀里为他取暖。

“呜呜……灵,你好狠!”被抱起后,小人儿马上用胳膊圈住张起灵的脖子,难过的呜咽道。

这已经不是小人儿第一次控诉自己了,平时再怎么宠着他都不为过,但唯独对泅水这件事,张起灵是从不肯让步半分的,哪怕心会被这句控诉所刺痛,让他陪着小人儿一起哭,他也仍要坚持到底。

时间一晃已是四年,这期间,除了定期带小人儿到天鸾峰泅水,以及定期给他喝些缓解的暖性汤药外,每当小人儿犯起寒症时,张起灵总会蜷起身子将小人儿整个地搂入怀中,陪他熬过那一个又一个难眠的暗夜。

四年来,张起灵不断地寻找着古墓的踪迹,探墓发丘已然成为他生活中除了照顾无邪外的另一部分内容,但却仍没能找到赤乌。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这年,无邪即将要历经十年之劫前夕,张起灵终于找到了一株尚未成型的赤乌,但同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古墓中,在被一群守墓的尸奴攻击时,为了保护那株生在墓主金丝楠棺盖上的赤乌,他被一个尸奴偷袭,抓伤了左臂。

当张起灵携伤带着赤乌回到丞相府时,左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尸毒侵蚀成了黑色。

是夜,张起灵正坐在院中,就着月光用糯米水为自己清洗伤口(院子的面积并不大,是曹操为了方便他照顾无邪特意分给他的,与无邪的住处仅一墙之隔),尽管此时额头眉角早已遍布了细密的冷汗,但他却仍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少顷,待张起灵刚清洗完伤口,正准备用纱布包扎时,不经意间,他却瞥见墙头被树荫遮挡的地方,有一抹小小黑影在移动。无奈的轻叹一声后,他放下手中纱布,飞身跃上墙头,将那抹小小黑影给提将了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张起灵冷冷地质问道,手依然拎着那小人儿的衣领,直至来到石凳旁坐下,将小人儿按趴在自己膝头才放了手。

“说,你这么晚了,爬墙是要做什么?”此时,张起灵语气越发森冷,扬起右手就开打,显然是被小人儿的行为激怒了。

“呜呜……灵,你骗人,说喜欢我还打我屁股!”小人儿嘟着嘴,愤愤而又委屈地说道。

张起灵无奈的摇了摇头,手却是停下了,“顽皮不听话就该被罚,好让你下次长长记性,这么高的墙你也敢爬,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灵不是也经常爬墙嘛!”小人儿吸了吸鼻子,不服气的道。

“我是大人!!!”张起灵用压迫性地语气道。

“哼,总有一天我也会长大的!”小人儿将头偏朝一边,不去看张起灵,“要不是担心灵的伤势,我才不会半夜爬墙根儿呢!”

“你去见过你爹爹了?”张起灵放柔了声音道。

“嗯,适才我睡不着,就跑去爹爹的书房找他。结果,他告诉我你已经回来了,还受了伤,我就赶忙跑来找你了。”小人儿依旧偏着头道,好像有点生张起灵的气。

“那你为何不走门,反倒是要爬墙过来?”张起灵问道。

“你受了伤我心疼得紧,不想再折腾你特意出来为我开门。”小人儿转过头看着张起灵,语气认真地道。

“唉,叫我怎么说你呢?”张起灵低下头,用鼻尖亲昵的蹭了蹭怀中小人儿的脸蛋。

“抱我跟你睡,明儿一早,咱们就算扯平了!”小人儿见张起灵怒意已消,立马就得意忘形了。

“咝!”左臂突然被小人儿扯到,张起灵下意识低吟一声。

“啊……对不起,灵……我帮你包扎吧!”小人儿这才注意到张起灵此刻满身都冒着冷汗,登时就心疼得眼泪汪汪地道。

“我没事的无邪,不要哭!”张起灵伸出右手抹了抹小人儿脸上的泪珠后,将纱布递给了他。

包扎完伤口后,二人就在张起灵的住处休息。

“灵!”小人儿钻到张起灵怀里,小心地避开他的左臂,抱住他的腰身唤道。

“嗯?”张起灵睁开眼睛,下巴抵着小人儿的头顶,疑问道。

“我们都七天没见面了,你有想我吗?”小人儿道。

“嗯!每一天都在想,想早点回到你身边陪着你。”张起灵道。或许对于他来说,有些心里话,在一个孩子面前更容易说出口吧!

“那你今天回来了为何不告我?”小人儿埋怨道。

“我也怕你担心啊!”张起灵道。

半晌,小人儿没再说话。就在张起灵以为他睡着时,却听到他又在唤着自己的名。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姓名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被允许直呼自己姓名的人。

小人儿:“灵!”

张起灵:“嗯?”

小人儿:“我喜欢你!”

张起灵:“我知道!”

张起灵:“快睡吧,明日你还要早起去见你爹爹呢!”

“嗯!”怀里的小人儿在张起灵胸口蹭了蹭道。

张起灵嘴角挂起一抹笑意,随即用被小人儿枕着的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陪他一同睡去。

这年秋风乍起之时,无邪的寒症如期而至。但这次有了张起灵找来的赤乌,他的寒症很快就被压制住,身体也比往年同期要好出许多。曹操心中大喜,便特意设宴酬谢张起灵。

席间,一番感激之词说完后,曹操突然说想即兴吟诗一首给张起灵听: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侠士觉得如何?”曹操一脸云淡风轻的问道,仿佛这仅仅就只是一首即兴所做的诗而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首早已打好腹稿的诗,先前只是一直缺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它念出来罢了。如今,他正好可以借着赤乌一事,顺水推舟,将张起灵收为己用,这可是他想了四年的事啊!虽然如今在用途上已出现了偏差,但这个人却绝对是值得被自己好好利用的。

“丞相好文采!”张起灵虽已听出弦外之音,但还是不动声色,打算静观其变。

果然,曹操在听到这句敷衍的话后,脸色就开始变得不怎么好看了。沉吟了半晌后,才把话题一转,道:“这几年,侠士为冲儿寻药寻得辛苦,我调拨些人手过来供侠士派遣如何?”

“……”面具下,张起灵的眼神明显有一瞬迟疑。

“若能早日找到那千年赤乌治好寒症,冲儿以后也就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了。”曹操紧接着解释道。

“加派人手固然是好,但不知丞相的条件是什么?”张起灵举杯轻嘬一口闲茶,语气淡淡地道。

“哈哈……侠士果然是通透之人,操委实有个不情之请。”曹操展颜道,但却让人觉得那笑容很假。

“丞相但言无妨!”张起灵波澜不惊地道。

“时下,我正与那袁绍老贼苦战于官渡,物资、兵力皆远不及他那般充足,唉!”曹操叹了口气,“若操|想要胜过他,便还需再招兵买马、扩充补给,不过……”曹操故意顿住去看张起灵。

“不过缺军饷,你想打古墓的主意。”张起灵直截了当道,语气依旧淡然。

“……”曹操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确有几分运筹帷幄的能力,便暗自思忖把他用在探墓发丘上是否可惜。

沉吟良久,曹操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豪气冲天地对张起灵道:“此等乱世,除我曹魏之外,还有何人能够平定?若能得侠士鼎力相助,我便可尽早给全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

由于张起灵早就从《乾坤万年歌》中窥得天机,知道这天下终有一天会是曹魏的天下,所以也不打算拒绝,“我可以帮你。”

“有何条件?”曹操也立马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我不能保证带着你的人就一定能找到千年赤乌,也不能保证每次寒症犯时都能让无邪平安脱险,所以,如果哪天……无邪是因寒症而死,就请你把他交给我,让我亲手将他埋葬。”张起灵道。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千年赤乌你还是得多上点心!”曹操道,虽是对张起灵提出的条件感到怪异至极,但既然他肯在前方战事吃紧的情况下帮自己扩充军饷,那姑且就先答应了他,如若是日后想要反悔,就等打完了仗再说。

“这是自然,丞相大可放心!”张起灵道。

此后三年,张起灵便带着曹操派给他的那支百余人的神秘队伍,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地盗墓活动。队伍中,众人皆是以代号互称,真实姓名早在加入这支队伍时就被抹去,毕竟盗墓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当。

队伍的最高首领,银色面具人,被兄弟们取墓字的谐音尊称为木将军。兄弟们都知道,他进古墓从不摸金,开棺也仅是为了寻找一种叫做千年赤乌的东西。

有一次,有几个兄弟在摸金时碰到了鬼打墙,被其他兄弟救出来后,当即就对那古墓进行大肆破坏泄愤。随后,这位木将军便制定了几条摸金时的规矩:摸金时只拿所需之物不得破坏其他;一间墓室只得进出一次;碰到异象时速退不得摸金。

不过,既然规矩是人定的,那自然也就需要人来遵守,可现实中往往就会有出现意外的时候。一次,有个不要命的家伙舍不得一件价值不菲的冥器,硬是三进主墓室,想从千年老粽子墓主手中夺下一块巨型碧光团玉,结果害死了几个兄弟不说,还把前去救他的木将军也给连累得受了重伤。出了这种事,那个家伙本应被处死,但木将军却说,事已至此再究无意,那人也只是想为军中多做点儿贡献罢了,便继续将那人留用在队中。

本来,捡回一条命外加还继续能留在队伍中就应该知足了吧,可谁知,那人却因在墓中见到张起灵在浴血厮杀救他时,身上突然显现出一只张狂的墨色麒麟图像,就硬是要拜他为师。张起灵自然没有答应,但却允许他以后在进入古墓时可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这三年,张起灵除了给曹操扩充了足够丰盈的军饷外,再没能觅得赤乌的踪迹,而无邪的寒症却是有了逐渐加重的迹象。眼见今年的夏日已经过半,张起灵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在从手下那里刚得到一处古墓方位,他便独自策马前去。然而,古墓中迎接他的却是一堆的尸山粽海,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后,他带着满身的伤来到了无邪的病榻前。

“灵,我会不会死掉?”白天,有太阳时无邪的精神会稍好一些,但依旧非常虚弱。

“别胡说,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张起灵单膝跪在床边,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放在嘴边轻吻着道,声音里明显透着疲惫。

“灵,我怕!”无邪道。

“……”张起灵静静地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我怕,万一哪天我死了,到时候你可要怎么办呢?”无邪又道,如水般的双眸充满了悲伤之色。

“无邪……”张起灵哽咽地唤他一声后,就将他紧紧地揽进了怀里。本以为他这是下意识对死亡的恐惧,却没想到他其实是在替自己担心。

“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放心吧,老天是不会让一个好孩子年纪轻轻就死掉的!”张起灵手抚着他的背安慰道,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由于身上受伤的地方太多,张起灵晚上再不能抱着无邪为他驱寒,便夜夜守在他床前为他烧炭盆、掖被子。直到五天后,他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而无邪又强烈要求要他抱着睡,他才勉强点头同意。其实,张起灵不是因为不愿抱他入睡,而是因为担心自己身上残留的尸毒会影响到他。

半个月后,事情的发展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无邪因为接触到张起灵身上残留的尸毒,导致体内阴气更甚,致使寒症又加重了许多。

张起灵不禁对此后悔懊恼不已,往后每日,他都只敢远远地站在一旁看上无邪一会儿,但又不敢在他的房内待得太久。

二人都这么浑浑噩噩地渡过了些时日后,张起灵又得到一条古墓的消息,于是他便咬牙跟无邪约定了个七日之期。

走之前,由于右眼皮一直跳得厉害,他不放心地为无邪点上了盏命灯。但最终,无邪还是没能等到他回来便去了另一个世界。

建安十三年,曹操最心爱之子曹冲,重病不治,殁,时年一十三岁。

无邪死后,张起灵在离开前将那个要拜他为师的人找来,并把战国时铁面先生给他的那本记载着各类机括巧簧的奇书转赠给他,让他继续为曹操效力,最后还应他的请求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告知于他。

随后,张起灵连夜带着无邪的遗体,将他葬在天鸾峰的峰顶。这是一片宁静、圣洁没有世人打扰的地方,是张起灵心中一片洁净的所在,正如这孩子那双如水的明眸一样,永远都那么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回到青铜门,张起灵惊异地发现青铜门外不知何时已被修建了个颇具规模的陵墓,并且青铜门背后还出现了不少多臂的人形怪物,不过好在并没有什么危险。而当他进入终极之门准备去与这一世的吴邪作别时,他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另一个新发现感到惊诧,那里面竟然有一个人。

眼前的人正背对自己站在轮回镜前与一位老妇人作别。在老妇人的身影消失于红色花海之前,那人嘴里还喃喃地道了句“目连不孝,只能在此与母亲大人作别了”!

当轮回镜中的影像全部消失后,那人又呆立了片刻才转身离去,不过他自始至终都没发现就站在自己身后五米处的张起灵。但张起灵随即就明了,那是一个生人出窍的魂识,与亡灵一样看不到自己的存在。

许久之后,当张起灵再次来到人间,市面上不知何时起就已经在流行一种名为千手观音的佛像崇拜。或许,这大概就是与那个名叫目连的魂识去过一趟青铜门有关吧!

作者有话要说:PS:为配合剧情,相关历史事件在时间上与史实有出入,勿纠!

☆、唐朝一世

在梦之界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沉睡了许久许久后,胸前麒麟发出的红光终于将张起灵唤醒。稍事活动了一下筋骨,他便摘下火精神树上那颗唯一结出的神果进了终极之门。

从轮回镜上得知了这一世吴邪的所在地后,张起灵刚欲转身离去,却发现轮回镜后通往冥府的过道上,竟有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慢慢向他这边飘来。待到飘至近前,他才看清这原来是一只猕猴的魂魄。

之后,猕猴的魂魄便一直跟随着张起灵去往人间,而张起灵见它其实并无恶意,遂也就没去赶它走。直到这日,张起灵带它来到距目的地长安还有三百里远的西定国时,它才突然驻足并拦住张起灵。

在一番手舞足蹈的比划及数个虔诚中充满焦急的跪拜后,张起灵终于有些弄懂了这只猕猴的意思:它该是有求于自己的!

随后,张起灵跟它来到一处隐秘的山谷底下,从一小抔黄土下面挖出了它的真身。待到亲眼见过这只猕猴魂归肉体还阳,张起灵已经确认它便是当年被神农葬于此处的那只猕猴,原来,神农当年研制的长生药并非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小猴子重活过来后显得兴奋异常,对救了它的张起灵那更是跪了又跪、拜了又拜,直恨不得要扑将到他怀里才肯罢休。只是,由于‘死前’曾误食过半颗慧参果,致使它此时灵智已开,自觉一身尘土会弄脏张起灵的袍子,遂这才委屈着让自己陪张起灵一同徒步穿山。

少时,一人一猴来到一处溪边。待张起灵汲完水后,那小猴子二话不说就跳进溪中,将厚厚的一身黄泥巴给洗了个干净。待让春末暖烘烘的太阳将自己的一身毛发完全晒干后,它便在张起灵的肩上安了家。

多少年来,进出青铜门寻找吴邪的路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独行,而如今却突然多出只粘人的猴子相伴,张起灵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便也就对它格外地宠溺了些。

日月当空则社稷,无字碑头莫评议。

公元685年,唐,长安城内。

当张起灵带着小猴子寻到这一世吴邪的时候,他正弹着琴为正在唱乐府诗的小花伴奏,旁边还坐着专心听曲儿的胖子。

胖子,本名王月半,与小花、吴邪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比二人稍长几岁,平时最爱听小花唱的乐府诗,前年刚荣升为宫廷左右卫禁军副总领,协从总领一同负责大内安全。

小花,本名解语花,是吴爹从小收养的义子,孤儿一枚,天生一副好嗓且音律造诣极高,又是吴爹管下乐队的主唱,最擅长唱的便是乐府诗。

吴爹,本名吴殇,吴邪之父,宫廷乐师一枚,现任宫中二级乐官,掌管一支名为“燕乐”的宫制管弦乐乐队。

寒症,这双令张起灵痛恨了好几世的字眼,此时却让他突然对它有了几分感激之情。正是因为有它,他才得以以一个合理的理由,迅速融入到青梅竹马的三人之中。

自从张起灵加入三人后,胖子依旧不改跟谁都爱臭贫逗乐的毛病,可小花不知为何却总是对张起灵忌惮得很。

而张起灵似乎也跟小花一样,每当看到小花私下里与吴邪相处甚欢时,那双平日里总是淡如止水的黑眸下,便会有某种不一样的情绪在波动,回回都会让寒症还未发作的吴邪,在看见后就下意识地有些畏寒。

不仅如此,就连他带来的那只猴子也跟它的主人是一个性子,除了张起灵外,它只亲吴邪一人。每次胖子来逗弄它它就会咬胖子,而要是小花来了,还没走到它跟前它就会先躲得远远的,似乎是想告诉小花自己并不待见他。

唐朝这一世,张起灵的主业有二:一是帮体弱的吴邪调理身子抵抗寒症;二是时不时在众人面前失踪一段时日,到各地古墓中继续去为吴邪寻找千年赤乌。

当然,对于第二个危险职业来说,受伤挂彩那都是在所难免的。每当张起灵全身脏兮兮、血淋淋地回来,都要被吴邪先臭骂一顿,然后再眼眶里打着泪转转地帮他清洗包扎,末了还不忘要用警告的语气叮嘱他一句:“我说过,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不准再有下次了!”

只是,已经被警告过无数次的张起灵,每次都在赚足了吴邪的心疼泪后,只肯为他稍稍消停一阵,之后就又会开始我行我素。而每次要离开时,他都会把小猴子留下,让它陪在吴邪身边。

吴邪知道,他这样拼命其实完全都是为了自己。所以,每当张起灵又不声不响地突然失踪时,他嘴上虽是骂着让他别再回来了,但还是会隔三差五就带着小猴子去寺里帮他祈福求平安。久而久之,连那只猴子都开始对梵音有了兴趣,时常会趁吴邪求愿的功夫,钻进正在念经的和尚堆里让吴邪一通好找。

有时,张起灵一连出去月余都不见归来,吴邪便会担心得寝食难安。实在等不住时,他就会带着小猴子到寺里小住上几天,过一过晨钟暮鼓的斋戒日子。五年时间转眼而过,小猴子都已经喜欢上了这般晨钟暮鼓的生活,而张起灵却还依旧在各个古墓之间为吴邪疲于奔命。

公元690年,武后废睿宗李旦,自立为帝,从长安迁都到洛阳,成为华夏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

三月前,吴爹接到一道圣旨,大意是要他为女皇登基大典的宴庆排演一出歌剧。

一月后,吴爹已跟众位乐师谱好一曲名为《盛世女皇》的赞乐。接着,整个“燕乐”乐队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抓紧时间排练,小花为十数歌者中的领唱加部分独唱,吴邪为独奏琴师,其他管弦乐乐师约有二三十人规模。

经过一个半月的紧张排练后,众人赶在登基大典的前几日来到了洛阳。然而,就在大典即将开幕的前一天,乐队中一位笛师却因多日以来带病排练,加之刚又历经了几日舟车劳顿,终于累倒不起。

乐队突然缺了位笛师,吴爹正在犯愁之际,没成想张起灵竟然毛遂自荐:“我来吧!”

“就一天时间,来得及吗?可有好几段儿是要跟邪儿单独合奏的啊!”五年来,吴爹从不见张起灵吹奏过任何乐器,不信他会那么厉害。

“没问题!”张起灵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自信地笑。

待张起灵照着乐谱将那曲子一调不差的吹奏完一遍后,吴爹不由瞪圆了双眼,几乎就要将他惊为天人。于是,这就有了第二天清晨张起灵在吴邪一众人等惊诧的眼神中,用一张精致的假面具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相貌并不出众的笛师的一幕。

虽然之后的演出进行的异常顺利,但张起灵却明显发现,女皇不仅是对吴爹的节目感到满意,那双狭长的凤目还时不时会往一身飘逸白衣的吴邪身上瞅,且那种眼神不禁会让人联想,如若此时小花脸上并未化彩妆,就说不定也能多得几次女皇的这种“另眼相看”,这便让张起灵心底渐渐升腾起了一种不祥之感。

果然,登基三日后,女皇就命人来传召吴邪入宫,说是喜欢他的琴艺,想让他日后侍奉于左右。

其实,谁都清楚女皇的意思。

临走时,传旨的宦官对吴爹说:“三日前,女皇登基大典的宴庆上,你那乐队中可有张面孔生得很呐,还有劳吴乐官先跟我走一趟,亲自到女皇她老人家面前跟她解释一下吧!”顿了顿,“小臣好像记得,宫中对宫制乐队有条规矩,似乎是说,未经准许而擅用野伶者,其罪等同谋、反!”

闻言,吴爹身体就是一震,立马跪下来道:“微臣绝不敢对我主存有二心,还请圣上明鉴啊!”

“来人呐,将吴乐官拿下!”宦官不急不缓地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根本不去理会一旁吴邪一众人等的愤懑情绪。

待侍卫将吴爹带出去后,宦官又刻意走到吴邪近前,语气暧昧地道:“小琴师,女皇说了会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明个儿要是想好了就尽早入宫面圣吧,免得女皇等得不耐烦了,就要把那个面生的笛师的事儿找你爹问个清楚,听明白了不,嗯?”

听了这话,吴邪当即就怒不可遏地瞪着面前那个欠扁的宦官,胸前也因呼吸不畅而剧烈起伏,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要不是被同样都强压着怒意的张起灵和小花同时伸手拦住,他几乎就要上前去与那一副小人样儿的宦官厮打。

“女皇还说了,只要你愿意入宫一切都好商量,说不定,你爹还能因祸得福,立马就能把宫中整个儿司乐司都给接管了。”宦官谄笑道,说罢就迈着轻飘飘的步子,不疾不徐地离开了乐队在洛阳的住处。

晚间,半轮明月当空,吴邪屋外的花园中。

“灵,我该怎么办啊?”吴邪扑进张起灵怀里寻求安慰,声音已经哽咽。

不想,这一幕却恰被前来找他的小花无意中看见。登时,一股无以伦比的酸涩就涌上他的心头:“原来,他果真是喜欢张起灵的!”

“今晚,我就潜入宫中去救伯父!”张起灵紧了紧抱着吴邪的手臂道。

“不行,这太冒险了!”吴邪将张起灵推开了些,断然拒绝道。

“我会小心的!”张起灵道。

“不行不行,爹他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你根本就没法儿把他带出来,我是绝不会让你去犯险的!”吴邪道。

“我也绝不会让你去入宫!”张起灵道。

“或许,女皇她真的只是欣赏我的琴艺才……”吴邪毫无底气地道。

“糊涂,她存的什么心思,难道你会不知道吗?想想张易之、张昌宗那两兄弟……”张起灵立即打断他并冷声斥道,但提起女皇的这两个男宠,他也终是无法再把话继续说下去。

“灵!我这辈子都只想跟你在一起!”此时,吴邪终于肯把自己的真心话说给张起灵听。

“嗯,我知道!”张起灵又重新将吴邪紧紧搂住。

之后,二人便沉默着,在月光下长久拥抱!

看到这里,小花心头就更是酸涩得难受,于是便强咽着眼里的水气,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离开。

夜半,待将吴邪哄睡后,张起灵便悄悄出了门,准备入宫去救吴爹,但却在花园处被小花拦住。

“你这样做,未必能救得了干爹!”小花直视着张起灵的黑眸道。随后,他那双看似柔弱的丹凤眼中就露出一抹坚定的神色,“将我易容成他,我替他去!”

“你不要命了?”张起灵也以同样的方式直视着小花,反问道。

“要,当然要!只是,他的命比我的更重要!”小花道。

“……”揣摩了一下小花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神态后,张起灵终于将自己猜测已久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你喜欢他?”

“错!”小花爽利地否定道,“是很喜欢,非常喜欢!”

“……”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不怎么喜欢你!”小花坦言道,顿了顿,“那就是因为,我早已看出你也是喜欢他的!”

“……”

“但现在我知道了,他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呵,那么我就和他一样,也绝不会让你去犯险,免得还要再去惹他一番担心!”小花有些自嘲地道。

“那你这样做,就不为自己担心吗?”张起灵终于开口问道。

“刚才,我已经跟胖子说过,等我让女皇把干爹放了,你们就立即出逃,我尽量为你们拖延时间。三日内,我会让他助我出逃,毕竟,我还有几套压箱底儿的功夫,一个人逃命也不是件什么难事。”小花道,随即便转头看朝吴邪卧房那边,“他太弱了,入宫就只有被毁掉的命!”

“我的功夫比你好,你说的这个方法我可以试一试!”张起灵稍稍思考一下道。

小花摇头,“你不能去冒险,这个时候,他需要你在身边!”

“……”

“动手吧!你再这么犹豫不决下去,天就要亮了!”小花见张起灵半天不开口,就道。

这下,轮到张起灵摇头,“你这么做,吴邪也一样不会同意!”

“那就瞒着他!”小花道,“刚才,我已经在他房里点了睡香,你先去准备车马行囊,等干爹一回来,就立即带着他们出城!”

“那你怎么办?”张起灵道。

“等我逃出去,我会去找你们的!到时候,说不定还得带上胖子一起,你可千万记得要多准备些干粮给我们!”小花耸肩一笑,用揶揄的语气道。

“不行,我还是觉得此事不妥……”张起灵微微蹙眉道。

“好啦,张起灵!你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平时见了我不都是顶不顺眼的吗?抓紧时间赶快动手吧,我还在等着跟你抢媳妇呢!”小花假装挑衅地道。

果然,将这一招激将用在张起灵身上立马就能奏效,他当即不再犹豫,冲小花郑重地点了下头。

之后,事情的发展就跟小花先前所预料的相差无几,在他假扮吴邪入宫后,当日晌午吴爹就被放了回来。张起灵只略跟他解释了几句现状,就带着他跟还在昏睡中的吴邪火速驾车出逃。

夜半,睡香效力散尽,已经完全清醒的吴邪在得知了整件事的原委后,在张起灵与老爹的共同劝阻下被迫又与他们继续逃亡了半日,然后再在与小花约定好的地点忐忑等过两日时间。

然而吴邪最终等到的,却是女皇杀死了前去营救小花的胖子,并且还布了告示要自己尽早入宫,好去换已经受过几道刑的小花的命。

眼见自己的两个青梅,一个身死一个重伤,老爹和他的灵还要因为他而逃亡天涯,吴邪觉得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安危,大家牺牲这么多并不值得。于是,他便抢在张起灵准备要独闯皇宫去救小花之前,先在三人的饭菜里加了些睡药,待把张起灵和老爹都安置妥当后,他这才将一把匕首藏于袖间,直奔了洛阳的皇宫。

成功利用匕首吻颈,威胁女皇让自己见到被绑在刑柱上的小花后,这把凶器便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被在一旁监视二人的宦官收去。

小花刚见到吴邪时,心中先是一阵儿惊喜感动:他竟同样也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冒死入宫。但随后就恼怒不已:他怎能入宫,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么,若是他真做了女皇的男宠……

只是,这时的小花已经被女皇毒哑了他那一副好嗓,且半张脸也已被女皇用刀毁去泄愤,让他再不能以那张原本几近于完美的面容去面对吴邪,用那腔软侬悦耳的声音去对他说上任何一句感动或是斥责的话了。

吴邪噙泪想去捧他的脸,但却被他躲开。之后,他便始终低垂着头,久久都不愿再抬起来去看吴邪一眼。

小花越是这样吴邪心里就越是难受,遂就哭着将他一把抱住,但这个亲密的动作,却让此刻已经非常虚弱的他浑身都颤抖得厉害。待吴邪将他放开时,竟见他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用唇语对自己说:“杀了我!”

吴邪脸上挂着泪冲他点了点头,接着就转头对监视二人的那宦官道:“他跟我说他渴了,烦请大人为我倒杯茶水来吧!”

宦官不敢怠慢女皇看中的人,立即答应了吴邪的要求,片刻后便有宫人为他抬来一盏热茶。

吴邪背对着宦官,将事先为自己准备的一小包鹤顶红悉数倒入茶水中,随后将茶盏放于一旁地上,便开始动手去解绑在小花双腕上的绳索。

待把奄奄一息的小花扶坐到地上,将半盏茶水喂他服下后,吴邪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极其温暖的笑:“小花,黄泉路上有我相伴,你不会觉得孤单,要是咱们走得快些,兴许,还能追上胖子呢!”

说罢,吴邪便将剩下的半盏茶水一饮而尽,在意识尚还清醒之际,他默默地在心里道:“灵,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请帮我照顾好爹爹!”

随后硬闯进皇宫的张起灵,在割断了女皇的一头青丝后,忍怒道:“你寿不该尽,我无意去违抗天命,今日断你青丝,只为提醒你一句:‘莫要色令智昏,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当年,高祖皇帝将都城设于长安,为的就是天下能长治久安,若你真希望江山能在你手中得以长治久安,那便收敛一下自己的贪嗔之念吧!”

说完,张起灵便一背一抱,将吴邪与小花二人的遗体带出皇宫。而女皇显然是被他所说的这番话震住,竟也没有派人去阻拦这个胆敢擅闯宫闱并在她面前大放厥词的年轻人。

之后,吴爹在同时见到自己儿子和义子的遗体时,就一下子背过气去再也没能醒来。张起灵默默将三人埋葬后,便带着小猴子回了青铜门。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当张起灵再次从龟息状态清醒过来时,那只小猴子却早已不知所终。

也许,对于拥有无限寿命的张起灵来说,除了时间外,再没有什么事物是可以永恒到能够让他一直留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PS:历史,是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的,它只会沿着自己既定的路线一直往前走!

唉,这章断断续续地写了三天,改了三遍,但偶还是不满意,想表达的内容太多,但又只想把“唐朝一世”归结在一章里面,所以文章的整体连贯性差了点,内容也有点跳跃!!!

目前改的这个版本能稍稍好点,偶已经无力吐槽了!

☆、明朝一世

大明运道三百祚,盛世繁华始凋落。

明嘉靖年间,江苏淮安。

仲夏时节,午后。

村头,一座粉墙黛瓦的庭院门口,一名约莫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把竹制藤椅上,于一棵老槐树下纳凉。男人的右手边还放有一小张竹制方桌,桌上摆有一壶上等的洞庭茶、几只精致的白瓷杯盏和一碟清凉解渴的绿茶梅子糕,桌右边则是一把空椅。

这些,都是男人专为听形形色色的过路人给自己讲各种奇闻异事而特设的一个小茶摊儿。规矩就是:过路人坐下后,喝一杯茶讲一个故事,讲得好的或是故事情节离奇的,则能得糕点一块儿,而茶水和糕点也会随着时节的变化而有所不同。

这个男人,就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故事吴”,这一世吴邪的父亲,他不仅喜欢听故事,而且也喜欢写故事。

其实,“故事吴”年轻时也是颇有一番抱负的,他曾在京城当过一段时间的官,但后来由于实在看不惯官场的黑暗,便愤然辞官还了乡。

吴家因前三代均为茶商,遂家境颇为殷实。到了“故事吴”这一代,大哥二哥都老老实实地继承了祖业,但他却因为偏爱文学便去考了功名。在辞官回乡后,疼爱他的老父不仅将眼下的这处庭院分给了他,并且还拨给他两间小规模的茶庄。由于茶庄已有一套成熟的运营模式,因此他便顺理成章地当起了甩手掌柜,只偶尔会去一趟查查账本或是看看存货。

“故事吴”回乡第二年便娶了亲,第三年便有了吴家这一代唯一的一个儿子。

这个孩子受到全家的宠爱那是自然,但可惜他是个早产儿,本是要到入秋后才出生,但他却等不及,非得赶在一入夏就早早的来到人间,而到了入秋时节,紧接着他就患上一种畏寒的怪症,致使整个家族的人,这些年来都为他的身子骨能不能挺过每年的年关而担心不已。

前两年,这孩子的母亲病逝后,“故事吴”因对发妻鹣鲽情深便没打算再去续弦,只将家中下人都悉数打发走,仅留了老李头一家三口在府上伺候。不过没多久,“故事吴”就发现老李头是粗人一个,根本没法照顾好自己体弱多病的儿子,而让他的妻女去照顾却总有些不方便之处,遂后来,他又请了个名叫王盟的少年,来照顾自己儿子的起居。

待到一切事物都处理顺遂后,“故事吴”就又开始了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做的事:听陌生人说故事!

比如,有个蜀地的过客曾跟他讲过一个关于巧合的故事,说是他家乡有个开药铺的医师,这日,有个外地的饭庄老板途径此地时偶感风寒,便来到他的铺子里求医。结果,二人刚一见面就都惊呆了,因为他们发现,对方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并且连姓名与生辰八字也都一样。不仅如此,二人再相互一细问,竟还得知他们的药铺与饭庄也都是同年同月同日开的张,而更离奇的,则是他们于同年同月同日各娶了位姓王的妻子,一年后又于同一日各生下一个儿子,且两个孩子的姓名也都一样。这便不禁让人惊叹,此般大千世界里的事儿岂不怪哉!

再如,有个到过大漠的人跟他说,自己在穿越沙海时,三日内竟目睹两场奇雨,一场是土腥味浓重的红色血雨,一场是由万千条小鱼组成的鱼雨。

还有,一个农妇说,自己曾给一大户人家当过几个月的奶娘,那家的孩子患有一种非常奇特的病,病症是“昼生夜死”,即白日里与普通孩童无意,可以哭闹活动,但一到夜间,那孩子就会停止呼吸心跳,与死无异。

再有就是,一个不知出处的游侠说,多年前,京城那修建了紫禁城,大名鼎鼎的汪藏海汪老爷子,在将独女远嫁给江西永修的雷家时,竟只用了块大石头做女儿的嫁妆,这倒还真是件前所未有的稀奇事儿!然而,没过几年那汪老爷子就突然失了踪,不过,好在失踪前他已将一身建筑绝学都悉数教给了自己的女婿。想必,这才是雷家人最想要的嫁妆吧!

晌午时分,由于天气炎热,赶路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就在手执蒲扇的“故事吴”躺在竹制藤椅上等得快要昏昏欲睡时,一抹由远及近的蓝影儿闯入了他的视线。

明媚的阳光下,可以看出那是一个长得极为俊秀的年轻人,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就像是埋了这世间最多的秘密一样,让人只看一眼,便想去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可否跟先生讨杯茶水?”年轻人走至“故事吴”近前,揖礼道。

“请!”“故事吴”用手中蒲扇指了指方桌,示意年轻人自己动手。

“多谢!”年轻人道,之后便不再客气,为自己斟满一杯清茶。

待见他将茶一饮而尽后,“故事吴”道:“阁下既是喝了我的茶水,那便坐下来说个故事来当作报酬吧!”

“我不会说故事!”年轻人坐下后淡淡地道,神色从容。

闻言,“故事吴”皱眉看着年轻人,半晌才道:“随口说一个就行!”

“我可以为令郎抑制寒症!”年轻人道,“请先生准我入府!”

“故事吴”又盯着年轻人看了一会儿,最后似是放弃般对年轻人道:“在你之前,已经有太多人说过这般话了,可却没有一个能真正做到,邪儿自幼喜欢清静,不要再去打扰他了,讲完故事你就走吧!”

“我不会走,夏季一过,他的寒症就会复发,到时候他需要我!”年轻人笃定道。

“他那病是治不好了,一个天生就患有寒症的早产儿,能活到十八已是万幸,我只求让他剩下的日子可以过得安心些!”“故事吴”露出悲伤的神情道,说罢便丢下年轻人,独自朝院中走去。

被年轻人勾起了伤心事,他连听故事的兴致都没有了。

第二天,心情平复后,“故事吴”又打算在门口等人来说故事给自己听。可是,他刚一打开门,就发现那个年轻人竟然还坐在门外,而桌上的茶点却与自己昨日离开时一样,未再被动过半分,便走过去对年轻人还是昨天那一句,道:“讲完故事,你就走吧!”

“我不会讲,我会等!”年轻人依旧用淡淡的语气道。

“我给你时间想,想好了,就敲门来叫我!”“故事吴”被年轻人的言语行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就道,随后便又折回院中并将院门关闭。

等了一天一夜,门口依然没有响起有人敲门的动静。

第三天,“故事吴”打开院门来到依然坐在原地等待的年轻人身边,问道:“可有想好你的故事?”

“我会等!”年轻人摇头道。

“你已经两日不饮不食,还能撑下去么?”“故事吴”指了指桌上原封不动的茶点道。

“我会等!”年轻人依旧这么一句,语气虽轻但却坚定无比。

“唉……我再给你一日时间!”“故事吴”颇为无奈地道,说罢便将桌上可能已经被放馊的茶点抬起,缓缓地进了院子。

晌午时分,院门复又开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提着个食盒来到年轻人面前:“这是我家老爷特意吩咐给公子准备的午膳,请公子慢用!”

“多谢!”年轻人对小童报以一抹浅笑道。

一个时辰过后,院门再次开启,出来的却是早间已经来过的一次的“故事吴”。

看着桌上原封未动的饭菜,“故事吴”摇头叹气道:“好吧!若我说,只要你随便讲个什么故事,我就同意让你入府,你可愿意讲?”

闻言,年轻人的黑眸微微一动,嘴角也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是终于被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嗯!”片刻后,年轻人点头道。

“好!那就说来听听!”“故事吴”见他终于肯开口,便来了兴致,当即一拍腿就坐到自己的专座上,洗耳恭听。

年轻人稍稍思索一下,便道出了下面这个关于一只猕猴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只魂魄到冥府游历了一遭的猕猴,在它的魂魄从地府出来后,它遇上了一位年轻人。后来,在年轻人的帮助下它找回了自己的肉身并还了阳,从此它便认了年轻人为自己的主人。再后来,年轻人就带它到一个三兄弟的家,并在此安身。

这家的老大是个胖子,平时没事儿总喜欢逗弄那猕猴,却每每都被猕猴咬抓;老二是个歌者,虽是有一副任谁听过他演唱后都会被迷倒的好嗓,但却始终不招那猕猴的待见,每次他想跟那猕猴套近乎,那猕猴都会躲得远远的;老三是个琴师,是三人中性子最为绵软最为良善的一个,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病殃殃的柔弱模样,但却倒是最讨那猕猴的喜欢,每每年轻人独自外出远行,它便会形影不离地伴在琴师左右,陪他一起等主人回来。

由于它的主人每次外出都在从事一项非常危险的活动,遂善良的琴师便会时常带着猕猴,到寺里去为它的主人祈福求平安。久而久之,这只猴子就喜欢上了梵音,并喜欢跟着和尚们一起敲木鱼,甚至还会去敲寺里的大钟。

后来,一场天灾不期而至,三兄弟全部罹难,闻讯赶回来的主人在将他们安葬之后,便带着这只猕猴出了家。十年之后,佛祖降临它主人出家的那间寺庙,说是猕猴十年修行功德圆满,便将它带到天上去当神仙了!

“猴子在魂归冥府后还能还阳”、“猴子也喜欢听和尚念经”、“猴子也会学和尚敲木鱼撞钟”、“猴子也能上天当神仙”……虽然,年轻人讲的故事在情节上很平铺直叙,但“故事吴”却对其中的几个出彩点颇感兴趣,待年轻人将整个故事都讲完话,他还对这只猴子的奇异经历感到意犹未尽。

初见。

“王盟盟!这就是我让你给我买的雪狼毫?”傍晚,当张起灵被老李头带到吴邪的书房时,就听见他正用颇为无奈地语气,绵软无力地“斥责”那午间给自己送饭的小童。

“少爷,我今年都十五岁啦,你能不能别再把我名字里最后的那个字也叫出来啊?”王盟声音洪亮地回了他一句,全然不似他那般纤弱无力。

“那就等你满了十八再说,叫王盟盟有甚不好?”吴邪道。

“不好就是不好,像个女孩家的名字一样!”王盟据理力争道,“少爷,你可别欺负我自幼爹娘死得早,就不给我改名的权利!”说着,眼里就兀自泛起一层水气,看起来就跟快哭了似的。

“哎呦,好好好,给你改给你改!我错了还不成么,你别哭呀!”吴邪赶忙安慰道。

“嗯,这还差不多!”王盟对吴邪的态度相当满意。

“那这怎么办?明日一早我就要去荷塘写生,你是要让我用笔杆子涂墨吗?”吴邪举着手中掉了毛的次品雪狼毫道。

“在下这里正有一支东川狼毫,不知吴少爷可能用得习惯?”张起灵从背后的行囊中取出一个细长的木盒递到吴邪面前。

吴邪贪恋的在来人那张俊逸脱俗的脸上痴看了片刻,才将张起灵手中的木盒接过,脸色微赧地小声道:“平日里都用惯了雪狼毫作画,怕是用不惯这个!”却是忘了去问人家姓名。

当他打开盒盖,才发现里面竟是一支特制的镶金狼毫,毛色黑中发亮,笔体轻盈,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其实,这是张起灵的父亲张文轩的遗物,由于一直被放在梦之界中,所以千年来一直崭新如初。

张起灵上前两步,站到书桌旁开始磨墨,示意吴邪试笔,吴邪也配合得极为默契,一边挥袖一边饮墨,只消片刻,一副水墨荷花图便跃然纸上。

“就是它了!”吴邪满意地道,由于久病而略显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浅笑。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以后,是要留在府上给我家少爷治病么?”王盟突然开口道。

“在下张起灵,确是来为吴少爷治寒症的!”张起灵道。

一听“寒症”二字,吴邪脸上的笑意立马消失,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吴邪随即对老李头道:“李伯,天色不早了,你就先去歇着吧!”

