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1 / 1)
回到家里,陈彦邦还没有回来,但房子里亮堂堂的。
他有不熄灯的习惯,不分白天黑夜,总是开灯,即使睡觉,也爱开一盏昏黄的台灯。书房和卧室的窗帘总是拉得密不透风。秋雨爱和他的这个习惯做斗争,她喜欢拉开窗帘,让阳光从窗子里投进来。
他也抱怨,“为什么将卧室的窗帘拉开?我总感觉有人在外面盯着”
秋雨嗤笑“这四周哪有房子?全是竹林,哪有人看?”
秋雨这会儿拉开家里所有的窗帘,过堂风穿过客厅,拂得墙角的植物枝叶乱响。她躺在客厅的长沙发里睡着了。不知时间到了什么时候,她醒来了已经躺在床上,陈彦邦穿着深蓝色的丝制睡衣躺在旁边,垂首看一本厚厚的书。她揉揉眼睛,嗓音糊模的问“你看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睡?”
“看完这一页”
“看的什么呢?”
“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你总是爱看这些,看到哪一章了?”
“拜占庭的末日”
“有意思吗?”
“有”
“我觉得太枯燥了,没有情节”
陈彦邦将书合上,放在小桌上“你还是小姑娘,看不懂这些”
秋雨支起头,“好吧,说说看,我看不懂哪些?”
陈彦邦笑了,过来捧起她的脸,亲亲她的嘴唇“我错了,我们不讨论这个了,你看看那里”他指了指墙角,秋雨眼神撇过去,‘啊’的尖叫一声,扑过去紧紧搂着他的脖了,陈彦邦拍拍她的后背“别怕,别怕,死的,就是我打死的那一只,做成标本了,你看,像活的吧,威风凛凛,眼睛里精光闪闪,跟活的一样”
秋雨偏头一看,果然是他在美国打死的那一只,放在那里,像仍在行走的模样,皮毛溜光水滑,仍泛着冷光。
秋雨心有余悸的说“不是说被日本海关没收了,不许进来的吗?”
陈彦邦拍拍她的头,语气里满是不屑“这世上只有谈不拢的价钱,没有谈不拢的交易”
“我听说日本人办事一丝不苟,做事不留情面”
“你错了。说这话的人没有朋友”
秋雨拿腿蹬他的小腿“哎,把你这吓人的玩意儿搬到书房去吧,我晚上会梦见它冲到床上来的”
“它不敢,床上已经有一头狮子了”
“吹牛,哈哈哈”
“笑?我必须马上证明!”
秋雨看着他,觉这个人有着自己不可质疑的世界观和旺盛的好奇心,他总是能无比自信地用自己的价值观来描述和解释他所看到的一切,说服你,证明自己是对的。她突然想起黄昏时分坐在车子的那位女人,她明亮的笑容,欲语还休的挑逗的神情,想起陈彦邦回过头的轻轻一笑,又想起关鹤背对着她洗洗涮涮的样子,背影瘦削,形单影只,让人觉得十分孤单。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人呢?是因为吃了他做的饭吧!俗说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何况自己又吃又拿。
这两人太不一样了。
他们远不是一类人。陈彦邦的世界充斥着破坏与开拓,猎杀与征服。关鹤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否也爱看游记?他抽不抽烟?他是否热爱枪械,将子弹射进动物的身体,溅出鲜血?或者在家乡的菜市场里为一颗生菜讨价还价?
我为什么要比较这两个人呢,一个是我的男友,另一个呢?相交已久的故人还是新近认识的普通朋友?
她脑中的冥想被男人打断“想去南美州吗?”
“你又要出差?”
“是的,厄瓜多尔,有兴趣吗?”
“这次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要去见一些重要的人”
“为什么要带着我呢?”
“你不想看看亚马逊雨林吗?”
“不想啊,雨林里不总是下雨吗?”
“也不想去看看厄瓜多尔的玫瑰花吗?在科托帕克希火山地区有一片终年开放的玫瑰花田,非常漂亮”
这人跟着他几年,品味也越发挑剔,“比你上次送的千叶玫瑰和大马士革玫瑰还漂亮吗?”
