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 像风一样·下(1 / 1)
我找风,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叙旧。我们都不是这么感性,这么无聊的人。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们从不会见面,即使我们是朋友。
在风家里的茶室里,我们静静的坐下。一边品茶,一边聊天。云雀和纲吉他们都在外间。
我轻轻戳吸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皱皱眉。
“太淡了。”
“你需要慢慢地品。就跟你喝咖啡一样,咖啡的味道是慢慢品出来的,茶也一样,静下心来,味道就出来了……”
但是我静下心的时候,一般也是因为喝了咖啡。
大约,这就是东方人和西方人的不同。
东方人慢热。
西方人比较爽快,喜欢直来直去……
放下瓷杯,我问:“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你指的什么?”
“袭击、暗杀之类……”
“你想太多了,里包恩,我想暂时还没有人敢对我们出手。”
“也许吧。但确实有人以我为目标,偷袭了我,还差点成功……”
风看向我,“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风轻轻皱眉,走到我身边,“把手给我,我看一看。”
我伸出手。
风用他白皙细长的手指扣住我的手腕,指腹停留在上面。这个姿势我隐隐觉得熟悉。想了一下,才想起,原来是电影里面见到的,中医的一种诊治方法。
我一直以为那是神棍在糊弄……
看着风,我不禁觉得微妙起来。
“你学过这个?”
“算是吧,我的家族除了中国武术,对于其他的中国传统医学、技艺之类的也有所涉猎,知道一点。”
“你知道的应该不只一点吧……”
风并没有接过话头,“他们为什么袭击你?”
“时间,为了时间。肯特家族的大管家,他想从我的身上剥夺时间,获得不老长生……为此,他还害死了蓝波的父亲。”
风的表情变得凝重,眼神也冷下来,“他的野心倒是不小。”
我看着他的表情,终于觉出他有点儿像云雀了,“其实,我觉得,他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你。”
“是我?”风疑惑的问,“怎么讲?”
“他们之前绑架了云雀恭弥,将他从日本带到意大利来,我怀疑,他们想带走的并不是云雀,而是和云雀极像的你,风。”
风放下我的手,“的确没大碍,休息两天就好。”
他端起紫砂壶,为我的杯子添了些茶水,又给自己的加了点,才道:“云雀是什么时候来西西里的?”
“十天前左右。”
风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捧起杯子,轻轻戳吸,黑亮的眼睛凝视着我。
“那时候,我就在日本。”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听不见一丝声音。
过了一会儿,风道:“但是他们失败了,后来才把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
“不错。我们每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人,他们失手一次,就会转移目标,以免引起警惕,遭受报复。”
风沉默。
他放下杯子,站起来,在室内静静地踱步,他穿着大红的长衫,却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火热、奔放,而是冷清,沉着和宁静。
然后他停下来,问:“你没有其他人的联系方式么?”
我苦笑,“他们也都不是普通人,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固定的联系。除非露切特别的强制召集,否则,你也知道……”
“——我们根本不可能会面。”
我点头。
室内再次恢复寂静,我们静静的坐下来,半天维持了一个姿势,慢慢地啜饮杯中淡绿色的茶水,慢慢地,慢慢地,就好像世界真的沉寂下来一般。
外面传来蓝波奔跑的脚步声。
纲吉和云雀低声谈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听不清。
我叹口气,“这件事情,我们慢慢来。他们在什么地方,连我们也不知道的话,敌人也未必就知道……至于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还是应该从肯特家族开始查起……”
“我明白,里包恩,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的。”
我站起身,走向门口,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便转过头来问:“你最近有做梦么?”
风失笑,“我以为我们这种人已经失去了做梦的权利。”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后悔自己的选择么?”
风凝视着我的眼睛,反问:“里包恩,你呢?”
我转过身,戴上帽子,“我也不知道。也许吧。”
其实这个问题,我常常的想,最近想得尤其多。后悔么后悔么后悔么后悔么……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梦,那个长长的梦,还没有结束,在结束之前,我不会知道答案,也不会明白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啊,对了,这身衣服改天再还你。”
“不用了,就送给你了,里包恩。”
“我才不要男人送的衣服……”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清清爽爽的,像风一样。
风开车送我们回到学校,纲吉下午还有课,我继续在校园里闲逛。到处都是树、花草和灌木,秋天的时节,它们有了些凋落的迹象,却仍旧郁郁苍苍,生机勃勃,就像校园里的那些孩子们一般,茂盛的成长。
不管他们是谁的孩子,不管他们成为怎样的人,现在在这所校园里的他们,仍旧稚嫩、天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风雨,仍旧纯真。
学校是个好地方,我想。
也许风就是因为如此,才喜欢待在学校里。
蓝波咬着指头,走起路来,蹦蹦跳跳,似乎有着发泄不完的精力。
“里包恩,里包恩。”
“什么事,蓝波?”