“唉!是,少爷!”老李头应声离去。

“王盟,你带张公子先去安顿一下,把我隔壁那间空房收拾干净给他住,再帮他备好浴汤,水可别太烫,他不像我那么俱寒。”吴邪仔细叮嘱道,“另外,把去年给我做的那几件新袍子都拿给他穿吧!”

王盟撇着嘴,不满地小声嘀咕道:“是不是还要伺候这位张公子沐浴更衣啊?人家今天才来你就对人家这样,少爷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过啊?”

就在二人即将离开书房之际,吴邪又追出来两步,“灵,明早陪我一起去荷塘写生,可好?”

张起灵转头看向他,苍白的面孔上略带几分疲倦的笑意,让人看着都会心疼的想要去摸一摸他那张脸。

“嗯!”黑眸中闪过疼惜之情,张起灵努力点了点头。

此后,吴邪每每外出写生,都会有张起灵相伴左右。

盛夏的最后一声蝉鸣消停后,寒症便伴随着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如期而至。

这年,张起灵惊愕地发现,由于先天不足,吴邪身上的寒症要比前几世严重得多得多。尽管他已将抑制的药物加重了剂量,让病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但他还是随时都在担心,吴邪会因扛不住病痛而突然离开自己。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担心,所以张起灵也不敢再花大量的时间,进古墓去寻找那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千年赤乌。于是,他便赶在冬季来临前,只用两日时间从山里猎得五只白狐,送到镇上裁缝铺子,让人给吴邪赶制了一件狐裘。可谁知,吴邪只是在道过谢后便将那狐裘收于柜中,整个冬天都未曾见他穿过一次,张起灵心中不禁有几分失落,以为他不喜欢。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年冬天,第二年,吴邪的寒症渐好之后,日子便又像常一样地过。时不时带着张起灵到外面去写生,然后再把画得好的拿给王盟,让他带到集市上去变卖,三人还时常会打赌猜画的价钱;或是在家中下下棋弹弹琴,陪老爹搞搞他的故事创作,最近“故事吴”正忙着将张起灵讲给他的故事改编成一部,名字暂定为《西游释厄传》,很不幸,一世英明的胖子被张起灵黑了一把后,便在里面被写成了一个猪妖。

虽说,这样的日子过得惬意,但张起灵却觉得吴邪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若说刚开始他对自己还有几分亲切,才见面就会将自己唤做“灵”,那现在他就是一日比一日客气,根本不肯给自己丝毫靠近他内心世界的机会。偶尔两人单独在一起时,都会陷入沉默的尴尬中。

而为了缓解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平常不怎么主动开口的张起灵也逼迫着自己去找话题跟吴邪聊天,知道他喜欢画自然风光,张起灵便将自己脑海中印象最为深刻的美景都一一描述给他听,比如卫国琅山山顶的那片红梅林、楚地那片幽幽山谷间的潺潺溪流、秦岭那铺山盖岭的莽莽绿原、洛阳城外天鸾峰上的那两汪冷暖泉眼、长白山上那永远都化不开的皑皑白雪等。

转眼,这一年的冬天就来了,此时吴邪已满二十岁,正是渡寒症第二个十年劫的年纪。

这天,家中后院的梅花开了,吴邪自觉身体稍稍好了些,便执意要去画一幅“瑞雪寒梅”图。

后院,桌案已铺就好,王盟在一旁生起两个火盆,一是为给吴邪取暖,二是不至于让墨汁冻结。张起灵安静地站在吴邪身边为他磨墨,看着他运笔挥洒,可画至一半,吴邪就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最后还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将双手伏在桌案上平复已被打乱的气息。

张起灵很想上前去用手帮他顺顺气,但却不敢,生怕这个有些亲昵的动作会冒犯了他。

“邪,要不今天就别画了,先回去休息吧!”张起灵试探性地道,他知道吴邪的每一幅画作向来都是一气呵成的。

“……”吴邪摇摇头,示意不必。待到呼吸平复后,便又开始继续作画。待到画作完成时,吴邪抬眼仔细地看了看梅林,最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后院虽有面积不小的一片梅林,但长势却并不怎么好,小朵小朵的红花更显得单薄,离“美”这个字还差得远。

然而,张起灵却看出了他的心思。待吴邪的身体稍稍好转些后,张起灵快马加鞭,用了五日时间到千里之外的琅山,将两株花开正浓的红梅树带了回来。

后院,两株被重新栽种好的红梅树前,吴邪并没有露出张起灵想象中的那般高兴的神情,甚至他眼里的落寞情绪比以前还要更明显些。

“灵,我想吃梅子糕了,你去镇上帮我买点吧!”吴邪突然开口道,语气淡然得让人完全听不出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待到张起灵满心失落地离开后,吴邪手捧着树上的一大攒红梅花,鼻头一酸,口中呵着白气噙泪道:“灵,别对我这么好,行吗?我是个连说喜欢的资格都没有的人,说不定哪天就要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

“如果还能重来一次,我是绝不会再去求父亲让你留下了!”原来,当时张起灵刚出现在吴家的院门外时,便被正欲出外写生的吴邪看见,只那一眼,他便知道自己是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了,遂后来他便去求“故事吴”将张起灵留下,并且还让王盟去给他送饭。只是,在感觉到自己离大限不远时,他便开始后悔当初自己这个鲁莽自私的行为:自己的生命就像这衰朽的冬天,永远都了无生机,张起灵不该喜欢上这样的一个自己。

这一世故事的最后,吴邪穿上那件被他珍藏在柜中的狐裘,任张起灵将自己抱在怀中,顶着风雪驾车来到琅山。

皑皑白雪间,一簇簇开得分外妖娆的红梅下,一蓝一白两抹身影兀自享受着这漫天的寂寞。

“灵……你后悔吗?”躺在张起灵怀中的吴邪虚弱的问道。

“……”张起灵一愣,不知如何去回答他。

“灵,很高兴这一世能遇到你!”吴邪嘴角勉强扯出一弯弧度,接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吴邪,吴邪……”张起灵轻唤着他的名。

“灵,我们始终都是不同的存在,你就如这迎风傲雪的红梅,风华正茂,而我却似那花落叶枯的残荷,光阴不复,咳咳……”方才那双轻轻闭上的眼睛复又睁开,原本清澈如水的漂亮眸子此刻却已失了光彩,微微透着几分不甘与不舍对张起灵道。

“邪,别说了,现在你已经看过了琅山的这片梅林,我们回家吧!”张起灵忍不住心中酸涩,难过的道。

“起……灵,听我把话说完……”吴邪伸手抓住张起灵的衣襟,艰难地道。

张起灵缓缓点头,一滴热泪已滴到吴邪苍白的脸颊上。

“如果有来世,你……还会再来找我吗?”吴邪断断续续地问道,声音不大,但却藏不住里面的那份期望。

“嗯!”张起灵重重的点头,泪水已经开始泛滥,哑着声音道:“邪,我一定会去找你,不管是哪一生哪一世!”

听到这个回答,吴邪已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绝世的笑容,“我记住了,灵!”

灵,好好活下去,忘了这一世的我吧……

后来,张起灵回到青铜门时,发现火精神树竟然有了枯萎之相,心中不由大惊,便又用自己的麒麟血将它祭祀一番,只希望它在下一世吴邪转世时还能够结出神果来。

在张起灵进入青铜门三年后,“故事吴”终于将自己的长篇写完,并最终更名为《西游记》,还署上了自己的大名:吴承恩!

作者有话要说:

☆、民国一世

这一天,被身上发着红光的麒麟唤醒后,张起灵惊异的发现,火精神树上竟然结出了两颗并蒂神果,这或许是与他的第二次血祭有关。

怔愣地盯着那两颗绿光闪闪的神果看了许久后,张起灵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神果虽然食之寒凉,但却是世间至阳之物,有了它,就可以彻底治愈吴邪身上的寒症。

从轮回镜中,得知了这一世吴邪的位置信息后,张起灵带着剩余的一颗神果,向青铜门外,另一个完全不同于往世的新时代走去。

三十八载坎坷路,青天白日终不复。

民国二十一年。此时,日本扶持傀儡溥仪成立伪满洲国,东北三省已完全沦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当张起灵只身穿越这片大地时,他仿佛听到,一个民族低沉而又绝望的哀嚎!

仲夏,贵阳。

刚参加完小学最后一场考试的小吴邪,正牵着张起灵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吴家别墅走去,二人才一进院门,就恰巧遇见正欲出外办事的吴玉将军。

“爸爸,我回来啦!”小吴邪兴冲冲地叫了他一声。

“嗯?李副官呢?”吴玉看了一眼儿子身边这个一身布衣打扮的陌生男子,皱着眉头问小吴邪,自己派去接他的副官上哪去了。

“我让他去城北的福记给我买糕子吃了!”小吴邪得意地笑了笑道。

“你学校门口不是有一家糕子铺吗?”吴玉低沉着声音问道,语气里已有几分不满。

“那家做的不好吃,嘿嘿……”小吴邪露出个狡黠地笑后,就从斜跨在身上的书包里取出一个泛旧的男士钱包,在吴玉眼前摇了摇,道:“爸爸你看,你那个大头李怕是要到晚上才回得来了!”

“你个小兔崽子,又去作弄人家,看老子今天不给你一脚!”吴玉一边看似气急败坏地骂道,一边还果真抬起了脚,作势就要去踹小吴邪的屁股。

这时,张起灵却一把将小吴邪拉到自己的身后护着,但还未待他开口,眼前的将军就收起脚,改为动手来袭击他。张起灵眼疾手快,只一招就将吴玉单手反剪在背后,并让他整个人在原地转了半圈。

“将军息怒,孩子还小,不懂事!”张起灵冷冷地道,语气里全是对这个粗鲁的军阀头子父亲的不满。说罢,才松手将他将他轻轻推开。

“放心,爸爸他才不会舍得打我呢!”这时,小吴邪牵了牵张起灵的衣角道。

“唉,过来,让爸爸抱一抱!”吴玉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把小吴邪从张起灵的身后揪出来抱进怀里,宠溺地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儿后,道:“宝贝儿,今天考得怎么样啊?”

“嗯,没问题!”小吴邪点点头,语气肯定地道。

“这人是谁?”吴玉满意地笑了笑,转脸又看了一眼张起灵,问道。

“哦,他说他叫张起灵,刚才我差点儿被几个人带上一张黑车子,就是他救了我!”小吴邪还心有余悸地道。

“什么,竟然还真有人敢在老子的地盘上动你!”吴玉好不容易才放柔了些的语气,此时却因儿子差点被人绑架而又变得炸耳起来。前不久,吴玉才刚从亲信毛新荣那里听到消息,说是有好几股势力都想利用他或者消灭他。绑架他的独子,便说明现在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了。

吴玉,贵州桐梓系军阀集团首领,人称吴帅,其占有贵州全省地盘,并拥有能与中央及外省军阀分庭抗礼的政治实体和军事实体。但在经历过1926年7月开始的国民革命军的北伐战争,到1928年12月张学良东北易帜后,他手下的部队便于1928年年底正式被国民政府收编,谓之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五军。

与此同时,他被国民政府授予中将称号,并任第二十五军军长兼贵州省省长之职。名义上虽是如此,但实际上,他仍是他的军阀头子“土皇帝”,是外界各股势力都想拉拢利用,但又要忌惮他手中实力的人物。

“爸爸,他的功夫可好了,那几个人,才几下就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我要他当我的贴身护卫,那个大头李还是还给你吧!”小吴邪亲昵地搂着吴玉的脖子道。

“嗯……”吴玉盯着张起灵沉吟一声,眯起眼睛问道:“你是哪里人?来贵州做什么?”

“我来自东北,到这里来寻亲!”张起灵见吴玉对小吴邪先前的凶样儿只是装出来的,语气不由也就放缓了些。

而吴玉见张起灵肤色生得白净,确为北方人的特征,再一想不久前发生在东三省的事儿,千万同胞瞬息之间就流离失所,便对他所说的话信了几分。

“那可有寻到?”吴玉道。

“他们前些年就已经出国了。”张起灵摇头,神情看起来有些低落。

又是一阵沉吟后,吴玉对他道:“今日犬子得义士相救,吴某人感激不尽,自是欠着义士一份人情,既然犬子喜欢义士而东北又不能再回,那不如今后义士就留在我府上当差吧!”

“哦,太好了,灵,以后我就能跟着你学功夫了,谢谢爸爸!”还未待张起灵答应,小吴邪就先替他决定下来,看来这孩子真的是很喜欢他。

“嗯,多谢将军收留!”张起灵道。

“好了,我还有事儿要出去,你们先进屋吧!”吴玉转了个身,对屋内高声道:“吴管家,给新人安排个房间,好生招待!”

门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应道:“知道了,老爷!”

吴玉“嗯”了一声,绕过二人就往院门外走去,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便转身对小吴邪道:“宝贝儿,下午医生来打针时,你可得乖着点啊,别再等到晚上我回来把你绑起来打!”

“啊……”闻言,小吴邪低呼一声,水一般的眸子里瞬间就闪现出惊恐之态,放在张起灵手心里的小手已经冒出冷汗,“今年又要开始打针了吗?爸爸,我能不能不打啊?好痛的……”小吴邪一边哀求一边又躲到张起灵的身后,生怕下一秒吴玉就会像往年一样,多次把他绑起来丢到床上,强行让西洋医师帮他打那种能抑制体内寒症的针水。

“不能,你最好给我乖着点儿!除非你想被冻死!!!”吴玉一脸严肃地小吴邪道,然后又看向张起灵,“张……张副官,以后你就好好帮我看着这小子,等他再大一些,我会好好培养你的!”吴玉稍想了一想,就给张起灵安了名头,并赞许道:“你身手不错,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吴玉走后,吴管家刚将张起灵安排好,吴家别墅就迎来一男一女两名西洋医生。

“小少爷,过来先将你的便装换上!”年过花甲的吴管家手拿一套月白软布衫裤,追在正到处乱跑的小吴邪身后,气喘嘘嘘地道。

“我不换,我不打针,求你了吴爷爷……”小吴邪一边找地方躲,一边哀求道。

“哎呦喂,我的小少爷呐,你可别再为难我了,我都这把年纪了……咳咳……”吴管家停下步子,弯腰干咳了两声。

“吴邪,过来!”这时,张起灵来到吴管家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衣服道。

“灵!”小吴邪嘟着嘴唤了他一声,随后便满脸不情愿地来到他面前。

站在一旁的吴管家,是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道:“这小少爷,怎会这般地听这个人的话?”

就在吴管家怔愣的当口,张起灵已将小吴邪带到沙发旁,正单膝跪于地上帮他解着黑色学生装上的扣子。不一会儿,张起灵已将对襟软布衫给他换上,而待张起灵准备要给他换下装时,他却一把将软布裤子抢过,并害羞地躲到了沙发后面,坚持说要自己换。

“张先生,请您抱着小少爷,我们将为他注射一针卡其布克诺,这种针水会让小少爷稍稍感到不适,待会儿还得请您稳住他,不要让他乱动!”待吴邪换完装后,已从吴管家口中得知张起灵姓名的金发女护士客气地对他道。

“灵,我不想打针,我怕疼,你让他们走好不好?”听了这话,小吴邪立马就用他那两只小手扯着张起灵的胳膊,万分可怜地扭着身子祈求他道。这便让张起灵为难起来。

“小少爷,你必须配合我们,否则,你的病再过一段时间就很难控制了!”长着一对波斯猫眼的男医生,语气诚恳地、用腔调并不怎么准确的中国话对小吴邪道,这几乎已经成为这几年他每次来吴家别墅必说的一句话。

“张副官,小少爷打针这事儿就拜托您了,要是等老爷回来,怕是又要用绑的那招了!”这时,吴管家也插了句嘴。

“灵……”小吴邪继续摇着张起灵的胳膊,绝望地祈求着。

“可有其他方法让针水进入他体内?”张起灵将小吴邪揽入自己怀中,轻抚着他的背,向男医生问道。

“还可以输液,不过这会让小少爷更不舒服!”说着,男医生打开放在桌上的牛皮药箱,“如果输液,那需要一次输入五瓶,差不多四个小时才能结束!”

“灵,我不打针也不输液,求你让他们走,求你了!”小吴邪将脸埋在张起灵颈窝,双手死死地抱紧他的脖颈,呜呜咽咽地道。

张起灵有些吃不准小吴邪是否能承受住神果的寒凉,便想等自己想出一个完全之策后再给他服食。而且自己已经发现,吴邪的寒症每转一世都会有加重的迹象,上一世自己那些抑制寒症的药效力已大减,既然现在有西药可以抑制它,那不妨暂且就先继续沿用这个方法,或许待到小吴邪再长大些,再给他服食神果会更安全些。

“这针多久打一次?”决定好后,张起灵问男医生道。

“现在开始,是每两周打一次,等到入秋后,每周一次,冬天时,根据他的病情,三天或者五天一次。”男医生道。

张起灵微眯起黑眸思忖一瞬后,便把猫在自己颈窝里的小吴邪挪开了些,与他对视着,柔声道:“吴邪,听话,打了针病就能好了!”

“灵……”小吴邪一脸委屈地看着张起灵,但见到张起灵也是满眼疼惜的神情后,他终于撅起小嘴乖顺地点了点头。

“呜哇……”成人量的一记针水刚被推入,趴在张起灵腿上的小吴邪便忍不住疼得哭了出来。

“张先生,请按住他!”一旁打下手的金发女护士急忙道。

“吴邪……再忍忍!”听着小吴邪撕心裂肺地哭号声,张起灵那叫一个心疼,直想让男医生快点结束附加在这孩子身上的痛苦。

打完针,男医生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叮嘱要让小吴邪休息后,便带着女护士离开了。

张起灵抱着小吴邪来到卧室,将他放进被窝后,便坐在床边轻声对他道:“睡一会儿吧,吴邪!”

“那你会陪着我吗,灵?”小吴邪眨了眨泪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张起灵道。

“嗯,我会等你醒来!”张起灵道,接着他俯下身子,在小吴邪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下,并用手指将他脸颊上还未风干的泪痕细细擦拭一番。

“灵,你亲我是因为喜欢我吗?爸爸也时常亲我来着!”小吴邪问道。

“嗯!”张起灵点点头,唇角含着一抹缱绻的笑意。

“那,我也喜欢你!”小吴邪稍稍抬起头,就回给了还俯着身子的张起灵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PS:再次声明,架空历史,人物、史实请勿对号入座,认真你就输了,嚯嚯嚯嚯……

☆、寒症得治

晚饭前,吴玉从外面赶回吴家别墅。这时,他已从手下处得知,今日的绑架事件系日本人所为,目的是想威胁他去支持根基尚未稳固的伪满洲政府。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些日本侵略者还真是够狂妄的!

紧跟着回到家的,是手里拎着一提用牛皮纸包好的糕子,脚下步子一瘸一拐的李副官,看样子,今天他是没少走路。

“几点了,李副官?”刚坐上沙发的吴玉,用略带戏谑的口气向来人问道。

“……”闻言,李副官习惯性地抬手去抹袖子,不过,待他熟练地完成这个动作后,整个人却在原地僵住。

晌午,将军派他去接小少爷放学时,小少爷说学校里老师还有事要交代,今天要晚点下学,他便听从了小少爷的吩咐,去七公里外的城北福记给他买糕子。可谁知,当他坐着黄包车来到城北后,却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最后还是用身上的一包香烟抵的车钱。

后来他想,既然来都来了,那这糕子还是得买的!但他翻遍了身上的衣裤口袋,都没能翻出半毛钱,遂就用身上唯一值钱的手表做抵押,换了福记四包用牛皮纸包好的糕子。而回来的路,就只能靠步行,刚走了一半,前两天才换的新皮鞋便把两只脚都给磨破了,回到家时,就成了吴玉看到的这副样子。

“表呢?”吴玉给自己点上根烟,挑了挑眉毛,看着半天都不吭气的人道。

“压在城北福记的糕子店了,明儿一早我就去给赎回来!”李副官红着脸,低头道。李副官的手表,是前年吴玉的挚友毛新荣专程从瑞士带回来送给吴玉的紧俏货,当时只因自己对那块表多看了几眼,吴玉便大方的将它转送给了自己。

“哎呦,我的阿富啊!你怎么又给这臭小子给涮了啊?”吴玉满脸无奈地道,手伸进军装口袋里,掏出午间小吴邪给他的那只泛旧的男士钱包,丢到面前的桌子上,“喏!”

李副官,本名李富,二十二岁时加入到吴玉的桐梓系军阀集团。两年后,国民政府的北伐战争打响,他曾多次冒死为吴玉挡过枪子儿。吴玉感动其忠心如斯,在部队被收编后,就让他当了自己的贴身副官,并一直以对待家人的态度对待他。

李副官上前几步,将手里的糕子放到桌上,并将自己的钱包取过,装进上衣口袋里。

“坐下来休息一下吧,马上就开饭了!”吴玉示意李副官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你都跟了我四年了,战场上连枪子儿你都不怕,却偏偏要去怕这个小祖宗,干嘛每次都要由着他的性子,让他胡来?你还嫌他把你折腾得不够?”

“少爷还小,孩子嘛,总是得惯着些的,况且夫人……”说到这里,李副官立马察觉到自己失言,便打住了话头。四年前,他刚来到这个家时,家中其实还有位夫人,只是没多久那位夫人便因病去世了。后来听吴管家说,她那病是在生小少爷时就落下的病根,吴将军为她求医数载,但终究还是没能将她留住。

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个经常要在外应酬的主儿,李副官自觉该是多疼着这孩子点儿。况且,这孩子也是打娘胎里出来就携着个怕冷的怪病,好容易才养这么大,那自己就更是应该替自己最敬爱的将军,多尽一些为人父母的义务。

“你呀,唉……这几年,也多亏有你帮我照顾儿子!”吴玉感概道,“不过,这小兔崽子近来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才几个月就学会变着花样儿的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以后,他要再这么胡闹,你就替我教训他,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爸爸……”这时,张起灵抱着刚睡醒的小吴邪来到客厅,听了他老子的这番话,他立马噘起小嘴,很委屈地唤了吴玉一声。

“哟,我的宝贝儿来啦!嘿嘿,快过来让爸爸抱抱!”前一秒,还义正词严地说要让李副官教训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下一秒,才听到小吴邪用还没睡醒的语气唤着自己,吴玉立马就改软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急忙起身就要过来抱他。

“你说要打我,我不要你了!”小吴邪搂紧张起灵的脖子,小嘴儿依旧撅嘴看着他道。

吴玉没想到小家伙竟会给自己来这么一下子,当即就被他噎住,短暂地愣了两秒后,就故作严肃地道:“你不听话就该被打!以后,别再去折腾你李叔了,人家对你那么好,不准你没良心,听到没?”

小吴邪不满地轻哼一声,装作没听见,直接把头埋进了张起灵的颈窝。

“你……”吴玉有些吃惊,怎么这小子今天胆子突然变这么大,连自己的话也敢不听了。不过,他倒是对这个刚来的张副官亲得很呐!

“吴邪……”张起灵摇了摇身上的小人儿,用命令般地口吻轻声唤道。

小吴邪不情愿地将小脸在张起灵颈窝里蹭了蹭,这才抬起头,转而看向站在沙发旁的吴玉:“知道了,爸爸!”

“呵呵,张副官,看来这家伙倒是挺粘你的啊!”吴玉讪笑道。

张起灵礼貌性地对吴玉报以一抹浅笑。

“老爷、小少爷、李副官、张副官,可以进餐了!”此时,吴管家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稍显尴尬的气氛。

随后,四人在长方形的红木餐桌前落座。吴玉坐于北面主位,小吴邪和李副官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侧,而张起灵则在小吴邪旁边的位子上坐着。

“阿富,这位是新来的张起灵张副官,今天晌午替你救了我儿子一命!”吴玉向李副官介绍道,接着又将小吴邪遭绑架的事儿,简略地跟他说了一番。

“你好,我叫李富,也是吴将军手下的副官,谢谢你今天救了小少爷!”李副官站起身,以军人的姿态,礼貌地向坐在他斜对面的张起灵伸出手道。

“你好!”张起灵起身与他握手。

吴玉的视线在二人身上徘徊一下后,就对李副官道:“阿富,明天你记得,给张副官准备几套冬夏穿的军装,你们俩个子差不多,就照你的号拿吧!”

“是,将军!”李副官道。

“来来来,都快坐下来吃饭吃饭!”吴玉摆摆手对二人道,然后又看向张起灵:“他曾经救过我,你现在又救了我儿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无须客气!”

这年秋末,张起灵终于无法再忍受一记记针水带给小吴邪的痛苦,便趁吴玉和李副官一同赴南京开会之际,带他来到郊外山间自己寻得的一道温泉处,给他服下了依然饱满新鲜的神果。

当时,他们是下午到达的温泉,在小吴邪服下神果后,张起灵整整陪他在温泉里泡了一宿,靠不断地轻唤他的名,使他意识保持一丝清醒,才堪堪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此后,小吴邪再不受寒症侵扰,真正成了个阳光少年。而不知所以的吴玉,以为这是神明眷顾,便学起了挚友毛新荣,开始信奉藏传佛教,一家人受其影响,多少也都对藏经有了些认识。

不过,现在已经是个高中生的吴邪,却更喜欢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写的诗。时不时,还要在张起灵面前,满怀深情地吟上一段: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民国二十六年。

七七事变发生后,北平、天津、上海、南京于半年时间内相继沦陷,同年11月底,国民政府被迫自首都南京迁往重庆。

这几年,张起灵已经被吴玉培养成一名优秀的现代军人。平日里,除了要保护吴邪上下学的安全外,他还会去陆军讲武学堂,接受一系列专为他一人定制的特级训练,包括如何使用各类枪支弹药、如何使用摩斯码进行秘密通讯,以及做战时一些基本常识的培训。此外,他还在吴邪家庭教师的指导下,学会了俄、英两门外语。

“张副官,明日起,换上你的骑马装,跟我和李副官一起上战场!”吴玉故意当着吴邪的面对张起灵道。

“是,将军!”张起灵立正,抬手对吴玉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道。

在惨无人道的南京大屠杀爆发之后,占地为王的军阀头子,终于忍不住要去前线抗日。而张起灵在从报纸上得知,日军在华夏大地上犯下这一暴行后,也下定了决心要去抗日。不过,由于担心吴邪会拦着自己,他便事先去请求吴玉,让他当着吴邪的面给自己下军令。

此时,张起灵已是第二十五军军中的一员,而自己的老子就是这个军的军长,他对自己的部下下的命令那就是军令,有道是军令不可违,吴邪自是知道其中轻重,所以,纵然他心下有一千一万个不舍,但也不敢公然去让张起灵违抗军令。

“灵,我们到相馆去照张相,好不?”十七岁的少年,用忧郁的眼神,看着正在收拾行囊的张起灵道。

张起灵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心中猛然一颤,认为这样的神情,本是不应该出现在他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眸子里的。

“灵……”吴邪以为他不愿意,就低声哀求道。

“好,待会儿我们就去!”张起灵放下手中物什,走到吴邪跟前,手拍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如今,这个少年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要自己蹲下身来,才能与他直视的小孩子了,他现在的个头儿已经能抵到张起灵的下巴了。

下午,二人来到相馆,在拍过一张合照后,临走时,张起灵却突然要吴邪再单独照一张。

这天晚饭时,饭桌上的气氛显得异常沉闷,一桌四个人,有三个明天就要离开,也不知何时才能够回来,或者,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晚间七点左右,相馆的人将下午二人照的相片送来。那张合照共洗了两张,张起灵将其中一张留给吴邪,自己则拿了另一张以及吴邪的那张单人照。

十点半,吴邪依依不舍的跟张起灵话别了两个钟头后,才回去自己的房间睡觉。

翌日,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收戴整齐的张起灵便轻轻推开吴邪的房门,坐在床头无比眷恋地看了一会儿熟睡中的人儿后,离开前,张起灵才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记缱绻轻吻。

听到微乎其微的关门声后,假装熟睡的吴邪立马就睁开了眼睛,随即光着脚就跑到落地窗前,目送自己最亲爱的父亲、最喜欢的灵和对自己最好的大头李一点点远去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PS:其实贵阳是没有陆军讲武堂滴,嘿嘿!

☆、绝望宿命

吴玉前脚带兵刚走,毗壤相邻的国民政府后脚就委派己方一名亲信上将率嫡系部队进驻贵州,暂任了省长之职。理由是,贵州为由南向北进入重庆国民政府的最后一道屏障,不可有闪失。其目的,就是想趁机夺了吴玉这个“土皇帝”的权。

当然,吴玉也并不是没有想过蒋中正会给他来这一出儿。只是,此刻他心中明白,自己的国家被一个外族欺凌至此,个人的身份和地位,已远不及整个民族的存亡来得重要。

其实,早在北伐战争时期,国民政府就想要彻底收复贵州这处军阀。只是,令蒋中正不得不承认是,吴玉他确有几分统治才能。民国十一年,在接手了这片土地的统治权后,此后数载,吴玉都一直让贵州的经济处于小康状态。蒋中正虽看不惯他专权霸政、占地为王,但对此,却也是无可奈何。而今,突然有了个可以以正当理由让自己的军队进驻贵州的机会,蒋中正自是会将其牢牢抓住,绝不轻易放过。

而这边,吴玉的八万大军才刚一出师,就得知了山东滕县沦陷的消息。在随后的一年时间里,吴玉部队从沿海各省一直被装备精良的日军逼退至内地,福建厦门、安徽合肥、江苏徐州、安徽安庆、广州、武汉先后沦陷。当部队退至与贵州毗邻的湖南战场时,当初的八万大军仅剩下两万不到。

民国二十八年九月初至十月中旬,在联合国民军第九战区主力取得第一次长沙会战的胜利后,吴玉率仅剩一万五千余名战士的残部退守回贵州。

这天,一个年轻帅气、着一身骑马装的军官,突然出现在贵州大学的校门口。

“灵……起灵……”下学后,吴邪一边往校外走,一边跟几个同窗聊着刚刚发生在长沙的那场战役。然而,当远远地看到正站在校门口的年轻军官的背影时,他立马就忍不住心中激动,大声地叫唤道,随即便着朝军官所在的方向快速奔去。虽然前几天吴管家已经告诉他,吴玉近两天就会带着部队返回贵州,但他却没想到,张起灵竟会一回来,就特意跑到学校来接自己下学。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记忆中,张起灵的背影永远都是那么颀长笔挺,虽单薄,但却不失风度。这一刻,吴邪直错觉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在唤自己的名,张起灵嘴角微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随即便转过身去。

“灵,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这时,已跑至张起灵近前的吴邪,想也没想就急切地扑进了他的怀里,而张起灵也随即抬手将他紧紧搂住。一众同学皆以为他们是兄弟团聚,所以只在好奇地看了看这位年轻帅气的军官后,便都纷纷散去。

去年年初,张起灵离开他时,他的个头才只及张起灵的下巴,而今,两年不到,他的头发就已经能触到张起灵的鼻尖儿。并且,在家庭教师的指导推荐下,他现在已是贵州大学机械工程系的一名大一新生了。

“灵,你不知道,这两年我有多么地想你!”吴邪头靠在张起灵肩头,呜呜咽咽地道,鼻尖嗅着张起灵身上衣服好闻的皂香,眸里却早已是一片雾气氤氲。

“我也很想你,吴邪!”张起灵胸膛起伏一下,做了个深呼吸,哑着嗓儿低声对他道。

二人拥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彼此,张起灵细细端详了吴邪一番后,突然正色道:“你真不懂事!”语气里满是无奈与隐约的担忧。

“嗯?”吴邪不明白张起灵的意思。

“晌午,我们刚回去,吴管家就跟将军告了你一状!”张起灵伸手在吴邪脸上轻轻捏了一下,故意冷着脸道,“你难道真不知道学生集会游行会有多危险?若不是毛先生,你现在说不定还被关在哪处监狱里呢!”

自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国共两党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后,两军之间的摩擦就始终不断。吴邪在吴玉他们奔赴前线抗日期间,共参加过大小七场“反对内战,一致抗日”的学生集会游行活动,其中有两次都被彻底投靠了国民政府的警署抓进监狱。事后,全都是靠吴管家与毛新荣通电,托他找关系,并往局子里砸了不少银元和金条才将他保释出来的。而这些事儿,毛新荣一直也没敢让吴管家跟正在前线打仗的吴玉提。

“……”吴邪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直视张起灵那双略带责备的黑眸。

“待会儿回去了,你一定要听话,千万别顶撞将军!”张起灵见他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心下登时一软,不由就放缓了声音跟他道。“唉,什么时候才真正能让人放心呐?”这一句,张起灵只用了极小的声音呢喃,似是在对自己说。

历经千年的寒症都已经被治好了,可为什么在他的命里,还是会有这许多的危险存在呢?是否,真就只有自己时刻都在他身旁守护,才能保他一世无忧?可是,如今的世道,怎能容他与吴邪只在偏安一隅厮守一生?

二人回到家时,吴玉当即就要对吴邪发难,却硬是被李副官给拦住,而张起灵也一早就将吴邪护在身侧。众人推搡一番,吴玉终于在骂了吴邪一通后败下阵来,走到张起灵旁边,将吴邪拉进怀里抱住:“宝贝儿啊,你能别害你老子为你担心么?”

民国二十九年。

三月底,日军自广西河池来犯黔南,企图从贵州进攻国民政府的陪都重庆!

国民政府暂令贵州的临时省长按兵不动,只让吴玉单方面率兵前去黔南的鸡岭山镇压。此时,吴玉十一万大军,只剩下他带回来的一万五和阵守于黔地各处的三万人。丢失了贵州领导权的吴玉,只得服从国民政府的命令,从守军中又调出可以退守参战的一万五的兵力,勉强组了支装备不甚齐全的三万人队伍赶赴鸡岭山,去抵抗已经武装到了牙齿的八万日军。

战争打响后不久,李副官为掩护吴玉不幸胸部中枪,一时间生命垂危,吴玉便命张起灵火速护送其回市里治疗。

“一定要给我救活他!”“替我管好那个不听话的臭小子,别再让他给老子添乱了!”这是分别时,吴玉最后叮嘱张起灵的两句话。

回到家一个礼拜后,张起灵便和吴邪得知:日军战胜,俘虏了受伤的吴玉,并在鸡岭山一带大肆烧杀抢掠。然而,由于这时日军战线拉得过长,导致后备补给出现不足、无力继续深入,因此日军已决定于两日后退出黔南,并打算将吴玉押去南京,想要诱迫他投靠刚刚成立的汪伪政府,然后再让他去策反各大旧军阀一同支持汪伪政府。

“我要找毛叔叔去救爸爸!”吴邪急道,说着就要往电话机那里去,却被张起灵拦住。原本在遵义任第十八路军总指挥的毛新荣,在吴玉出省抗日后,便强行被国民政府调至黔渝边境镇守。

“不准去!”张起灵道。此时,吴玉的亲信毛新荣被国民政府控制着,北上南下均有国民军挡道,只要他稍有行动便会立即被发现。国民政府这次本就是欲借日本人之手,彻底消灭吴玉的整个桐梓系军阀集团的势力,一旦毛新荣敢私自调动兵力南下去救吴玉,便立马会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遭到国民军的打击。

“灵,你让开,别拦我!”吴邪急得快要发疯,竟生生扯落了张起灵军服外套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不让!”张起灵木桩似的挡在吴邪身前,坚定地道。

撕扯间,张起灵怕伤到吴邪,所以一直不敢下死力去制止他。但没多久,同样不肯罢休的吴邪,便又将张起灵衬衣上的扣子扯落几颗,当下便露出里面白润如羊脂美玉般的一片肌肤。

这时,吴邪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张起灵的禁锢。情急之下,他竟然扑将过去,一口咬在了张起灵的脖颈上。

“唔……”张起灵微一怔愣,万没想到吴邪会这样做。但随即他就把吴邪抱住,任他用力咬着自己的脖颈,轻喘着气道:“吴邪,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将军,反而还会害死你的毛叔叔!”其实,现在张起灵每说一个字,被吴邪咬住的地方,便会加倍那种因肌肉收缩而产生的撕扯般的痛。

“呜呜……”听到张起灵的这句解释,吴邪终于松开了口,转而靠在张起灵肩头上呜咽!

“我去!我带着贵阳的守军兄弟们一起去救将军!”伤势已基本稳定下来的李副官,在听到楼下二人的谈话内容后,便捂着胸口的伤处,从二楼缓缓地走了下来。

“李副官!”楼下的二人同时转头看向他,并异口同声道。

“你这样做也是去送死,带你回来前,将军他只要你活着!”张起灵道。

其实,大家心里清楚,去营救战俘,能成功的希望本来就微乎其微。

“就是死,我也要先死在他前面!”李副官语气坚定地道。此时,这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双眸中已染上了一层雾气。

“李副官!现在,我以第二十五军代理军长的名义,命令你在家养伤不得擅自外出行动!马上打电话帮我调兵,我去救将军!”张起灵表情严肃地道。吴玉曾在战场上对张起灵和李富说过,万一哪天他被俘或是牺牲了,就由二人中的一个暂代他的军长之职,继续率兵抗日。此时,张起灵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一心只想让李副官继续留在家中养伤。

“张副官,你不为自己的安危考虑,那至少也要为少爷他想一想啊!”李副官道,“将军现在身处险境,若你再有个什么闪失,你叫他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张起灵笃定道。

“灵……”吴邪突然万分惊恐地抱紧了张起灵唤道。

“好了,不必再说了,我和他的命,早就是连在一块的,若他死了,那我也绝不独活!”李副官字句铿锵地道,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说完才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两声。

张起灵蹙眉沉默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后,才终于冲他点了头。

“起灵,替将军守好这个家,等着我们平安回来!”调出守兵后,李副官用右手拍着张起灵的肩头道。这是八年来,他第一次直呼张起灵的名。

“嗯!”张起灵郑重地点头。

“李叔叔,你一定要和爸爸活着回来!”吴邪抽泣着对李副官道。这是十二年来,他第一次开口叫他叔叔。

“小邪不哭,叔叔一定会把你爸爸救回来的!在家里,你要听起灵的话,知道么?”李副官抱住吴邪,拍拍他的背道。

“嗯,知道了,李叔叔!”吴邪抽抽搭搭地道。

果然,营救吴玉的路并不顺利,李副官在三千守军全军覆没之前也被日军所俘。次日,在吴玉的强烈要求下,日军将二人一同送上了前往南京的直升飞机。

半月后,吴家别墅里的人等回了二人的骨灰盒。这还是毛新荣通过各方关系,才好不容易从汪伪政府手里要回来的!