“她们不一样,亲爱的,她们是不一样的品种,无法比较”
女孩眨巴眼睛,“千万不要比日本有意思啊,不然我们又要搬家啦!”
陈彦邦没有食言,在厄瓜多尔的4天,只有两日在工作,他们在瓜亚基尔的办公室坐落在马莱孔滨水区,不远处就是弗朗西斯科大教堂。孟秋雨被教堂恢弘的气势和精致华丽的外形打动,拍了许多教堂的细节照片,细节繁复的穹顶,窗棂,色彩绚丽的玻璃窗子。她做这些时,陈彦邦在办公室里约见了执政党的一名女秘书。她的名字叫洛佩。今年28岁,前来游说美泰公司资助他们来年的竞选。
陈彦邦头戴一顶卷边草帽,身穿白色的麻制衬衣,手上夹了一根手工卷制的雪茄,背着窗子坐在桌子后面。“你们不是一向跟英国人接触?”
“那是过去的事了,他们太狡猾了,老是许下做不到的承诺”洛佩小姐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我们也不一定靠得住”
“美泰公司信誉良好。与财团关系紧密,我们合作,是双赢的关系,我们拿下议会关键的席会,你们得到你们的标书”
“我要知道你们背后站着什么人”
“现在还不太方便见面”
“需要多少献金?”
姑娘伸出三个手指。“300万美金”“这个是先期投入”
“不是个小数字啊”
洛佩小姐站了起来,推开窗子,“这点钱对比油田和港口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她向远处眺望一阵,若有所思,转过身来问“Baits先生,瓜亚基尔港可不是普通的港口。”
“你们没有办法控制亚马逊河流域的原住民,不是吗?上一次的暴动还没有多久吧,这样会严重影响生产进度,你想想,世界上多少飞机,轮船,工厂都等着油开工呢”
女人将手撑在窗台上,上半身探向窗外,这城市面海靠山,终年温暖湿润,地面上瓜果蔬菜种类丰富,近海里鱼虾蟹蚌数不胜数,地底下也有宝藏,奔流的石油在土层下蕴藏了几千年,终于喷薄而出,化作享之不尽的财富,近海停靠的各色帆船,舒适奢华的楼宇还有原住民求助无门的斑斑血泪。
“原住民的事情,我们会在选举前处理完毕”女人抿起嘴唇,语意坚决。
“用什么手段呢?武力镇压?”陈彦邦吐出一口烟雾,“我以为你们有更高明的办法”
“只有死人才不会重新站起来反抗”
“这是个非常糟糕的主意,你们这样做,一定会输了大选,背上血腥镇压的骂名”
“Baits先生,你们阅历丰富,有什么值得借鉴的经验吗?”
陈彦邦不说话,晒成浅棕色的面孔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有”他将烟放在夹在烟灰缸边上,搓了搓手,“洛佩小姐知道我有一半中国人的血统吗?”
“非常清楚”
“你知道,中国人有句名言,叫做擒贼先擒王”
聪明的女孩子眼珠子在眼框里转了几圈,嘴角漾起笑纹“暗杀过他们好几任首领,但没有用,死掉一个,又会推选新的一个,他们的抵抗非常顽强,你知道,如果有其它的办法,我也不想如此对待他们,他们也是我的同胞”
“这世界只有朋友和敌人,朋友和敌人的阵营,没有国籍之分”
“人嘛,先顾好自己总是对的”洛佩小姐附和。
“你说得对,如果不能摧毁对手,那么让他们虚弱一些也可以,强者总是领导弱者,要么征服,要么屈服。”
“Baits先生,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洛佩小姐目光仿佛凝固了一般,盯着窗外的远处的一点,轻声说“我的前男友是原住民的推举的首领,第七任。”她好久没有再说一个字。
陈彦邦站起来,拿了一支冰可乐递给她“你的男朋友,哦对不起,前男友,他现在,好吗?”
