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番外一·天墉旧事（1 / 1）

我小的时候，就知道师尊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也知道他是个有着很多秘密的人。

比如说，执剑长老的位置为什么要空着；比如说，他为什么经常一个人待在那间小屋子里不出来。

我去问妙法长老，妙法长老说，你不要打扰他。

可是那时候我太顽皮，终于趁着他下山办事的机会偷偷溜进了门。

这间屋子令我大开眼界，因为它比天墉城的任何一个人的房间都要华丽得多。

师尊向来严于律己，崇尚节俭，所以我一下子就感觉这个房间不是他居住的。

或者说，这个房间的原型，不是他自己的。

我在那房间里发现一只红木箱子，箱子没有上锁，打开看后有不少有趣的东西。

温润好看的剑穗，药香已经很淡了的百草囊，还有一把看起来十分珍贵的古琴，冰蚕丝做的弦，梧桐木做的琴身，在这些东西下面，是一层又一层精致繁复的衣裳，摸起来凉凉的，软软的，十分舒服。

我正看得入了迷，忽然听到一记熟悉的声音，玉泱。

我一个哆嗦，那半掀开的箱子盖倒了下来，砸出钝重的响声。

师尊背对着光，他脸上神情看不出来。

我连忙跪下来，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他沉默良久。

罢了，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进这个房间。

师尊有个弟弟，虽也会一些术法，不过不是修道之人。每隔三年，师尊都要去一趟琴川跟那家人过年，但每年中秋，那位姓方的老爷总要拖家带口地跑到天墉城来，马车上装满了各种各样好吃好玩的东西。

兰生。我听到他叫他兰生。玉泱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带这些来了。

就当是我给木头脸的。那个长相俊俏的方老爷笑呵呵地往我手里塞了只小泥人。

天知道我两年前就不玩这个了，我更喜欢练剑。

师尊脸上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又带了难得的温柔，就算是屠苏，他也不是个孩童。

方兰生喝得有点多，醉醺醺道，襄铃的金铃铛，我就带回去了。

千觞传话说上次偷喝了一坛酒，被婆婆罚跪了三天。

晴雪给我来信了，说还没找到办法。

他顿了顿又道，哥，上次我捎给你的琴，你放哪里了，还是那间屋？

嗯。

少恭在我家的那个房间，我……我一直不许他们进，上次沁儿进去了，还被我打了屁股。他说着猫儿一样的眼瞧了我一下，不过玉泱听话，你也放心。

我脸上火烧火燎的，羞愧万分。

可是，屠苏，襄铃，千觞，晴雪，还有少恭，这是谁的名字啊？

那个少恭，就是那房间的主人吗？

陌生的人，因为被他们偶然间提及，所以带了神秘又亲近的奇异感觉。

我身量长高了，骨骼也长开，练剑也愈发得趣，妙法长老有时候过来，叹息着道，真像。

像百里师叔么？我收了剑，问她，不期然看到惊讶的表情。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已不是懵懂儿童。

幼年时，我晚上不肯入睡，师尊还会给我讲故事。

有个故事我印象十分深刻，是说有个人天生不能忘记过去，所以每一次转世轮回都累积了太多前生的记忆，偏偏那些记忆还有残缺，因此他就想了个办法，把这些记忆写在纸上，如果忘了，就拿出来看看。

后来呢？

后来那个人魂魄消散在了天地间，他再也不必承受那样的苦楚。

为何魂魄会消失呢，那他最后一世，到底记载了什么？

师尊转过头来看我，清俊的眉眼间一片沉郁。

他不到三十，鬓发皆白，然而面容未曾改变。修道之人，驻容有术，但是白发孜孜不倦地记载了人的年轮。

不过妙法长老说，你师尊头发白得太快了，他看起来就好像历经沧桑。

他毕生光风霁月，天墉城迎来百年盛世，长老们都说陵越真人是天纵奇才，可就是这样的人，终未能成仙。

我一直没有明白。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许多人都不在了——包括我的师尊，当我顶着天墉城执剑长老的名号出门游历，路过衡山山脚，发现一个隐蔽的洞窟。

幼时的记忆纷纷扰扰浮上心头。

我在石壁下方找到了那故事里的人最后一世的记载。

很短，只有两个字。

陵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