此后,张起灵在家中陪吴邪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日子。期间,吴邪还找出家里二人唯一的一张合照,到相馆让人将其放大,搁在了吴家别墅的客厅里,并为二人布置了个藏式灵堂。

明明是早就有了感情的二人,却一直都因为自己而将彼此的一份深情藏于心底。既然生前不能在一起,那就让他们死后在一起吧!想必,已故多年的妈妈是不会不同意吧!毕竟,李叔叔陪在爸爸身边的时间,比她的还要再多上几年。

四个月后,张起灵接到国民政府的调派令,让他于当年十月底,率吴玉手下所有残余的黔军部队,赶赴第一战区河南,与第八十三师汇合共同抗日。

“我要参军,我要跟你一起去打日本人!”吴邪痛恨杀害了自己父亲的日本人,便在张起灵接到调派令后,义愤填膺地对他道。

“国弱,才会被人欺!吴邪,你要好好学习,以知识为力量,为这个国家,做出你力所能及的贡献!”张起灵看着吴邪,语重心长地道。他很清楚,未来,这个落后的国家,唯有科教方能兴国。

“……”吴邪将头侧朝一边不与张起灵对视,心中虽是认同张起灵的话,但对父亲的死却仍旧耿耿于怀。

“我会送你出国深造!”随后,张起灵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那你呢?”闻言,吴邪立马就将头转了过来,神情慌乱地看着张起灵道。

“作为一名战士,我会留在这个国家,继续为她而战!”张起灵语气无比坚定地道。

“不行,我不要离开你!”吴邪蹲下身,双臂环抱住坐在沙发上的张起灵道。

“那就乖乖地待在学校里读书,听你爸爸的话,以后别再惹事!”张起灵伸手揉了揉吴邪的头发,用师长般地口吻对他道。

离别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这之前,吴邪知道北方冬日寒冷,便悄悄找了贵阳当地最好的一家裁缝铺子,让手艺最好的老裁缝为张起灵赶制了一件特殊的军大衣。这件军大衣除了比一般的军大衣要厚上一些外,上面还绣满了能保人平安吉祥的藏式花纹。这便是十九岁的吴邪,对张起灵的一片心意、一份牵挂和一声祝福。

十月十九日,国内爆发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国民党第二次反|共高|潮达到顶峰。

十月底,张起灵以第二十五军新任军长的身份,率不到两万人的部队刚刚向北开拔两天,就突然接到一封来自毛新荣的加急密电,电文上称:今日上午十时,吴邪因参与皖南事变学生游行,遭贵阳警署残酷镇压,左胸中流弹一枚,生命垂危,阅电后速回!

而待张起灵快马加鞭,连夜赶回贵阳后,却只能抱着吴邪冰冷的身体,绝望的发出一声如困兽般的悲吼。为什么,不管自己怎样去努力,都无法改变吴邪早早就要离开自己的宿命?

吴邪死后,张起灵站在他的坟前,“吴邪,对不起!这一世,我不能去轮回镜前和你道别了!”

为了恨透日本人的吴邪,为了千千万万无辜被日军迫害的中国人,张起灵决定留下来继续战斗,直至将这个恶贯满盈、双手沾血的侵略者永远永远地赶出国门!

民国三十年,年底。

张起灵来到吴邪的坟前,“吴邪,你希望的国民政府,终于正式对日本宣战了!”

四年后,日本法西斯无条件向同盟国投降。

张起灵来到吴邪的坟前,“吴邪,抗战结束了,我们已经把日本人赶出中国了!你,安息吧!”

说罢,张起灵慢慢解开军装外套的扣子,从胸前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了那两张他一直都贴身带着的旧照。仔细端详一会儿后,他将吴邪的那张独照又重新放回衬衣口袋,而那张二人的合照,则被他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块白布帕子里,永远地埋在了吴邪坟前的石碑下。

作者有话要说:PS:

各时期的历史人物向来都具有多面性,简单将一句对错加诸在他们身上未免肤浅。文中杜撰出的部分历史内容,仅为此书的故事情节服务,若哪位读者系属历史狂人,那便请去翻阅正史,若是实在不能接受本章杜撰出的历史内容,那就请拂袖绕道!

谁都不知道未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但每个人心中一定都有一个自己期望的未来!在几千年的历史尘埃里,由于人类并不具备预知未来的神力,所以对大部分政客的从政理念,实难客观公正地只以一句对错去评价!

☆、心藏秘密

“那……之后呢?”张起灵所说的事情已经越来越接近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在听过他与前世吴邪民国一世的经历后,吴邪沉默了片刻,便迫不及待地问正和自己一样,单膝蜷坐于落地窗前的张起灵,再后来的事。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张起灵已经在吴邪的古董铺子里度过了大半年时光。

在吴邪的悉心照顾下,张起灵不仅身板儿上多长了两斤肉,而且还学会了许多现代知识,比如开着吴邪的A6L载他去逛超市游公园;利用互联网学习知识外加休闲娱乐;使用微信之类的手机软件,让偶尔不在身边的吴邪时刻知道自己的动态等。还有就是,比起有歌词的中外歌曲,张起灵更喜欢听轻音乐!

这期间,吴邪由于实在害怕张起灵会再像个闷油瓶一样,又不声不响地突然就失踪了,所以总共只回过七八次父母那边,且多数都是挑王盟在铺子里的时候去的,并且也从不在父母那边留宿。

2015年春节前夕,他小三爷愣是硬着头皮给父母那边打了个电话,告诉老爸老妈自己正在追求一个人,说是今年要去人家家里过,不能陪二老了。结果他老妈竟信以为真,以为她这个固执的儿子终于开了窍,登时就老泪纵横地嘱咐他,要对人家“姑娘”多照顾着点儿,等过完节就尽早带回家来给他们过过目。挂了电话,他小三爷便安安心心地陪他家张大爷在家宅了一礼拜,最后由于冰箱里的弹药全部告罄,俩人才不得不开车去了趟超市。

其实,自打张起灵从青铜门回来后,吴邪就时常在想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如此的上心?后来,在听过张起灵叙说了二人前些世的纠缠后,他慢慢的就想通了:自己这辈子,铁定是要爱惨了这个闷油瓶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前些世欠他的,所以,这一世便由自己加倍、再加倍地偿还他吧!吴邪一直觉得,只要张起灵能陪在自己身边,那么,不管他最终是否愿意接受自己的感情,自己也都是这全天底下最幸福的那个人!

现下,已到了三月底,正是春日里西湖最美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洒上张起灵俊朗的侧脸,为它镀了层薄薄的金边,使他在此刻看起来,整个人都多出几分温软的暖意。

“没有之后了!”张起灵深深地看了吴邪一眼,随即便转头看朝窗外,对着夕阳中的湖光山色淡淡地道了句。

“……”闻言,吴邪不语,只是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人。

“之后,就到这一世的你了!”过了一会儿,张起灵意识到对面那双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自己,便转过头来补充道。然而,就在二人四目相接的一瞬,他那双黑眸里却有了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吴邪紧咬着唇依旧不语,脸上也露出无比失望的表情,双眸里满是怨怼地看着张起灵。

“吴邪……”张起灵看着吴邪满脸失望的表情,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地轻唤了他一声。

“小哥,你骗人,那齐羽呢?”在沉默地审视了张起灵一阵儿后,吴邪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是不愿对自己敞开心扉?自己和他之间,究竟还隔着多远的距离?

“什么齐羽?”张起灵神情十分自然地反问,倒像是吴邪提的问题显得古怪。

“哼,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他!”看着张起灵高超的演技,吴邪颓然一笑道,心里却有股酸楚的情绪在快速发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起灵淡淡地道,接着便侧过头不再与吴邪对视,但那双望向窗外的黑眸里,一时间却有些失了神。

“我不信!张起灵,他可是跟你一起下过海底墓的,你还说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吴邪不甘心地质问道。

记忆里,吴邪对齐羽的印象总共有三次。第一次,是他跟老痒去秦岭时,在从十多米高的瀑布上掉下来昏迷后,做的那个在海底墓里的奇怪的梦;第二次,是从录像带中,看到那个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在地上爬行的人;第三次,是在长沙一所即将被废弃的大学档案室的封条上,发现与自己完全相同的字迹,并且,甚至就连在档案室内找资料时,彼此特有的一些小习惯也都是如出一辙。

然而,除此之外,吴邪再不能从其他地方找到任何一丝关于齐羽的线索。所以,他心中一直很是疑惑:自己跟齐羽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否自己就是齐羽,只不过,是因为服食了不成功的长生药而失去了记忆?可这怎么可能呢,自己明明就有在吴家从小到大的整个成长过程的记忆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是齐羽的转世?那也不可能啊!至少,自己可以从那张封条的落款日期上确定,1990年时齐羽他还活着,但那时自己都已经十三岁了。

这个该死的闷油瓶,明明就是知道这其中的秘密的,但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闭口不谈,一次又一次地考验着他小三爷就快要所剩无几的耐心!自己和齐羽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吴邪,叫他怎能不想去知道有关于齐羽的一切?

“吴邪,我曾经跟你说过,其实,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张起灵沉默许久后,见吴邪仍是一脸苦恼的样子,就缓声道,“所以,以后都别再提齐羽了!”

“为什么?我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吴邪冲张起灵嘶吼道,“为什么我会梦见他在海底墓里的事?”

“以后,别再提他!”这时,张起灵突然表情严肃地直视着吴邪,黑眸中也泛起森森寒意,仿佛吴邪再多问一句,他就会用对付粽子的手段来对付他。这是自打从青铜门回来后,他第一次在吴邪面前露出这般冰冷的眼神,像是死都要将心底的这个秘密守住似的。

说完,张起灵就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好、好!我不提他,我、不提他!张起灵,你给我记住,你在长白山上跟小爷我说过的话!”吴邪负气似的道,说罢就丢下张起灵一人在屋内,自己转身往楼下的古董铺子跑去。

本来已是气急的吴邪,临走时却还是不放心地提醒张起灵,别忘了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誓言。他是真的害怕,张起灵会再次从自己的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许是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了吧!

吴邪走后,张起灵失神地望着天边的落日,许久,才发出一声无奈长叹。

楼下古董铺子里,眼看着王盟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却不见二楼屋里的人有什么动静,吴邪终于还是在王盟临走之前将他叫住。

“王盟,我点份快餐给小哥,待会你帮我送上去,我……出去走走!”吴邪机械似的道,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俩人铁定是闹别扭了。

“哟,老板,你跟小哥吵架了?我说嘛,从刚才下来就一直不对劲儿!”王盟恍然大悟地道。

“没、没吵!哎呀,待会你只管把快餐给小哥送上去就行,问那么多干嘛?”吴邪支吾一下后便不耐烦地道,随即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古董铺子。

“哦,知道了,老板!”王盟被吴邪突如其来的火气怔住,待他走出老远后才诺诺地应了一声。

之后几天,吴邪心里难过,怨张起灵还是不肯以诚相待,所以就见天儿的点快餐让王盟送上去给他吃,不再亲自下厨。而他家张大爷也确实是沉得住气,自二人闹别扭的那天下午开始,他就让自己始终处于吴邪的视线之外,以免大家见着面时尴尬。这就可怜了伙计王盟,被夹在二人中间,想问又不敢问,着实当了回风箱里的老鼠。

“老、老板,你还是去给我们做饭吧,大半年都吃惯了你的手艺,这快餐吧……实在不咋地!”这天晌午,王盟捧着自己的快餐盒,皱眉撇嘴地对同样捧着个快餐盒的吴邪抱怨道。

“有得吃就不错了,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吴邪嘴里虽是这样说道,但却不由放下手中的快餐盒,转眼朝楼上看了看,不多时,便又开始心疼起那个好几天都未曾见过一回面的人来。下午,吴邪就烧了一桌饭菜,但却依旧是乘出一份,让王盟给送到张起灵的房间。

晚上,吴邪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刚躺下,就听见张起灵的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即又传来了客厅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啊!难道,小哥受不了我这样对他,要走?”一想到这里,吴邪立马就慌了神,匆匆穿上拖鞋后,只顾得披上一件衬衫就忙往屋外追去。

刚出客厅大门,吴邪就发现走廊尽头的厨房,灯竟是亮着的,隐约还能听见水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难道,小哥他是在洗碗?”吴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后,便又探头继续朝厨房那边张望。

不一会儿,厨房里的灯突然灭了,吴邪见状马上就窜回自己的房间,待从门后听见张起灵又回到屋内后,他才将悬着的一颗心重又放回了肚里。

往后两天,吴邪都是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地做,然后再差王盟给送到张起灵的房间。而他家张大爷倒好,明明自己理亏,却还是心安理得的每次都能把送来的饭菜吃得一点儿不剩,并且吃完还不忘刷碗洗筷,这就着实让吴邪感觉自己已经憋到快要吐血。

二人这么闹腾了近一个星期后,这天下午,终于,看在吴邪这段时间表现良好的份儿上,他家张大爷竟主动到楼下的古董铺子里把小老板叫上去承认错误。

然而,在听完了齐羽的事之后,吴邪当即就后悔自己还不如不知道这些。原来,张起灵所说的那句“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是因为这个原因。

“小哥,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愚人节吗?你跟我开这种玩笑,是不是太过分了啊?”吴邪哽咽地道,眸中已满是水气。

作者有话要说:

☆、藏海花引

抗日战争结束后,张起灵回到青铜门。此时,距吴邪逝世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时间。

张起灵安静地在梦之界中待了一个多月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进了终极之门,想要从轮回镜上再看一眼吴邪的模样,但却未能如愿。从终极之门出来,他很快就进入了龟息状态。

五年后,当他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身上的麒麟并没有发出红光,而火精神树也未曾结出神果。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吴邪他还未曾转世?那么,我为什么会醒来?”张起灵心中暗自疑问道。

在阴暗的青铜门内,又独自熬过一段漫长的等待时光后,身上的麒麟仍没有要发光的迹象,这便使张起灵心急如焚,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天,他终于做出了个十分冒险的决定,那就是:再进一次终极之门,如果不能从轮回镜中得知吴邪是否已转世,那他就只能只身闯到后世渊,去寻找吴邪的亡灵,以确认他还未曾转世!

决定好之后,张起灵便开始行动。果然,轮回镜中的画面仍和五年前他看到的一样,始终定格在忘川河阴岸的那片红色花海之上,而不再有更多提示。

一丝失落从心底闪过后,张起灵便立即朝冥府奔进,目标直指后世渊。然而,令张起灵失望的是,当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终极之门出来时,却仍未能找到有关吴邪的任何踪迹。

“这究竟是怎么了?吴邪,你到底去了哪里啊?”张起灵惶恐不安地反复在心中问道。

当张起灵再一次从龟息状态清醒过来时,时间已经来到了1959年年底。

眼前的情景,一如上一次清醒过来时一样,身上的麒麟依旧未发出红光,火精神树仍然没结出神果。在梦之界中苦等了一段时间后,张起灵终于绝望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办法再找到吴邪了!

然而,就当张起灵准备要再次进入终极之门,去后世渊寻找吴邪的亡灵时,身后那片泛着青蓝色幽光的雾气里的虚无世界,却隐约传来一个不急不缓的清越男声,似是在很有韵律地诵读着什么,但却始终让人听不真切!

张起灵闻声回头,并下意识地就循声追了过去。

没多久,声音就将张起灵引到一处幽深狭长、不知通往何处的山底通道入口。这是千年来,张起灵在青铜门内从未发现过的地方。

张起灵没有丝毫迟疑,忘我地追逐着声音的方向,进入了眼前的山底通道。

在模糊不清的诵读声的陪伴下,张起灵不日不夜地在通道里走了很久很久,就仿佛它根本是没有尽头一样。但每往前走一点,张起灵立马就能敏锐地辨出那传来耳畔的声音也会随之清晰一些。

终于有一天,张起灵已经完全能清楚地听到,那男声在诵读着的内容:

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

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谁,唤我之名,驱我一世孤寂?谁,弃我而去,留我一世独殇?

谁,可明我意,使我此生无憾?谁,可助我臂,纵横万载无双?

谁,可倾我心,寸土恰似虚弥?谁,可葬吾怆,笑天地虚妄,吾心痴狂?

尔,覆我之唇,祛我前世流离!尔,揽我之怀,除我前世浮沉!

执子之手,共你千生风霜;吻子之眸,伴你万世轮回。

执子之手,收你此生所有;吻子之眸,赠你一世情浓。

曾,以父之名,免你一生哀愁!曾,谓子之情,祝你一世安平!

当时,张起灵还不知道,诗中所言,便是他接下来的半世宿命!

1960年年初,张起灵终于走出了山底通道,但同时却惊愕地发现,眼前的情景竟与长白山青铜门内的情景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处于同一位置的那道终极之门,竟然是一个永不停歇地、按顺时针方向旋转着的巨大漩涡。

乍一看,那漩涡就仿佛是要将所有靠近它的物体都吞噬掉一般。

漫无目的地在漩涡之外的虚无世界里徘徊了一段时日后,张起灵便被那诵读声引出了位于这个地方的青铜门。

青铜门外,是与长白山一样亘古不变的座座雪山,张起灵下意识地紧了紧穿着身上的那件吴邪特意为他订做的军大衣,随后便跟随着声音往山下走去。

不多时,一大片随风飞舞的五彩经幡便出现在他眼前,而当看清楚五彩经幡后的那座傍山而建的喇嘛庙时,张起灵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终于闪现出了一丝光彩:这难道是佛的旨意么,吴邪?

待张起灵来到喇嘛庙前,迎面就出来了个年轻的小喇嘛。

小喇嘛:“贵客从哪里来?”

张起灵:“我从山里来。”

小喇嘛:“是从山对面的村子里来的吗?”

张起灵:“不,是雪山的深处。”

在从小喇嘛嘴里得知这里是西藏的墨脱后,自此张起灵便借宿在这个喇嘛庙里。因为,他深信这一切都是佛的安排,只要自己留在这里,就一定能等到吴邪的转世。

每日清晨,当值班喇嘛把手伸到窗外能看清自己的掌纹时,便会登到整座庙里最高的措钦大殿楼顶,连击三次掌,然后用厚实的胸音反复多次呼喊:“米米泽哇德清坚色斯!”来叫众人起床。

这句经文的意思是:观音菩萨保佑平安!

自入住这座喇嘛庙之日起,张起灵的一切生活习惯便几乎都与这里的喇嘛们一样,每日天刚一放亮,他就穿起喇嘛服下床洗漱。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庙里的所有人,都只能各自用一盆自山上引下来的清凉泉水漱口洗面。待将自己收整干净后,张起灵便要开始他一天中的第一次修行,那就是清扫院子、打理殿堂以及默诵一段经文。其中,打理殿堂时,检查各尊佛像是否洁净完好,便是这所有修行内容中的重中之重。

完成以上的修行内容后,便是一日里的早饭时间。一般,也就是喝些酥油茶或者单纯的奶茶,并配以糌粑吃。用过早饭,众人就要集中来到措钦大殿内,在诵经师的带领下同时吟诵经文,这便是早祷,一般持续两个小时左右。期间,常会有施主进门来布施,若是施主家中有喜事临门,诵经师便会用藏文宣布:“让我们为幸福祈祷!”若是施主家中不幸有亲人去世,诵经师则会宣布:“让我们为亡灵超度!”

早祷结束后,稍事休息片刻便又是午祷时间,同样也是在诵经师的带领下持续吟诵两小时左右的经文,再之后就是午饭时间。这一餐,喇嘛们一般会吃些饼子或者米饭、面条之类的主食,有时也会吃到被他们称为手抓肉的大块水煮肉,或者汤面块,即汉族所说的面片汤。

这里声明一下,喇嘛们吃的大块水煮肉一般就是指牛羊肉,并且还必须得是“三净肉”。所谓“三净肉”就是:一不见,其是专为我所杀;二不闻,其是专为我所杀;三不疑,其是专为我所杀!另外,喇嘛们是绝不能吃飞禽、鱼肉、驴肉、马肉和狗肉的。

每日下午,庙里会组织三场辩经会。第一场,是喇嘛们两两自由组合,面对面一坐一立,由站立的一方先击掌发问,席地而坐的一方则要回答,几轮问答过后,双方身份互换一次,然后再继续问答,如此反复三次才算结束。后两场,则是将全部喇嘛分为两组,面对面席地而坐,并互相发问回答,不时,由诵经师对各组回答时的表现做出评议。

整个辩经期间,都会有号角、海螺、铜锣等乐器奏出的激昂乐音相伴,场面显得既严肃认真又不乏热闹激烈!

而喇嘛们问的大部分问题,也都是佛教经典里的问题,如:

问:“阿弥陀佛”在梵语中的含义是什么?

答:无量的光明!

问:“南无佛”在梵语中的含义是什么?

答;敬礼!

问:佛家有七苦,除生、老、病、死外,还有三苦是什么?

答: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问:菩萨修习五明,其中“因明”指的是什么?

答:逻辑学!

问:普渡众生的“渡”,在佛语中的含义是什么?

答:到达彼岸!

问:佛语中所说的“身业”指的是什么?

答:行为!

当然,所有问题里还会参杂些有关于藏人风俗习惯之类的问题,如:

问:在西藏,客人在主家一般要饮几碗茶才算吉利?

答:三碗!

问:藏人伸舌头是一种什么行为?

答:谦虚和尊重!

问:藏人待客规格最高的一种仪式是什么?

答:献哈达!

问:藏人的名字中,格桑对应的意思是什么?

答:圣洁吉祥,美好幸福!

问:藏人的名字中,尼玛对应的意思是什么?

答:光明神圣,是对太阳的尊称!

问:藏人死后,为什么要选择天葬?

答:舍身也是一种布施。

待到三场辩经结束,众人都用过晚饭后,张起灵便会跟着饲灯喇嘛,就是那天他刚来到喇嘛庙门前时见到的那个小喇嘛,将措钦大殿里的所有长明酥油灯一盏盏地点起。晚上,所有人都会聚集在这里听诵经师讲解经文,最后,再以全体吟诵一段大藏经作为这一整天修行的结束语。

回到自己的卧房后,张起灵点起酥油灯便开始了他自定的一道修行:即在五颜六色的风马旗上,满怀虔诚的抄写着一段段他特意挑选出的藏地佛经。字里行间,无外乎都是对吴邪的祈愿和祝福。

一年后,张起灵将一串串写满经文的五彩经幡,挂在了离喇嘛庙不远的一处雪山之巅。往后,虽时不时地都还会有新的风马旗加入,但他却一直没能如愿等到转世吴邪的出现。

后来,张起灵慢慢地发现,因为找不到吴邪,自己在晚间已经完全没办法再安心入睡,遂就干脆独自盘坐起来,整夜整夜地在黑暗的卧房里,一遍遍地诵着佛经。时间长了,他却开始有些弄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在诵经,还是先前山底通道里的那个声音在耳畔为自己吟诵?

再后来,张起灵也跟随着庙里最最虔诚的喇嘛们,全身匍匐在地的去转过一座座山、一道道水、一尊尊佛塔,但却依旧未曾遇到他一直都在等着的那个人。

又过了两年,这天晌午,当张起灵将喇嘛庙里的一排转经筒连续拨转了五十个多个来回后,他默然来到措钦大殿的楼顶。在一处不易被发现的石头抬檐上静静地呆坐了一阵儿,他突然缓缓地开口,模仿着民国吴邪的语气低声吟诵道: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得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年,我曾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若能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待将这几句诗诵完后,张起灵伸手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取出了那张民国吴邪的旧照,黑眸眷恋地在吴邪的眉眼上停留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此刻,他再也无法压抑,这二十三年来自己内心的所有惶恐与不安,悲戚地对着西藏湛蓝地天空问道:“吴邪,你到底在哪里啊?”

却不想,这一幕悲怆竟无意被诵经师给看到。

在诵经师的印象中,眼前这个正在哭泣的年轻人,脸上根本是不可能会有任何明显表情的。自打三年前他来到喇嘛庙,每日里的行为就极像是一位无欲无求的虔诚修行者,若他肯就此皈依佛门,那绝对配得上“喇嘛”这个尊贵的称号。

可是,如今他的脸上,却怎会有如此悲伤的表情?

领了一辈子经的诵经师,本以为早就该平静如水的一颗心,却硬是生生被眼前的这一幕情景,深深地撼动了那么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PS:

这章本来叫“藏海花殇”,改“殇”为“引”,是因为藕写文之前做了个梦,梦里是让藕以“藏海花引”为题的,嘿嘿!

作者声明:文中对引用仓央嘉措的诗稍有改动!

作者声明:三叔的《藏海花》并没写完,文中对借鉴部分稍有改动!

☆、情葬古庙

自那日看到过哭泣的张起灵后,诵经师只要一想起当时情景,心中便会生出一股莫名感触,一日日地煎熬着他要虔诚修行的理念。

他一直都想不通:为何在他眼里的“佛”,竟也会有这般常人的感情?

后来,为了止住自己的心魔,诵经师便命手下的喇嘛们为他寻了块喜马拉雅山的山石,并开始着手雕刻起那曾低着头、无助哭泣的张起灵!

这天,当诵经师终于将张起灵脸上的表情雕琢到传神时,喇嘛庙迎来了一位有些特殊的汉族客人。

说他特殊,那是因为他一进门就开口说自己要找张起灵,并且语气还很肯定。像是一早就知道,这间庙里一定有个叫张起灵的人似的。

喇嘛们将此事禀报给诵经师后,诵经师立马就让人去找了张起灵。

诵经师心想:“既是认识,那来人说不定便是他要等的那个人!”自那日无意间发现张起灵借宿在喇嘛庙的真正原因后,诵经师便也开始日夜为他祈祷,但愿他能早日遇见他要等的人。

雪山之巅,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五彩经幡下,张起灵刚为第三个垒起不到半载的玛尼堆添上了块儿刻有吉祥图案的玛尼石。虔诚地念了段祝福的经文后,他从怀间掏出一沓五彩斑斓的纸制风马,随即抬头仰望那片纯净湛蓝的苍穹,扬手将它们一一抛洒到空中,心下只愿雪山上的风能将这漫天的祝福,传送到转世后吴邪的身边。

刚下山,张起灵就碰到正在四处寻他的那个饲灯小喇嘛。待得知有个能叫出他名字的年轻男子来庙里找他时,张起灵登时就抑制不住心中激动,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喇嘛庙。然而,当他进入措钦大殿看到来人并不是吴邪时,一向都淡漠无欲的黑眸里,终是再难掩住那一抹发自心底深处的惆怅。

“张起灵,真的是你?”正坐在榻子上的年轻男子开门见山地道,语气中略显惊讶。

“……”一瞬间的失神过后,张起灵被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的问话吸引,但却并未回应他。

“你真的在这里,他们告诉我时我还不信,今天可算是终于给我见到活人了!”年轻男子继续道。

“你是什么人?”张起灵听出他的话里有古怪,却依旧淡淡地问道。

“我……”年轻男子轻笑一声,道:“是跟你一样的人!换句话说,我,就是你的同类!”

“你找错人了!”听罢年轻男子的话,张起灵淡淡地回了一句后,便欲转身离开。

“等等!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年轻男子见他要走,便急忙站起身来道。

“……”张起灵停住身形,淡淡地看着他。

“你身上,是不是有一只能时隐时现的墨麒麟?”年轻男子问道。早前派来这里调查的人只能确定他叫张起灵,并拥有一把黑金古刀,却无法知晓他身上是否有那个墨麒麟图案。

“你究竟是什么人?”听过这个问题,张起灵那一双黑眸立马就凌厉地直视着他,却并不直接回答,反倒是冷冰冰地回问了他一句。

“哼,看样子,这次我们是找对人了!”年轻男子走到张起灵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后得意地道,“我是张家人!你,是我们族长!”

“族长?”张起灵不解道。

“正是!你,就是我们张家的最后一任族长!”年轻男子语气肯定的道。

“我不是什么族长,也不认识你,你肯定找错人了!”张起灵淡淡地抛出这一句后,便转身往殿外走去。

“不会错的!”年轻男子追着张起灵的背影笃定地道。“你叫张起灵,配有黑金古刀,身上还有墨麒麟,仅这三样,就足够证明你就是我们张家的族长。”说罢,他上前两步凑到张起灵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另外,这二十多年来你一点儿都没老,这便是身为张家一族的最大特征!”

“我说过,你认错人了!”张起灵身子顿了一下,微侧过头对身后的人道,接着就欲继续往外走。

“那你要不要先看看这个?”身后的年轻男子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张起灵前面将他拦住,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照递到他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军官,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外面还套着件绣满藏式花纹的军大衣,手里持着把造型奇特的黑金古刀,视线却没往镜头这边看,一张冷峻的面容,在照片中的黑白世界里更显出几分薄凉,不是他张起灵是谁?

“抱歉,事先我的人已经趁你不在时去过你的房间,并发现了照片上的黑金古刀和这件藏式花纹的军大衣。”年轻男子解释道,“如今,我已经见到了你本人,便更不会认错!这张照片,是一九四五年年初,我在绥远战场上亲手为你拍的!”

“你就是当时调查过我的人?”张起灵心中一惊,黑眸不断地审视着面前的人。

当年,吴邪死后,张起灵在抗战后期发现有股势力正在暗中调查自己。他也曾做过反调查,但只能确定,这股势力是系数盘踞在长沙一代的张启山张大佛爷派来的,且仅能得知这是从一个盗墓世家里分流出来的一支前期盗墓、中期参战、后期从政的张家人的后代,却并不知他们调查自己的目的究竟为何。

而后来,当这股势力已经确定,军官张起灵极有可能就是他们张家失踪多年的族长时,张起灵却在被这股势力控制之前先一步回了青铜门,这便使张家人再次失去了族长的消息,从此又开始了经年大海捞针似的寻找过程。

“对,就是我!那时,为了得到你的这张照片,我还特意扮了回战地记者呢!”年轻男子自嘲地笑了笑道。

“你也不会老?”张起灵微微皱了下眉问道。在战场上,他并不会去注意一个不起眼的战地记者,就更别提要专门摆个姿势让他拍照。

“唔,是老得很慢!不过,你看上去却好像还是跟当年一样年轻,这或许就是你能被选为族长的原因吧!”年轻男子道。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族长!”张起灵说完就绕过年轻男子往前走去。

“唉,你可不可以先听听我找你的原因?”年轻男子锲而不舍地道。随后,便追着张起灵来到他的卧房。

张起灵自顾自打开一本佛经看着,任由年轻男子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道,瞧这性子,倒是与吴邪有几分相似。

兀自说了大半天后,年轻男子见张起灵根本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便耐着性子跟他讲起了彼此间的渊源。

张起灵表面虽是在看着佛经,可实际心思却不知何时就已经转到了年轻男子的话上,待得知了这一切的因果关系后,他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世界还真是奇妙,轮回了几十世后,彼此以为陌生的人之间,竟都有了丝丝莫名的联系。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名叫张帆扬,是张启山的儿子,从二十多年前起,就开始替父亲寻找着他们张家最后一任族长的踪迹,目的就是要让族长去解开藏于广西巴乃张家古楼,已经失传很久的那个有关于长寿的秘密,以避免一场来自整个家族内部的信任危机,这时的张家已接近分崩离析的边缘。

在听完张帆扬的一通解释后,张起灵很快就推断出,张家这个盗墓世家的鼻祖,便是当年三国时期那个执意要拜自己为师的人。

许是出于对张起灵的尊敬亦或者是崇拜,那人在得知了张起灵的真实姓名后,竟也将他自己的名字改为“张起灵”,且还凭借超凡的记忆力,也为自己纹了只与张起灵身上几乎相同的墨麒麟、配了把与黑金古刀几乎无异的宝刀。大概是他死前曾留过什么家训,“张起灵”、墨麒麟和黑金古刀,便成了日后每一任张家族长必有的三个特征。

不知从何时起,张家人中便开始屡屡出现极为长寿者,少则能活个一百又五十,多则能活出两百岁都还不止,其中最长寿的一个竟然活过了近四百个春秋。张起灵猜测,这定是他们从墓中寻得了什么能让人长寿的宝物所致。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张家人本是因着盗墓的身份一向都低调过活,但族中人多长寿的秘密,却还是不幸被某一时期手耳通天的当权着给知道了,整个家族在遭遇了一场极为无道的迫害后,终于决定要将这个长寿的秘密永远地隐藏起来。

从此,张家的每一任族长便肩负起了知晓这个秘密、守护这个秘密,以及在自己死前将这个秘密告知于下一任族长的责任。而之所以非得要守护这个秘密,是因为它可以在危难之际帮助张家人延续本族血脉,使之得以长留世间!

张帆扬:“我们找你的目的,就是想请你去一趟广西巴乃的张家古楼,帮我们解开那个关于长寿的秘密!”

张起灵:“我不会跟你去的!”

张帆扬:“为什么?”

张起灵:“我并不是你们的族长!”

张帆扬:“你开什么玩笑?这都已经铁证如山了!”

张起灵:“即便我是,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张帆扬:“那是为什么?”

张起灵:“我要等人!”

张帆扬:“哦?”

张起灵:“他不来,我不走!”

张帆扬:“你等的是什么人?”

张起灵:“命定之人!”

张帆扬:“那,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张起灵:“三年!!”

张帆扬:“这么久,你为什么不出去寻他?”

张起灵:“……”

这是佛的旨意!

张帆扬:“你有他的照片吗?我手下有大量的人脉,可以帮你找找看!”

经过几天的软磨硬泡后,张起灵终于被说动,决定要跟张帆扬一同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转世后的吴邪!

或许是因为太久太久都没有得到吴邪的一丝丝消息,又或许是张起灵从张帆扬身上看到了吴邪的一小抹影子,千百年来,那颗一向都坚若磐石的心,这次却轻易地就被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给说动了。

“吴邪,若此次出去还不能找到你,那么,这座喇嘛庙,便是我最终的归宿!”在离开喇嘛庙前,张起灵默默地在心底道。

作者有话要说:

☆、得来不易

1963年秋,张起灵随张帆扬来到长沙,并以现任张家族长的身份出现在已经衰落的老九门众人面前。

老九门,是长沙九个盗墓家族的统称,由于其三十多年间大大小小的盗墓事件早已远近皆知,遂被时人戏称为“九门提督”,口头上便叫做“老九门”。

老九门共分为上三门、平三门和下三门。其中,上三门为官,门主分别由张启山、二月红、半截李担任;平三门为贼,门主分别由陈皮阿四、吴老狗、黑背老六担任;下三门为商,门主分别由霍仙姑、齐铁嘴、解九爷担任。而整个老九门的领门人,便是当时跻身于中央第一权力集团中的张启山张大佛爷。

1956年时,老九门已派人去过广西上思的张家铺遗址考古,但却并没有发现张家古楼的踪迹,只能大致确定它应该在一个名叫“巴乃”的村子附近,经过几番艰苦的搜索依旧无果后,老九门不得不暂时收兵放弃。于是,往后几年,所有人便都致力于寻找一切有关于张家古楼的线索。

直到1965年,也就是张起灵自喇嘛庙来到长沙后的第三年,老九门将从各路搜集来的线索归并,最终发现一切的目标都直指位于四川境内的四姑娘山,其实自1963年起,老九门就已派出一部分力量去那里搜索,只是一直都没有什么重大发现。

“你的吴邪,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张帆扬对正站在卧室窗户前,看着那张依旧保存完好的旧照出神的张起灵道。

“……”

“不过,你的描述实在让我的人很为难,什么他现在也许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也许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或者年龄再更大一些……”张帆扬曾多次问过张起灵有关于吴邪的年龄问题,但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次比一次地让他觉得头疼。而从照片的年月上来判断,那个吴邪现在起码也得有四十岁了。当年他派人调查张起灵,查到吴家别墅时,却发现那里早已被一场没来由的大火焚毁,再无线索可查,遂他并没有见过吴邪,更不清楚吴邪与张起灵到底是什么关系,而张起灵也一直都只是说吴邪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一个人。

“……或许,我该回去了!”沉默良久,张起灵终于出声说道,平淡的语气里分明透着些许低落。

“还没找到他呢!你要是打算回去继续跟那群只会修行的喇嘛待在一起,怕是这辈子都别再想见到他!”张帆扬勾起一边唇角,幽幽地道。

果然,下一秒张起灵就转过头来看向他,黑眸中出现的丝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全都被他一点儿不漏地给捕捉到。虽不清楚那个吴邪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却知道他就是张起灵的死穴,只要一提到他,张起灵便会丧失一切的决断能力。

“……或许,这一次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张起灵许久才将视线从张帆扬的脸上移开,继而又将头转朝窗子那边道。

“你别那么灰心嘛!至少你还有我这个朋友,我的人都可费力地在帮你找着他呢!中国这么大,要从五、六亿人里找这么独独的一个,花个三年五载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也总比你一个人死守着那间喇嘛庙强吧!”张帆扬道,说完竟还下意识地伸手在张起灵瘦削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似是想揩去他身上的一部分落寞,告诉他他身边一直都还有一个人在陪着他。

张起灵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肩头的手,随后又一语不发地转头看朝窗外。

“你收拾一下吧,后天我们就去四川的四姑娘山,他们已经确定了那里有张家古楼的线索!”张帆扬对张起灵的淡漠态度苦笑一下,随即移开自己的手道。

“嗯!”张起灵背对着他,微微点头道。

“我帮你找人,你帮我挖坟,这生意咱俩都做得最合算不过!”临走前,张帆扬突然在张起灵的卧室门口站住,丢给他这么一句话后才转身离去,似是在提醒他,二人之间是有笔交易存在的,但却更像是在提醒自己,他和张起灵只是在做一笔交易,仅此而已。

几天后,几乎所有老九门的重要人物都出现在四川的四姑娘山一带。而由于大部分区域内的山洞都被搜索过,众人未费多少力便在高耸的山壁间找到了一处极可能是藏着重要秘密的山洞。

不过,这处山洞较之其它山洞却是处处透露着诡异,仅在洞外就能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丝丝腥腻味道,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敏锐的直觉告诉张起灵,这里面很危险!

随后,在张帆扬的执意要求下,张起灵只得选他做了助手,帮忙一起来打头阵,先众人一步进到山洞中去探路。

二人掌中各执一把军用手电,一前一后往山洞内部走进去没多远,便发现前方的地面上全都铺满了大小一致、高不过半米的陶罐,而两侧的山壁上也全都凿满了大大小小的凹坑,里面放着的全是竹简帛书之类的东西,乍一看,这里就像是一个布置得有些诡异且见不到尽头的秘密藏书走廊。

就在张帆扬惊叹之际,张起灵却突然提起执在右手的黑金古刀,将一个陶罐瞬间挑起并砍破。破碎的陶罐残片间,露出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被从沉睡中吵醒般开始飞速生长,片刻后无数根细丝便游走到二人近前,仔细一看竟是人的头发。

无数根像是触手般的头发丝来到张起灵身前半米处却突然停住,小心翼翼地再向他又靠近了一寸后,便触电般地迅速收回。然而,稍事停顿了几秒,头发丝便绕开张起灵,转而朝张帆扬的方向游去。

“小心!”张帆扬听到张起灵的声音后,立马回过神来,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堪堪躲过头发丝的第一轮攻击。同时,张起灵这边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将游向他那边的头发丝全部斩断,而断掉的头发丝便毫无生气地散落在地上。

“唔,这是什么鬼东西?”张帆扬有些惊魂未定地道。想他好歹也是在各式各样的凶险墓地里混迹过多年的,但却还从未见过这般会主动攻击人的头发丝。其实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它竟然毁了他一贯都自诩冷静的良好形象,让他在张起灵面前着实的不淡定了一把。

“应该是被人下过咒的,小心些!”张起灵淡淡地道。

“好像又、又要来了!”张帆扬不可思议地看着碎片间,那团黑乎乎的头发丝又开始在飞速的生长,便结结巴巴地道。

“退到我身后,它好像不会攻击我!”张起灵用命令般的口吻道。虽然语气还是如往常一样淡然,但此刻在张帆扬听了,却总觉得里面有了些许暖暖的关切之意。

退到张起灵身后不远处,略带着几分焦急地看他用黑金古刀与那团斩了又生、生了又斩的头发丝交战了几个回合后,张帆扬就见张起灵迅速将左手执着的手电筒挂到腰间,并突然用黑金古刀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手背,随即便捏拳将自己的血滴到那团碎片间的头发上,只一瞬间那团头发变失去了前一秒还生机勃勃的活力,像朵完全枯萎的花儿一样永远地丢失了生气。

“我来帮你包扎!”从诧异中反应过来后,张帆扬立马跑到张起灵面前,自衣兜里取出一块软料帕子,执起他受伤的手就开始包扎起来,“没想到你的血这么厉害,我可还不知道我们的族长有这种绝活!”

“我说过,我不是你们的族长!我跟你出来,只是为了找他!”张起灵抽开受伤的手,有些不耐的道。

“哎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见张起灵又要继续往前走,张帆扬立马服软,“等等,你的手还没包好呢!”

“无妨!”前方洞内阴冷的空气中飘来两个冷冰冰的字。

“啊!”张帆扬只顾着去追已经走出几步远的张起灵,却未曾注意到脚下的路已经全是由陶罐铺就而成,此刻他的右脚便不幸踩进了一只陶罐中,也不知他张起灵究竟是如何在这条陶罐路上安然行走的!

听到这声惊叫后,张起灵立马转身原路返回。

然而,令张帆扬万没想到的是,当张起灵来到近前,与自己只有咫尺距离时,他竟缓缓地将手中的黑金古刀架在了自己的肩头,“别动!”这一声,貌似比先前那一句“无妨”还要更冷上几分。这话明显是对自己说的,但他的眼睛却并未看着自己,反倒是十分警惕地看着自己身后一个很近的地方。

被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可不是什么好受的,张帆扬只安静了几秒,心中的疑惑便开始倍增,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着张起灵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啊?关心你一下难道也算是我的错?你这就急着要杀人灭口了?”