“蓝波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像你一样高大呀?”
“嗯……你现在才五岁,要想跟我差不多,还得——二十年吧。”
“还要那么久!”
“没办法啊,每个人都是这样子过来的。一岁,两岁,五岁,十岁,二十岁,以后快着呢,等你觉察的时候,也许就不想长大了。”
“为什么?”
“这个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现在的你呢,只要快快乐乐的玩,就够了。”
“哈哈,爸爸也是这样说——里包恩你说话好像我爸爸一样……”
我无言。
看着小男孩稚嫩的笑脸,我忽然无比的羡慕,多好啊,无知。可是,终有一日,他会长大,会受伤,会痛苦,会明白我们今天说的话。
他不会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我忽然停下来,侧耳。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淡淡的钢琴音乐声,在此刻的校园里,格外明晰,优雅的音符轻轻跳跃,高高低低,时快时慢,流畅得好像山间的溪水,自然,动听。
然而,尽管听起来比较愉快,不晓得怎么回事,总觉得有股愤懑和沉郁在当中,仿佛被困住的兽,受了重重的伤,流血不止,弹奏出来的音乐,就像是深深的悲鸣。
——什么样子的人,才能弹得出这么沉重的音乐?
我循着音乐声找过去。
在一间音乐教室的门口,我停下来,轻轻推门走进去。
教室里只有一个人,背对着门口,看身形仍是个少年,一头不羁的银发,凌乱的披散在头上,颇有气质。
他换了一首,是贝多芬的命运,他弹得很好,比刚才的那首,情感更饱满。
琴声停下来。
我轻轻地拍手、鼓掌。
“弹得真棒。要不是在发泄痛苦,就更好了。”
我说。少年转过身来,一双碧眸明亮,却凶狠的像狼一般,透着冷冷的光。
“你懂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间学校校长的朋友,里包恩。”
少年的表情忽然变了,有些惊讶。
“你就是里包恩?”
我微微一笑,“看样子,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少年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却看着别处,“生活在西西里,谁人不晓得有个里包恩先生,是黑暗世界的第一杀手。”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狱寺隼人。”他干脆的报上名字,“有什么问题么?”
“也没什么。只是路过这里,被你的琴声吸引过来了,很好听。”
“听起来,你好像也懂钢琴?”
“不,我一点儿也不会弹,只是喜欢听一点,恰好也能听出琴声中多出来的那些东西,比如说——痛苦。”
少年猛然看向我,眸子里闪烁着野性的味道,那是防备的眼神。
“这是别人的隐私,里包恩先生,谁没有自己的一点儿小秘密呢?我想杀手先生不至于连这种东西都会过问。”
我笑了笑,走到钢琴旁边,坐下,随意按了几枚琴键,不成曲不成调的琴音流泻出来,随即没了兴趣。
——我的确一首也不会弹。
“你说的没错,我对别人的隐私没有任何兴趣。只是觉得,心中如果受了什么伤害,还是找个人倾诉一下比较好,压抑久了,会憋坏身体。”
少年沉默了一下,冷硬道:“谢谢你的忠告,里包恩先生,我想我是不会向——您倾诉我的心声的。”
我几乎笑出声来。
“当然,我想,我也没时间听。”
少年走向门口。
我叫住了他,“对了,狱寺君,你听过一个叫做泽田纲吉的少年么?”
身后传来冷冷的怒声:“当然,他是我现在的同班同学。拜他所赐,我身上至今还留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疤痕。”
但那实际上是云雀的杰作,我想。
“……这样啊,其实我觉得,他是一个比较适合做朋友的人,你不妨试试。”
“谢谢,我不觉得他如何。”
这个少年防备心很重,我想。
“不晓得,你敢不敢跟我玩一个游戏。”
“游戏?什么游戏?”
“你去向泽田纲吉挑战,只要你赢了,他可以任你处置。不过,倘若你输了,你就必须向他表达你的忠诚,发誓从此追随他。”
“……”
“你不敢?”
“——也没什么不敢的!”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胡乱的按着手边的琴键。
蓝波爬上来,小小的脚在琴上来回的走,来回的走,居然弹出了一支简简单单的音乐,很欢快,我顿时觉得泄气。
“蓝波……你还是下来吧。”
“怎么啦?”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