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隔绝（1 / 1）

“郜枫！”小程在他前面立时扶着他。小程扶他，找了个位子坐下，“唉，我们都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的，大家都很难过。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吧。”

郜枫呆呆的坐在那里。今天是高考发放成绩的日子，他却似毫无所觉。他没有去看校长在台上的讲话，没有听到半点老师在台上，表达对死去的优秀学生的悼念。

在他的脑海中，全是韶青存在过的记忆，曾经的一颦一笑，在班里发生过的事情，在大会上的致辞。还有的是那人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个平日里冷得像冰山，却只会对自己温柔和体谅的少年。

自己也只有对着他，才会肆无忌惮的多话起来。

而如今，那个人，不在了。

他永永远远都不可能再看到他一眼，听到他一句话。那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地在这世上消失。

这就是，谓之，死亡。

不但是眼前的景象他全没看进去，连发到他面前来的高考成绩单，他也没去看那张纸上写的内容。只印象所及是一个还不错的分数，别的就都不记得了。

班上死了一个同学，还是那个成绩最好的，在放榜前自杀的。同学们要不就在哭泣，要不都在议论纷纷，唯有郜枫一个，只坐在那里像个玩偶一样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什么都没有做。

就这样坐了一个上午。

直到整个发放成绩的环节都结束之后，一个妇人来到这群高三学生面前。旁边有老师认出来了，她正是韶青的家长，是韶青的母亲。

妇人一脸憔悴得像是半个活死人一般，整张脸了无血色，只有两只眼睛红得肿肿的，可以看出已经哭了无数遍，哭得再也滴不出眼泪来了。这就是痛失爱子的人，失去儿子的母亲。

她手上拿着一个锦盒，别的什么都没有带着过来。

“韶太太好。”班主任老师说。

在场没有一个同学敢说话，连其他老师也沉默了，整个场地是一片无声的死寂。那妇人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的厉害，“这里，谁是叫郜枫的？”

旁边的人指了指郜枫的方向。

妇人见了，迈步向前。

她走到郜枫面前。

郜枫默然的坐着，而妇人则是寂静地站着，脸如死灰。情景诡异的紧。终是妇人先开口，她打开手中的锦盒，从中拿出了一张纸，放到郜枫手上，“你看看这个。”

郜枫接了，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封信：

敬爱的父亲、母亲：

我将这个盒子放在了房间里一个最隐秘的位置，为的就是不让你们发现。它唯一可能被发现的时候，就只能是你们整理我遗物的时候了。也就是说，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想必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感谢你们多年来对我的养育，和照顾，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只是，我实在是不堪学习压力，也承受不起高考落榜的创伤，所以才有自我了断的一日。

是，我没用。是因为我太懦弱了，于是才自寻短见。可是我实在是坚持不了了，也许我真的太脆弱。不管如何，爸爸，妈妈，谢谢你们。请记住我永远爱你们。

祝

身体安康

儿子韶青敬上

看到这公整的笔迹，让郜枫的心灵受到撼动。这毋庸置疑是韶青写给父母的绝笔信，可为什么韶青母亲要拿给他看呢？

还有一个疑惑，这封信并没有标注日期，亦就是说，有机会是一早写好的，而不是真的自杀前一刻写的“遗书”。

其实想到这里，郜枫心里无疑是凄痛的。到了死，韶青都不能对父母说出自己的真相，还要写是不堪学习压力……真是悲凉。

想来，谁都不忍父母承受丧子之痛之时，还要有得知儿子是神经病的打击吧。

他微低着头，将手上的信纸，还给了站在前面的妇人。

“我将这封信给你看，是因为我认为你有资格看。我看了盒里面的东西，看得出来你对于我儿子来说，应该是重要的朋友。所以，我认为这封信你应该看。”妇人解释着，然后将手中锦盒交给了郜枫，“这个盒子，我就交给你了。”

郜枫默然不语，双手接过了那个锦盒。

良久，他想起了从前韶青对他说过的事，方淡淡的说了一句：“阿姨，或许……你逼的他太紧了。”

做完了要做的事，妇人也迈步离开了，其实，她听到郜枫那句话，直戳进她的心底。其实，她看到沉默不说话的郜枫，有一瞬间，她想抱紧这个少年狠狠痛哭一回，但终究还是没有。

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走前，她回头对着郜枫说了一句：“城里管制都让火葬，可我们家是比较传统的人。儿子的丧礼会在乡里举行，葬也土葬在老家，时间我以后再告诉你。”

【遗物】

郜枫回家以后，打开了手中那个锦盒。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将盒子放在桌子上面打开。