“闭嘴!”张起灵迅速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又立刻移回先前一直在看着的方向,同时眉头也不由皱了一皱,但却并不是因为恼眼前这个不知死活又十分聒噪的家伙,而是因为看到他身后那个更加接近的危险。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吴邪,可是我……”张帆扬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耳根处突然传来“兵”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个什么金属似的小东西撞到了张起灵的黑金古刀上。见张起灵面色终于缓和下来并微微松了一口气后,他这才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看,“天呐,是尸蹩,还是红色的!”

这些年来倒了那么多斗,他怎会不认识这就是墓中最最毒的尸鳖王,但被咬上一口那就是等死的命!原来,张起灵只单纯是要救自己而并没有其他的意思,那刚才自己口无遮拦所说的那些话……

“走吧,先出去,这些罐子里应该装的都是尸鳖王和头发,我们准备些装备后再来!”张起灵像是完全没听到他先前说的那些话一样,依旧淡淡地道。

“哦!好……”忍了这么久,终于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一半,但却被对方完全忽视,张帆扬始终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心里面也顶不是个滋味。

往回走了几步,却没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张起灵这才想起张帆扬的一只脚还踩在陶罐里呢!

“啊!又是一只尸鳖王!”张起灵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便又传来一道惊呼。原来,先前被张起灵打破的那个陶罐里藏着的那只尸鳖王,此刻刚一惊醒过来便朝着张帆扬那边飞去。无奈此刻张帆扬的右脚正被陶罐中的头发缠住抽身不得,遂只得求救于张起灵。

待将张帆扬救下后,张起灵不放心地将自己的血又往他的右腿小腿处和脚面上抹了些,待看不到有发丝缠在他腿上后,这才与他一同往山洞外面走去。

在将洞内的部分情况跟众人大致说过后,最终大家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张起灵带领,继续往山洞深处探路,一路则在藏书走廊处安置滑轮装置,将嵌在山壁内的古卷分批运出。

休整一天后,张起灵再次领队出发,与前一天不同的是,这次老九门的所有代表人物几乎都加入到了探路的队伍当中,除了张启山、二月红和半截李三人是委派了门下最得力的干将来参加这次盗墓活动外,其他六门的门主皆是亲自上阵。

然而,当洞内的古卷被运出了五分之二后,在更深处探路的众人却出了意外。也不知是谁一不小心就触碰到了某处机关,所有人都被带到了这处山洞的底部。

连续被困了两天后,又有一拨人掉了进来,人数差不多是探路队伍的三倍,一问才得知原来这些都是想来救他们的人。

就在众人已经食物匮乏之时,张起灵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通往先前那个山洞的通道。不过,在经历了一番殊死挣扎后,更多的人便永远地留在了这条通往生路上的死亡通道里,因为那里面到处都隐匿着火红色的鸡冠蛇。

然而,当劫后余生的十数人又重新回到那条藏书走廊时,更可怕的一幕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数不清的血尸正挡在他们出去的路上,这些,想必都是欲来救他们出去却不幸被尸鳖王咬伤的人变的吧!

“大家先冷静,所有人都往刚才的那条地下通道口退,我们得把他们引到那里去!”张起灵镇定地道。

活下来的人除张起灵和张帆扬外,总共还有六个门主和七八个各门的精英,大家虽然都是吃盗墓这碗饭的,但却恁谁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血尸,当下便都都慌了神,没了主意,一听张起灵如是说道便都点头同意,一步步地引着面前的一众血尸退到了地下通道口。

“你们全都去装着铁盘的那间屋子,在所有血尸都进到地下通道前,一定要守住那里,否则谁都别想活着出去!”张起灵望着惊慌失措的一众人道。

“那你呢?”张帆扬来到他面前急道。

“我去引他们下去!”说罢,张起灵就又划破自己的手背,将血在众人去装着铁盘的那间屋子的途上洒了一路。“你们快过去吧,时间不多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待众人都迅速跑进屋子后,张帆扬却独独地留在了张起灵身边。

“很危险,你没有自保能力!”张起灵毫不客气地道。

“至少我能帮你打打下手!”张帆扬想起不久前二人探路时发生的事儿,有些心虚地道。

“不要添乱,跟他们一起守住那间屋子,我不会有事的!”张起灵突然放缓了声音道,似是知道张帆扬是在担心自己。

“我……”

“你只会给我帮倒忙!”张起灵截住他的话,“快点进屋,他们就要过来了!”

“我、好吧……那你一定要小心!”张帆扬不甘又不舍地嘱咐道。

“嗯!”张起灵冲他点了点头,眸中满是坚定的神色。

“张帆扬!”就在张帆扬转过身正准备离开之际,张起灵却又开口叫住了他。

“啊?”听到张起灵第一次开口叫自己的名字,张帆扬心中一阵儿激动,赶忙转过身来期待着听张起灵后面要说的话。

“借你的帕子一用,他们不喜欢我的血!”张起灵道。

“哦!那、我来帮你包扎吧!”心中失落了一下后,张帆扬便从衣兜里掏出那条软布帕子,稍事替张起灵揩了揩指间的血迹,便将帕子往他掌上缠了个圈。

“快走!”然而,还没等打来得及给帕子打完结,整个人便被张起灵大力一推,竟生生飞进了不远处的屋子,幸而被后面的几个人出手接住这才没给摔着。

待看他安全后,张起灵用牙咬住帕子一头将结打完,随即便转身进了地下通道。

“张起灵,一定要小心啊!”稳住身子后,张帆扬冲着已见不到张起灵人影的地下通道口喊道。

“守住、门……”地下通道中隐约传来张起灵不完整的声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面目狰狞的血尸,如下饺子般地从地下通道口往里走去。偶尔会有一两个迷路往屋子这边走来的,却都被张起灵的血挡在了外面,继而又跟着大部队往地下通道口走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一刻钟……半小时,终于张帆扬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住了,挣脱了众人的阻挠后,提着把霰弹枪便往地下通道口冲了过去,一路上小心地躲闪着还没有进入地下通道的血尸。与此同时,齐铁嘴也按捺不住性子,便也跟着他一起前去营救张起灵,他只觉得这么一个血性男儿死在血尸手里实在可惜!

就在张起灵与众血尸在狭窄的通道中艰难缠斗之际,突然又多出了两个战斗力,这无异于是雪中送炭。三人在解决掉三分之一的血尸后,终于汇集到了一处,开始并肩作战。

“你俩快走,年轻人嘛,以后还会有很多好时光要去经历!”战斗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后,齐铁嘴设法让张起灵、张帆扬二人脱出了血尸的包围圈。

“啊……”还未等二人答应,一声惨叫便传至耳畔,“快、走!封、住、洞、口!”这时,被几只血尸同时攻击了的齐铁嘴发出狮吼般地最后一声嚎叫。

“走!”张起灵拉起已经受了伤的张帆扬道。

二人冲出地下通道,又将几只在近前的血尸送进去后,便开始搬动一旁个头较大的石头去堵地下通道口。而在屋子里的人看到出来的只有他们二人后,便都知道在齐铁嘴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留在外面的血尸数量其实并不多,众人见张起灵以神一般的姿态又活着回来后,顿时便都像服了颗定心丸,放开手脚来将余下的血尸全部消灭掉,并很快将地下通道口用石头堵死。

“大家快离开这里,如果血尸弄开封石,里面的鸡冠蛇也会被他们带出来!”张起灵神情严肃地道。

众人点头,说着便一窝蜂地往山洞的入口跑去。

“啪!”一个重重地、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从张起灵身后响起。

“张帆扬,你怎么了?”张起灵转身望去,却见张帆扬正狼狈地整个人匍匐在地上。

“张起灵,你能活着出来,真好!”张帆扬虚弱无力地道,“可、可是,我却要这么狼狈的死在你面前!老天爷还真过分,就连死也不让我给你留个美好点的形象!”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只是被血尸抓伤了,不会死的!”张起灵将他扶坐起来道。

“我被蛇咬了!呵……”张帆扬道,“还好刚入皮就被我给拿掉了,要不然我也撑不到现在!”

“什么时候?”闻言,张起灵突然慌乱了起来,忙问道。

“快到地下通道口时!”张帆扬有气无力地道,嘴角却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张起灵这才想起,自己在拉着他来到地下通道口时,明显被他往一旁推了一把,当时只以为他是受伤没站稳,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为自己徒手挡下了一记毒蛇之吻。

“你怎么不早说?”张起灵面露痛色,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而让无辜者承担了后果似的。

“早说有用么,被鸡冠蛇咬了谁还有得活?”张帆扬攒着力气戏谑了一句,“足够了,张起灵,你肯为我的死感到难过,我已经很满足了!”

“张帆扬,我不会让你死,你还没替我找到吴邪,你不准死!”张起灵绝望地说道,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世世吴邪离开自己时的画面,不觉悲从中来,说到最后声音已哽咽。这几年,他从张帆扬身上看到了不少吴邪的影子,或许,他早就把自己的一部分精神寄托放在他的身上了吧!

“对不起,张起灵,这次我要食言了,不过我的堂兄张海客会继续帮你找他的!”张帆扬努力抬起手,想要去摸一摸张起灵的脸,但最终却还是放弃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只属于吴邪一个人的,无论是人或者灵魂,都只能属于那个他从来都没见过的吴邪。并且,他也不忍心去亵渎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纯洁恋情。

“别说了,我这就带你出去,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张起灵说着就将张帆扬打横抱起,准备往山洞外走去。

“不要!”张帆扬拼尽力气想要从张起灵手中挣脱,“我马上就会变得很丑,我不要你看见那样的我,请把我留在这里吧!”

“你不可以死!”张起灵抱着他慢慢地跪了下来,悲怆地道,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他这是怎么啦?为什么此刻竟会有这么悲伤的情绪,压得整个儿胸口都觉闷得慌,像是下一秒就再不能呼吸了一样。

“张起灵,祝你尽早找到你的吴邪,然后、跟他永远永远幸福地在一起!”张帆扬身上蛇毒虽已完全发作,但他仍努力地抑制着唇舌间的颤抖,用最后最后积攒的力气祝福张起灵道。

“啊……”

“啊……啊……吴邪,不要离开我!”

“吴邪,你去了哪里?我怎么一直一直都找不到你啊?”

眼前的这一幕生离死别,终于跟回忆里的画面完全重合在了一起。这一刻,张起灵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此便再也找不到吴邪,甚至就连从其他人的身上都无法再捕捉到他的影子,心不由从无望转到了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世齐羽

整整过了一天一夜后,活着出去的五门门主再次进入山洞。这次,他们无论如何也再不能说服自己,将救了一众人性命的张起灵和老九门领门人的儿子独留在危机四伏的山洞内。

然而,当众人在幽深的山洞中寻到他们二人时,虽是早有他们二人已经死亡的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由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行至二人近旁,众人就见浑身是伤的张起灵正瑟缩地蜷成一团靠坐在山壁上,嘴里满是含混不清的呓语,神情看起来也是极度恍惚。而此刻张帆扬则安静地躺在张起灵面前的平地上,上半身至整个头部已全被张起灵用自己的外套遮盖住,但露出的已是明显肿胀发黑的右手却向众人昭示:他是中了蛇毒并且已绝命多时。

登时,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在他们忙着逃亡之际,张起灵就是因为这才突然转身停下来的。若是当时大家能合力将张帆扬抬出山洞,那兴许还能救上他一命,但当时所有人都只顾了自己。

众人满怀愧疚地望着二人沉默了一阵儿后,便准备动手将他们带出山洞。却没想到,还没待他们接近张帆扬的尸体,张起灵就突然站立起来并对他们亮出了黑金古刀。

“走开!”张起灵发出一声如困兽般暴怒的低喝,几个老爷们儿立时全都怔住,霍仙姑也被吓得有些花容失色,一众人谁也不敢再妄动。

随后,他们就见张起灵如魔怔般将一处山壁间的凹坑清空,也不管被他随意丢弃、铺洒满地的竹简帛书全都是当今仅存且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品。接着,他动作轻缓地将张帆扬的尸体安放其中,最后又用一部分竹简将凹坑的外缘填满。

待做完这所有的一切后,张起灵终于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熬到了油尽灯枯,在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重重地昏倒在地上。

之后,吴老狗和解九爷等人轮换着将已经神志不清的他,背出了那个令众人都充满了可怕记忆的山洞。

再次醒过来时,张起灵发现自己正躺在舒适的羽绒床上,稍稍适应了一会儿后,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好像少了样特别重要的东西,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往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混沌的脑海中都只有一个个身着白大褂的人的影子,有的是为他检查身体,有的是为他打针开药,有的则是坐在床头旁的凳子上,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个没完……

自醒来后,张起灵便对身边的任何事物都没有太多的反应。每一天每一天,他都努力地在想自己究竟是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每天围在他周围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一个都不熟悉?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他自哪里来又要往何处去,他留在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在发现张起灵失忆后,继承了张帆扬照顾张起灵的角色后,张海客不得不又开始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张家上任族长张起灵的踪迹。若是不能将失忆的张起灵治好,那他们要解开张家古楼里有关长生的秘密,就只能寄希望于上一任的张起灵了,希望他如今还健在。

1970年,得力于当年同去四姑娘山参加盗墓行动的古董贩子大金牙对那些古卷的翻译,张家人终于对张家古楼的确切遗址有了眉目。并且,更令人惊喜的是,他们竟真的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张家的另一个族长张起灵,只是这个张起灵却一直坚持说自己才是他们张家的最后一任族长。张家人仅是急于知道那个隐藏在张家古楼里的秘密,遂才没工夫去跟他计较他究竟是哪任族长,只要他也是张起灵,那就足够了!

没多久,这个张起灵便领着一个考古队代表整个张家替组织完成了对张家古楼的研究。但不幸的是,在考古队完成任务准备撤离时,却遭遇到张家古楼内部强碱的袭击,除几个命大的活着出去外,其余人皆被强碱烧死在里边。

得到了张家古楼里的秘密,虽然发现这其实还并不是最终的秘密,但组织仍是将带信儿活着出来的几个考古队员全部秘密处死,并也没再派人进入张家古楼去搜救其他幸存者,而是私吞了那个属于张家人的秘密。很快,这处遗址便成了组织手中的弃子。

但谁也没想到,被强碱严重烧伤的这个张起灵竟活着从一处密道爬出了张家古楼遗址,并被上山打猎、无意中目睹了一切的盘马所救。在得知出来的人最后全都被害后,这个张起灵终于知道了整个事件的严重性,遂决定将此次研究活动作为心底永远的一个秘密。而由于身上的皮肤大面积被烧伤,胸前的墨麒麟早已被毁去,作为肩负着整个家族几百年来一个最神圣职责的最后一任族长,这个张起灵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个墨麒麟纹在自己的救命恩人盘马的身上。

他想,若是自己终究还是被强碱腐蚀而死,那么,待日后对组织起了疑心的张家子孙来寻,在见到盘马身上的墨麒麟后,就能立即从他口中得知这一次考古队全军覆没事件背后的真相,并让他们知道:向组织出卖自己的家族秘密并不值得!在这世间,谁都不配拥有长生的资格!这一切,早在几百年前就该被永远地湮埋!

自四姑娘山回来,整整又过了十年后,张起灵终日混沌的生活终于因一个消息的到来而被彻底改变,张海客帮他找到了转世后的吴邪!

在张起灵整个失忆期间,心理咨询师多次嘱咐过张海客不可以再给他过大的刺激,遂张海客一早就将他一直贴身装着的民国吴邪的旧照收了起来,平日里也只敢有意无意地提上那么一提,但张起灵却仿佛是被张帆扬的死刺激得丢了魂儿一样,对任何人的言语动作都没有丁点儿反应,只有那双偶尔才会眨动一下的黑眸让人知道他还活着,否则就真的跟一尊冷冰冰、呆住不动的雕像一样。

“吴邪……”张起灵目不转睛地看着张海客递到自己眼前的照片,下意识地就唤道。

盯着照片痴痴地看了好一阵儿后,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从张起灵的脑海深处撕开一道缺口,随后便如恣意奔腾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待他将脑海中零乱庞杂的记忆全都规整顺遂后,时间已来到第二年的春末。

“明天,我们就安排你去他所在的那支考古队。”刚一敲门进入张起灵的卧室,张海客就开口道。

“嗯!”张起灵点头淡淡应道,黑眸中却是明显多出了在往日绝看不到的丝丝光彩。

“只是,从年龄上来看,他绝对不可能认识你!你、可千万不要吓到他!”张海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张起灵,嘴角勾着笑道。

此次考古队的所有队员都是由张大佛爷亲自挑选出的,但却也不能完全保证里面就不会有其他势力的特务渗入。而这个名叫齐羽的吴邪着实就可疑到了极点,因为他的身份背景似乎都过于干净,仿佛像是他之前从来就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这可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现象。不过,为了能让张起灵继续以族长的身份继续为家族效力,张家人还是决定冒险利用齐羽将张起灵引入这支人员全新的考古队伍中。

其实,自1970年的那支考古队在张家古楼全军覆没后,整个张家便彻底分为两派,一派继续与组织保持密切关系,而由张大佛爷亲领的这一派则不再完全信任组织,并开始暗地里寻找脱离组织控制的方法和继续寻找长生的秘密。

到了1976年,由于组织领导人及其副手相继逝世,投靠了组织一派的张家人便仓促安排了一支包含几名老九门新人的考古队伍到广西巴乃的张家古楼送葬,虽然并未在此找到长生之法,但他们仍希望能暂时保得领导人的遗体不腐,并且他们也没有放弃下一步寻找长生秘密的计划。本来,齐羽也是被选在这支队伍中的,但张海客却先一步发现了他,在与张大佛爷汇报了情况后,二人便暗中提前将齐羽调到自己这边新组成的考古队中,并以他为饵,诱张起灵也加入这支队伍。

1940年到1976年,整整三十多年过去,刚见面的那一刻,张起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吴邪竟还能如此真切地再一次站在他面前。而由于张海客事先一再叮嘱,这一次,张起灵除了不断在心中感激着上苍眷顾外,明里却是不敢轻易去接近齐羽的,反倒是只敢暗中在一旁悄悄地观察这个终于获得健康体魄,但却与前些世吴邪都明显有着些不同的齐羽。

二人在考古所相处了两个月后,考古队便接到了组织上安排的前去巴乃张家古楼的考古任务。然而,这实则是张大佛爷自己下达的任务,组织领导人及其副手的先后逝世,终于给了他一个可以摆脱组织控制的绝好机会。

当时,整个考古队里只有齐羽还不知道,他所在的这支考古队此行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替换掉那支由组织直接监管,且早已带着领导人遗体赶赴巴乃张家古楼的考古队。其他任务则全都只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让还被蒙在鼓里的齐羽知道,这一切都是组织上的安排。那么,不管他的真实身份是否是忠于组织那边或是其他势力的特务人员,也都不会轻易就对整支考古队起疑。

顺利地完成替换任务后,张大佛爷的考古队便得到了组织和他这边的双重支持,很快组织那边就将考古的下一个目的地告知了考古队,那就是位于北京西郊的样式雷家族的祖茔。那里,在几百年前便被人藏下了个足以震世的惊天秘密。

或许还是由于二人间永世麒麟劫的牵绊吧,相处了小半年后,张起灵和齐羽终于在出发前夕向彼此坦诚了自己的身份,但张起灵还是遵守跟张海客先前的约定,并没有将考古队已经被掉包的事情告诉齐羽。

齐羽的确是组织派来监控整支考古队伍的特勤人员。他自幼就是孤儿一个,幸而被组织收养、教育并加以训练,才使他有了今天的一身本领和能力,而由于组织一开始就把这支特殊考古队的考古内容当作是绝密,所以他自加入考古队的第一天起就时刻监视着每一个队员的行为,生怕自己在哪里出现纰漏,就会致使绝密信息被人泄露出去的可怕后果。

而在知道了张起灵两千多年来一次次寻找自己转世的事情后,震惊之余,齐羽更是对张起灵产生了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爱意。每一世,都是张起灵来守护身患寒症的他,那么这一世,就让已经恢复健康的自己,来全心守护身边这个执着得让人总感到心疼的男人吧!

半年间平淡的朝夕相处,二人间那丝若有若无的爱意,却是在这次互相坦诚后才开始迅速变得日趋浓烈,并最终发展到几近要焚毁掉他们各自的灵魂的地步。

这一次,张起灵发誓自己再不要放开吴邪的手,哪怕是共赴黄泉,他也定要执着他的手奉陪到底!

这一世,齐羽告诉自己,他再也不要这个永世都只爱着自己一人的男人,再为自己受伤受累受苦受难,哪怕是付出一切,他也定要他这一世能过得幸福美满!

然而,好景不长,在感情刚升至浓处的二人自样式雷家族的祖茔考古出来后,这份感情便开始有些变了味道,张起灵始终无法真正从心底原谅齐羽当时在镜林中的残忍做法。

他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当着自己的面……还要那样做?

还要那样残忍的做?

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捉弄

样式雷家族祖茔,西墙密道尽头山腹底下的椭球形空间,被上万颗鱼眼石的莹莹绿光照得炫目无比的镜林中。

“齐羽……”

“齐羽,你在哪里?”

张起灵慌乱地在上千面映着自己身形的镜林中疾速穿梭,迫切地想要尽快找到半小时前不幸失足跌入翻板陷阱中的人。

听到远处的张起灵正焦急地唤着自己的名字,齐羽顿时心头一紧,下意识就将别在腰后的77式手枪拔出,并将枪口对准了眼前这个近在咫尺、此生他最熟悉不过、但此刻却又令他感到陌生不已的另一个自己。因为,方才他明明看到几分钟前这个突然从几步外的石镜中凭空走出、意识还有些混沌的自己,在听到张起灵呼唤“齐羽”这两个字时,眸中明显有一丝不寻常的光彩闪过。

“齐羽……”

张起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却是比之前的都要更近一些。

“别动!”见眼前的另一个自己似乎是想循声去找张起灵,齐羽当即就将食指又往扳机上扣了扣,并冷冷地压低声音对他喝道,语气里满是明显地不悦,仿佛只要眼前的人再敢妄动一下,他就会立刻开枪。

但是,他真的能下得了手、打死眼前这个完全跟自己丝毫无差的另一个自己么?

就在齐羽一时还在犹豫之际,张起灵的声音已经移至他身后仅十余米左右的地方,“齐羽……齐……”

当张起灵见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时,还未将齐羽的名字喊完,他就下意识地料到,齐羽一定会开枪打死那个此刻正用一双无辜的、满含欣喜之色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

“不……”就在张起灵改口的瞬间,几乎是在同时,一声清脆的枪响便掩盖过了他因害怕而略微有些发颤的声音。

来不及上前去阻止,张起灵只能眼睁睁看着齐羽将另一个齐羽开枪打死。并且,在那个齐羽中枪倒地的同时,他也因承受不住体内突然产生出的一冷一热两股强劲的气流的互相倾轧而昏了过去。

就算齐羽对眼下这个诡异的状况毫无所知,但他张起灵却又岂会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他早已不想再去触碰那段不堪的回忆,但却还是在看到另一个齐羽,出现在位于整片玻璃镜林中心且材质极为奇特的石镜前面时,脑海中不由就浮现出十多年前,他与老九门的一众人被困在四姑娘山山腹底部,一次他独自前去寻找出路时,无意在一个隐蔽的人工山洞中看到的壁画。

壁画上,先是一个年轻男子在看一场距离自家很近的流星雨,接着是这名男子带着一群人去流星陨落的地方挖一块巨大的、表面如镜子般光可鉴人的陨石,再后面就是这名男子开始请人打磨这块天外来石,并将其凿刻下来的边角料按照个头不同,分别填充到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铁球里,并且,这些铁球还都拥有精美的花纹做为外表的装饰。

接下来的六幅图,第一幅是一个模样乖巧的小女孩虔诚地跪在用这块陨石打磨成的巨大如碑状的石镜前,石镜与她之间还挂着一件女孩儿的华服,只不过那华服上的丝面已经有了几处破损;第二幅,翌日女孩身着一件与昨天石镜前挂着的那件一模一样的华服,但这件的衣料却崭新如初的,一旁的火盆里则丢弃着昨天那件已经破损了的华服;第三幅应该是小女孩长大做了妇人之后,抬着一盘残旧的首饰跪在石镜前;第四幅,翌日妇人就将重又恢复了珠光宝气的首饰戴满整个发髻,而先前那盘残旧的首饰则被她随意丢弃到一旁的地上;第五幅是这个妇人变作奄奄一息的老妇后,将自己的血涂满整个石镜镜面,最终失血而亡倒在石镜旁边;第六幅,翌日一个健康的老妇人重又活生生的站在了石镜旁,只是,她看着倒在一旁血泊中的另一个自己,眼里终是难掩一丝哀伤。

壁画的结尾处还写有一句话:天镜者,每日可产镜前一物,将死之人以血祭之,可得一次重生!

记忆回退到六百多年前的明朝,张起灵突然就想起了“故事吴”曾经给自己和吴邪、王盟讲起他从路人口中听来的那个关于老爹嫁女儿用石头做陪嫁的故事。

原来,这壁画中的男子就是当年修筑了紫禁城的汪藏海,而壁画中的女孩肯定就是他的独女。试问天下父母,有几个是不真心疼爱自家孩子的?用一块能使残物还原,又能替人续一次命的天外神石作为爱女的陪嫁,谁又能再说他汪藏海是不疼爱他的独女的呢?

张起灵虽是猜出了画中人的身份,但由于当时情况危及,一众人的性命几乎全是拿捏在他一人之手,不允许他有更多的时间再去对壁画作者的身份做出猜测,遂他只得先将此事暂时搁下想待日后再来探究,但却没想到自己随后就因张帆扬的死而受到极大的刺激,一下子就失忆了整整十年,并且清醒过来后也不愿再去回想这段往事,加之后来齐羽的出现,无异就让他有了更好的借口去淡忘掉这段回忆。

然而,就算是有足够的时间,张起灵当时也不一定能猜出这壁画的作者其实就是汪藏海他本人。

当年,女儿远嫁之后,不久就领着自己的夫君归宁。并且,这一次回阁便是与她的夫君在汪家待了整整三年时间,待得自己的夫君把自家老爹的一身绝活全都学到手后,这才随夫君告辞老爹,带着老爹送的一大堆书籍礼物回了江西永修的雷家。

半年后,汪藏海便自人间蒸发,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多年后,当年已过百的汪藏海辗转找到自己的女儿,她已经是个命将不久的垂垂老妇。万般不舍之下,他这才决定用石镜来替女儿续命,虽然最终还是要用眼前这个女儿的命来换,但他还是不愿去接受失散多年后父女才刚一相聚女儿就将老死的悲哀结局。

待得年迈的女儿重生之后,汪藏海终于放下了这一世心中的担子,在一个冷凄凄的秋日清晨告辞了女儿,独自来到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四姑娘山的这处山洞,并将有关于石镜的事刻画在了自己凿出来的小山洞里,算是给自己永远留下个有关于女儿的念想吧!

再之后,他就以一个神秘人的身份,为此世已经名利双收的自己,在遥远的西沙群岛海域修建了一座堪称是世间一大奇迹的海底巨墓,并将自己此生所携带的绝大部分秘密全都带了进去,希望它们能伴自己永眠海底,又或者,同时他也期望等有缘人来将它们再次带回人间。

看到齐羽左臂上缠着的渗出血的绷带,再见石镜镜面上仍未凝结的斑斑血迹,张起灵已然明了齐羽是自翻板陷阱跌落下来撞到石镜上时,就意外地对石镜进行了一次血祭,并很快就复制出了另一个完好无损的自己。

只是,那壁画上明明画的是血祭之后第二天才会将血祭者复制出来,可齐羽的血至多才在石镜上停留了半个多小时,并且血量也远不及那壁画上的多,但却怎么会这么快就复制出了另一个齐羽呢?

电光火石之间,张起灵脑海中迅速冒出了两个念头:这或许是与他们之间的永世麒麟劫有关,又或许是前一世吴邪服食过神果关系,但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出现的这种状况,那就真是让人无从知晓了。

考古所,张起灵的宿舍房内。

“起灵,你终于醒了!这几天,你吓死我了!”见躺在床上的张起灵终于转醒,齐羽立马激动得扑到他身上将他紧紧抱住,心中虽是欢喜万分,但眸子里却早已是水光闪闪。

“……”这一次,张起灵并没有对齐羽的亲昵行为做出言语或是行动上的回应。

“起灵?”见自己抱着的人此刻就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半晌不发一言,齐羽有些奇怪地就将头抬起来去看张起灵,眼中略带疑惑地唤他道。

“……”张起灵依旧没有回应他,只是,那双直直看向他的黑眸里,此时却是明显多了几分初秋般的寒意。

“起……”

“你为什么要开枪打死他?”二人直视片刻,就在齐羽终于忍不住又准备开口唤他时,张起灵却突然用冰冷冷地语气硬生生截住了他的话。

“……”听了张起灵生冷的问话后,这一次轮到齐羽开始沉默,先前那颗还满是欢喜的心顿时就像是被浇了盆冬雪融化后的冰水,瞬间就被冻住,疼得他喉头一哽,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齐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死他?”张起灵再次问道,齐羽已经能明显感觉到他在生气。

“我……”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话虽已在嘴边,可喉头的哽咽,却还是让齐羽无论如何也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难道,张起灵真的是为了另一个自己的死而生自己的气么?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这时,张起灵突然伸手扯住齐羽的一条胳膊,大力摇晃着他,几乎是咆哮着地问道。

“对不起,起灵……”这下,齐羽终于被张起灵弄得失声哭了出来。不是因为手臂被捏非常非常疼,而是因为心里真的好疼好疼!

“他也是你的一部分啊,你怎么可以那么残忍?”张起灵歇斯底里地质问道,对齐羽的眼泪完全视而不见。说罢,他忽然松开抓着齐羽的手,并转过身去不愿再看他。而黑眸里露出的悲悯之色,却不知是在为哪个齐羽感到心痛难过。

“起灵,对不起!起灵,对不起……可是、可是你只有一个啊!”齐羽见张起灵一副厌弃了自己的样子,便不再管张起灵是否还在生自己的气,边哭着道歉边不顾一切地就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张起灵的身子。

“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起灵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心紧蹙着道。他想起复制齐羽中枪倒地身亡的同时,自己胸前的墨麒麟也跟着蓝光红光齐闪,这就代表,灵魂如同初生婴儿般干净无染的复制齐羽已经去转世了。

“他已经代替你去转世了!”

“也就是说,你可能不会再有来世了!”

“啊!那怎么办?”闻言,齐羽心中一震,连紧抱着张起灵的手臂也不由地松了几分。

张起灵显然是感受到了身后人的慌乱,便挣开他的禁锢,转过身来将他搂进胸膛。

算了,他现在始终还只是个才满十七的孩子。民国时的吴邪,在他这个年纪不也是从不会听自己话的么,且还是总喜欢给身边爱他的人惹麻烦,呵……回忆起往日情形,张起灵嘴角不由露出浅浅一抹释然一笑。随后,他就紧了紧搂住齐羽的手臂道:“好了,别怕,不管是怎样的后果,我都会陪你一起承担!”

在张起灵跟齐羽解释了他意外血祭了石镜复制出另一个自己的事情,正准备回青铜门去查看复制齐羽转世的信息时,齐羽却非要跟他一起去,说是想亲自弄清楚自己是否还有转世的机会。

长白山青铜门,梦之界内。

“果然,它还是在民国那一世的你转世之后,就结出了两颗并蒂果!”张起灵看着火精神树上两颗正发着莹莹绿光的神果对齐羽道。

“可是,为什么当时我身上的麒麟并没有察觉你已经转世了呢?”张起灵微微眯起黑眸回想着当年的情况,在嘴边喃喃地道。齐羽是1960年年初出生的,那时,他好像已经在墨脱那边的青铜门里了。

“你不能吃!”这时,张起灵见齐羽突然准备伸手去摘神果,便立马制止了他。

“啊?”齐羽睁大了眼睛望着张起灵,清澈明亮的眸子里有几分不解和几分委屈。

“民国时,我用它给吴邪治疗寒症,结果,在他过世之后,我独自在世间流离了整整三十七年,才找到这一世的你……”

之后,齐羽在张起灵身上麒麟血的掩护下,随他一同进入了终极之门,并在轮回镜中见到了还是个初生婴儿的今世吴邪。

眼前,这个小小的婴儿,便是千年前,张起灵在为二人立下永世麒麟劫时,就总想在轮回镜中见到的每一次吴邪转世后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PS:

“眼前,这个小小的婴儿,便是千年前,张起灵在为二人立下永世麒麟劫时,就总想在轮回镜中见到的每一次吴邪转世后的样子!”

哈哈,写到这里,突然觉得,今世吴邪才真正是张起灵一直都在等着的人!

☆、清明雨上

原来,是这样的,自己竟是那个复制齐羽的转世。确切的说,其实,自己已不再是张起灵要找的吴邪!

呵,既然如此,那么这么久以来,他在他张起灵眼里到底算什么?

朋友?还是、那个齐羽的影子?

难道,这就是他说的自己不能爱他的原因么?

他的爱只能给齐羽,他的人也只能给齐羽,他的心、他的一切也都只能给齐羽,对吗?

那么,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再去爱他呢?又能凭什么让他来爱自己?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吴邪就很想知道自己跟齐羽究竟是什么关系。起初,他只是因为对二人间存在的千丝万缕的奇妙联系感到好奇和迷惑。但后来,在确定自己是扎扎实实地爱上了张起灵之后,他不由就对这个与自己处于同一时空的齐羽的存在感到恐惧和不安。正因如此,他就更是迫切的想要去知道有关于齐羽的一切。因为,他很怕突然有一天,齐羽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来跟他争张起灵。毕竟,他们都拥有同一张永远都那么天真无邪的面孔。

可如今倒好,吴邪他终于不用再害怕了!因为,他张起灵原本就该是属于齐羽的!

反而,自己却是一次次地做了小人,先是抢了齐羽轮回转世的机会,现在,就连他的张起灵也被自己给抢了过来。

该感到害怕的人,应是他齐羽才对吧!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事情的发展为什么会是这样?

“张起灵,你是骗我的吧?我知道今天是四月一号愚人节,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原来,张起灵说的一点没错:其实,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

吴邪的确无法承受这样的真相,在得知了自己的真正来历后,他的精神在各种矛盾与挣扎中几近崩溃。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后,便转身飞速地离开了张起灵的房间,并一路跑到了古董铺子外,不远处的西湖边上。

若是换作以往,张起灵此刻一定会因为担心情绪已经有些失控的吴邪而立马追出来。但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这么做,而只是一个人,也像是失了魂儿似的独坐在落地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暮色凝重的西湖。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天色将晚,不知何时,西湖的上空早已阴云密布。随着一声轰隆隆响彻天际的雷鸣,积蓄已久的大雨便倾盆而下。

这时,张起灵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好像有个人还没回来。

在二楼屋里和古董铺子里转了一圈儿都没发现吴邪的身影,而王盟也早在二人还在谈话时就下班回家去了,没法向他问吴邪的去向,一打电话,才发现吴邪出去时根本就没带手机。

“该死!”这下,张起灵是真的开始着急了,后悔自己刚才只顾着失神,而对情绪已经非常崩溃的吴邪放任不管。

随手抄起挂在古董铺子墙壁上的一把绘有水墨图案的桐油纸伞,带上铺门,张起灵冒着大雨匆匆往西湖边上寻去。

平日里,这个时候,正是情侣恋人们最留恋于西湖湖畔的时刻,也是西湖一天里最显暧昧与热闹的时刻。然而此时,一对对慌乱跑去湖边商铺门口躲雨的男男女女,却正与举着纸伞、独自往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的湖畔疾步前行的张起灵擦肩而过。

缘着湖畔寻了一会儿后,两棵新叶已长成、离得有几分远的柳树间,一个极其落寞的白色身影便出现在张起灵面前,被雨打湿的衬衫下,露出那人背部的几许肉色与线条。

前方西湖上,大半还卷在心儿里的荷叶,此时正被雨水打得四下里摇晃,叶面儿上的嫩绿与叶背上的粉白兀自相互交替着,一闪一闪地和着眼前这道忧郁的白色身影,一同晃到张起灵的眸里心间。

执着纸伞静静地来到吴邪身后,张起灵将伞面往他的头上移了移,使它能够完全遮住此刻浑身早已被雨淋透的人儿。

跑出来吹了半个多钟头西湖上的冷风,接着又被暴雨淋成了落汤鸡,此时突然察觉头顶的雨水被东西挡住,吴邪木讷地转过头去看,随即便对上张起灵从黑眸里传来的心疼眼神。

“小哥……”虽然吴邪觉得自己的大脑此刻已经完全无法再思考什么,但却还是在见到张起灵的瞬间便下意识地轻唤了他一声。

“吴邪……”张起灵见到吴邪这个样子,心里也非常难过,哑着嗓子也唤了他一声。

听到张起灵这一声温柔的低唤,吴邪也不知怎么的,心突然就像被鞭子给狠抽了一下,顿时就疼得他流出泪来,但却也只是让它们默默地流着,而并没有歇斯底里的去发泄自己的情绪。

“跟我回家!”张起灵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泪水,随后牵起他的手不容拒绝地道。

任由张起灵牵着自己回到家后,吴邪始终一言不发。

“饿了吧?你先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了,待会儿饭做好后我来叫你!”张起灵拍了拍吴邪的肩膀道。

吴邪闻言,依旧是木讷地点了下头。耳中只听到洗澡换衣服,却是完全忽略他家张大爷竟然开口说要去做饭。自来到他这间小古董铺子,大半年时间过去,他家张大爷几时需要亲自下过厨来替他做饭???除了时常帮他打打下手外,他又怎么舍得让他家张大爷亲自下厨?况且,除了拧粽子外,这个他拿手么?

从衣柜里取了套稍厚点的睡衣放到吴邪的床头后,张起灵就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那边就呯呯咚咚地响起了某人准备饭菜时的声音。

很快,鸡蛋炒番茄,素炒白菜,吴邪中午炖的冬瓜排骨汤和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就被端上了餐桌。

“吴邪,吃饭!”来到吴邪卧室门口张起灵叫道。却见此时已经洗过澡的吴邪,正蜷在被窝里睡觉,头发明显还湿的很呢。

张起灵轻声叹了口气,随即转身去了卫生间,出来时手里已多了块干净的吸水毛巾。

“吴邪,把头发擦干再睡!”张起灵从背后摇了摇他道。

“吴邪……”喊了半天,见床上的人并没有要回应自己的意思,张起灵索性就直接扳起他的身子,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再温柔地为他揩着头发上的水迹。整个过程,吴邪都像是个极为听话的孩子一样不动不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一下。

揩了一会儿后,张起灵便不再去动他的头发,转而专注地去端详他的睡容。不知过了多久,吴邪竟真的在张起灵怀中睡着,见他的头发此时已经完全干了,张起灵便轻手轻脚地将他重又放回到了床上,仔细为他掖好被子后,这才悄悄离开。

来到厨房,先前做好的饭菜早已冰凉,吴邪不来陪自己吃饭,张起灵也没什么胃口,便用保鲜膜将它们全都封起来放进了冰箱。就这样,张起灵做的第一顿饭便成了没有一个食客的剩饭。

做完厨房的清理后,张起灵摸黑坐在落地窗前,并将目光投向夜雨中暗如泼墨的西湖上。

时间约至凌晨,就在窗外风雨声渐小之时,依旧静坐在落地窗前的张起灵,突然听到从吴邪卧室那边传来的水杯落地的声音。

“怎么回事?吴邪,你怎么了?”听到声音后,张起灵立马跑进吴邪的房间,打开墙灯后问道。

“水……”吴邪用嘶哑的声音喃喃地道,身体不舒服地在床上辗转着。

张起灵来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竟烫得吓人。

在连续给他喂了两杯温水后,张起灵才道:“你发烧了,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随后,张起灵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将吴邪送到医院里。陪他输了一夜针水后,第二天早上才载着他回了家。

接下来两天,张起灵便悉心照顾着病中的吴邪。

这天下午,好转了许多的吴邪,终于像是又重活过来似的,半躺在床上突然对正给他喂银耳粥的张起灵道:“小哥,带我去镜林!”