“他死了,在暴动中为了保护一个小女孩,死了。被治安警察的警棍击中了太阳穴。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满脸鲜血,眉骨破裂,眼睛也合不上”
“对不起,太遗憾了”,他自己也拿出一听可乐,‘啪’的一声打开。
“从那一天我就明白了,斗争里没有赢家,那些原住民,不可能斗得过国际寡头,也斗不过倾向西方的政府,他们就像舞台上的提线木偶,只不过是政客用来提高谈判筹码的牺牲品,都是牺牲品”
陈彦邦喝下大半听可乐,斜着眼眼看她,可乐瓶里泛着凉气“你是个聪明人”
“谢谢,Baits先生在这里呆多久?”
“4天”
这时,鞋跟叩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即近,密集的传过来,门突然被推开,孟秋雨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我的包,包被抢走了”陈彦邦快步走过去,捏了捏她的手,拍拍她的后背,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不要着急,慢慢说”
“我拍照的时候,有个人,抢走了我的包”
洛佩小姐笑着问“这位是?”
“一位朋友”陈彦邦似乎不打算再深入介绍这位美丽的东方女人,他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知用什么语言,柔声细语,像是在安慰她。
陈彦邦想起什么,侧过身来对洛佩说“你走吧,我晚一些打给你”
蜜色肌肤,身材健美,一头褐色长卷发的女人深深的望了一眼那女子受到惊吓的脸孔,那仿佛透明的脸蛋上密布红潮。她走出去,轻轻扣上门。
“包里有重要的东西吗?”
“钱包,护照,相机还有一点零散的小东西”
“护照也在里面?”
“在里面”
“那只好去补办了,可能要多呆几天了”
陈彦邦预计的没错,补办护照要等四天。基于这件事,胆大妄为的孟秋雨再也不敢单独行动,陈彦邦上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在她护照丢失后的第二天傍晚,陈彦邦带她去了一间美国人开的酒吧吃晚餐,他喜欢这样的地方,人来人往,有驻唱的墨西哥女人在麦克风前扭着细腰肢唱一首听不懂的歌。欧州人,亚州人,南美州人,各色面孔如走马灯般在秋雨眼前晃过。这酒吧就仿佛一个小圈子,里面的人几乎人人都认得出彼此,相互友好的打招呼。陈彦邦遇见一位熟人,两人说着说着,端了酒坐到外面去了。昏暗的大厅里低垂的吊灯撒下柔光,吊扇在头灯上慢慢旋转。孟秋雨站在吧台边叫了一杯柠檬水。这时,有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走到她身边的高凳上落坐。女人留着梦露式的短卷发,在吧台边的高凳上坐着抽烟,细长的白烟卷夹在她同样细长的食指和中指前端,大拇指弯起小小的弧度,仿似不经留般拨了拨左边的耳垂,面前放了一杯鸡尾酒。颜色鲜红,是血腥玛丽。她身边的女伴跟她耳语,她将烟放在唇边,眼睛朝秋雨望过来。眼神里有显而易见的审视。她同伴的嘴巴离开她的耳朵之时她自秋雨面孔上收回目光。她今天没有戴头巾。她抽完那支烟,自高凳上起身,朝着秋雨走过来。
“嘿!你,第一次到这儿来?”
“是啊”
她望着秋雨,面上有笑意,眼神却冷冰冰的。
“跟Lucas一起来的?”
“是啊,你是他的朋友吗?”
“朋友?”女人听到这个词笑了一声。摸出烟,‘啪’的一声拿出点燃。
“你跟他是同事?他为美泰公司工作”
“不是”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咬着下嘴唇,后稍稍向后仰。“你是Lucas的女朋友?”
“是的”
“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漂亮,那时候Lucas才20出头,那一双绿眼睛总是笑着。”她说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此打往话头。孟秋雨默默的打量这女人,她不傻,自然知道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讲这些话,她喝了一口柠檬水,望着陈彦邦门外的侧影“你想听我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