这是一个铺着淡黄色布料的锦盒。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信纸，上面有着一贯的韶青的笔迹：

郜枫：

这封信我是写给我一个好朋友叫郜枫的。如果爸妈你们看到了这封信，请连着这封信和盒子里的东西，交到他的手上。

郜枫，你是我的至交，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发现我没什么给过你，我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你，但我找来找去，还是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所以，只好找了这三样东西。

又不是装蒜总不会放些什么懒有意义的东西在里面，所以我找了几样比较值钱的东西，是我拥有的里面最贵重的了。第一样是人民币，学生没有很多钱，这是我多年以来花剩下的零花钱积蓄。

第二样是一只名贵手表，三年前我中考时，在校内考到了第一名，父亲买来送给我的，颇值钱的，他说男孩子就应该喜欢这些东西。

第三样是一个钥匙扣。这是从前亲戚去旅游时给我带的手信，是一个挺特别的贝壳，据说是天然的。当地人相信这种贝壳能够为人带来健康和好运。这种东西我平时用不着，一直在房间的角落里头摆，这次突然让我翻了出来。我想把它送你，愿它能为你带来快乐与幸运。

别忘了你和我的约定。不要伤心，不要哭。

你的朋友

韶青上

六月九日

一字一句的读完韶青的遗信，某一瞬间郜枫真的有想哭的冲动，但眼泪在眼眶打转，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最终，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虽然这封信里没有提及半点自杀的事情，可郜枫敏锐地发现了，这封信里居然标明了日期——六月九日。这不正是高考刚刚结束的时候吗？

这说明班长早就预计到了高考完后自己的死，并提前早了两三星期作好了准备。那封写给父母的信里，说不堪学习压力而自杀的说辞是假的，班长真实的心意，只能在这封信里暗示给他听……

别忘了约定，六月九日……这是只有他才能读懂的暗号，班长几乎在用文字对他说：我不是出于本愿自杀的！

郜枫攥紧了信纸，忍痛地放下在桌子一旁。

——我知道了，你要传达的意思，我全都知道。

在锦盒里面，果然放着一叠钞票，一只名贵手表和一个贝壳钥匙扣。他看着这三件物事，将情绪渐渐的沉进了心底。

这哪里是没有意义呢？只是值钱吗？班长，那叠钱代表了你历年以来的财富，那只手表象征着你的学习成就，你勤奋努力的态度。而那个钥匙扣，则是说明了你发自深心的祝福。

这三样，难道不是最有意义的礼物吗？

可是，为什么我对着这三样世上最具意义的礼物，心里面会如此难受，和空虚呢……班长班长，你还在不在这里，你现在在哪里？

【上坟】

韶青死后的丧仪是在他老家举办的。他的老家是在广东省内一个较为偏僻的山区，类似于农村一样的地方。

这里的人文还是比较传统而封建的，作为他们家族的长子嫡孙这样的一个人，又是少年夭亡，定是要入土才能为安的。所以特地选择回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韶母也有将丧礼举行的具体事宜，通知韶青的同班同学和老师，至于这些人来不来，倒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事儿了。

一个认识了三年的同学死去，说内心没有半点触动是假的，但要长途跋涉，专程到那同学在山村的老家去参加丧礼，对于大部份同学来说，倒又不愿意了。何况刚刚高考完，成绩出来大家有的乐着，有的愁着呢，都想要放松一下心情。

原来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冷血无情。能来的，都是对死者真正有情有义之人。结果，他们班上来到韶青老家参与办韶青后事的，便只有小程、朱朱，和郜枫三个人而已。

郜枫从没听韶青提起过这个老家，想来应该是从小在广州读书长大的，这个老家也就是个祖籍而已。可这对于韶青父母这些上一代的人来说，意义却大不一样，这里是他们家族的根。

三个刚毕业的高中生，在这个落后古朴的地方，参加完他们刚刚逝去的同学的丧礼。

这一天下着好大的雨，整个天空都被阴霾所笼罩，诉说着这里在座每个人的心情。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丧仪过后，不久便到了逝者入土的环节。韶青的坟冢是建在小山头上的，和他的祖先们葬在相近的地方。

在坟头，有一块而立的小石碑，证明了这块地下有人存在过。

郜枫从来不敢去想班长死后是什么样的。他是跳楼死的，跳楼死的人，或许只剩下一滩鲜红的肉浆，或许会有残肢剩臂。郜枫不知道他的遗体有没有被家属拿回来，也不知道这坟下葬的是什么。他只知道，只愿，班长真的就是在这里，作为他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