“你去那里做什么?”闻言,张起灵手中动作一滞,刚舀起的一勺银耳差点没又重新跌回到碗里。

“我要去替他收骨!”吴邪偏过头,难过的道。毕竟,那是他的前世啊!才刚一“出生”,就惨遭横祸的前世。也不知在他死后,齐羽又对他做过些什么。

当时,张起灵在复制齐羽被开枪打死后便也昏了过去,所以,他也不清楚齐羽最后怎么处理了复制齐羽的遗体。而自出了镜林二人闹过一场后,便都决定将镜林里所发生的一切当作心中的秘密,永远都不说出去。即使,那面石镜也许就是组织和张大佛爷一直在找的长生秘密。

“我答应过齐羽,以后不会再去那里!”张起灵不忍去看吴邪受伤的眼神,低着头道。

“齐羽?”吴邪不置可否的道了句,“你从前,不是无论如何都要管他们叫‘吴邪’的么?为什么轮到齐羽,我却从没听到,你叫过他一声‘吴邪’?”

“他有自己的名字,我不愿强迫他!”张起灵随即道。

“你、很爱他?”听到张起灵这样回答,半晌,吴邪才不甘心地开口问道。同时,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怎么都不是个滋味。

“……”见吴邪脸上痛苦的样子,张起灵不忍心再去回答他。

但沉默,却也是他给吴邪的最诚实的答案。

他是很爱齐羽,且还爱得很苦,并答应过,此世要和他手牵手共赴黄泉。可是,不可捉摸的命运,终究还是跟他们开了个大玩笑……

心下已然明了的吴邪,越见张起灵沉默不语,心里就越是难过得要命。便强在他面前忍住要流泪的冲动,然后迅速缩进被窝,用被子把自己整个儿的包裹了起来,然后背对着张起灵道;“我想睡会儿,小哥你先出去吧!”

之后很久,吴邪只觉得背后一直都静悄悄地,既听不到张起灵的呼吸声,也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声音。

“我带你去!”终于,就在吴邪即将要神思游离之际,张起灵开口打破了先前的一室沉默。

吴邪一时惊讶于张起灵对齐羽的承诺出尔反尔,忍不住就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回头去看。

“不过,要等你病好了之后再去!”面对吴邪极其不敢置信的眼神,张起灵却语气坚定地道。

半秒后,吴邪已是心思百转,怕张起灵只是想让自己好好养病才这样骗自己,遂就开始坚持起来,非要立马就去样式雷的家族祖茔。还说现在刚好是清明,是替复制齐羽收骨的最佳时间。

张起灵终是拗不过他,第二天一早便带着还病怏怏地他去了机场。傍晚,二人便已来到位于北京西郊的样式雷家族祖茔。

当吴邪看到镜林中,那具安静地躺在央石镜前,身上衣料早已无从辨认的骸骨时,想起当年齐羽放的那一枪,就仿佛像是生生被自己受一样。

为了张起灵,齐羽竟可以残忍地杀死被石镜复制出来的另一个自己,那么现在张起灵就陪在自己身边,这样算不算得上是对齐羽的惩罚呢?

捧起复制齐羽的骸骨,吴邪心中悲痛不已,一是为前世的他死于非命而伤心,二是为今世的自己并不是张起灵要找的吴邪而难过。

跟张起灵将复制齐羽的骸骨埋葬好后,吴邪道:“齐羽他现在在哪里?”

“出去后我再告诉你!”张起灵道。

之后,还在病中的吴邪突然感到心力交瘁,便昏了过去。

时光倒转,这一次,便换做张起灵将昏迷后的吴邪带出这片令人伤感的镜林。

醒来时,吴邪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胖子的宅子里。一问才知自在镜林中昏迷后,自己已经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当时他昏过去后,张起灵刚一把他带出墓地,就直奔了胖子这里。

他当时人事不知的样子,着实把一把年纪的胖子给吓了个半死。请来医生瞧过后,医生诊出他是由于水土不服而引发的重度发烧,所以才会喂什么吐什么。这话,也就只有毫不知情的胖子信了,而张起灵却是知道这他这是在犯着心病。

见他醒后情况仍不见有所好转,张起灵便执意要带他回杭州,胖子知道事情轻重,遂依依不舍的将二人送去首都机场。毕竟是年岁大了,再加之一年里大家也见不着几次面,临分别时,一世英明、喜欢胡吹乱侃的胖爷儿竟也是忍不住地掉下几滴泪来。

“小哥,你可要照顾好我们的小天真呐!”

“等你的那些年,他一个人其实过得挺苦,但就是喜欢在我们面前装样子!我还是过了好久才知道,他爸妈逼婚的那几次,他差点就跟家里闹翻了脸。整天戴着个小三爷的假面具活,我都替他累得慌!”

“现在,你回来了,他也终于可以再重新做回自己了!”

“再有,用你的牺牲,换不了他的十年天真无邪!只有你一直都陪着他,他才能真正活得轻松快乐!”

回到杭州,张起灵依旧是每天悉心照顾着吴邪。许是真的有水土不服的原因,这次回来,没过两天吴邪的病就开始渐渐地好转起来。

但他却总是用装睡,来回避着张起灵心疼的目光、体贴的照顾、温柔的声音等一切的一切。

这天早上,吴邪刚洗漱完回到卧室,就看见张起灵正抬着牛奶面包往自己房间走来,他二话没说就又窜进了被窝里。

“吴邪,起来吃早点!”张起灵放下手中的东西,摇了摇裹在被子里的人。

“哦!小哥你出去吧,我一会儿起来再吃!”吴邪心虚地道,声音被捂在被子里闷闷的响着。

张起灵瞅了眼地上倒扣了一只的拖鞋,嘴角勾出一抹无奈地笑意,随即便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几分钟后,吴邪以为张起灵已经离开,便想从被子里冒出头来透气,却不料被张起灵给逮了个正着。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记重重的吻便覆上了他的唇。一向保守自律的张起灵,这时竟也吻得热情霸道,直至感觉被压在身下的人快要窒息,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的唇。

之后,张起灵凝视着吴邪因害羞而变得通红的脸颊,温柔地对他道:“你不需要是齐羽,不需要是曹冲,不需要是其他任何一世的吴邪,你只要永远都是你自己就好!”

傻瓜,你难道真就不明白,我这次还能从青铜门出来,全部都是因为你么?

作者有话要说:

☆、轮回之面

被张起灵这一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吴邪,拼命想将视线从他已然情动的黑眸下移开,以掩饰自己此刻心中狂涌而出的激动,但却突然瞥见,张起灵衬衫下露出的胸口部分的墨麒麟这时正泛着洪洪紫光。

“咦,小哥,你身上的墨麒麟怎么成紫色的了?”

记忆回溯到1983年的秋天。

未取神果就进了终极之门的张起灵、齐羽二人,在回到梦之界后很快就陷入了龟息状态。经过六年多的长眠,张起灵终于醒了过来,而齐羽也因身上有着民国吴邪服食过神果后保留在体内的一丝灵力,在张起灵醒来后没多久,便也从龟息状态中清醒过来。

重又回到世间的二人很快就被组织找到。在考古研究所里平静而又幸福地过了一年后,第二年七月,二人被安排去西沙考古。

本来,张起灵是想拒绝这次危险的考古行动的,因为,他只想跟这一世的齐羽过一段平凡安宁的日子。但齐羽却坚持说,考古一直都是他的梦想,况且这次还是一处神秘的海底墓葬,多少搞考古研究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获得这样的一次机会。

最终,张起灵还是拗不过齐羽,便只好顺了他的意思。

但张起灵却不知道,齐羽这些言之有理的一再坚持的背后,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距离上次,在样式雷家族祖茔考古已过去七年多时间。当年,那支直接由组织管辖的考古队(实际上,除齐羽外,其他队员都是张大佛爷这边的人),由于人员缺省,已在赶赴西沙之前就进行过一次重组。

重组后的考古队队员,有张起灵、齐羽、吴三省、解连环、陈文锦、霍玲、李四第及其他三男一女。

虽然在张起灵、齐羽之外,还有几个也都是当年的老队员,但由于那时大家合作都只是为了完成组织交代下来的秘密任务,所以彼此之间其实并不熟稔,加之时隔多年未见,记忆里各自的容貌都已经不再鲜明,因此,整个重组后的考古队的队员之间,几乎都面临着重新认识的问题。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给了真正的陈文锦和霍玲一次绝好的参与机会。她俩,便是1976年时,被组织派去广西巴乃送葬的那支考古队的原始队员。当时,由于她们的那支考古队在被张起灵、齐羽所在的这支考古队替换前后,她二人一直都在水底的古寨内进行探索,因此这才侥幸躲过了考古队被替换前一晚,由盘马一行人,因财务粮食而制造的那场灭绝人性的屠戮,也躲过了之后来自张大佛爷这边的威胁。

其实,就算当时盘马一行人不这样做,先于张起灵、齐羽所在考古队几日出发的张大佛爷这边的杀手,也会用同样的手段去除掉她们的那支考古队。

之后,平安返回长沙的二人,在历经几年秘密调查、苦费了一番心机,弄清楚自己所在的考古队已经完全被替换的真相后,终于在1984年张起灵、齐羽所在的这支考古队进行重组时,将队伍中的假陈文锦和霍玲给替换出去,自己加入进来。

1984年7月,考古队前往西沙群岛。

一行人到达永兴岛后,齐羽兴奋地拿着新买的珠江S201型相机到处拍照。并且,还在出海前,于码头为其余十名考古队员拍了张合影。不过,拍照时他却无意发现,有一双深不可测的犀利目光正在打量着自己。并且,往后还有好几次,当他对上这双眸子时,看到的也都是这样的神情。而它们的主人,就是解连环。

历经二十多天的海上作业,考古队终于在解连环有意无意地指引下,发现了海底墓葬的所在地。

在对海底墓葬进行考古发现的前一晚。夜深时分,待到众人都熟睡后,解连环悄悄解下系在船舷上的一艘皮划艇,准备在夜色的掩护下,按照裘德考提供的精确地图,独自潜入海底墓去完成自己的秘密任务。

岂料,人才刚跳到皮划艇上,那个整日里因为陈文锦而乱跟自己吃飞醋的吴三省紧跟着就跳了上来。二人在经历了一番刻意压低声音的唇枪舌战后,解连环想吴三省怕是也没本事和胆量,能跟他一起潜进海底墓,便懒得再跟他争辩,抓紧时间完成秘密任务才是重点,遂就转而答应带他一起前去探险。不过,还是事先跟他声明,潜到海里之后,是生是死就得要后果自负。

当时,吴三省年轻气盛,喜欢意气用事,为了要追求陈文锦,他死皮赖脸才混插进这支考古队,却还不得不时时对处处都比自己强上那么一点儿的解连环加以提防,因为文锦很欣赏他。

此刻,见解连环语气里满是小瞧自己的意思,吴三省立马就觉血气上涌,最后愣是凭借三分勇气和七分赌气,跟着解连环一路潜水,进到了海底墓里面。

这一情况,是解连环所没能料到的。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齐羽不知什么时候竟也跟了过来。

一直都忠于组织的齐羽,夜半突然梦醒,在发现解连环、吴三省二人鬼鬼祟祟地低声争吵一番后,又驾着皮划艇往远处的一片礁石区驶去,立时就察觉到他们有问题,遂也没来得及跟张起灵说上一声,就急匆匆穿戴上潜水装备尾随二人而去。却不知道,张起灵在他下水后没多久,便也悄悄跟了上来。

当进到海底墓里的解连环、吴三省突然被潜伏在暗处的人偷袭时,二人便立即关闭了各自的照明设备,并在一片黑暗中,只凭听觉和空气的流向与偷袭者开始缠斗。

几次交手之后,吴三省不慎被偷袭者打晕。然而,正当解连环准备要正面迎敌时,那个身手与夜视能力都不差的偷袭者,却又潜回来时的水域,先行离开了海底墓。不过,在走之前,他还是顺手将解连环、吴三省他们氧气瓶里的气给放了。

解连环强行将吴三省弄醒后,在墓室中未有所获的二人便准备返回海上,但随即他们就沮丧的发现,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氧气离开海底了。

这时,一直潜伏在十几米外水湾处的张起灵却突然上了岸,并走至二人近前。

本来,张起灵在先前齐羽刚一与二人交上手时就想冲过来保护他,但是还没等他上岸,就见齐羽已将吴三省打晕在地。然而,还未待他再有所行动,齐羽便已开始朝他藏身的这处水域跑了过来,并且,在将还在墓室中的那二人氧气瓶的气阀打开之后就迅速潜走。这期间,他丝毫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张起灵心底明了,齐羽之所以走得这么匆忙,是因为在与那二人缠斗之际消耗了他不少体力,而潜水毕竟是一件极耗体力的事,为了能保证他可以平安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必须得保持足以潜出海面的体力。

而临走时,他之所以要放掉那二人氧气瓶里的气,纯粹就是对他们背地里这种对组织的“不忠行为”的惩罚。他想,考古队若是打算靠挖盗洞的方式进入海底墓,那起码也得花上个三五天的时间。到时候,没有氧气出去的二人,在这个没有任何食物的古墓里肯定必死无疑。

虽然,齐羽对“叛徒”一向都报以绝不姑息的态度,但这一次,张起灵却绝不允许自己眼前的这二人有事。估算齐羽应该可以平安潜出海面回到打捞船上,张起灵便没再跟着他,反而是打算去救被留在墓室里、没有氧气再返回海面的二人。

“你们为什么要擅自行动?”张起灵淡淡地道。

“我们,唔……”意识还尚未完全恢复的吴三省刚一开口,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又晕了过去。

“他被刚才那人击中了百会,伤的不轻,我已经强行用针将他扎醒过一次,不过,现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再弄不醒他了!”解连环礼貌地对张起灵解释道。

“你……”听着面前穿越时空般熟悉的口吻,张起灵似有些不太敢确信地疑问了一声。

“呵,乖徒儿果然有良心,两千多年过去,竟还能认得出你师父来!”这话从现在实际年龄仅有二十六七岁的解连环嘴里说出时,多少显得有些怪异。

“你真是师父的转世?那战国和三国时,我遇到的那两位乔装过的药师,是否也都是师父你?”见神农终于肯与自己相认,此时,性子一向淡然的张起灵,言语间也不由露出了少有的几分激动。

解连环笑着冲他点了下头,十分欣赏前些世张起灵在遇见自己时的做法:知道自己一直都想抛开长生宿命的纠缠,他便在遇见已经乔装得出神入化的自己时,刻意只当彼此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路人,并在从自己这里得知到一些能抑制寒症的方法后,便礼貌的道谢告别,而从不去主动或是打算与自己相认,免得勾起自己那些或许还残存于脑海深处千年长生的痛苦记忆。

“师父向来都不喜欢以真面示人,但为什么这一世却不刻意去伪装自己?”张起灵不解地道。

“因为,这一世,我所有的记忆就快要完全恢复!”解连环笃定地道。

“……”张起灵不解地望向他。

“乖徒儿,这千年,为师对不住你!”解连环接着道。

这句突兀得不着边际的话,着实令张起灵更加困惑,黑眸不由开始打量起面前的人。

“你可知,他的转世,为何世世都会身携寒症?”解连环问道,话中的“他”自然是指吴邪。

“难道……是与师父你、有关?”想到自己在为前些世身患寒症的吴邪找治病良方时,神农曾两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毫无保留的将可以抑制寒症的方法告诉自己,此刻张起灵便不得不去怀疑他的初衷:难道,每一世吴邪身上的寒症,都是由神农一手促成?而他之所以要一再将抑制寒症的方法告诉自己,实则是在为他所犯下的过失做弥补?

“为什么会是这样?”张起灵暗自在心中叹道。

“都是我的错,千年前,你在冥府冒险为我搏得转世的机会时,我为了能在转世后保住毕生费劲心力所得的药理知识,便私自从做“忘忧”药引的十朵白色彼岸上各取下一片花瓣,混着你的麒麟血替自己做了一颗能在转世后还保留前世记忆的丹丸。”解连环道。

“但未曾料到,这十片缺失了的小小花瓣,却成了此后他每一世身携寒症的根源所在!而我,也因在转世前,服食了用它们拼凑制出的记忆丹丸,致使转世后,每一世都不曾拥有前些世完整的记忆!”停了停,解连环接着道。

“那当时,师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想法?我也可以再为你去多盗取几朵彼岸花,何至于让以后的事情变成那样?”想起前些世被寒症拖累着活得异常辛苦的吴邪,张起灵满是心痛地质问他道。

“会有报应的啊!”解连环叹了口气道。

“报应?”张起灵嘴中喃喃地道。是啊,当年自己决定要做“忘忧”时,神农事先就告诫过他“私自将冥府之物带到阳界,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那么,这代价究竟是什么呢?

“这千年来,虽然每一世我前世的那些记忆都残缺不全,但或许是因为彼岸花和麒麟血的关系,我一直都能察觉到他身体状况的变化。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便开始天南海北的为他寻找良药,但是,真的太难了!”解连环低声道。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在一处墓地里发现了一株百年赤乌,经过一番研究,我推断出千岁以上的它或许就能治愈寒症,所以这才急忙出世,将这一消息告诉了你!可惜,我们最终谁都没能找到一株千年的赤乌!”解连环遗憾地摇了摇头。

“或许,你应该知道,火精神树结出的神果就能治愈好他身上的寒症!”张起灵语气略带埋怨他地道。

“嗯!”解连环点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给民国时的他服食过神果之后,你是怎么才找到这一世的齐羽的?”再也察觉不到吴邪身体状况的变化后,神农便已猜到张起灵定是给他服食了神果。

闻言,张起灵心中一怔,想起了那三十七年他独自漂泊于世,没有吴邪陪伴在身边的种种心酸与悲痛。

“你能告诉我,在民国时的他死了之后,你去寻找齐羽的经历吗?”解连环问道。

之后,张起灵便将自己从长白山青铜门被诵读声引领到墨脱青铜门,再至喇嘛庙遇见张帆扬以及随后的种种境况简略地跟解连环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听过张起灵的回忆,解连环不禁赞叹道,却并不为张起灵苦苦寻人的经历,而是为墨脱的青铜门内,那道不停旋转着的终极之门。并且,很快他就推断出了下面的结论:

长白山自在中国的东与北,此处青铜门内的世界是太极阳鱼的太阴地眼,即白鱼黑眼,掌万物之重生,遂有土生万物之说;而墨脱自在中国的西与南,此处青铜门内的世界便是太极阴鱼的太阳天眼,即黑鱼白眼,掌万物之覆灭,也正应了归墟终极之言。

作者有话要说:

☆、不堪之负

“民国那一世,吴邪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我找遍了后世渊都找不到他?而之后,在他转世时,火精神树都可以按时结出神果,可我身上的墨麒麟却为什么没能发出红光来提醒我?”张起灵一口气接连问道。

“他服食过神果,灵魂已经被净化到纯粹的地步,死后魂魄自然不会再去后世渊,并且,也无需在十年轮回渊里等那十年净化!”解连环缓缓解释道。

“那这么说,他死后就应该立即去转世了?”张起灵不解地看着解连环道。

“嗯!理论上确是如此!”解连环点头。

“可齐羽他是1960年才出生的啊!”张起灵更是不解。

“这就是因为你给民国时的他服食过神果的关系!”解连环道。

“……”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么自民国的他死后,到齐羽出生的这二十年间,他的魂魄定是一直都留在冥府替你还债!”解连环看着正在苦苦思索着什么的张起灵道。

“我不懂!”张起灵摇头,夜空般深邃的黑眸里满是对自己的怀疑。

“神果净化了他的灵魂,在他死后魂魄穿行于忘川河畔的红白彼岸花海时,千年前被你盗取的那二十株红白彼岸的花魂便轻易地发现了他,遂就将他的魂魄困在那里!”解连环道,“待得那二十株红白彼岸都沾染了他魂魄上神果的灵力、重塑身躯开出花后,这才将他送去转世。”

“这就是私盗冥府之物,所要付出的代价么?”张起灵有些失神地道。此刻,他心中有千万分的后悔:后悔当初,都怪自己的自私执着,才让吴邪在这千年间的轮回转世里受尽苦楚,甚至,就连死后,都还要用灵魂来为自己还债!

“他转世时,你身上的墨麒麟没有发出红光,可能是因为当时你恰好在墨脱的青铜门内,或许是里面的那道终极之门干扰了它,才致使它没能发现他已经转世,而火精神树由于没受到其他干扰,所以就按时在他转世时结出了神果。”解连环点头后道。

闻言,张起灵沉默了许久,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问道:“那我听到的那个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呵,那个诵读声?”此时,解连环已转回自己一贯的腔调,略带戏谑地对张起灵道:“除了你的吴邪之外,你想想,还会有谁没事儿就给你念那些个肉麻的情诗?”

“……”张起灵似有所悟地看了眼解连环。

“他肯定是知道你一直在找他,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指引你,让你到墨脱去寻找他的来世!”解连环道,“但具体,他在冥府里是怎样做到用声音来指引你,那我就无从得知了!”

“真的是他吗?可那声音却为什么不像是他的?”张起灵心中道。

“那火精神树,是不是在民国时你去找他之前就已经结出了并蒂神果?”解连环突然问道。

“嗯!”张起灵点头道,“明代时,我回到梦之界,发现它有颓萎之相,于是就又进行了一次血祭将它救活。醒来后,就看到它结出了并蒂神果,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有了机会去治愈吴邪的寒症。”

“天意如此!”解连环长叹一声道。

“……”张起灵不解地望向他。

“齐羽,他会是你命中的劫!”解连环眸中露出悲悯之色,看向张起灵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见解连环不再以神农的身份自居,闻言后,张起灵立马就冷冷地问道。

“你记住,今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可以将神果用在他的身上,否则,火精神树就再不会结出神果!”解连环警告他道,随后就撇下张起灵,起身去整理自己的潜水装备。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张起灵再次冷冷地道,言语间直透着隐隐怒意。

“天机不可泄露!”解连环转过头,丢给他这么句模棱两可又意味深长的话。

“……”张起灵敛起眉头,静如暗夜的黑眸里,此时正有两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对于你曾经发生过的事,我向来都可以直言不讳地去妄加猜测。但是,未来的事,即使我能通过齐羽的命盘替你算出一二,却也是不能对你直言的。千年前,我曾就说过,你永生的命数是无法去推算的,即使现在我说出来,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应验。”解连环幽幽地道,“你们的将来,就只能被未知的宿命去安排!”

解连环的这番话,顿时就让张起灵的整颗心都跌到了谷底,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和齐羽,在将来未知的某一时刻,还会再经历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

“对不起!”黑眸中闪过一丝哀伤,张起灵低声向解连环道歉。

“不必!牢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就好!”解连环道,“现在,带我回船上!”

“那他怎么办?”张起灵看向一旁地上还陷入深度昏迷的人道。

“他……”解连环若有所思的将视线停留在吴三省此刻正双目紧闭的脸颊上轻声道,片刻后,他微微眯起眼睛,露出种与年龄不符的老谋深算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笑道:“现在,我有一个更完美的计划!”

张起灵不懂他在谋划什么,眉心不由又皱了起来。

“我能再来到这里,完全得益于一个名叫裘德考的外国人的帮助!”解连环解释道,说着便从潜水服内取出那份从裘德考手里得来的海底墓地图递给张起灵。“你记下这个墓葬的结构,过几天等考古队的人全都下来后,我要你帮我把他们都引到这里来。”解连环伸手指了指地图上被电筒光晕照亮的“云顶天宫”几个字。

“为什么?”张起灵问道。

“我想制造一次意外,让所有要寻找长生秘密的势力都被迫停手!”随后,解连环直视着张起灵的黑眸道,“原因,你应该很清楚。”

“会伤害到他们么?”良久,张起灵才缓缓点头,但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我只想将他们进到这里后的记忆除去,不会要他们的性命。”解连环道,“要不是组织、张大佛爷和裘德考的势力都在监视,我完成自己的秘密任务后,根本就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进来。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好,我帮你!那他……”张起灵答应解连环后,又迟疑地看了眼昏睡在地上的吴三省。

“放心,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义父,我不会让他死在这里的。”说着,解连环就在吴三省面前蹲下,并从腰间的防水袋里取出一枚黑色药丸给他服下。然后对张起灵道:“天就快亮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一两天内他是醒不来的,你也没办法把一个无法自主呼吸的人从这么深的海底带上去吧?”

之后,张起灵和解连环将吴三省安置在一处相对安全且又隐秘的空地后,便匆匆返回了海面。

回到船上,二人仔细收整一番后,这才各自回了房间。而比二人先行回来一个多小时的齐羽,由于“做贼心虚”,一直也没敢去张起灵的房间找他,所以,也并不知道其实张起灵也下了海底墓。

第二天一早,张起灵刚一出船舱,就见到和煦的朝阳下,吴三省正在与文锦一行人谈笑风生,“你……”

“哎呀,小张你怎么才来啊!解连环那家伙装晕船偷懒睡大觉,你怎么也跟着起这么晚啊?”见到张起灵,吴三省立马从人群中走出来,并大力揽住他的肩膀道。

“哦,我刚才在齐羽那里!”张起灵抬起一双黑眸,深深地望了一眼吴三省后,故作轻松地道。

“来得正好,我碰巧有事找你!走,咱们那边说去!”吴三省用惯常的口吻痞里痞气地道,同时搭着张起灵的肩将他往船头那边带去。

“哟,什么秘密啊,还非得只跟小张他一人儿说?”随即,二人背后就响起了几名考古队员的起哄声。

“解连环,你这是做什么?”来到船头,张起灵立马推开吴三省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无法理解的质问他道。

“船上突然少了个人,我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吧!”解连环解释道,脸上满是无辜的表情,“况且,为了不让你们起疑,昨天下海底墓前,我不都是在装做晕船,躲在房间里休息的么?”

“那你也不用易容成他啊!”此时,张起灵猜测,解连环这样做的目的,或许并不止表面上这么简单。

“我们要救他,至少也得等个一两天才行。这段时间,我们不可能让吴三省也躲在船舱里装病吧?况且,文锦……”

“三省、小张,你们快过来看呐,海上好像有个死人!”解连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考古队员的惊呼声给打断。

闻言,二人心中同时一惊:难道,是昏迷后醒来,发现自己被遗弃在海底墓里的吴三省?

看着船前不远处的礁石上确实有个男人的身影儿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不待众人有所动作,易容成吴三省的解连环就立马穿戴上潜水设备,跳下海向那人游去。

本来,张起灵也是要跟着下去的,但却被刚从船舱里走出来的齐羽给拦住。此时,齐羽正惊讶于跳下海去捞尸的“吴三省”,没了氧气竟还能从那么深的海底活着上来。两秒后,他便心思回转:想必,死掉的那个人,必定就是“解连环”,而“吴三省”或许就是用了两个人的氧气瓶才从海底活着逃离出来的。见他现在那么着急忙慌的去捞尸,大概是对“解连环”的死感到有些愧疚吧!

正在齐羽暗自盘算之际,解连环已游至尸体近前。下一刻,在见过尸体的容貌后,他不由就松了口气:这个死人,并不是吴三省!

“天赐良机!”这时,解连环突然得意的对着尸体笑了起来。本来,他是打算将考古队所有队员的记忆都清除后,再将吴三省弄醒让他归队。这样,自己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出了失忆事故的整支考古队还给组织,且也不用去担心自己在易容成“吴三省”后,众人发现船上并没有解连环时会引起怎样的恐慌,因为失忆后的他们,对这些天发生的事儿什么也不会记得。

而现在,有了这具不知从何而来的尸体,他便可以更无后顾之忧地去进行自己的计划:将错就错,把这具尸体易容成自己,让所有人都以为解连环已被淹死,而自己则可以继续假装成“吴三省”。那么,有了“吴三省”这个全新的身份,他也就不用再担心,回去后裘德考会因为被自己利用和背叛,而派人来暗杀自己,妨碍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只是,现在还昏睡在海底墓里的那个真的吴三省,该拿他怎么办呢?昨晚,自己已经答应过张起灵,不会去要他的性命……

难道,走到最后一世,自己还是要顶着别人的面具,才能去终结这千年来,记忆始终都残缺不全的宿命么?

未再及他多想,这时船上就有人喊道:“喂,三省,快把人带上来啊,兴许还有救呢!”

“哦,再等一下,他的脚卡在珊瑚礁里了!”解连环忙应道,手下已经娴熟地开始开始为那尸体易容。

“要帮忙么?”又有人问道。

“不用,就快好了!”解连环道。

最后,就在解连环准备将尸体背起返回船上时,却意外从尸体紧握着的左手里,发现了那枚仅有一道蛇形鱼眉的太极阳鱼,这正是自己此次要来寻找的东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解连环不禁在心中感慨一句。只是,那另外的两枚,去了哪里?

之后,待解连环将“解连环”的尸体带到船上时,众人皆是掩不住面上的哀伤。谁都不愿接受,年纪轻轻又才华四溢的“解连环”就这么去了的事实。

当天傍晚,经过商议,众人决定让大船先将“解连环”的尸体运回岛上,而他们自己则趁着这几日难得的好天气,利用船舷上的三只皮划艇继续在海上作业。

作者有话要说:

☆、迷雾重重

“你疯了?”是夜,张起灵在悄悄检查过那具“解连环”的尸体后,随即就来到由解连环假扮的吴三省的房间内,冷声质问他道。他不明白,解连环为什么要将那具陌生人的尸体易容成“解连环”,并势必在众人面前坐实“解连环”已死的假象。

“骗裘德考资助我来这里替他寻找长生丹药,实际只是为了利用他来完成我自己的秘密任务。你认为,我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回去,他手下的那些人会轻易放过我吗?”解连环慢条斯理地道,“从昨天起,这世上就再没有解连环这号人物了!现在,我、就是吴三省!”

“那你要让我义父怎么办?”此刻,张起灵才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神农。见他如今竟藏有如此深的心机,心下不禁为还被留在海底墓里的吴三省担忧起来。

“你放心,走的时候我已经给他服过药了,总归暂时是饿不死他的,那姑且就先让他在海底墓里再多待上几天吧!到时候,我自有办法会让他甘愿配合我下一步的计划!”解连环道,“等他们全都进到海底墓后,你只要完成答应过我的事就行了!”

营救吴三省的计划被解连环单方面推迟,张起灵一语不发地用黑眸审视着正准备往床上去躺的“吴三省”,待他整个儿的钻进被窝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你发誓不会去伤害进到海底墓里的所有人?”

“哼,只要不影响我的计划,我没必要去害人!”解连环冷哼一声道,似是对张起灵对自己的怀疑有所不满。接着,又想为自己开脱似的补充道,“前些世,我可一直都是在救人的!”

“好,我信你!”果然,在听了解连环最后的这句话后,张起灵立马就将心中的疑虑压下。

“齐羽那小子可是想杀了我和吴三省的,这段时间,你最好想办法让他老实点,别坏了我的计划!”就在张起灵刚欲转身离开之际,躺在床上的解连环又不失时机地嘱咐了他这么一句。

闻言,张起灵心里立时就咯噔一下,但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地对他道:“知道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张起灵心想:其他人与解连环并无过节,想必他或许真的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海底墓的事物,所以才非要去抹掉他们的记忆。但是,齐羽就不同了,他已经“杀”过解连环一次,难保解连环不会在众人进到海底墓后,再单独对他进行报复……

不行,自己绝不能冒这个险,将还不清楚状况的齐羽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送到解连环的面前。仔细回想一遍解连环给自己看的海底墓的地图,经过一夜的深思后,张起灵心下终于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翌日,大船载着“解连环”的尸体和另一名负责接应的男考古队员离开后没多久,其他考古队员便不再受前一天压抑气氛的影响,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开始热火朝天的在海底沉船墓上打起了盗洞。毕竟,这可是他们各自考古历史上的一个新的里程碑。

不过,就在考古队正热火朝天的在海上进行作业的第二天,被独留在海底墓里的吴三省却突然醒了。

“他|妈|的,解连环,你不是人!敢丢下老子,一个人去逃命!文锦要是知道你是这种人,打死都不会再对你有好感了……”弄清楚自己绝望的处境后,吴三省不禁愤然骂道,全然忘记了自己在昏迷前还见过张起灵一面的事。

黑暗中,经过一番漫长而又毫无章法可循的探路过程后,吴三省带着个从沿途找来的“趁手工具”(一把类似于凿子的铁器,一则可以防身,二则可以毁掉障碍物),来到了海底墓里通往“云顶天宫”的狭长天道内。

在天道中走了许久,吴三省仍没有见到理论上应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门或是其他出口,但随后很快他就惊异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天道两侧的墙壁正在慢慢地合拢!

前路不知,连忙回退了一段后,墙壁间还在不断缩近的夹缝已经很难再让吴三省从容通过了。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就被这两面破墙给夹死吧?

生死关头,吴三省急中生智,顿时计上心来:既然这两堵墙是被机关操控着合拢的,那墙壁上或许还会有什么能阻止它们合拢的机关。若是墓主不想让太多的人找到这个机关,那就必定会把它安置在一个不会被人轻易看到或是触到的地方。

如果,这个机关真的存在的话,那它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应该就是在更高处的墙壁上。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是吴三省的一贯作风。不消片刻,他便已经手脚并用着撑在墙壁的夹缝间爬到了十几米高的墙顶。然而苦苦搜索一番未果后,眼睁睁看着还在不断靠近的两堵墙,吴三省心下终于明白:这次,自己恐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绝望之际,吴三省愤怒的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在头顶的墙壁上,以传统文言文自右至左的排序方式、写下三竖行没有标点符号的话:解连环,害我死不瞑目,吴三省!

但若是以现代人自左至右的习惯性阅读方法,很容易就会把它们读成:吴三省,害我死不瞑目,解连环!(这句是盗墓笔记最初版里的原话!)

然而,奇迹往往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才会发生。

临死之际,血字已再不能平息吴三省心中的怨怒之火,为了发泄对死亡的恐惧和心底的不甘,他下意识就拔下别在腰后的铁凿子,并将它狠狠地掷了出去。

“嘭!”一声闷响,那被他大力掷出去的铁凿子竟然轻易地就在不远处的墙顶扎了个打洞。

原来,墙顶的青砖竟然是空心的!

绝处逢生,没有什么是再比这于临死前又重获生机更能令人激动的事了。当下,吴三省就花了吃奶的力气和打死一头牛的劲头,飞速将被铁凿子扎开的那个小洞、扩充成一个足以容下自己通过的盗洞。

但吴三省却始终都没去细想,从那晚进到海底墓起到现在,自己至少也有两三天时间都滴水未沾、滴米未进,却是哪来的这么多力气去寻路、爬墙、挖盗洞?

话分两头说,就在吴三省刚刚躲过被墙壁活活夹死的悲惨下场,还在海底墓中苦苦为自己寻找着生路之际,这边仍继续在三只皮划艇上坚持作业的考古队,却也遇到了一场来自大自然的威胁。

突如其来的大风暴,是让还未等到大船返回的众人都始料未及的,为了躲避这场足以要了小小皮划艇上所有人性命的天灾,假扮成吴三省的解连环不得不提前将考古队带入海底墓。

在不露声色地与张起灵打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解连环便率领着众人潜下海去。

由于事先解连环已经通过跟考古队协作挖出的盗洞、短暂地从一处机关进入过一次海底墓的边缘墓室,这一次,整支考古队都不出他所料地在通过机关时,被倒灌进海底墓最外间的排水墓室里的水流击昏,并且他自己也未能幸免。

在众人昏迷期间,很快就从被巨大水流卷裹后的不适感中恢复过来的张起灵,便将齐羽背到他自海底墓地图上看到的那间仅放着一口空棺的墓室中。为了不让解连环能轻易找到齐羽,他不得不暂时将昏迷中的齐羽藏在那口空棺中。而为了不让齐羽在醒后到处乱跑惹上危险,他还刻意去点了齐羽的睡穴,但却不敢下手太重,因为解连环对他说过:你也没办法把一个无法自主呼吸的人从这么深的海底带上去吧?

安置好齐羽后,张起灵这才放心地准备悄悄潜回考古队。可谁知,刚一进排水墓室,他就对上了解连环那抹自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玩味眼神。

本来,解连环还想开口去问他趁自己短暂昏迷之际带着齐羽去了哪里,可是这时,考古队里却已经有人开始悠悠转醒,于是,他便只能在迅速对张起灵打了个指示性的眼神后,又继续假装昏迷。

接下来,在除“吴三省”外,其余考古队员都陆续清醒过来后,张起灵便按照事先跟解连环商定好的计划,一步步将考古队引往“云顶天宫”。

但是,很多情况下,预料之中的事,却往往总是喜欢在中途还要发生那么点儿出乎意料的插曲:考古队竟然在如同神迹般出现的水池底部的一面光可鉴人的怪异石碑前,发现了一盒长生丹药。未及张起灵上前阻止,群情激奋的众人便在一番哄抢后各自服下了一颗药丸。(考古队服食长生丹药的情节,在盗墓笔记最初版本中有提及。盗墓笔记最终版里,虽然一直都承认考古队在海底墓服食过长生丹药,但文中却没有任何一处再提及此情节,这是一个巨大的坑!!!)

适时赶到水池底部的解连环,在看到这一幕丑陋人性的精彩表演后,脸上不由挂出一抹夹杂着冷笑的苦笑。

冷笑人性永不知足的贪婪,苦笑自己这千年来,心中那个最最愚蠢的执念。

既然知道是自己做错了,那就由自己来亲手终结这一切的错误吧!

这时,被张起灵藏于空棺之中的齐羽突然转醒。在他推开棺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四周都点着火把的汉白玉石室时,只略微对自己现下所处的境况感到不解后,他便从棺中跳了出来,随即往石室外面走去。

在陌生的海底墓里穿行了一阵儿后,齐羽便发现前方不远处一道半开着的玉门内有火光传出,他下意识就认为考古队肯定就在那里。然而,他却不知道,此时的考古队包括解连环在内,都已经全部去了水池底部。

不过,就在齐羽正加快步伐往玉门那边赶去的同时,拼命在海底墓中为自己寻找着生路的吴三省,这时也终于将位于这道玉门内的一处地面凿通。

在从地下盗洞爬出,见到从旁边墓室里透进来的火光后,吴三省也下意识地认为考古队就在那里。于是便兴冲冲地跑了过去,但却没想到,此时的玉门内,除自己外早已空无一人,害他白欢喜了一场。

不过,既然考古队都已经进来了,那么,看来自己是不用再担心会死在这里了。

于是,半分中后,齐羽刚一进那道玉门,便看到了正跪在地上、为自己能拥有顽强生命力喜极而泣的吴三省。

吴三省并不知道,那晚在黑暗中偷袭自己和解连环的人就是齐羽,但齐羽却并不打算让这个“背叛组织”的漏网之鱼,还有再活着出这个海底墓的机会。微微怔愣了一下后,在不明所以的吴三省还在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欣喜之际,他的致命袭击便已来至近前。

此时,在火光下见识过齐羽的真正身手后,吴三省立时就反应了过来,随即怒声道:“原来,是你跟着我们!”

之后,二人便缠斗在了一起。

刚经历过一场死后余生的吴三省,从未像此刻一样,想要不顾一切地去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便也拼了命地想去要齐羽的命。因为,虽然他还不清楚齐羽为什么非得要杀死自己,但是他却很清楚:现在,如果齐羽不死,那么,他自己就得死!

“长生丹药,我们找到长生丹药了,给我,给我……”

就在吴三省正卯足了劲儿掐住齐羽的脖子,将他抵在玉门上时,从水池底部突然传来一阵儿男男女女兴奋得难以遏制的哄抢声。

在参加这次考古行动前,各自心下就早已有了盘算的二人,在听到“长生丹药”这几个字眼时那还得了,当即就同时收了手,并且,还“十分默契”的一同朝声音传出的水池那边寻去。

待二人来到池底,那先前还在争吵不休的一众人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那尊怪异石碑前一个被打开的、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精致盒子,里面还零星躺着几颗指头蛋儿大小的黑色药丸。

“石镜……”看着眼前除多刻了几行字外,其余大小材质都完全跟镜林中那面石镜一模一样的石碑,齐羽震惊地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嘴中呓语般地念叨了一声。

想必,先前张起灵就是因为见到了它,所以才会眼睁睁看着几名无知又无畏的考古队员将那盒所谓的长生丹药服下,而忘记去阻止他们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错堪天机

“喂,你魔怔了?”吴三省将弃于石镜前的丹药盒拾起,盖好盒盖后,看了眼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齐羽,不解地问了句。

“放下它!”这时,齐羽反应过来,看到装有长生丹药的盒子已然被吴三省拿在手里,便也没心思再去管面前的石镜是否还会再复制出另一个自己,当即就冲上前去与吴三省争抢起来。

这是他或许能够陪伴张起灵一起长生的少之又少的机会,怎能轻易就让人给抢了去?当初自己坚持要下这趟海底墓,不就是为了要找到长生之法么?

就在二人为长生丹药而在海底墓里四处奔逐之际,解连环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冷不丁儿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打上照面的三人同时一愣,不过还是齐羽反应最快,在吴三省和解连环都还在怔愣之际,便已将吴三省手中的盒子抢到自己手中。

齐羽早就知道张起灵是个易容高手,所以随即便想明白肯定是有人在冒充吴三省!可考古队里除了张起灵之外,还会有谁能有这等与他不相上下的本事,且他又是怀着什么目的要去冒充吴三省呢?

来不及再容齐羽去细想,拿到长生丹药后找到张起灵才是目前对他来说最最紧要的事,见吴三省还没反应过来,他立马就调转方向,朝一条未知的通道跑了过去。与此同时,解连环回过神来,便也学着齐羽的样儿调转了自己的前进方向,朝与他相反的另一条通道跑去。

这时,站在中央区域的吴三省终于也回了神,视线在一左一右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身上游移了几个来回后,脸上不禁露出为难之色:到底该追哪个呢?

他们一个抢走了这次考古的重大发现。那可是自己准备在一找到时就立马拿去给文锦献宝并取得她强烈好感的重要砝码,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它已是被文锦等人抛弃了的废物,但却仍不能否认它本身还是具有不小的研究价值的。

另一个则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刚才见到的那个,其实是自己变成的鬼魂?不行,再怎么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就死了,并且,在死后还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都不能确定,这必须得由自己去弄个清楚明白。

于是,吴三省心里如是想着,脚下的步子便也跟着坚定起来,毫不犹豫地就迈向了解连环逃跑的那条通道。

见张起灵已按照计划将考古队引到了“云顶天宫”,解连环便准备去展开自己在海底墓里的部署,可结果却没想到在中途竟然遇到了吴三省和齐羽二人。

来不及去跟吴三省解释什么,为了能顺利清除考古队的记忆,解连环只能选择先行避开眼前二人,他打算待将一切都处理好后,再去跟吴三省解释。而齐羽,不管是否需要清除他的记忆,解连环都是不打算再带他离开这座海底墓了!却不是为报复他曾想要杀死自己,而完全是为了自己想去拯救张起灵。

误打误撞,齐羽在黑暗的通道里跑了没多久便找到了考古队的踪迹。但却没料到,自己刚一接近他们所在的那个通道,便闻到一股令人嗜睡的异香,在几个考古队员都扛不住接连倒地之后,齐羽的身子便也跟着软了下去。

趁意识尚还有一丝清醒之际,他毫不犹豫地就打开手中的丹药盒子,并悄悄地给自己喂食下一颗长生丹药。然后,这才艰难地爬到正努力强撑着半个身子、想要走到自己这边来的张起灵身边,与他执手。

片刻前,张起灵在见到齐羽突然出现在队伍后面时,心中一急,便想跑过去带他离开,却没想到空气中的异香竟然使自己浑身都感到无力。虽然已经竭尽全力撑住身形、让自己不至于像其他考古队员一样立刻倒下昏睡过去,但此时他已没有办法再使自己移开步子。反倒是刚刚背着他服下长生丹药的齐羽,却不知从哪儿借来了些力气,在顽强地从七八米外的地方一点点爬到自己近前,执着地在与自己十指紧紧相扣后,才肯昏睡过去。

没过多久,就在张起灵也抵不住强烈的睡意,即将要昏睡过去时,追着解连环跑了一路的吴三省却从天而降般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二人在充满疑虑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后,还未待吴三省问出一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起灵便再撑不住,重重的合上了自己的眼皮。

在强烈的困意袭来之前,张起灵始终想不明白:解连环为什么会要连自己的记忆也想清除掉?并且,他更担心的是,接下来解连环将会怎么处置吴三省和齐羽。

“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这时,唯一没有闻过那股异香的吴三省,在还没有从昏倒的众人身上找到任何答案之际,解连环的声音便突然从通道外响起。

须臾,身为神农转世的解连环,在被知情后的吴三省一通火气冲天的臭骂后,让他拥有了千年前元咺的记忆。大致讲了下自己和张起灵是如何获得长生以及长生之后二人选择的命运后,便告诉他,他今世的侄子吴邪会与张起灵有一段纠葛不清的因缘,但齐羽将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并且,从卦象上看,齐羽的存在时刻都会威胁到张起灵的安危……要知道,当年的元咺可是最疼爱张起灵这个孩子的!

“转世后,拥有前世的记忆,便是另一种长生。这漫长的一生,我悉心研究出的药理知识,只能解除世人身体上的疾苦,却始终无法祛除他们心中的魔障。在这俗世间,贪得无厌的人,好像没谁是不渴求长生的!”

“而也正是因为我每次转世后都不能拥有前些世完整的记忆,从不曾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的痛恨长生,所以老天这才会因着我当年自私利用“忘忧”的药引为自己研制转世后的记忆丹丸而惩罚我,让我世世都对长生的执念念念不忘,最终使它深入骨髓和灵魂,成为每一世的我都会坚持去做、去探索的事业!”

“今世,也许是老天觉得对我的惩罚已经足够了,所以我感觉我的记忆正在逐步恢复。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这几千年来的记忆就会完全复苏。跟我合作吧!帮我终结这有关于长生的一切,我和你的灵儿,包括吴邪在内,这千年来都活得太痛苦了!”

“这世间,本就不该有什么长生存在!所以,那就让它成为世人永远都不愿睡醒的一个美梦吧!”

“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当年那个领导人的遗体并没有被考古队葬入张家古楼内,而是被你我的父亲一起藏到了你住的那片院子下面的一座南宋古墓里。这要是被组织知道,我们吴、解两家那可真就得遭殃了!”

个中缘由都说了一遍后,吴三省终于答应与解连环联手,共同以“吴三省”的身份,跟随着解连环已开始慢慢复苏过来的记忆,一起毁掉一切有关于每一世转世神农遗留下的长生标记。

接下来,待解连环和吴三省将昏迷中的考古队员都抬进事先早已准备好的密封浮阀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又冲被独自留在“云顶天宫”、还在昏睡中的齐羽那边瞅了一眼。

“对不住了,乖徒儿!你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他迟早会害死你的!”解连环满怀愧疚地转过头,看着张起灵道。眼前昏睡中的人儿,在听到他这句话时,眉心下意识就皱了一皱。

“灵儿啊,为了我大侄子将来的幸福,这一次,义父我就对不住了!”虽然已经拥有了元咺的记忆,但吴三省仍是秉着自己这一世的本性略带痞气地对昏睡中的张起灵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齐羽两次都想杀死自己的缘故,尽管拥有了元咺的记忆,知道将来自己的侄子必定会与眼前的这个齐羽长得一模一样,但吴三省在潜意识里却还是非常排斥齐羽的。所以,他这才会在一听到解连环说齐羽是自己的侄子与张起灵之间的障碍,并且还会时刻威胁到张起灵的安危时,就立即同意了解连环不准备带齐羽离开海底墓的想法。

“不……不要留下他一人……”就在二人准备搁下密封浮阀的安全绳、带着昏睡中的考古队离开海底墓之际,张起灵突然含混不清的道,随后他便挣扎着爬起了来,并缓缓走向被留在密封浮阀五米开外的齐羽那边。

“你、你竟然……”看着从张起灵嘴角汩汩溢出的一道鲜血,解连环惊讶得险些说不出话:那是要多大的毅力,才能让一个人从他悉心研制的禁婆香的制幻作用下,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他咬了自己的舌头!”吴三省也是在愣了几秒后,才缓缓地开口道。

“齐羽,醒醒!齐羽……”咬舌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后,张起灵庆幸齐羽此刻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否则,中了禁婆香的他,是撑不了多少时间在这么大的海底墓里去寻他的。

“吴邪,吴邪,快醒来……齐羽,醒来啊……吴邪……齐羽……”叫了几遍齐羽的名字后都不见怀中的人儿有丁点反应,这时,张起灵便开始焦急而又语无伦次地唤念道。他非常害怕,自己再次昏睡过去后,解连环、吴三省二人会狠心将齐羽独自留在这海底墓里。

“起灵,我愿意……永远都做你的吴邪!”或许是因为才刚服食过长生丹药的缘故,齐羽昏迷得其实并不太深,被张起灵焦急中略带几分野蛮的摇晃了几下后,他终于能听清张起灵的声音,努力让自己睁开眼睛后便立即发誓般地回应他道。虽然张起灵从未称呼过自己为“吴邪”,但齐羽却很清楚,这个名字在张起灵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呵……”见怀中的人儿终于转醒,张起灵几乎就要喜极而泣。

“求你们……不要让他再离开我!”二人在用尽各自最后的力气拥抱到一处后,张起灵转头对正坐在密封浮阀里“看戏”的另二人祈求道,随后便与齐羽同时昏倒在地。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唉,命该如此,谁也救不了你啊!”解连环看着地上相拥在一起的二人,连连摇着头,遗憾地道。

醒来后,张起灵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记忆,一片空白。

几天后,一个面容无比熟悉,但自己却叫不出他名字的“陌生”男子出现在张起灵面前。

“起灵,你醒了!”看着抱膝低头坐在病床上的张起灵,齐羽兴奋地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今天早上齐羽才刚转醒过来,待身体和记忆都缓缓恢复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来到早他几天就醒过来的张起灵的病房内。

解连环本来是打算用禁婆香将所有考古队员在海底墓里的记忆全部抹去,但却没料到他们事先服食下的长生丹药竟然与禁婆香产生了反应。在两种药物各自药效的互相克制下,禁婆香竟然没能完成抹去考古队员记忆的任务,而仅仅只是让他们长时间地昏睡了一段时间。

唯一被抹去记忆的,只有没服食过长生丹药,但却又闻了禁婆香的张起灵一人。

“起灵,你怎么了?”齐羽满脸惊慌地问道。抱着张起灵,好半晌都不见他有什么回应,齐羽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他有些不对劲儿。

随后几个月,失忆中的张起灵一直都有齐羽每天无微不至的照顾。只是,最近张起灵却明显发现,齐羽这段时间经常动不动就会出神,并且半夜还时常会做噩梦。

再过了一段时间后,张起灵的记忆也慢慢的恢复了过来。只是,在海底墓里所发生的一切,他却仍是没有丝毫印象。

张起灵弄清楚自己现在是被组织禁足于青海格尔木的解放军疗养院,在问过齐羽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却没有得到诚实的回答后,他便开始独自去了解在自己失忆的这段时间里,这间疗养院里发生过的事情。

在弄清楚真相后,仔细一思量齐羽这段时间的怪异表现,张起灵根本就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恐惧,当下便直接冲进齐羽的房间想要问个清楚,当却很害怕将要从齐羽口中得到的答案。

“被锁在监室里的那个考古队员,是因为服食了海底墓里的长生丹药才会变成那样的怪物的!”张起灵双手扶住齐羽的肩,黑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齐羽,现在请你诚实的告诉我,你,有没有服食过那种丹药?”

“我、我……起、起灵,对不起……”明白张起灵此时必定已是知道了真相,齐羽终于再也忍不住这些天来对那种可怕的尸化现象的恐惧,随即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委委屈屈地在张起灵面前哭了起来。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吃它?为什么?”然而,这一次齐羽的哭泣却没有换来张起灵的温柔安慰,反倒更像是激怒了一头困兽似的让他对自己咆哮地问道。

“我……我……”齐羽抽抽搭搭地道。可话还没说完,张起灵便已松开扶在他双肩上的手,随即疲惫地转过身,准备往门外走去。

“别走,起灵……我只是想永远都跟你在一起呀!”齐羽放声地哭着,更加委屈地追上前去,从背后死死地将张起灵给环抱住。

“起灵,起灵……”齐羽一遍遍焦急中带着哽咽地唤着张起灵的名字,但却没想到,他这次竟会狠心地将自己环在他腰间的手一点点掰开,这是他二人自在一起后就从不曾有过的事。

起先,张起灵在得知这一世的自己是被组织从藏区捡回来的孤儿时,每一次在自己需要安慰的时候,他都会心疼把自己紧紧的搂在怀里,许久许久都还不愿松开手,仿佛是想要把前些年自己一直缺少的温暖都用他的怀抱给弥补回来似的。

“起灵,我错了,是我错了,求你不要生气,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我怕?”终于,齐羽再受不住张起灵如此冷漠的行为,难过得跪倒在地上,双手却还固执地拉住张起灵的右手。

“现在,你叫我怎么救你?”张起灵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不顾面前人哭的可怜巴巴的模样,语气中仍满含怒意地冲他嚷道。

齐羽知道自己这次又是因鲁莽行事而伤了他的心,此时见他依旧郁愤难平,便只敢将哭声稍稍地减小了几分。

“你不能面对被复制出来的另一个自己,所以你开枪杀死了他!最终,我还是选择原谅你!”

“你担心转世后的吴邪会来跟你抢我,我便对你说,此生我永远也不去见他都可以!”

“我曾经对你说过,这一世,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等到你转世时,我也会牵着你的手,与你共赴黄泉!”

“你做过的一切错事,我都选择了包容,你提出的一切要求,我都无条件地接受!”

“可你,却从来都不信我!”

说出这番话时,张起灵的语气已然冰冷到了极点。

“不,我信的,我一直都信的啊!只是,我不想你以后陪我一起死啊!”闻言,齐羽立马就慌乱地替自己解释道,胸膛也因情绪的波动而剧烈地起伏起来。“你本来就拥有无尽的寿命,我不要你为了我而放弃活着的权利,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没有你的日子,对我来说才是最残忍不过的!就让一切,都在这一世终结吧,我累了,只想跟你好好的过完这一世!”听过齐羽的解释,张起灵想起当年自己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觅他时的情景,心中便已开始隐隐作痛,随即就将齐羽揽在腰间道。

“我还会有来生啊,你可以等我转世后再来找我,我不要你陪我一起死!”见张起灵终于肯抱自己了,齐羽立马也回抱住他,紧接着就不假思索地道。

“你以为,你还会再有转世的机会么?”张起灵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啊,自己转世的机会,不是早就被今世的吴邪给抢了去么?那么,在自己死后,魂魄到底还能去哪儿呢?怪不得张起灵总说要陪自己共赴黄泉,看来,是连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在死后究竟会魂归何方!

“呵呵呵,呵呵呵……起灵,对不起,到现在我才发现,是我亲手毁了我们的将来……”这时,齐羽突然松开抱着张起灵的手,从他怀间跌坐到地上,颓然地笑了笑后道。

“齐羽……”张起灵伸手抹了抹挂在齐羽脸上的泪痕,随即蹲下身来在上面落下一记温柔的轻吻。

“起灵,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你一定要记住,我永远都是爱你的!”齐羽失神地望着重又变得温柔的张起灵道。心里却不断地幻想着:或许在不久的以后,自己也将会变成被关在监室里的那种怪物。

“嗯!”

“我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忍痛割爱

弄清了除不属于考古队编制的吴三省及“已死”的解连环不在疗养院外,其他考古队员都因这次海底墓里的集体昏迷事故被安置于此,后又因一名考古队员因体内长生丹药的副作用而出现的一系列可怕的尸化现象,致使整支考古队都被组织以“背叛”之名禁足于此的情况后,张起灵不失时机地对齐羽坦白了所谓的组织的势力其实早已参杂进了张大佛爷的势力,告诫他要时刻提高警惕,在这个周身无比复杂纷扰的环境中保护好自己。

“今后,不准你再去找吴三省,哪一个都不行!他们,将有自己计划要去完成!”随后,张起灵又将解连环假扮成吴三省的事跟齐羽言明,显然,他已经是默认了两个吴三省的存在。虽然第二次与考古队一同进入海底墓的记忆已被清除,但为了避免齐羽与解连环、吴三省二人再起冲突,张起灵还是在隐瞒了他们就是千年前自己师父和义父的转世的身份后,再次告诫齐羽道。

虽然,不曾去问解连环之后究竟还有什么计划要去完成,但既然他能如约将整支考古队都交还给组织,张起灵还是决定再信他一次,由着他和吴三省在世人面前共演一出双簧,去完成他的后续计划。

才刚经历过一场来自张起灵这厢的狂风骤雨,虽然此刻心下并不怎么理解他这句警告的意义和目的,但齐羽还是十分知趣地朝他乖顺地点了点头。

时间来到1986年。

在疗养院与服食过长生丹药、容颜开始不会再变老的众考古队员们历经了两年的苦苦研究未果后,张起灵终于决定带着齐羽逃离这里,打算到外界去寻找能抑制或着防止尸化的方法。

离开前,齐羽与张起灵共同目睹了那名被监禁的考古队员到达尸化后期的可怕一幕,他完全变成了一个长着密密长长头发的海底墓里的禁婆。

顺利地逃出疗养院后,张大佛爷这边的势力为了能方便控制他们的族长,便向组织力保了张起灵、齐羽二人。最终,组织并没有追究二人违反纪律的“越狱”行为,反而是又将他们派回长沙的考古研究所。

自此,重回到考古研究所的二人,在事业上便有了各自不同的追求。

齐羽心知肚明,无论长生丹药的副作用会在何时体现在自己身上,自己总还是躲不过最终要变成禁婆的下场,于是便干脆放弃了或许本来就毫无希望的寻找,转而开始去四处搜集各朝代的服饰资料,潜心制作起自己其实并不怎么擅长、但现在却觉很感兴趣的不同时期的男子服饰来。

张起灵表面上虽是任由齐羽这般随心所欲的过着他自己喜欢的生活,但在齐羽看不到的幕后,他却仍是执着得近似疯狂的四处为他寻找着防止尸化的方法。

虽然,他本可以去找解连环求他帮忙,但却因为当初自己早已经答应过齐羽不会去见今世吴邪,而如今解连环必定是以“吴三省”的身份住在吴家,自己去找他时,能见到今世吴邪的几率会很大,所以他这才一直没敢让自己去找解连环。生怕齐羽在知道后会伤心难过,埋怨自己言而无信!

然而,张起灵却不曾知晓,其实齐羽早在他二人回到长沙后不久,便背着他悄悄地去找过两个吴三省。当然,他可不是为了要找他们去算海底墓的账,究其原因,惟有归结于他对张起灵那份深厚浓重的“爱”。

那一天,天气并不怎么好,秋衫尤薄的齐羽正躲在一堵砖墙的拐角处,远远地看着在吴家大院门口与几个小朋友玩耍正欢的小吴邪。看着看着,齐羽渐渐地就出了神,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砖墙后面无声地站了多久,只觉得视线和心神早已被那抹当真无邪的小小身影儿给牢牢地吸引住。

他只见,他在与小朋友玩耍时,充满稚气的小脸上总挂着种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他只见,已是白发苍苍的吴老狗,在牵起他的小手带他回院子时,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的无比慈祥、无比疼爱的笑意。

他只见,被他奶声奶气叫做“三叔”的吴三省,宠溺地将他架在脖子上带他走出去老远,回来时他的小手上已捏着根糖葫芦,而吴三省的手里则提了满满一大包各类儿童零食。

他,今世吴邪,当真是比自己拥有太多太多周围人的爱!或许,等他长大后,他能给得起自己最心爱的张起灵一份充满温暖但却绝不自私的爱……

当晚,待到夜深人静后,齐羽悄悄地潜进了吴家大院,并顺利找到了两个吴三省所在的房间。

“海底墓里的事,我向你们道歉!”齐羽对面前正襟危坐的二人道。

“不必,当时我也打算要留下你,权当是我们扯平了!”解连环语气平淡地道。

吴三省则愤愤地冲齐羽“哼”了一声,显然还在气恼他当时两次都想要杀死自己,若不是解连环使眼色拦着,此刻说不定他已经对齐羽大打出手了。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解连环用睿智冷静的目光打量着齐羽道,他的确没料到他会只身来找他们,“我想,张起灵现在肯定是不希望你再来找我们的吧!”

“原本,我以为那长生丹药必定是有作用的,至少也该让人延迟个十几二十年后再衰老,可却没想到,它竟能把人变成禁婆那样可怕的怪物……”

“如果,你是想从我们这里寻求帮助,去抑制你体内长生丹药的副作用,那就大可不必!”解连环以为自己已揣测到齐羽的来意,于是就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就算是神农在世,他也没有办法去阻止尸化现象的发生。”这倒是句实话,解连环他的确没有办法去解决在他还是明朝的汪藏海时就遇到的这个问题,否则,他悉心建造的海底墓里,又岂会多出那么些个因偷食他花费了几世功夫才研制出的长生丹药而变成禁婆的怪物。贪婪,是人类最丑恶的本性之一,既然如此,那就用这研制得并不怎么成功的长生丹药来小小地惩罚一下他们吧!

“我知道,尸化是迟早的事!所以,自一开始,我根本就没打算要去找什么抑制之法!”齐羽坦荡地道。

“那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吴三省突然语气不善地开口问道,以为齐羽又是来要杀死自己和解连环。

“我之所以要服下长生丹药,本就是想与起灵一起天长地久,可奈何天不遂人愿,最终却是害得我只能更早的离开他!”话只说至一半,齐羽的喉头便已开始有些哽咽。

坐着的二人都知道张起灵拥有长生不老之躯,在听过齐羽的这番解释后,心中都同时震了一震。虽然,这一世的齐羽绝对是比原本温和天真的吴邪要冷酷残忍得多得多,但他对张起灵的那份爱,却似乎是比哪一世的吴邪都要来得更为主动、热情、固执和霸道,丝毫不藏半点含蓄。

“我想请你们帮忙!”平复了一下气息后,齐羽恳切地开口道。

“你说!”这种情况下,吴三省显然是比冷静的解连环要性急一些,立马就回复他道。

“请你们帮我打造吴邪,让他至少可以拥有我大部分的作风习惯!”齐羽道,“不管你们是否相信,能不能理解,反正,以后他将会是陪在起灵身边的那个人!”

闻言,座位上的二人心中又是同时一震:他竟会愿意主动放手,去成全今世吴邪和张起灵的因缘!

“我想让我对起灵的爱,在他的身上得到更长久些的延续!如果这个愿望可以实现的话,那我此生便别无他求!”齐羽表面虽是极为平静地说道,可内里却是在撕心裂肺地疼:若不是因为爱太深、情太浓,谁会愿意把自己的挚爱拱手交付于他人,即使那人也算得上是自己的一部分?

“这倒不难,我们可以答应你。但是,你绝不能让吴邪知道你的存在!”解连环幽幽地开口道,“更不能去伤害他!”

“……”齐羽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看似绝对是怪异无比的请求却轻易地就被解连环给答应,满心重负一下子被释放之余竟是忘了自己要去说些什么。

“不行,我不同意!”这时,吴三省却突然语气坚决地反对道。

“求你一定答应我,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齐羽有些惊慌失措地道,“吴邪,他是我唯一的希望!”

“这两年来,疗养院那边只有两人相继变成了禁婆,其他人则安然无事。由此可见,那长生丹药的副作用,发作的时间其实并不固定。”吴三省条条有理地道,“那既然如此,我怎么又能确保,十年二十年之后你不会好好的站在张起灵的身边?到时候,你让我侄子怎么办?”

“我……”齐羽顿时哑了口。是啊,万一自己要在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变成禁婆,那到时候吴邪该怎么办?

“在我侄子长大后,离开张起灵!”室内的三人在沉默了半晌后,吴三省才下好决定似的开口道。

“好,我答应你!”齐羽抬起已被水气沾湿的清澈眸子直视着吴三省,在从他脸上搜索到一丝可被信赖的神情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仿佛这个决定下得有千万般艰难似的。

他能给张起灵的那种爱,终将是自己永远永远都无法企及的。那么,既然注定是要被命运给分离开,自己为何还要固执地不愿去放手呢?齐羽心道:“或许,真诚地去许祝福他们,要远比勉强把张起灵留在自己的身边强吧!”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自己尸化之前,努力地跟张起灵过好每一天的平凡日子。

有时候,被迫放弃是一种无奈,但同时却是另一种成全!

可是,始终都无法被推算的命运,又会在不久的将来,把他们引向何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世事难料

往后四年,齐羽都一直瞒着张起灵,暗地里去与两个吴三省一同打造今世吴邪。直到1990年秋日的某一天,他猛然发现自己身上已开始出现了尸化的迹象。

而就在不久前,组织已经决定彻底放弃对长生之法的探寻,并下令让他和张起灵一起封存了考古研究所里所有有关于巴乃和海底墓考古的原始资料,且同时还解除了对格尔木解放军疗养院其他考古队员的监视。

没能找到可以有效控制尸化发生的方法,在见到齐羽身上慢慢显现出来的种种异状后,张起灵便更是心急如焚。得知了考古队在陈文锦和霍玲的带领下仍锲而不舍地留在疗养院里对尸化现象进行研究,张起灵抱着一线希望将齐羽重又带回到那里。而也就在这个时候,湖南长沙的吴老狗因某种原因带着自己的子孙举家搬迁到了浙江杭州。

三年后,疗养院齐羽的房间内。

“起灵,你别进来,千万别进来……我不想让你见到、我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齐羽近乎绝望地对被他拒在门外的张起灵道。

即便是陈文锦、霍玲她们对尸化现象的研究小有所成,帮他一再延缓了尸化的速度,可是,三年的时间,也足以让他越来越有了禁婆的样子。至少,那一头三日不到便已及腰的长发就十分明确地告诉他:自己不会再有多少时间来陪在张起灵的身边了。

站在门外的人,在听到齐羽的这番话后,立马就止住了焦急地敲门手势。几分钟的沉静过后,齐羽以为门外的人已经离开,便颓然地将身子靠在木质的门板上滑坐到地上。

“啪”!

这时,齐羽耳畔突然传来一道窗户玻璃被打碎的脆响声。紧接着,张起灵的身影便如同毫无声息的鬼魅般瞬间出现在他面前。

“别过来,起灵,求你不要过来!”定睛看清楚来人后,齐羽立马就逃也似的想转过身去打开房间的门,可奈何现在他身上已经连伸手去拉门栓的力气都没有了。

“真的已经停不下来了么?怪不得,这几天你都不愿见我!”张起灵向前走近两步,心中满是悲怆地低语道。

“不要……我不要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出去,你赶快出去啊!”齐羽勉强用门板撑住正在下滑的身形,背对着张起灵痛哭着道。

“我不走!我绝不会放下你不管!”张起灵不顾面前人儿的一再拒绝和逃避,再上前两步,便已从背后将齐羽死死地环进自己的怀里。

待情绪激动的齐羽在自己怀里慢慢安静下来后,张起灵便将他抱回到床上,仔细去检查他身上的尸化迹象。还好,除了突然开始疯长的头发及身上一小部分淡淡地青斑外,他的神智和面容尚还未发生什么变化。

齐羽情绪低落地将头偏朝刚才被张起灵打破的窗户那边,一动不动地任由张起灵温柔的用手指帮他打理着一头长发。突然,一滴温热的液体跌落到他脸上,齐羽用余光看见,那是从张起灵右手食指上流出的血。

“刚才,你受伤了!”齐羽心疼地握住张起灵的手,神色埋怨地看着他道。

“还不都是因为你!”见齐羽这下终于又像从前一样,开始在自己面前露出一些可爱的小情绪,张起灵忍不住就勾起嘴角,带着几分戏谑地语气对他道。

随即,张起灵就想伸出未受伤的左手去捏一捏他那张满是天真无邪气息的脸庞。却不料,这时齐羽竟将自己受伤的手指放在唇边,轻柔地舔舐起上面的血来。

张起灵被他如斯细腻温柔地动作弄得顿时整个人都怔住,直呆呆地望着他专注而又耐心地为自己舔舐着指尖儿上的伤口。

“吴邪……”张起灵下意识地唤了面前人儿一声。

闻言,齐羽神色微微一愣,但随即又恢复如初,继续为张起灵舔舐着那道被玻璃割裂的伤口。

待将张起灵伤口上的血完全止住后,齐羽突然十分平静地开口对张起灵道:“起灵,我们回长沙吧!”

纵然齐羽他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但此刻却也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上一句:“这一世,我再也不能做你的吴邪了!以后,就让他来代替我,留在你的身边继续陪着你吧!”

“嗯!”这一次,张起灵并没有去问齐羽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便直接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其实,早在从刚才见到齐羽的那一刻起,张起灵便已下定决心要回长沙去找解连环帮忙,即使是会见到今世吴邪他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齐羽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有时间再拖了!

“呃……唔……”释然的笑容还未来得及从齐羽的脸上绽放出来,痛苦的表情随即便占据了那一整张干净灵透的清秀面庞。

“齐羽,你怎么啦?”见齐羽突然十分痛苦地蜷起了身子,张起灵立马慌了神。

“血,长生丹药和你的……血……”明显感觉到身体内部有两股怪力在猛烈的冲撞后,齐羽很快就反应过来,应该是张起灵身上的麒麟血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了这种异样的反应。

“血?”张起灵低念一声后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却很快就被一丝欣喜所替代,“我的血,可以抑制尸化发生的速度!”

这个想法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张起灵在海底墓碰到禁婆时,的确用自己的血逼退过他们。既然他们害怕自己的血,那就说明长生丹药的作用一定与自己的血是相克的。如此一来,那齐羽身上的尸化现象,说不定就能被自己的血给控制住。

随后几天,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张起灵便强迫着让齐羽每天都要喝下一些自己的血。而事情也果然不出他所料,麒麟血确实在齐羽的身上起了作用:那一头及腰的青丝,自齐羽在饮过麒麟血后便再没长长过一分。看来,尸化现象真的是被自己的血给暂时克制住了!

“够了,起灵!你就让我死吧,我不要再用你的血、来让自己再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了!”这一天,因为尸化现象被暂时抑制住而恢复了力气的齐羽,使劲儿地推开了张起灵伸到自己唇边那正涌着汩汩鲜血的右手手腕,万分哽咽地祈求道。

“啪”!下一刻,被齐羽此番反抗言行彻底激怒的张起灵,抬起完好的左手便毫不留情地掴在了他的右脸上,怒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唔、呜呜……”知道是自己的话让张起灵感到不安了,但这一次,齐羽却没有选择心软的去安慰他,而仅只是侧过头去,为二人如今的这般境遇难过得哭了起来。

马上就要分开了,安慰还有什么用?倒不如,就让这样的柔情能少一分便是一分吧,今世吴邪才是他张起灵应该去选的未来啊!

“齐羽,我知道,麒麟血在你的体内会让你很痛苦。但是、但是我不想就这样放弃让你活下去的希望……我不想、不想让你离开我!半点都不想!”张起灵并不知道齐羽此时的心思,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行为过分了,便将坐在床上的人儿的身子一点点地揽进自己的怀里,喃喃地对他解释道。

“听话,把它喝下去!我会陪你挺过去的!”待到感觉齐羽已经重又安静下来后,张起灵又将自己的鲜血奉上。

“好,我喝!”齐羽红着眼圈,抽泣着道,“明天,你就带我回长沙吧,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嗯!”张起灵点头道,“好,我带你回去!”

两天后,两人刚一回到长沙,齐羽便在主动喝了张起灵的麒麟血后故意将他支开,独自跑到吴家大院去找两个吴三省,打算去跟他们交代一下自己的后事。

可这时的吴家早已是人去楼空,哪里还有两个吴三省的人影儿?更没有找到,他们留给自己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有关于他们去向的线索。

其实,这是因为在组织决定彻底放弃去探寻长生之法之后,张大佛爷这股势力的后续力量仍还在执著地想要去寻找答案,而深藏着南宋墓秘密的吴老狗,正是在敏锐的察觉到来自这股势力的强大威胁后,为了不让家人受到无谓的伤害,遂才决定举家搬迁到其他地方,打算从此隐匿吴家所有人的行踪。

而同样为了不惹上无谓的麻烦,影响自己的后续计划,解连环哪里还会为齐羽留下吴家的去向线索。至于吴三省,那自是更不必说了。

“吴邪……你们究竟把他带去了哪里?”在未找到两个吴三省和吴邪后,站在吴家偌大的院子中央、满心失落地齐羽痴痴地自言自语道。

“齐羽……”这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起灵!你、你怎么会来这里?”转过身,齐羽见张起灵已走至自己近前。

“……”没想到,自己头一次来到吴家,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一直都伴在自己身边的齐羽,张起灵顿时就不知该如何去回答他。

只微微一愣神儿的功夫,心思通透的齐羽便已知晓张起灵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定是不想再用喝麒麟血这么令自己感到无比痛苦的方法来替自己抑制住尸化的速度,才特意跑来找解连环寻求帮助的吧!自己在海底墓里,曾有幸见过他易容成吴三省的高超技艺,想必他手里必定还藏着些其他不为人所知的奇淫巧计。而这些,又岂会被向来洞悉力都极强的张起灵给忽略掉?

“他们把吴邪带走了,把我的希望带走了,把你的未来也带走了!”情绪低落的齐羽在想通张起灵的来意后,疲惫地对他道。

“……”显然,张起灵这时还有些不太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那一双在阳光下显得万分好看的黑眸,只是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他们全都走了,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齐羽回望着那双好看的黑眸,喃喃解释道,随后便体力不支,一下子晕了过去。

“齐羽……”

回到长沙三个月后,无法再找到解连环寻求帮助,张起灵惶恐的发现,自己的麒麟血控制尸化的效力正在逐渐减弱。

“起灵,不要再浪费你的血了,就快要压制不住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齐羽拦住张起灵正欲对自己的手腕下刀的手,有些吃力地道。

“我本来就是长生不死之躯,怎么可能会因为多流了点血就死?快喝吧,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张起灵安慰他道。

这晚,待齐羽在从各种不安的情绪中慢慢睡过去后,张起灵悄悄来到考古研究所的房顶,独自坐在月光下垂目沉思。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挽留住他性命呢?

万千思绪,在柔和的蓝色月光下漫天飞舞,最终有一缕缓缓飘至张起灵眼前,让他突然想起在第一次下海底墓时,解连环曾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你记住,今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可以将神果用在他的身上,否则,火精神树就再不会结出神果!”

“神果!”

对啊,梦之界里还有两颗神果!难道,它就是这该死的长生丹药的解药么?

反复思量了一下解连环当时警告过自己的这句话后,张起灵在心中无比坚定地道:“如果,这就是命,那我便索性认命了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麒麟劫开

待到东方天际露出一缕破晓的曙光后,张起灵这才从房顶上下来。

“齐羽,我已经想到停止尸化的方法了!”回到屋内,刚一对上床上将将睡醒的人儿那双正四顾寻找的目光,张起灵就抑制不住心中欢喜,立马激动地道。

“嗯?”许是还没完全从方才的梦中清醒过来,在见到张起灵面上露出几分鲜有的激动神色后,齐羽仍是睁着一双漂亮的清澈眸子,迷迷糊糊地定睛痴望着他。

“神果!”来到床边坐下后,张起灵双手执起齐羽搭在被子上的右手放到自己唇边,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满怀感激地道。

“神果?”齐羽下意识反问一句,声音还带着几分刚睡醒时的黏溺沙哑。

“嗯!其实,在我第一次下海底墓时,解连环就已经委婉的告诉过我:今后不管发生什么,神果都可以救你!只是,直到昨晚我才完全想通他的话!”张起灵道。

“不可以!”听罢张起灵的解释,齐羽登时完全清醒过来,立马就反对道。

“……?”张起灵显然是没料到齐羽竟会用如此坚决的态度来反对自己,整个人瞬时怔住。

“吃了神果你会找不到我的!”齐羽道,“难道,你忘了先前经历过的那三十七年么?”

“你已经不会再有转世了!”这时,张起灵放开齐羽的手,慢慢俯下身去将侧脸贴在他左边的胸膛上。认真地听了会儿从那里传出来的一声声节奏鲜明地搏动后,他温柔的揽住他的双肩,缓声道,“现在,对我来说,失去你,才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转世……吴邪……”齐羽在心中默默念道,为何自己总是会下意识地忘记自己已没有机会再去转世这件事情?

“不管是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只想你好好的陪我走完这一世!”张起灵道。

“好!现在,你的吴邪答应你,一定好好的陪你走完这一世!”齐羽抬起右手轻柔地抚摸着张起灵的侧脸道。

就算哪一天我突然从这世上消失了,只要那个永世麒麟劫还在,你也一定还会遇见今世的吴邪!到时候,就让他来替我走完要陪你走下去的路吧!

两天后,张起灵安排好一切后便带着越来越虚弱的齐羽前往长白山青铜门。

临行前,张起灵笃信他们还会回来,又因为这次随身之物较多,加之还要背着齐羽,便没有将那把已陪伴他千年之久的黑金古刀一并带走。

临行前,齐羽笃信自己再不会得到老天的额外恩宠重获新生,便执意带了个用上好的锦布制成的布包袱。虽然里面装的东西轻得几乎可以忽略重量,但他却死活都不愿让张起灵看上一眼。

十天后,长白山青铜门内,梦之界中。

张起灵将已处于混沌状态的齐羽安置到石床上后,便摘下一颗神果给他服下。在神果发挥作用后,刚停止一切尸化症状的齐羽还未来得及跟张起灵交代一声便陷入了龟息。

从此,张起灵不眠不休、不饮不食,日夜守候在他身旁,期盼他有朝一日能苏醒过来。直到不知世间已过了多少个寒暑,张起灵才逐渐意识到:虽然神果是止住了齐羽身上的尸化现象,但这一次,他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独自回到人世后,张起灵才知道自己已经在梦之界守了齐羽整整七年。此次,他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去鬼谷拿回那两方鬼玺和三枚蛇眉铜鱼。

来到鬼谷,张起灵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反倒是在那里碰到了一个从头到脚都只着黑色,连眼睛都被掩在一副墨镜后面的男子。

“你到底还是回来了!”黑眼镜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你是……”张起灵神色戒备地看着黑眼镜道。

“墨儿!”黑眼镜道,“麒麟小哥,你还记得我么?”

“墨儿,你、已经成年了?”震惊之余,张起灵细细端详了一番他面上的轮廓,依稀还透着几分当年他做童子时的灵秀模样,不禁感慨道。

“嗯!等了两千多年,我终于不用再害怕人类了!现在,可以随意地出现在他们中间,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黑眼镜也颇为感慨地道。

“你的眼睛还是被人给伤了?”张起灵望着黑眼镜一直未曾摘下的墨镜,有些不忍地道。

“它们很好,只是现在已经太过灵锐,不能被凡夫俗子的视线给污染到,否则将会灵气尽失、光明不复!”黑眼镜摇头道,说罢却抬手随意地将戴着的墨镜摘下,旋即露出底下那一双绝不属于这俗世的太过精亮的眸子。

“其实你不必如此,我相信你是墨儿!”张起灵只看过一眼那双尽透着灵气儿的漂亮眸子便迅速将视线移开,生怕自己这凡夫俗子的世俗目光会污染了它们。

“嘿嘿!我们早就是同类了,你伤不到它们的!”黑眼镜见张起灵如斯反应,心中登时一乐,略带调侃地道。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鬼玺和蛇眉铜鱼都去了哪里?为何连那张巨大的黑色天石玉床也不见了踪影?”想起自己这次重回鬼谷的目的,张起灵立马正色道,言语间无不透着股焦虑。

“战国时,就有人带着一批兵卒来过鬼谷。在我即将要从紫草的药力中清醒过来时,只闻到那个领头人的身上有股跟师父身上很像的药草味儿。但等我完全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那时鬼谷早已被那批人洗劫一空,除了带不走的竹舍和一些没什么价值的东西外,其他的都被他们给搬走了。”黑眼镜若有所思地道。

“他们没有伤害你?”张起灵道。

“可能都以为我死了吧!”黑眼镜道,脸上露出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那个领头人肯定就是师父的转世,战国时的铁面先生!”张起灵摇了摇头,随即笃定地道。

“那他当时为什么不把我带走?你知不知道,醒来后我一个人有多害怕?他带人把鬼谷里专门为我设的结界打破后,为了躲避那些贪婪又该死的人类,我不得已躲进一座古墓里,化身为原形活过两千多年的孤寂岁月,直到民国时,我的灵智完全开启后才又重新回到人世……”闻言,黑眼镜突然发作,句句话里都充满了愤恨的味道。

“这不能怪他!转世后,他的记忆一直都残缺不全,当时他没有伤害到你已是万幸!”张起灵道。

“是啊!我怎么忘了,人类在转世之后是不会留有前世记忆的!”黑眼镜痴痴地笑了笑道,但随即又神色一转,疑惑地看向张起灵道:“不对啊,你怎么知道铁面先生就是师父的转世?还有,你说他转世后记忆都一直都残缺不全,难道他真的还保存着转世前的一部分记忆?”

“因为,我见过他!”张起灵道。

随后,张起灵简略地跟黑眼镜述说了一下战国铁面先生、三国神秘药师以及今世解连环假扮吴三省的事。

“师父他现在在哪?我要去找他!”听罢,黑眼镜立马就兴奋地道。

“不知道,自从七年前我跟齐羽回到长沙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张起灵道。

“‘吴三省’,这个名字我倒有几分耳熟!”黑眼镜眯了眯他那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后,若有所思地道。对于在倒斗界已经混迹多年的他来说,“吴三省”这个名字倒也并不陌生。

很快,张起灵就和黑眼镜达成了个口头协议:一同去找“吴三省”!就算最后找到的是真正的吴三省,他们也可以通过他来找到解连环。

通过道上的关系,没费多少功夫,二人便有了“吴三省”的消息。

杭州,吴三省的古董铺子内。

“师父,只要你老人家开口,我瞎子这辈子就算是滚刀山也都愿意陪你一起去!”黑眼镜与坐在屋内的两个吴三省寒暄了几句后,便信誓旦旦地道。

“既然师父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想不起鬼玺和蛇眉铜鱼的下落,那徒儿就先行告辞了,我已没有时间再等了!”张起灵毅然决然地道,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去。

“你和今世吴邪还有一世因缘,难道你真就要为了齐羽而放弃他?”解连环忙追出去两步问道。方才听闻张起灵要寻那五件宝器,解连环已是猜出了他想要做什么。

“那小子早就答应过我,等我大侄子成年后就离开你!现在我侄子都已经二十三了,眼看着就要大学毕业了,怎么,难道他想出尔反尔?”不明就里的吴三省没好气儿地冲张起灵嚷道。他不知道齐羽现在已经龟息七年,更不知道张起灵执意要找那鬼玺和蛇眉铜鱼是要做什么。

闻言,张起灵身形一顿,黑眸中立时就有抹一难掩的哀伤一闪而过,但随即他又迈开了步子。

“既然要走,何不见他一面再走?”解连环劝道。

“不必!”张起灵淡淡地道。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身后三人的视线中。

“就这么让他走了?”吴三省有些心有不甘地道。

“黑金古刀在此,日后他必定还会回来再取!”解连环意味深长地笑着道。那是他在张起灵带齐羽去长白山青铜门后,从考古研究所张起灵的宿舍里带出来的。

命运,从来都是种谜一样神秘的东西。冥冥之中,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早已被它悄然安排好。

就比如说,三年后,由于失忆而重又出现在吴三省的古董铺子里的张起灵。那天,他特意带走的是本就属于自己的黑金古刀,而无意留下的,却是属于他与今世吴邪的那一次擦肩而过的缘起。

随后,山东瓜子庙附近的七星鲁王宫、西沙群岛下面的沉船海底墓、吉林长白山之巅的云顶天宫、青海塔木托深处的蛇沼鬼城以及广西巴乃水下的张家古楼,哪一次的出生入死,总会有一个身手很差但却偏又“不怕死”的家伙时刻都陪在自己的身边。

几经失忆和恢复记忆的张起灵,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一定会给今世吴邪带来伤害,但却还是准备在最后离开之前,与他进行一场正式地道别。算是对他做出个交代,也算是绝了自己的那一丝本就不该有的念想:他的人,他的心,在这一世都只能属于齐羽一人!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的时间到了!这一切都完结了,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似乎现在能找到的,就只有你了。”此时,吴三省已葬身蛇沼鬼城,解连环也彻底失踪,除了仍躺在梦之界中处于龟息状态的齐羽外,张起灵的确有千万个理由将今世吴邪认定为是自己与这世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联系。

从他的小古董铺子里拿走了那三条蛇眉铜鱼后,在两个人的饭局还没有结束前,张起灵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那一份不舍,便匆匆地选择了逃也似的离开。

但令他感到意外却又欣慰的是,那个“不怕死”的家伙竟还是执着地跟他走到了最后!

不舍,两个人心中都有不舍,但谁也没有去说破。

再三思量一番后,张起灵还是决定在永别之前给今世吴邪留下个念想,所以便把已无实际用处的那枚阳印鬼玺赠给了他。

“你带着这只鬼玉玺回去,我只需要一只就够了。”

或许是自己贪心,又或许是不忍让他伤心难过,临走前,张起灵还是为今世吴邪编织了一个最美丽的谎言:长白山,十年之约!

“你带着这个东西,来到青铜门前,门就会打开。十年之后,如果你还记得我,你可以带着这个东西,打开那道青铜门。你可能还会在里面看到我。”

分别之后,张起灵和今世吴邪便都为自己各开了一场赌局,唯一的赌注就是用十年的时间去等。

张起灵想用十年的时间去等齐羽苏醒,去等今世吴邪彻底忘记自己。而今世吴邪却不断地说服自己去相信张起灵亲口说的这个十年之约,一心想等着在十年之后接替张起灵去守那道青铜门后的秘密,亦或者是接他回家!

漫长的十年时间悄然淌过后,张起灵他赌输了!齐羽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坚持而选择苏醒,今世吴邪也同样没有因为自己的消失而选择遗忘。

绝望的绝望之后,张起灵终于拿起鬼玺和蛇眉铜鱼进了终极之门。

生死簿前,待张起灵用阳鱼、太阳鱼组成的太极调出吴邪的生死簿时,由于未戴着吴邪的面具,所以他只能看到白纸一张。可是,当他刚一将阴印鬼玺盖在上面,就看到有温润的透明液体正从纸帛的中央慢慢向四周晕染开。

紧接着,那片水渍上便缓缓浮现出一幅动态的画面:千里之外,杭州的那间没有开灯的小古董铺子里,今世吴邪正捧着自己赠出去的那枚阳印鬼玺哭得心神俱伤!

这般凄楚的画面,只一眼便叫张起灵直觉得心痛不已,下意识就要伸手去触摸画中人的脸,想为他擦拭掉那一串串犹如断线珠子般的伤心泪水。

不料,手指刚一触到纸面上的那一滩温润,那只在生死簿中沉睡了千年的紫麒麟便突然破纸而出,直飞进张起灵的身体内。与此同时,永世麒麟劫被解开的生死簿又恢复了白纸一张,再也没给张起灵去多看一眼今世吴邪的机会!

对着空白的生死簿出神了许久之后,张起灵已是心思千转。最终,他决定暂时先不去生死契前签下自己的来世姓名!

张起灵心想:既然现在身上的紫麒麟已回归本位,自己已可以随意出入终极之门而不再受限。那么,至少在彻底消失之前,自己还需要再去骗这个执着的傻瓜一次!以免让他为了一个不该也不值得去等的人而误掉一生!

回到梦之界,张起灵惊异地发现齐羽这时竟然醒了过来,虽然仍是虚弱地躺在石床上,但这次他确是真地苏醒了,想必是与方才永世麒麟劫得解有关。

“起灵,我就快没有时间了!你听我说……”齐羽有气无力地道,“你曾说过,他也是我的一部分!所以,等我再次陷入龟息后,请你一定好好去照顾今世吴邪!答应我!”

“……”张起灵万没料到,他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开口说的第一件事竟是要将今世吴邪托付给自己。

“现在,我一点儿都不后悔自己吃了长生丹药,甚至还觉得应该庆幸,只要我一直都处于不死不活的龟息状态你便不能去寻死。”齐羽勉强挤出一抹笑道。他压根不知道,就在前一刻张起灵还打算要让自己在冥府里化为齑粉,结束这痛苦的永生宿命。“好好地跟这一世的吴邪在一起吧,他才是你命中注定的人。相信我,跟他在一起,你一定会过得比以前任何一世都幸福!而我,也会在这里永远地祝福着你们!”

“我们俩只有七天的时间了,请你再守候我这最后一段!”齐羽含着泪水道,“七天后,他一定会来找你的!不必多问,请你相信我,也相信他!”

七天之后,张起灵按照齐羽之前的吩咐,将再次陷入龟息的他藏身到那株火精神树根部、一个恰巧能容得一人躺下的空间内。

“齐羽,我会听你的话,陪最后一个吴邪走完他此生的路!”

张起灵在火精神树旁呆立了很久后,才缓缓提起黑金古刀向着青铜门外的那道山间缝隙走去。

走到缝隙的入口处,他一眼便见到胖子、小花、黑眼镜正背对着自己这边,紧张地看着跪在不远处雪地里的那道在最后一抹晚霞中尽透着沧桑的瘦削背影。

“小……”觉察到后面有动静,胖子立时转过头来,在见到张起灵的那一刻,震惊之余竟下意识就要叫喊出来,但却被张起灵打手势拦住。同时转过头来的小花和黑眼镜也会意地冲他点了点头。

这时,吴邪的声音响起。

“圣洁的雪山啊!求你让他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吧!”

“我愿接受时间的一切惩罚,用我的一生,只为换他此刻能够平安归来!”

五人同时陷入沉默,耳畔只有长白之巅的风声在呼啸。

“张起灵,你听到了没有,小爷我在等你,一直都在等你啊?”

张起灵静静地听着吴邪这一声声虔诚的祈愿,待见他沮丧地将头低垂下去后,他已缓缓来至吴邪的身后,并伸手轻拍住他的肩膀。

“我听到了,吴邪!”

作者有话要说:Happy Birthday To Me!

☆、累世深情

“小哥,如果你当时没有在生死簿上看到我抱着鬼玺躲在角落里哭,那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再从冥府里出来了啊?”吴邪面带委屈地问道,不知何时他已经被张起灵揽在了怀里。

“嗯!”张起灵点头淡淡地道,“当时,我认为把龟息中的齐羽安置在火精神树下面,已是无法再去转世的他的最好归宿!”

旋即,张起灵低下头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儿,深邃的黑眸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歉疚之色,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还认为,十年的时间,早已足够让你把我这个人、彻底忘记!”

“小哥……”闻言,吴邪顿时只觉得心痛难当,遂就一股脑儿地把头埋进了张起灵的胸膛,并还伸出双臂将他紧紧地环住。同时,眼泪也跟着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要是当初霍老太没把那个阴印鬼玺给你就好了!”被张起灵抚背安慰良久后,吴邪才重又抬起头,语气不甘地道。

“……”张起灵不语,黑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这样,说不定你就得一直去找它,而我,也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吴邪道,“害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等了你十年,也不知道霍老太是从哪儿找到那个鬼玺的!”

“那是你爷爷送给她的!”张起灵语气波澜不惊地道。

“我爷爷?”吴邪却是十分吃惊。

“嗯!定情信物,不敢让你奶奶知道,所以在那本笔记里没提!”张起灵道。

“啊?”吴邪不禁在心里慰问了自己已死去多年的爷爷一句:“这老家伙,竟然真跟那霍老太有过一腿!”

“那他又是从哪找到鬼玺的?”接着,吴邪问道。

“长沙镖子岭,血尸墓!”张起灵淡淡地道,“鬼玺被那张战国帛书包裹在里面!”

“那么个小墓,怎么可能会有鬼玺?”吴邪不信。

“那是战国时转世神农的墓,他、就是铁面先生!”张起灵解释道,这些都是解连环在完全恢复累世记忆后告诉他的。

战国时,鲁殇王在盗墓的同时,还从人力、物力、财力上源源不断地去支持转世神农(即铁面先生)研究长生之术,希望能助他早日实现心中所愿。

后来,转世神农为了报答鲁殇王的这一番深情厚谊,便在鲁殇王临死时,将姜甄(卫国一世的齐国公主)身上的玉甲取下来拿给他用。本只是想保得他的尸身万古不腐,但却未曾料到,这便又让记忆不全的自己对长生的执念更加深了一层。

出于对姜甄的愧疚,转世神农将溶有张起灵身上麒麟血的阳印鬼玺给当时已变作血尸的她做了陪葬,想以此告慰亡灵!而阴印鬼玺则被他一直带在身边,最终随那一世的他一同葬在了他自己亲选的那片长沙镖子岭的血尸地之下!直到两千多年之后,被吴邪的爷爷带走!

“到现在,我的故事全部都告诉你了,还要再闹别扭么?”张起灵抬手扳住吴邪的身子,将他推离开自己一公分,然后定定的望着他道,黑眸底下是一片藏不住的累世深情。

“我也是你的吴邪,凭什么你可以对他们都那么好,但到我这里却总是要让我伤心难过,这不公平!”闻言,吴邪立马就将张起灵推开,并转过身去迅速地将自己缩进了被窝里。

张起灵的最后一句话无疑提醒了吴邪:自己这些天来一直都刻意回避着他,是因为尚未想好以后要怎么跟他相处!

“起床吧,吴邪!”看着吴邪这个十分孩子气的动作,张起灵无奈的勾了勾嘴角,随即就贴过去连人带被子的将吴邪整个地抱住,“饿……”虽然,在梦之界中,拥有长生的张起灵可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但回到了世间,就不可避免地要占上些世俗气息。

最后一个字从张起灵嘴里漫不经心的吐出来后,躲在被窝里的人浑身上下都明显一抖,并默默在心里慰问了此刻正狗皮膏药似的贴在自己背后的人一句:“他娘的,你个死闷油瓶子,撒起娇来还真是能要了你小爷的命!这辈子,算是小爷我该你的!”

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只会去心疼他的过去,而不会去评判他的过去!

因为,在遇到你之前,他的过去里,你从没有出现过!

恋人之间,最难能可贵的,便是彼此都可以坦诚相待!

转眼,2016年的中秋已至!

“首先,嘴一定要甜!”知道他家小老板即将要带着张起灵一同回娘家过中秋后,王盟便趁着吴邪一个人外出之际,兴致勃勃地给闷坐在小古董铺子一旁角落里,等着吴邪回家的张起灵传授起自己头次见岳父岳母时的经验来。

然而,在盯着张起灵面无表情的脸看了半晌后,王盟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个你就不用了!”

“其次,一定要有礼!”王盟接着道,“这礼嘛,一是你要有礼貌,这可是最基本的!二嘛,就是手上一定要提点儿东西,这个可是重点!”

说罢,王盟故意停下来去看张起灵的反应,待见那张木头脸上终于露出了几许饶有兴趣的神色后,便又继续道:“伯父是搞地质勘探的,平时除了喜欢收藏几瓶好酒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比较好说话!至于伯母嘛,她最喜欢翡翠……”说道这里王盟再次停下来,并同时投给张起灵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哦,还有,上门时一定要带上你的有效证件。伯母可是最喜欢追根究底的一个人,不明来历的人,她是绝对不会让老板跟他交往的!”王盟补充道。

“嗯,多谢!”张起灵淡淡地道。

半小时后,吴邪从外边回来,怀里还抱着个十寸左右的快递盒子。里面装着的,是胖子花重金从道上人手里买到的一条最上等的“老坑玻璃种”水滴吊坠,和两瓶小花跟黑眼镜不远万里从大洋彼岸寄回来的1977年的贵州茅台。原来,这些吴邪早就替他想到了!

出发前,吴邪还是不放心地又偷偷给家里打了通电话。

“妈,到时候人家来了,你们可别太为难他!”

“知道了,知道了,先把人带回来见见面再说!”

虽然,好不容易跟家里人解释清了自己要跟的人是一个男人,并且家里人也终于同意要在中秋佳节时互相个见面,但吴邪却仍是对自己爸妈的态度感到心里没底,生怕他们会当面给张起灵难堪。

这个男人可是自己的命根子和心头肉啊,吴邪哪里会舍得让他被别人轻视和作践?

可是,这一次,敌人偏又是自己的老爸和老妈,这就叫小老板着实感到有些为难:张起灵,肿么办啊?

开车回娘家的路上,吴邪因为担心父母的态度而一直心不在焉。

“放心吧,我会努力去让伯父伯母接受我的!”张起灵伸手轻拍了下吴邪的肩膀,安慰他道。

“叮咚!”

“啪!”

“妈,我带小哥来看你们了!”吴妈刚一开门,吴邪就牵着两手都提着礼盒的张起灵要往里走。

“伯母您好!”张起灵礼貌地问候道,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整个人周身都透着股温文尔雅的非凡气质,十分符合吴妈心中的定位。

“先进来吧!儿子,快来厨房帮忙!”吴妈打眼瞧了张起灵一下后,便立马拖着吴邪往厨房那边走去,“那个、小张啊,你先去客厅坐,饭菜马上就好!老吴,人来了,给人(家)倒杯茶!”

“妈,哎呀,妈你这是干什么呀……”吴邪不满的语气,渐渐消失在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

“伯父您好!”张起灵径自走到客厅,见到吴爸后就主动问了声好,倒也没见他有什么扭捏拘谨。

“你就是张起灵?”吴爸伸手抬了抬眼镜,将一杯刚倒好的茶水放到张起灵面前的桌上,“来,坐!”

“嗯!”张起灵点头坐下后道,“听吴邪说伯父喜欢收藏各个年代的老酒,这次就特意给您带来了两瓶茅台!”说罢,就将装着酒的礼盒递到吴爸面前。

吴爸虽然平时一直都很律己,但一见到这藏品级别的老酒,登时就忍不住,直接当着张起灵的面开始拆起酒的包装来,“哟,1977年的!这可是我花了十多年时间都没找到的好东西啊!”

“哎呦呦!两瓶都是七七年的,这下我可赚了!年轻人,有心了,谢谢啊!”吴爸十分开心地道。

“伯父喜欢就好!”张起灵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道。

“来来来,我带你去参观我的藏酒阁!”吴爸说着就站起身,忙不迭地抱着两瓶1977年的贵州茅台往二楼走去。

张起灵不敢怠慢,紧跟在吴爸身后,去了二楼。

玲琅满目的藏酒阁内,张起灵在得知吴爸其实并不饮酒后,便提起一旁案几上的毛笔,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下一副对联:举酒千樽识其味,闻香不饮品其魅!横批:古酝醇香!

吴爸十分欣赏张起灵那一手俊逸不羁的漂亮书法,更欣赏他在自己这个长辈面前、说话办事都恰到好处的那一份骨子里就带着的自信。

“开饭了!老爸、小哥,快来餐厅吃饭!”吴邪在楼下喊道。

四人在摆满了一大桌美味的餐厅内落座后,周围的空气顿时一滞,所有人都仿佛哑了似的同时没了话题。

“来来来,吃菜、吃菜!”平时话不多的吴爸首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那个,小张!你是哪儿的人啊?”吴妈也似乎找到了话头。

“我……”张起灵稍稍愣了一下。

“籍贯是河南,后来一直在东北那边待着!”这时,吴邪抢先替他回答了老妈的问话。

“嗯!”张起灵笑着点点头,心头感到很甜:吴邪竟还记得自己是春秋时期的卫国人,按现在的行政区域划分来说,自己的确是属于河南那边的人。

“家里都有些什么亲人?”吴妈又道。

“我认识他那会儿,有个霍姓的老太太是他家隔了好几代的远亲,不过没几年就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孙女,勉强能算得上是个外戚!”吴邪拣了一块糯米藕放进老妈的碗里道,对自己顺口胡诌出来的谎一点儿都不感到脸红。

“嗯!”张起灵再次点头,手却伸到桌下悄悄地戳了戳吴邪的腿。

“父母呢?”吴妈不依不饶道。

“他父亲叫张文轩,是个旅居画家。母亲姓霍,认识张爸后就一直跟着他四处漂泊,后来生下小哥后,在一次陪张爸去长白山写生时遇到了雪崩,两个人都罹难了!”吴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起来十分自信地道,虽然此时已有点心虚,但胡诌出来的话却多少还是以事实为基准的。

“原来,是个孤儿!”吴妈有些不忍地瞅了张起灵一眼。同时,吴爸也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你和小邪认识多久了?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过了一会儿,吴妈问出了个关键性的问题。

“妈,这个问题我来答吧!”吴邪放下手中的碗筷,深深地看了张起灵一眼后,转过头来对老爸老妈道:“我们认识了十四年!好朋友当了两年!接着,我暗恋了他十一年,其中等了他十年!最后,跟他正式交往了一年!”

“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了!”这时,张起灵将早已与吴邪十指相扣的手从桌面下缓缓抬至桌面上,语气诚恳地对吴爸吴妈道,“以前,都是我不好,没有好好地去珍惜他对我的付出,让他受了那么的多委屈,用等待葬送了他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年光景。今天,就请伯父伯母为我做个见证,起灵对吴邪的心意,永世不变!”

虽然,在走出青铜门之前,张起灵就曾告诫过自己只可以守护今世吴邪,而绝不可以再跟他有任何感情上的瓜葛。但是,那每一天每一天看似都平淡无奇的朝夕相处,却似乎是带着滴水穿石般的魔力,悄无声息地就将他自以为是可以死守到底的防线一点点击溃,并令他深深地陷入一片再也无法逃离开的柔情中。

“什么,你们已经认识十多年了?你今年多大了?”看着眼前这个顶多只有二十出头的帅气小伙儿,吴妈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好儿子是否有恋|童|癖这种不良生活作风。

“小哥幼时脑袋受过很严重的伤,时不时会失忆上一段时间,后来家里没人了,等记忆恢复后也就没人再提醒他的年龄。再后来,他成年后又莫名生了场怪病,致使这十几年下来外表上一点儿都没有变老的迹象。估计,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比我稍大一点吧!”吴邪道。

听过这一席话,本来对张起灵都很有好感的吴爸吴妈顿时就在各自心里打起了鼓:这也有点太不靠谱了吧!

“身份证给我看看!”吴妈跟吴爸对视一眼后,看着张起灵道。

“在这儿!”吴邪从自己的钱包中掏出张起灵的身份证递到老妈面前。

然而,吴爸吴妈在先后看过张起灵的身份证后,就不由都倒吸了口凉气。

“爸,妈!他早就已经没家了!”看着老爸老妈脸上十分为难的表情,吴邪心里很是替张起灵感到难过,“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闻言,吴妈长长地叹了口气后,便一脸愁苦的将头偏朝一侧不再去说什么。

吴爸盯着张起灵的身份证又瞧了一瞧后,带着释然的语气道:“算了,既然都已经在一起了,那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吧!逢年过节记得回来看看我们,今后就都是一家人了!”

“唉,人家都是女大不中留,我们家却是儿大不中留哇!”吴妈感慨道,“起灵啊,既然小邪他愿意用十年的时间来等你,那看来真的是对你上心得很呐!所以,请你一定要答应妈妈,以后,可千万别再辜负了我们家小邪啊!”

作者有话要说:

☆、麒麟印社

吴邪没想到老爸老妈竟会如此通情达理,并未怎么为难就答应了让他和张起灵在一起!

男儿四十当不惑,为人父母的总是会在恰当的时候选择放开双手,让他们的孩子独立去掌握自己的未来!

这一晚,吴邪抱着张起灵,在他怀里激动地哭了一整夜!

是为父母的豁达宽容,亦是为这份得来不易的感情终被证明!

没多久,张起灵就被他家小老板认命为西泠印社的首席鉴宝师。经过胖子及一众道友各种手段的大力宣传后,他便开始利用网传照片或者上门实物,为来自全国各地的宝主们的藏品进行断代、识残次、辨真伪以及估价,并从中获取一定的鉴宝费用。

而平日里闲来无事儿的时候,他还会被他家小老板给压榨着去兼西泠印社的玉雕、根雕师二职。

张起灵的手艺很好,生意自然也不差。吴邪时常会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正专注地在原材料上悉心雕刻的张起灵痴痴发笑,就好像是跟自己捡了块儿宝似的:看来,以后让这个闷油瓶来养家还蛮靠谱!

不过,二人平静恬淡的生活中难免还是会有些磕磕绊绊。他张起灵毕竟还是张大爷,每次在被小老板有意或者无意的招惹了之后还会闹情绪罢工,非得要他家小老板求着哄着才肯再继续辛勤工作。

“唉,老啦,身体大不如前了!”这天傍晚,跟张起灵将几箱滞销的拓本搬进一楼仓库后,刚一回到二楼客厅,吴邪就瘫坐到沙发上气喘吁吁地随口哀叹了这么一句。

岂料,此话一出,立马就招来了张起灵恶狠狠的一记眼刀。随即,他便来到吴邪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与瘫坐在沙发上的人儿对视起来,深邃的黑眸里满满的混杂着毫不掩饰的责备与疼惜之色。

吴邪怔怔地看着他,僵持了好一会儿后,就见他突然缓缓将右手抬起,随即冷不丁儿屈起食指在自己鼻尖儿上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似是在借此表达对自己刚才那句无心之语的不满。

张起灵这个略显幼稚的动作登时就让吴邪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但当他从中体会到张起灵身上特有的那种固执和认真后,面上才刚显出一些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起,一股子难以名状的酸涩便隐隐犯上胸膛,随即他就顺势将站在面前的张起灵拦腰环住。

“小哥……”吴邪喃喃地唤了一声。

张起灵并未回应他,只是在听过这声低唤后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此时,吴邪已是明显感觉到这个正紧紧抱住自己的人的双手在颤抖,这便顿时就让他觉得心痛的无以复加。于是,早已在眼眶里打转的热泪忍不住就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张起灵,我陪不了你那么久!”

真相,总是在不愿去承认它的人面前显得尤为残忍!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突然浑身一滞后,吴邪听到了张起灵满含着柔情的声音:“傻瓜!”

随即,张起灵松开吴邪,并反手将他的左手从自己的腰后牵出,放到唇边轻吻一记后才又缓缓放下,但执着的手却并未松开。整个过程,黑眸也始终都是深情满满的凝望着面前的人儿。

接着,张起灵又用另一只手捧起吴邪泪湿的脸颊,然后极尽温柔的低头将那双泪眼朦胧的漂亮眸子细吻了一番。

最后,张起灵让二人的额头贴上额头,鼻尖碰着鼻尖,深情款款地对吴邪低声呢喃道:“执子之手,收你此生所有!吻子之眸,赠你一世情浓!这一世,有你相伴,我便再无遗憾!”

自听了张起灵这一番情真意切的深情表白后,吴邪心里便当真踏实了许多,不会再经常去钻牛角尖,考虑自己的生老病死和张起灵的永世长生!

两个人的平淡生活,从此便进入到了空前的少忧少虑状态。

吴邪兴致一来,便会以“寻宝”为由,带着张起灵天南海北的四处游走。美其名曰:收罗四海之货,得长八方见识!

其中,逢麒麟物件必收,不论真假!

这日,小古董铺子内。

“老板,这才两年不到,你就买了这么多的麒麟物件,我看吧,咱干脆把西泠印社改成麒麟印社得了!”王盟手里把玩着一块儿吴邪刚从云南那边收回来的翡翠玉麒麟道。

闻言,被命令停下来坐到藤椅上去休息的吴邪,与正在被麒麟物件摆满了的木质展示柜前做清洁的张起灵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但随即他却是对王盟笑骂着道:“去你的,我的西泠印社可是十多年的老字号了,怎么能说改就改?”

王盟佯装不满的冲他吐了吐舌头后,就放下手中的翡翠玉麒麟,抓起清洁抹布转而往张起灵那边挪去。虽然今年已是个三十二岁的大男人了,但平日里在他家小老板面前,王盟的举手投足间还是保留了不少小孩习性。

绕过张起灵来到离吴邪较远的一处展示柜前面后,王盟趁他家小老板合眼小憩之际,挤眉弄眼地把张起灵给叫了过去,悄声在他耳边道:“小哥,待会我跟你爆一个我们老板以前的糗事,今天中午你能让他给咱们做顿香辣蟹吗?”

半小时后,张起灵来到吴邪面前,“吴邪,我们去菜场买几只螃蟹吧,今天突然想吃你做的香辣蟹了!”

“好嘞,没问题!小哥,咱这就去!”见张起灵竟主动报出了想吃的菜名,吴邪立马从藤椅上起身,拉着他就忙往小古董铺子外走去。

经过王盟身边时,诡计得逞的他一边贼贼地笑着,一边背着吴邪悄悄冲张起灵比了个给力的手势!

其实,吴邪心里清楚得很,以他张起灵过分沉闷的性格和从不挑食的好脾气,怎么会如此反常地主动要求自己去做什么菜品。但又见张起灵不知何故甘愿被王盟那臭小子利用,他便也就十分知趣地不去戳破二人。

日子嘛,太过平淡了也没甚意思,总得要加点其他佐料才有乐趣。他张起灵也是与自己一样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情绪的人,拥有长生又怎么样?难道,长生就能让他不需要去体会生活中那些琐碎的乐趣了么?

他小三爷早就想通了,只要他家张大爷愿意,在有自己陪伴的日子里随便他怎么折腾都可以。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他不离开自己!

时光如白驹过隙般飞速而逝。

这天,恰是周末,出来逛街的王盟和媳妇把刚满周岁的儿子暂放在小古董铺子里让吴邪代看一会儿。见孩子睡着,吴邪便抽空跑出去买菜,让张起灵在一旁看待着点。

半个钟头后,孩子转醒,欲哭,却见眼前这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的人面生得紧,所以他才刚哼唧了一小声就立时打住,转而也好奇地地盯着张起灵看了起来。

待到几分钟后,吴邪回来被孩子听到了动静,便立马循声转头去寻。然而,孩子刚一见到他人便开始放声啼哭,那般撕心裂肺地哭声让人听了好不心疼。

“小哥,你不能这样对孩子!他醒了你应该把他抱起来哄的!”吴邪一跨进卧室,便见到一大一小、一站一卧的两个活宝正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那躺在床上的小家伙在听到自己这边的动静后,旋即就警觉地转过来头,待看清楚来人是自己后,登时就委屈地放声大哭起来。

“他是见了你才哭的!”听出吴邪话里有几分埋怨的味道,张起灵十分无辜地解释道。

“那是因为你直勾勾地盯着,把他给吓着了!”吴邪故作没好气地道。说话间,人已经走到床前将孩子抱了起来,“哦哦哦!宝贝不哭,干爹抱抱!”

吴邪开始哄孩子。

“是不是被这个闷油瓶子给吓着了呀?”吴邪用最温柔地声音安慰着怀里的孩子,全然不给站在身后的张起灵面子,直呼了他在自己心中大名鼎鼎的绰号,“不怕不怕,一回生两回熟嘛!下次再见到这个叔叔你就认识他了!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

其实,加上这次,吴邪总共也只见过这个小家伙两次而已,只是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让这个小家伙对他不见生而已。

吴邪一边转着圈地抱着孩子在自己怀里左右摇晃,一边温柔地用声音去安慰着给他止哭。

这一切,看在张起灵的眼里竟让他有了种莫名的冲动。又呆呆地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后,他下意识就走上前去,从背后将吴邪连人带孩子的一同揽进怀里。好半天才用征求的语气道,“吴邪,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啊?”闻言,吴邪惊得差点没将手里的孩子脱手而出,幸而张起灵的手臂也是在护着孩子的。

“他跟你小时候很像,眼睛都是大大的、乌亮亮的,好看极了!”张起灵黑眸宠溺地看着吴邪怀中的孩子,极尽温柔地在吴邪耳畔道。

“我小时候?”此话一出,吴邪的手第二次没抱稳孩子,“我才这么大的时候,你见过我?”

“嗯!轮回镜前见过!”张起灵坦言道。

“怎么还有这一茬?你当时怎么没跟我说清楚?”吴邪满脸羞红地问道。

“你没问我!”张起灵无辜地道。

“是你自己没说清楚!当时,你只是说你去轮回镜前看过转世后的我所在的地方,而且、还只是一语带过……”吴邪不依不饶地道,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些许埋怨。

“呵,吴邪,告诉我,想要个孩子么?”看着怀中人儿得理不饶人的“羞愤”模样,张起灵忍不住轻笑一声问道。

“这个么……让我再考虑考虑!”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吴邪立刻就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他还没享受够跟张起灵在一起的二人世界,暂时不想让一个小鬼插足于二人之间。

“好,等想好了,就告诉我!我尊重你的意愿!”张起灵将下巴抵在吴邪的颈窝,去看他怀中已经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言语间满是宠溺地道。

“嗯,谢谢你,小哥!”

又过了些日子,在家窝居了近一个月时间后,被闷得快要长出蘑菇的吴邪终于忍不住向张起灵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你还想去哪里?”张起灵问道。

“我……想去墨脱把那只大麒麟给带回来,做咱店里的镇店之宝!”吴邪信心满满地道。

“嗯?”张起灵显然没明白吴邪的意思。

“哈哈,小哥,就是你的那尊石像啊!”吴邪笑着道。

“吴邪……”

作者有话要说:

☆、一梦不醒

这次墨脱之行,一开始并不怎么顺利!

“喂,天真啊,找你胖爷啥事?”电话对头,胖子那熟悉的大嗓门赫然响起。

“胖子!这次啊,我还真是有事相求!”吴邪边喝了口张起灵刚递过来的酸奶,边往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去道。

“啥事快说?咱哥俩之间还客气些什么?”胖子爽快地道。

“这段时间,我跟小哥打算去西藏那边旅游,所以想借你刚买的皮卡用用!”吴邪说完,又喝了一口酸奶。而张起灵则走进卧室把自己的笔记本抱到客厅,闷声不吭气地坐到他旁边浏览起网页来。

“自驾游也用不着皮卡呀,胖爷把路虎借给你得了!”胖子道。

“这次,我们是要去拉个大件儿回来,越野车装不下!”吴邪笑了笑道。

“哟!小三爷这次又是发现什么宝贝了,给胖爷儿我也说说呗!”闻言,胖子的声音立马就变得贼兮兮的,吴邪从电话这头仿佛都能看到他那两眼突然放光的奸商模样。

“先不告诉你,等我们回来了,你自己过来杭州看!顺道,把你的车开回去!”吴邪道。

“切!不说拉倒,还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胖爷我才不稀罕呢!回来记得给我车油加满啊!”胖子假装不屑地道。

“呵呵……胖子,你别生气嘛!有生意的话我肯定会照顾你的,可这次的东西真跟生意无关!”吴邪笑着解释道,“要不,你跟我们俩一起去得了,一个人待在北京也闷得慌呐!”

“唉唉唉,别介、别介!胖爷我事儿忙,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的浪漫二人游了!”胖子赶忙推脱道。

“去你的,胖子,少给小爷我臭贫!”吴邪假嗔道。

“这边花儿爷跟瞎子都叫过好几次了,太忙了,没办法!”胖子道。

“鬼信!”吴邪毫不给面子地戳破他道。

“嘿嘿!那行,胖爷我先不跟你占嘴上便宜!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等过一阵子忙完了再到杭州去看你们,到时候可得要好好给胖爷我接接风!”胖子道。

“这还用说!”吴邪笑道。

“啥时候来北京?到时候去机场接你们!”胖子言归正传。

“还没跟小哥商量好呢,等我们定下来了再打电话告诉你吧!”吴邪道,说着便扭头看了眼坐在身侧的张起灵,只见他仍在专心地浏览着网页,时不时还敲上几个字,似乎完全对他跟胖子的话题不感兴趣。

又跟胖子胡吹瞎侃了将近半个钟头后,吴邪这才笑着挂了电话。

“搞定!”吴邪伸手拍在张起灵肩上,兴冲冲地对他道“小哥,现在我们就研究一下从北京到墨脱自驾游的路线吧!”

“吴邪!这次出行,我另有打算!”这时,张起灵终于将视线从笔记本的屏幕上移开,但却转而用一种绝不容反驳的语气对面前正在兴头上的人道。

“嗯?”吴邪立马不解地看着他。

“不用跟胖子借车了!我打算直接在杭州租一辆皮卡!”张起灵道。

“这就不用了吧,我刚才都已经跟胖子说好了!”吴邪以为张起灵是不想麻烦胖子。

“你事先没和我商量!”张起灵打断吴邪。

“这也没什么吧!再说,胖子是咱兄弟,我们用他的车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吧!”吴邪道。

“我计划我们直接飞到拉萨,在那儿待上几天后,再飞去林芝,玩儿两天,然再包车去墨脱!杭州这边的车跟我们分两路同时出发,等我们从拉萨一路玩到墨脱时,车差不多也就到那儿了,最多我们再在墨脱多等上两天就是了,反正也不赶时间着急着回杭州!”张起灵摇了摇头后,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吴邪。

“这你也没跟我说啊!”听张起灵是不打算让自己自驾游了,吴邪登时感到非常失落,语气不由也加重了些。

“本来刚才就是准备要跟你说的,可是你已经把电话打过去了!”张起灵心平气和地道,“喏,你看,这是这几天我在看过其他人的旅游攻略后,为这次出行写的计划!”

说着,张起灵将桌面上的一个文本文档打开给吴邪看。只见上面按照日期井井有条的罗列着此次墨脱之行,要去的各个景点的前后顺序及游玩时间,还有每一天的住宿地点,甚至还包括了在一些景点上要去哪家餐馆吃饭的安排。

看着文档上那一条条被安排得极为合理的旅行计划,吴邪不禁暗恨自己不该把这个平日里看上去老实巴交、对谁都纯良无害的闷油瓶给培养成个网搜高手。

虽然,俗话说有备无患,但现在看来,这个闷油瓶也忒他妈靠谱了点吧!

不行,张起灵,你过分了啊!

你这是在欺负谁?

小爷我这次还就是非要自驾游,你想怎么着?

况且,胖子那边的车都已经借好了!

“我不同意!”吴邪随即犯起犟劲儿,一字一顿地对张起灵道,“我就要从北京开车去墨脱,我就要自驾游!”

“吴邪!”张起灵的语气也因他家小三爷不听自己的话而陡然变得冷硬起来。

其实,张起灵并不是反对自驾游,而是因为无论是杭州还是北京,仅是到墨脱的直线距离就有两千四百多公里,光是单程走马观花的跑下来也起码得一个多礼拜时间。虽说两个人可以换着开车,但他还是担心吴邪会吃不消累着,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准备要自驾游。因此,也才会在见到吴邪倔强地非要开车去墨脱时,竟也跟他一样地犯起倔来,死活要坚持自己的计划。

如此一来,外出旅游的计划才刚进入预热阶段,便险些因二人的意见不合而差点儿泡了汤。

经过敌我双方两天艰苦“激烈”的抵抗,二人终于在各退一步后达成了共识。

说是“激烈”,其实是张起灵他家小三爷这次竟跟他打起了冷战,而且是前所未有、倔劲儿十足的一场冷战——连续两天都没踏进张起灵的卧室,转而是重又回到了自己那间已经很久都没宿过夜的卧室,直至被张起灵光明正大的从身后连人带被子的一股脑将他抱住也没理他家张大爷。不过,却还是会在张起灵睡着后心软一下,仔细地给他盖好被子。

而二人最终商定的旅行计划就是:先按张起灵的计划走,在杭州包辆皮卡与他们同一天出发,只不过皮卡是直接开往墨脱,而他们则是先飞去拉萨。在拉萨玩几天后,再从那里包辆越野,顺着318国道一路自驾游至林芝,然后歇两天再走扎墨公路,最多四个小时也就能到墨脱。

准备了两天后,揣上手机、挎上单反、带上笔记本,各种备用电池、充电宝及一大堆数据线都收拾齐全后,吴邪就和张起灵踏上了他们二人新一轮的旅程。当然,胖子那边吴邪也已经提前赔过不是了!

在昆明转了趟机之后,二人于当天傍晚六点抵达贡嘎机场,出机场打车来到拉萨市区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不过由于时差此时天色还尚早。虽然折腾了一天,但吴邪还是在把行李丢到事先预订好的宾馆后就直接拉着张起灵去了布达拉宫。

宾馆离布达拉宫步行只有七百多米的距离,二人很快就来到了布达拉宫广场。

此时正值五月底,按理说已是进入了旅游旺季,但此刻广场上的游人却并不怎么多。饿着肚子与张起灵在宏伟神圣、美丽安详的布达拉宫前面拍了十来张独照、及请游人帮拍了几张二人的合照后,吴邪这才心满意足跟张起灵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吃晚饭。

吃过饭后,暮色已笼罩在了拉萨的上空,二人手牵着手在布达拉宫周围转了一会儿后便往宾馆走去。

回到宾馆,各自洗过了热水澡,刚沾上床二人便不约而同的沉沉睡去。从早上六点不到就爬起来去赶飞机,折腾到现在也该累了!

三天过去,拉萨市区里大大小小的景点都被二人慢悠悠地逛过一圈后,第四天早上二人就开着租来的越野去了林芝。

一路上,多数时间都是张起灵在开车,而吴邪则拿着手中的单反不停地按着快门,且时不时还会在不同的背景下给正开着车的张起灵来张特写!这要是换了别人,此刻肯定早就该被吴邪这股子无法抵挡的热情劲儿给弄得满脸通红,可眼前被拍照的人却偏偏是他张起灵,那一张倍儿淡定得有些招人恨的冰块儿脸上,偶尔才会赏给副驾上那“一直忙个不停”的人一个浅浅的笑容,但随即就稍纵即逝,转而又专心去开他的车。

途中,二人除在巴松错风景区停下来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外,沿途未再多做停留就一路来到林芝县城内的八一镇。镇子不大,开车走走停停逛了两个半小时后,二人就把能够参观的地方全都扫荡了一遍。

这天的午餐是在车上随便凑合的,晚餐么,则是林芝地区最有名的一道美食——鲁朗石锅鸡,吃过后二人也都觉得味道确实不错。

走出餐馆,天还没全黑,吴邪就体贴地拉着张起灵回了宾馆。洗漱完,又给他揉了会儿肩膀后便让他先歇着了,自己则打开笔记本把当天拍的照片全都拷进去,并在空间写了旅行笔记。

忙完这些,吴邪才蹑手蹑脚地在张起灵身边躺下,不过还没等他闭上眼睛,人就已经被张起灵给圈进怀里了。

第二天,车子来到林芝镇后便下了国道,转而向东南方向绕行。这一天的目的地有两个,一是距林芝镇仅有十几公里的尼洋河风景区,二就是再往东走三十多公里的雅鲁藏布大峡谷。

走马观花的过了尼洋河后,车子就直奔那道地球上最深的峡谷,一路上碧绿如玉的河水让二人的心情都好得简直没话说。

不多时,壮丽的雅鲁藏布大峡谷便出现在二人眼前。

在见过泾渭分明的两江汇流、瞧过霸气横生的中流砥柱、观过冰肌玉骨的南迦巴瓦后,吴邪忍不住就在张起灵脸上亲吻了一下:“小哥,有你陪着我看这么美的风景真好!”

闻言,张起灵极尽温柔地笑着将他抱住,轻声在他耳边呢喃道:“傻瓜!”

之后,二人在一小片已经花开过半的油菜花田旁聊坐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令人心生向往的地方,随即驾车返回了林芝镇。

第三天,二人驾车沿着318国道一路来到波密县的扎木镇,从那里取道扎墨公里,前往此行的终点、中国最后一个通公里的县城——墨脱。

车子在穿过联通了墨脱与外界的嘎隆拉隧道前停下,吴邪刚一下车,就兴致勃勃地在这座令渺小的人类不禁要肃然起敬的雪山前拍起照来。

出了隧道,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后,二人终于抵达墨脱。

“小哥,这都第六天了,车还没来!”吴邪半靠在旅馆的床上,怀里抱着笔记本,一边整理着这一天的照片一边道,“不如,明天我们先去趟喇嘛庙吧!毕竟,那尊石像是他们以前的诵经师刻的,到时候要拉走的话、还是得跟那些喇嘛们说通了才行,指不定还得要费一番功夫呢!”

“嗯,也好!”张起灵赞同道。

是夜,待吴邪在张起灵怀里沉沉地睡去后,正欲进入梦乡的张起灵却没来由的一阵儿心慌。随即他睁开黑眸,看到的却是自己胸前的紫麒麟极其微弱地闪了几下。

张起灵不安地等了许久后,不见紫麒麟再有异象,便也就抵不住汹涌来袭的困意,拥着吴邪悄然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情债难偿

墨脱,第二天。

在张起灵的带领下,吴邪与他沿着细长陡峭的山阶步行了近三个小时后,那座傍山而建的喇嘛庙终于出现在他二人面前。

冥冥之中,自有老天来做安排。

张起灵刚跟吴邪刚从窄小的庙门处进入喇嘛庙,一张苍老的面孔远远地便迎了上来,似乎是早已料到今日必有故人来访:“二位贵客来了!”

见二人才初来乍到,还没等开口问话,就有一位在庙里身份不低的老喇嘛主动来迎,吴邪在奇怪的看了一眼来人后,便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向张起灵。

“上师久等!”张起灵恭敬地对正缓步走过来的老喇嘛行过一礼后道。

“你……”来至二人近前,老喇嘛的视线在张起灵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后,微微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但随即便又淡然如初,并用谦和地语气对二人道:“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小哥,这位上师,该不会就是几十年前的那个饲灯喇嘛吧?”跟在老喇嘛身后,吴邪轻声问张起灵道。

“嗯!”张起灵在进入这间喇嘛庙后态度便一直很是恭顺,听完吴邪的发问,仅只是将身子略微靠过来些,在他耳边低应了一声。

“怪不得,刚才在见着你时会露出那种吃惊的表情!”见张起灵不欲多言,吴邪便喃喃自语道,“不过,修行能修到这份儿上,也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要是换做了普通人,那指不定得被你这张几十年都没变过样子的脸给吓成什么样儿呢!”

“佛,能看到因果,能大彻大悟!所以,自然不会拘泥于这些世俗表象……”张起灵神色淡然地解释道,言语间竟透出了一种超然之态。

“二位贵客请进!”这时,老喇嘛突然停下,转过身来对二人道。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措钦大殿门前。

进到措钦大殿后,吴邪被老喇嘛单独安排在佛像一侧的毡毯上坐下。而张起灵则被老喇嘛带至佛像前,随后两人便开始用藏语交谈。

由于语言不通,吴邪根本插不上话,于是就只能按照老喇嘛的吩咐,安分地坐在一旁等着二人结束交谈。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后,吴邪见张起灵终于转过头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黑眸中似乎还暗含深意。并且同时,老喇嘛的目光也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随即,张起灵又将视线收回,并恭敬地朝老喇嘛行了个礼。接着,二人又再说了几句什么后,老喇嘛对张起灵点了点头,便迈步往措钦大殿外走去。

“上师刚才已经同意让我们把石像搬走了!”张起灵缓步走到吴邪面前,唇边挂起一抹浅浅地笑意道。

“真的?”闻言,吴邪高兴得立马从毡毯上跳起来,满脸兴奋地对张起灵道,“那……小哥,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它吧!”

“再等等!”张起灵却是一把将吴邪拉住,转而极其温柔地对他道:“待会儿上师来了,你乖乖坐在这里等着就是!”

“嗯?还要做什么?”吴邪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茫然地问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张起灵宠溺地看着他道。

这时,老喇嘛已经来到措钦大殿门口,并且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喇嘛。其中,紧跟在老喇嘛身后的那个喇嘛手里还捧着一个托盘。

见状,张起灵立马示意吴邪坐下,自己则上前几步,侧开身,恭敬地站在佛像旁等候。

从门外徐徐而来的老喇嘛走至张起灵身边方才停下,身后捧着托盘的喇嘛便在张起灵对面站定,其余喇嘛则分别在两侧的毡毯上先后坐下。

二人又用藏语交谈了几句后,老喇嘛便从佛像前让开身子。随后,吴邪就见张起灵站到了老喇嘛刚才站过的位置上。接着,又见他将双手掌心朝内、交叠着举过头顶,然后再置于颈下、胸前。最后,便在吴邪毫无意识地情况下,无比虔诚地向面前的佛像跪了下去。而与此同时,坐于毡毯两侧的喇嘛们也不约而同地开始念起了藏经。

张起灵如此反复地行了三次大礼后,被事先提醒过的吴邪,此刻也就只能无比狐疑地盯着前方的众人看:他很想知道,这些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这时,老喇嘛突然清声独唱起一段旋律独特的藏经。虽然吴邪一句也听不懂,但配合着一众喇嘛们低沉的念经声,却倒是多少有了点二重唱的感觉。头一次听到有人能把经也念得这么好听,吴邪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惬意感觉。

耐着性子等老喇嘛唱完经后,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吴邪顿时就急了起来:“唉……”

原来,吴邪见老喇嘛在从托盘中取过一把剪刀后,便要往张起灵头上下刀,着急也就自然是在情理之中:他跟张起灵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让他来出家当喇嘛的!

“客人稍安勿躁!”旋即,老喇嘛转过头对吴邪报以慈善一笑,用腔调生硬的汉语道。虽然老喇嘛修习过汉语,也基本上能听懂普通话,但因常年习惯了说藏语,所以普通话说起来还是会给人一种生涩的感觉。

随后,张起灵也转过头来,微笑着冲他摇了摇头。

吴邪本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张起灵一脸淡定的表情,便也就按住性子,乖乖地闭上嘴静坐在一旁继续等候。

这段小插曲过后,老喇嘛继续自己手中的活计,从跪坐在地上的张起灵头上剪下一缕青丝。同时,捧着托盘的喇嘛将托盘递至张起灵面前。张起灵从中取过一根寓意着吉祥的五色彩绳后,就利索地将老喇嘛手中的那束头发绑起来,放到一旁的托盘中。

见老喇嘛并不是要给张起灵剃度出家,吴邪不由松了口气,但仍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之后,老喇嘛又先后从张起灵头上剪下两缕青丝。待张起灵将它们也都用五色彩绳绑好后,老喇嘛便从托盘中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藏式福袋,并仔细地将那三缕青丝装了进去。

双手高举藏式福袋,虔诚地在佛像面前祈祷了一番后,老喇嘛转过身缓缓走至吴邪那里,将藏式福袋递给他:“前世因,今世果,客人请收好!”

“呃?”吴邪万没料到,这群人折腾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把这个送给自己。

“收下吧,这是我欠你的!”这时,张起灵也走过来道,黑眸底下满是一片诚意。

“哦,谢谢上师!”吴邪接过藏式福袋后,登时便窘得满脸通红。

三缕青丝,系君一世情思!

张起灵,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肉麻了?

“走吧,现在我们去石像那里!”看着吴邪害羞时的可爱模样,张起灵不禁莞尔一笑道。

“哦、哦!好!”吴邪终于回过神来。

“我来给二位贵客引路!”老喇嘛道。

“有劳上师!”张起灵道。

绕过喇嘛庙中一个又一个小得可怜的天井后,三人终于来到了放着石像的那个天井。

“小哥……”终于亲眼见到石像上那张正绝望哭泣的熟悉面容时,吴邪还是忍不住一阵儿心痛,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抚摸它的脸,动作轻柔至极。

“哭,是因为心中放不下!”见此情景,老喇嘛随即便开口道,“但笑,却也不一定就是放下!此间种种,不过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已!”

“午饭即将备好,二位贵客待会听到庙里的钟声后,就自行去饭堂吧!”老喇嘛在转身离去前,又留给二人这么一句。

果然,二人在石像那里待了还不到一刻钟,庙里便有钟声响起。

吃过午饭后,张起灵便带着吴邪去了自己曾系过经幡、撒过风马、堆过玛尼堆的那处山巅。这可是来墨脱之前,吴邪就提出过的要求之一。

“不用着急,今天还得在庙里住上一晚呢!”见吴邪走得有点急促,张起灵就道。

“啊?为什么呀?天黑前,我们应该能赶回县城的吧!”吴邪道。

“上师明早要为石像做一个‘转经’仪式,我们要等到仪式结束了才能走!”张起灵道。

“嗯?”吴邪不解。

“庙里的规矩,石像是庙里的东西,我们要想带走它,就得参加专门为它准备的‘转经’仪式!”张起灵道。

“那是不是等仪式结束了我们就得马上把它搬走?”吴邪忙问道。也不知道,明天他们租的皮卡能不能到墨脱!

“这倒不用,等车来了我们再搬就行!”张起灵道。

“哇,这儿的风景真不错!”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小哥,你真会选地方,周围全都是雪山,就这里还能见到一片绿地!”

“呵……”张起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真傻!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哪还会有什么风马旗在这里等着我!”吴邪自嘲道。

“还有它们!”张起灵说着便朝不远处走去,随即在一摊分散开的碎石前蹲下。

“唉,对哦!还有小哥你刻的玛尼石呢,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被张起灵提醒后,吴邪立马开心地道。

随即,吴邪就把双肩包取下来,并开始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掏。

“你要做什么?”张起灵问道。

“腾地方装石头啊!”吴邪道。

“你不嫌累?要背一堆石头回杭州?”张起灵故意戏谑他道。

“这可是小哥你的手笔啊,我哪儿会嫌它们!”吴邪十分憨厚地道,手下已经开始在捡着石头了。

“好了,拿几块就行了!你要是喜欢的话,回家后我立马就给你刻,你要多少我都刻给你!”闻言,张起灵心底满是感动,便握住吴邪正捡着石头的手道。

“这些可都是古董呢,丢在这儿多可惜啊!”吴邪拨开张起灵的手还欲去捡。

“只是你一个人眼里的宝!”说话间,张起灵已是将吴邪拉到身边抱住。

“小哥……”过了一会儿,吴邪面露难色地叫了他一声,“我、我腿麻了!”

“……”张起灵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被迫单膝跪在地上的吴邪后,随即笑着对他抱了声歉。

“好些没?”张起灵给他揉捏了一会儿小腿后问道。

“嗯,不怎么麻了!呵呵!”吴邪笑道,“小哥,我听你话,不捡了!不过,你说了回去之后会给我刻的,说话要算数啊!”

“嗯!”张起灵点头道。

“那现在我们就开始撒风马吧,我要许愿!”吴邪道。

“好!”张起灵一边答应着,一边从自己的背包取出之前从喇嘛庙里拿来的几沓风马递给吴邪。

“我要和张起灵在一起,我要和张起灵在一起……”吴邪接过风马后随即站起来,想了一想就扬手撒出去一沓,大声喊道。言行间全然不似一个四十一岁的大男人,反倒更像是个十七八岁的任性大男孩。

“你已经和我在一起了!”张起灵很不给面子地纠正道,脸上的笑意却是愈来愈浓。

“那……我要永远永远和张起灵在一起,永远的永远的永远……”吴邪转头看了眼蹲在地上注视着自己的张起灵,随即又撒出一沓风马大喊道,欢快的声音在只有他二人的山巅恣意地飘荡着。

张起灵看着他那副十分可爱的认真模样,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傻瓜!”

“小哥……”吴邪被张起灵这么一笑,顿时便没了先前的那般气势,随即转过头来埋怨他道。

之后,不知死活的吴家小三爷,便因在张起灵撒风马许愿时,逼迫他说情话而惨遭到一顿强|吻!

二人回到喇嘛庙时,刚好赶上庙里的晚饭。

“小哥,我睡不着!”吴邪摸黑跑到隔壁张起灵的屋子里道。此时,才晚上九点多,整座喇嘛庙却已早早地熄灯休息。

“跟我来!”张起灵起身披上外衣,便带着吴邪去了措钦大殿的楼顶。

其实,在从白天刚进到这间喇嘛庙时起,张起灵心中便隐隐有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感!到了晚间夜深人静之时,这种不安感便愈加强烈了些。而在屋子里那几乎透不进天光的绝对黑暗中,他仿佛感觉自己似乎已能听到那个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并不算陌生的诵读声!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被周遭环境诱导而出现了幻觉,总之,这便让张起灵心中又更加地不安起来。

措钦大殿楼顶。

两个瘦削地身影儿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共同仰望着头顶那片几乎是伸手便可触及的唯美星空。

“小哥,西藏的星空真美啊,美得让人觉得跟假的似的!”良久,吴邪终于感叹了一声道。

“嗯!”良久,张起灵才出声应道。

“你看那儿,最亮的那颗,那是织女星!”吴邪抬手给张起灵指道。

“再往南走,那三颗像扁担一样的星组里,中间最亮的那颗就是牛郎星!”没听到身边的人儿应声回答,吴邪又兀自说道。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却是比眼前的漫天繁星还要再璀璨上几分。

“看,银河那儿再往南,像个倒立的问号一样的那是天蝎座!天蝎座最亮的那颗星是红色的,看到没?”

正当吴邪兴奋地给身边的人儿说道着天上的星星时,蓦然回首,却发现张起灵正眼睛一眨不眨地在看着自己,黑眸底下的那一网深情更是不必言表。

在静谧的蓝色月光下,吴邪见到有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挂在了张起灵那张绝美的脸上。久久徘徊在下巴处的晶莹泪滴兀自反射着漫天星辉,发出一阵阵儿宝石般绚烂夺目的光芒,刺得吴邪心头也是一阵阵发疼!

然而吴邪却看得出来,这种悲伤的神态虽不亚于那尊石像,但却全然没有石像那种悲伤到绝望的感觉。他知道,这是人在喜极而泣时才会有的感激的眼泪。

“小哥,你怎么哭了?”吴邪下意识抬起了手,心疼地替他挡住一颗已经掉落下来的泪滴问道。

“那时,我从没想过,多年之后,我的吴邪还会坐在这里陪我一起看星星……”这时,张起灵终于再次开口,可话才说至一半,声音便已哽咽。

“这座喇嘛庙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每次来都要让你哭上一场!”吴邪往张起灵那边又挪了挪身子,接着便静静地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绝不放手

张起灵在吴邪怀里,安静得像个极听话的孩子。

“小哥,咱不哭了!”吴邪伸手替张起灵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接着哄孩子般地拍着他的背脊道,“你看,我这不就在你身边嘛!”

“都是我的错!”这时,张起灵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随即将头深深地埋进吴邪怀里低声抽泣起来。

“小哥……”从没见过如此失控的张起灵,心疼之余,吴邪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所以只得把他又往怀里再搂得紧了些。

“一念执着,换来宿命千年的惩罚!一次次无奈地经历了命运的肆意摆布后,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要彻底被宿命抛弃时,你、出现了!”半晌,停止抽泣的张起灵才出声道,“是你,给了我一次能和你相守一世的机会!”

“谢谢你,我的吴邪!”张起灵突然抬起头,用他那双此刻正映射着漫天璀璨星光的黑眸,万分感激地望着眼前的人道。

原来,我在你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

“那就请咱家张大爷以后都好好珍惜小的吧!”听完张起灵的话,吴邪简直要被甜到心窝里去了,想也不想就随口道。

“嗯!”张起灵不禁被他逗乐,微勾起嘴角,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

“小哥,我困了,咱们回去吧!明早还要参加‘转经’仪式呢!”吴邪边打了个哈欠边道。

“好!”应了一声后,张起灵随即起身,并伸手将吴邪也拉了起来。

随后,二人一同下了措钦大殿,此时已接近午夜时分。

“吴邪……”来到庙里喇嘛为二人各自分配的屋子门口,张起灵突然一把将吴邪抱住。

“小哥……佛门净地,佛门净地……”吴邪误以为张起灵是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就赶忙压低声音阻止道。

“我只是觉得抱着你会安心一些!”张起灵在吴邪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后便将他放开,“好了,快进去睡吧,晚安!”

“嗯,晚安!小哥!”飞快地在张起灵脸上留下一记吻后,吴邪便转身进了屋子。

一夜无梦,吴邪安稳地睡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才醒。

“小哥……咦,人呢?”吴邪刚进到张起灵的屋子里叫了一声,就发现窄小的床铺上并没有张起灵的身影。

“嗯?凉的?”伸手摸了摸被子半掀着的床铺后,吴邪便发现张起灵似乎是很早就已经起来了。并且,除了贴身的衣物外,手机、外套一样都没带,似乎走得很急。

“去哪了呀?怎么也不叫上我?”小声抱怨了一句后,吴邪便自顾去洗漱,打算等收整好了再去找张起灵。

几分钟后,吴邪从休息的那座楼里出来,迎面便碰到一个面色红黑的中年喇嘛。

“这位上师您好,请问今天早上的‘转经’仪式在哪里举行?”吴邪上前对他点了点头后,礼貌地问道。他想,张起灵应该是去了举行仪式那里。

“待会早饭时间结束了,就从措钦大殿的门口开始转!”中年喇嘛用比老喇嘛还生硬的汉语跟吴邪解释道,“然后,再往那边走!”说着,就伸手指了指石像所在的那个天井的方向。

“哦,好的,知道了,谢谢上师!”吴邪依旧礼貌地道。

“客人请先去饭堂用早饭吧!”中年喇嘛客气地建议道。

“嗯,好!”吴邪笑着道,眼睛却是四下里环顾着,想要从各殿间进进出出的喇嘛及少量的游客中找到张起灵的身影。

“这个死闷油瓶,又一声不吭地跑哪里去了呀?”吴邪在心里悻悻地抱怨一句后,便去往十几步外的饭堂。然而,在这里他还是没能见到张起灵的身影。

就着酥油茶,胡乱地嚼了几口糍粑后,吴邪便开始有些心神不宁。于是他干脆就放下手中的茶碗,将手里剩下的一点糍粑全部塞进嘴里,然后急匆匆地出了饭堂,往天井那边快步走去。

“小哥……小哥……”还没走到放着石像的那处天井,吴邪便开始叫唤起张起灵来。

不过,等他来到那处天井时,眼前也仅只有那尊不会动的石像在等着他。见到它,吴邪心里立时就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紧接着,他就往措钦大殿的楼顶跑去。

“小哥……张起灵,你去哪儿啦?”当来到楼顶还是没有见着张起灵的身影后,吴邪顿时急了,站到他所能爬到的最高的一处落脚点,对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声喊道。

瞬间,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来朝他这边看。但,没有人回答他。

这时,吴邪突然想起什么,见下面的人群中似乎没有张起灵的身影,便转身下楼,往措钦大殿里面走去。

“今天要‘转经’,小哥一定是先来找昨天的那个上师了!”吴邪心想道。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在措钦大殿里面他还是没有找见张起灵。

“上师,昨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刚才有没有来找过您?”吴邪来到老喇嘛面前着急地问道。

“早晨我一直在这里,你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人!”此刻,老喇嘛刚用完早饭,一边跟吴邪说着,一边摆手示意值日喇嘛将自己面前的餐具收走。

“他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在哪?请上师带我去!”吴邪稍顿了会儿就问道,他猜测张起灵可能是去了那里。

“好!”老喇嘛奇怪地看了吴邪一眼后,便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在掠过数不清地、外貌上几乎是完全相同的一间间屋子后,老喇嘛突然毫无预兆地在一间屋子门口停住,“就是这里!”

“啊?”吴邪一愣。

张起灵,并不在这里。

一个多小时后,在众喇嘛的帮助下,吴邪得出了一个确切的结论:张起灵,不在这座喇嘛庙里!

“张起灵……小哥……”

“张起灵……”

吴邪固执地又去了趟昨天他们才刚去过的那处山巅,但依然未能见到那个熟悉地身影。

下午,吴邪饿着肚子跑回县里的宾馆,却也只是见到了今天午间刚把皮卡开过来的两个杭州司机。

“张起灵,你到哪里去了?”吴邪胸口一阵儿抽疼,暗自问道。

在匆匆安顿了两个杭州司机后,吴邪连夜便又返回了喇嘛庙,并不死心地在张起灵的那间屋子里静坐着等了一整晚。

张起灵不在身边,即使喇嘛庙里的屋子再小,吴邪也觉得它是空荡荡的!就跟此刻他的心一样,里面的东西突然被一个人全都带走后,也变得空荡荡的!

第二天,第三天,吴邪都一直呆坐在不久前还留有张起灵身上温度的床铺上:一为感受他的气息,二为想要等他回来!

傍晚,当庙里送饭的喇嘛再一次无奈地将他屋子里已被摆冷的饭菜收走后,老喇嘛出现在他面前。

一番苦劝无果后,在走出屋子前,老喇嘛用他此生最为慈悲的口吻,对吴邪说出了一句话:“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夜,静静地降临在墨脱的上空。最终,吴邪敌不住连日来的疲惫,沉重地倒在了床铺上。

天亮时分,吴邪如一缕游魂一般,踩着轻飘飘的步子,绕过一个个天井,来到那尊石像面前。

静立着与眼前哭泣的石像对峙了很久很久后,吴邪突然踉跄地退后两步,同时,水一般地眸子里也迸发出两道愤怒的火光。紧接着,便听他声嘶力竭地开口骂道:“张起灵,你魂淡!”

随即,吴邪“哇”的一声就扑到石像面前将它抱住,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右手举拳恨恨地锤砸着石像的心口,泣不成声地道:“张起灵,你好狠!”

哭了许久后,吴邪努力地吞了吞眼泪,便开始用含混不清的声音痛斥起张起灵来。

初世的吴邪,你能冒着风险,为他去制“忘忧”!

战国的吴邪,你能不辞辛苦,为他去找古琴!

秦时的吴邪,你能落落大方,为他去做陶俑原型!

三国的吴邪,你能心甘情愿,为他去做官盗的祖师爷!

唐时的吴邪,你能不顾一切,为他去砍中国的第一个女皇帝!

明时的吴邪,你能不远千里,为他去琅山带回两株红梅!

民国的吴邪,你能放弃轮回镜前道别,为他去抗日的最前线!

之后的齐羽,你能不计前嫌,一次又一次的为他去选择宽容和原谅!

那么我,你的最后一个吴邪呢?

张起灵……

你怎么就能狠心的再一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你怎么就能在一次次无比郑重的承诺过后,还是要选择狠心的离开我?

张起灵,别逼我恨你!

这时,吴邪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迅速掏出手机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后,吴邪用拇指滑开接听键,然后缓缓将手机放到耳边。而之前好容易才抑制住的眼泪,在刚开口唤出心里那个最最亲密的称呼时就决了堤:“胖子,小哥丢了!”

“啊?天真你别着急,先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唉,你别光顾着哭啊……”电话那头,本来是要打算问问这次西藏甜蜜二人行情况的胖子一听吴邪情绪不对,立马也着急了起来。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唉,你先打住、先打住别哭,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我这就过去!”问了半天,只听到吴邪一个劲儿地在那儿哭,胖子便急道。

“你倒是说话啊!”又过了会儿,听到吴邪依旧哭泣不止,胖子直接急得在电话里吼道。

“我在墨脱,该死的墨脱!”终于,吴邪抽抽搭搭地告诉了胖子地址。没多久,他就体力不支,倒在石像面前昏死了过去。

胖子随后订了机票,第二天下午就来到了吴邪所处的这座喇嘛庙。并且,途中还给小花那边去了通电话,大致说了下墨脱这边的情况。

转天,小花就跟黑眼镜带着一大沓张起灵照片的复印件来到墨脱。

“哎呦,阿弥陀佛!天真你终于醒了!”吴邪刚从黑暗中挣扎着醒来,就听到胖子那万分激动的声音。

“赶紧吃点东西吧,饿死了哑巴张可就没人管了!”小花斜睨着躺在病床上的人,用埋怨地口气道。

“是啊,别老为了他作践自己!”黑眼镜道,脸上竟是一副不忍的表情。

“你们找到小哥了?他人呢?”一听到张起灵的绰号,吴邪立马从被窝里爬起来,紧张地问道。

“这两天,我们拿着哑巴张的照片让人把墨脱县都翻了几遍!”小花叹了口气,摇头道。

闻言,吴邪失望地垂丧着脸,重又跌坐到床上。

“天真啊,你先吃点东西吧!再怎么,也不能饿着肚子去找小哥啊!”这时,胖子端起床头柜上的粥递到吴邪面前劝道。

“我在这里待了两天?”吴邪突然蹙眉问胖子道。

“今天是第三天,前天我来的时候你就被人送到这里了!后来问了下才知道,当时你都已经有三天多没吃饭了!”胖子心疼地看着一脸憔悴之色的吴邪道。

“已经六天了!”然而,吴邪却并没有去关心自己究竟几天没吃过饭,只是在胖子说完之后,失魂落魄地说了这么一句。

此话一出,众人同时陷入沉默。

突如其来的安静气氛给了吴邪思考的时间,片刻后他便开口打破沉寂,用一种极其笃定地语气道:“小花,帮我准备登山装备!”

吴邪才刚一说完,其余三人便立马对他投来了不解的目光。

“他说过,这里的雪山也有一道青铜门!”

作者有话要说:

☆、无怨无悔

一天后,四人背着进雪山要用到的装备,从喇嘛庙背后的山路出发。攀行三小时后,他们进入了雪山的范围。就地换过登山装备,四人便开始向茫茫的雪山深处迈进。

一路上,吴邪都在不断地回想当时张起灵给自己描述的这里雪山的情况,并从中推测着青铜门应在的区域范围。

接连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后,吴邪终于在眼前这片苍茫的雪海里、锁定出一片七公里直径的范围。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一众人顶着刺骨的寒风在雪地里苦苦地搜寻了两天,却仍未能找到那道就隐藏在这片雪域之中的青铜门。

“啊……张起灵,你回来啊……”这时,走在队伍最前面、已是失望透顶的吴邪突然就情绪失控,伤心欲绝地跪倒在雪地里,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天真……”、“吴邪……”、“小三爷……”

胖子、小花、黑眼镜见状后同时叫了他一声,随即三人便快步上前,都准备去扶他。不过,还没等他们来到跟前,吴邪就自己爬了起来。

“张起灵,你出来,快给小爷我出来啊……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没等身后的三人反应过来,吴邪便脱下肩上的背包。接着,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一个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地喊着。

跑出去二十多米后,吴邪才终于停下来,然后就静静地站在原地。

身后的三人,见他肩膀时不时会耸动一下,便知道他是在哭泣。

“张起灵,小爷我就在这里,你不要再躲啦,快给我出来……”突然,吴邪哭喊着又往另一个方向奔去。跑了一会儿后,也停了下来。

“小哥,我们不玩了,好不好?你快点出来吧,我们现在就一起回家!”满眼水光地环顾了四周一圈后,吴邪脱力地跪坐到雪地上,带着哭腔,用万般恳求地语气道。

“胖子,带他回去吧!哑巴张连外套都没带就敢来这里,可能青铜门还没进就已经冻死了……”这时,黑眼镜抬手用食指抵了抵鼻梁上的镜框,走到胖子身边小声建议道。

“或许,他根本没来这里!”小花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道。

“唉……”听过二人的话,胖子稍稍斟酌了一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后便往吴邪那边走去。

“天真,咱们回去吧!”半晌后,胖子语气艰难地道。

“我不回,他就在这里!我知道的,他肯定就在这里!”见胖子要劝自己回去,吴邪立马拒绝,同时一把甩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开始往前跑去。

“张起灵……”随后,吴邪用一遍遍肝肠寸断地唤念声,划裂了整片雪域的宁静。

胖子三人本是打算让吴邪在这里好好发泄一通后再将他带走,可过了一会儿,细心的胖子就听出吴邪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劲。

疾步走到吴邪身边,胖子果然听到从他胸腔里传出的阵阵哮鸣声。紧接着,还未等胖子伸手去扶,吴邪就一下子栽进了雪地里,整个人看上去呼吸极其艰难,面色也苍白得可怕。

这明显是高原反应之一:高原肺水肿!

虽然墨脱县的平均海拔仅有一千二百多米,但绕其四周的雪山的海拔却几乎座座都在四千米以上。在这么高的海拔地区,吴邪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加之体力活动过大,再加上肺部短时间内吸入了大量冷空气,这才诱发了高原肺水肿!

“快拿氧气给他!”胖子转头看向小花和黑眼镜,急声道。

“瞎子,你去拿!”小花道,“胖子,咱们快把他移到山坡上,让他侧躺着!”

经过一番初步抢救,吴邪的情况稍稍好转。

随后,三人便也不敢怠慢,轮流着将他背下雪山,送到了墨脱县人民医院。并且,还是三天前的那个床位。

好在前期抢救及时,两天后,吴邪的身体就基本上恢复了。

问清楚吴邪跟张起灵这趟墨脱之行的真实目的后,胖子跟小花和黑眼镜商量了一下,就让那两个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司机先行回了杭州,而皮卡车则被暂时留下。

张起灵失踪一个月后,喇嘛庙,石像前。

“天真啊,咱们……还是拉着石像先回杭州吧!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看着呆呆蹲在石像前一动不动的吴邪,胖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道。

自那天吴邪出院后,胖子、小花、黑眼镜他们仨就一直陪他在喇嘛庙里住着。二十多天过去,由于庙里饮食质量的关系,胖子此时已经明显瘦了一圈。

虽然,三人几乎每天都在变着法地劝吴邪回杭州,但却一直效果甚微。

一个月,再一个月后。

现在,已经是墨脱一年中最美的时候,可吴邪却一点也没有想去看风景的心思。

张起灵不在身边,再美的风景,一个人去看又有什么意义?

而这时,胖子几人已是有些招架不住,便只好请了老喇嘛来劝导吴邪。

“缘起缘灭,一如花开花谢!唯有时空永恒,万物皆要受其主宰,客人何不顺其自然?”老喇嘛劝道。

老喇嘛的话果然起了作用,当天晚上吴邪就同意了回杭州。

第二天清晨,吴邪刚一起床就去找胖子。

“胖子,背上你的包什么也别装跟我走!”吴邪道。

“干什么?”胖子不解地问道。

“捡石头!”说完,吴邪将自己肩上的空包拉了一拉,就往庙外走去。

“唉,你先等我腾下包啊!”胖子见他转身就走,便叫道。

“瞎子,你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拿包!”同时,小花的声音响起。

本来,吴邪只是打算带胖子一人去的,但听到二人的对话后,小花便和黑眼镜也一同加入到了队伍中。虽然,当时他们并不清楚吴邪到底要做什么。

来到张起灵曾经系过风马旗的山巅,找到那三堆散落的玛尼石后,吴邪指着石头、干脆利落地对身后的三人下命令道:“捡!”

“……???”

黑眼镜弯腰拾起一块来,仔细看了一会儿后,脸上突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道,“哑巴张的手笔!”

接着,大家便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于是,某年某月某日,墨脱的某座山巅,就出现了四个大老爷们蛇精病一般疯狂捡玛尼石的举动!

“走吧!电话、地址什么的,该留的都留了,就差把标好的中国地图给留下了!”离开喇嘛庙前,胖子对仍放心不下、久久都不愿举步的吴邪道。

“要是小哥他哪天回来,又失忆了怎么办?”站在喇嘛庙前,吴邪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不还有庙里的喇嘛嘛,总不至于大家都失忆吧?”胖子安慰道,“你就放心吧,要是小哥回来了,他们肯定会联系咱们的!”

“是啊,信佛的人肯定都讲信用!”小花道。

出发前,吴邪在仔仔细细地检查过石像是否固定好后,才上了车。

这一路,胖子、小花、黑眼镜三人换着开了七天,车子才总算到了杭州。帮着将石像安置到张起灵的卧室后,三人又多待了几天,见吴邪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后才一同回了北京。

之后,许多个孤单的夜晚,吴邪始终都无法释怀。而每当痴痴地去端详石像那张哭泣的脸庞时,他总是会忍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非要去墨脱?”

带出去的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带回来的却是冷冰冰的一块石头!

三年后。

吴邪在厨房一边切菜,一边用埋怨的口气道:“张起灵,要是你再不回来,以后就别想再吃小爷我给你做的饭了!这是小爷我给你做的最后一顿饭!”说罢,吴邪使劲儿地抽了抽鼻子。

不一会儿,餐厅的玻璃长桌上便摆满了各式菜品。

虽然张起灵从不曾挑食,对自己做的饭菜一向都来者不拒,但吴邪还是细心的记下了他平日里比较偏好的菜品,即使有些只是多拣过几筷子,他也会自然而然认为那是合张起灵胃口的!

“小哥,下次早点回来好么?别老让我一个人在家等你啊!”落座后,吴邪先倒了两杯红酒,然后举起一杯,对着桌子另一边的空椅说道。可话还未说完,人便已经泣不成声。

张起灵,你又让我等了三年,什么时候你才会回来?

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菜后,吴邪就一边失意地喝着闷酒,一边默默地掉着眼泪,满脑子全是二人曾经充满快乐的生活片段。

这天夜里,吴邪突然接到个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西藏那边的一个陌生号码。

“我,梦到他了!”

“我想,他是有东西要交给你的!”

电话那头,是老喇嘛苍老的声音。

挂掉电话后,吴邪立即就订了第二天一早直飞拉萨的机票,并于当晚十一点左右赶到了那座喇嘛庙。

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老喇嘛的时间不多了,他已经为自己算好了转世的日子。

“那一年,他跟着那位汉族客人离开这里时,执意把这件军大衣供放在强巴佛殿!”重又坐回毡垫上的老喇嘛努力地回忆道,许是转世的时间将近,他看上去精神并不怎么好。

而吴邪在接过老喇嘛刚才递给自己的军大衣后,就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着他再次开口。

“当时,我不明白,就问了他!”

“他说,如果他这次出去,仍不能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那么,这座喇嘛庙就会是他最终的归宿!”

“而这件军大衣,就是他和那个人在世上唯一的联系!”

老喇嘛有些艰难地跟吴邪转述完当年的情况后,六年前,张起灵在长白之巅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便突然在吴邪耳畔响起,“此生,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带我回家吧,吴邪!”

老喇嘛,是在吴邪来的第二天凌晨去世的。之后,吴邪又在那间喇嘛庙里住了近半年时间。这一次,他让自己完全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跟着喇嘛们一起修行。

期间,他转过一次山,转过一次水,还转过无数次喇嘛庙里的那排经筒。

这一天,我闭目经殿,蓦然听见,你虔诚颂经中真言!

这一月,我拨动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微凉指尖!

这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去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这一瞬,我若能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张起灵,此生有我相伴,你就不用留在这里和青灯古佛作伴了!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我懂了!小哥,对不起!我不该怪你的!

或许,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只能有这么多吧!

小哥,让我来带你回家!

打这次从喇嘛庙回来后,吴邪便开始学着让自己慢慢放下。

重又开始积极面对生活后,除了照常做生意,依旧不论真假地收着麒麟物件外,吴邪还特意去了趟孤儿院,并从那里领养了一个义子,取名吴悦灵。

时间一晃,又过了十年,“小哥,咱们家悦灵今年已经满十八了,你打算啥时候回来看你儿子啊?”

又过了许多年之后,年迈的吴邪手里捏着一张照片在藤椅上慢慢睡着。

不久,他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清楚地听到了张起灵曾跟他说过的那个诵读声,它在不断地吟诵着仓央嘉措的诗。

接着,他便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间喇嘛庙。

然后,他见到了那个让自己思念了一生的人!

漫天繁星,没能照亮西藏的黑夜,却让此刻张起灵身上的灼灼紫光显得愈发刺痛人眼。

吴邪的视线,开始随着张起灵的步伐转移。

渐渐地,渐渐地,墨脱雪域里那道神秘的青铜门终于现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吴邪眼睁睁见张起灵一步步走入青铜门,又一点点靠近那道不停旋转地、巨大漩涡一样的终极之门却无能为力。因为,他这时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制造不出任何动静,更不能让张起灵发现自己的存在。

他多想喊出一声“不要”来阻止张起灵,可是这不可能!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发现张起灵突然在终极之门的不远处停了下来。敏锐的直觉告诉吴邪,他这是在做抵抗。

可是,未能僵持多久,张起灵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那道诡异至极的终极之门靠近、再靠近!

就在离那道门仅有一步之遥时,吴邪见到一团气势万分威猛的紫光瞬间从张起灵体内爆发出来,挡在了漩涡与他的身体之间,似是在保护他。可最终,张起灵还是被眼前的漩涡给吸了进去。

在与那张熟悉的面庞永别的前一瞬,吴邪真切地看到从他的黑眸里流露出的不甘、不忍与不舍,然后听见他对自己说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吴邪,对不起!再见!”

小哥……

眨眼间,一道紫光从漩涡中奋力脱出,裹挟着一具半透明的躯体,便疾速往一处山底通道飞驰而去。

吴邪知道,那是张起灵的一缕残魄。

当感觉自己似乎是在时空隧道里穿越了一次后,此时吴邪已经来到了长白山的轮回镜前。

镜上的画面,是一只赤麒麟正吃力地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守护着另一具半透明的躯体。从他的一袭白衣和简单束起的发髻来看,吴邪立时便想明白,这肯定就是初世吴邪的一缕残魄。而眼前的这只赤麒麟,应该就是火精无疑!

这时,一道紫光飞入镜中,赤麒麟见状后随即就化作一道红光。两道光缱绻缠绵了一会儿后,便各自裹挟着自己守护着的那两具半透明的躯体,同时飞入一旁的火精神树。

很快,那株被神农预言过不会再结出果食的火精神树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结出了两颗发着红光的并蒂神果!

麒麟,仁兽也!守护千年之后,终是用自己的牺牲,成全了被自己守护的人!

难道,这就是“麒麟竭”?

九世轮回之后,你们终于能永远地在一起了!

小哥,一路走好!

吴邪是笑着从梦中醒来的。

抻开手,隔着老花镜片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手中的照片后,吴邪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午后刺眼的阳光,让照片上的年轻人不得不微眯起眼睛去看相机的镜头。可他的嘴角,却似乎是因为看到了给自己拍照的人那副十分认真的模样,而挂起一弯满载着幸福的浅笑!

吴邪捧着这张旧照,反复地在年轻人脸上摩梭了许久后,才又重新将它放回胸口那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对你,我是求不得也舍不得!

放下了又怎么样?放不下又怎么样?

张起灵,我只要你记得,小爷我这辈子是爱惨了你的!

如果下辈子能有缘再遇见,我一定还会让自己不顾一切地爱上你!

自古情债最难偿!

这一世,前些世,已是再难算清张起灵和吴邪之间、究竟是谁欠谁的更多!

后来的后来,长白山就有了一个传说:情侣若能找到那对儿麒麟竭,此生便可长相守,到白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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