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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番外·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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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工坊来人,请示瓷的颜色。

“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皇帝批示了十四个字,造工坊的司官毕恭毕敬的捧着,先是惊讶,后是叫苦。

惊讶是讶于词句的优美;叫苦是柴窑开工不过数年,专工天青釉,手艺俨然已经高于素有“如冰似玉”之称的汝窑,而官家似乎仍未满意。

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

世人均知御窑标准之高,规格之严,每年成品不过数十,就连碎片,也不轻易流传出去。

所以外界有“诸窑之冠,世不一见”的说法。

谁又知道,那是因为皇帝本身就精于此道的缘故呢?只不过这些年的南征北讨,让天下光关注于他的文治武功,而不知他于此道实在也是高手罢了。

司官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开窑时的成品展现在官家面前时,官家提出的几个问题,不轻不重,却让他作为多年的老手既汗颜又兴奋。

每一年都是这样,每一年都有改进,每一年都在提高,于是,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哎,回去对着十四个字,大家伙儿又有得琢磨了。

不过,琢磨的背后,是技艺的大幅进步,以及作为真正做出了好东西的一个瓷匠的骄傲。

值得。

他躬着身子退了出去,皇帝将笔放下,望了眼之前批阅的奏折,忽尔无心继续。

决定出去走走。

正是暮春,过了各色斑斓花开的季节,夏季又还未到,皇帝一路漫步,宫女太监们远远跟着,不敢打扰。

他的方向,习惯而然的,是清音殿。哪怕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变。

她不愿住皇后住的柔仪殿;他们成婚后的日子聚少离多;他发出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宏愿;他改革军制,征战淮南;他研究气候,地形,人和,情报,粮草,预备夺回十六州……

而她一夕病重。

从来不知道她有深疾,在她设计他临幸落羽之后,他真的发了脾气,一连好几个月不涉足中宫,直到那天宫人来报,他还不相信听到的一切是真的。

“作为皇后,母仪天下,大家口里的官家,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皇家需要子嗣,而我,非但没劝皇帝广纳妃嫔,直到现在,也未能为陛下诞下龙脉……”

她躺在床上,颜色苍白,说着。

皇帝很不习惯这样的她,他的她,应该生龙活虎,对那些狗屁议论,毫不在乎。

“落羽的事……是我自私,把你交给她,总比别的女人好吧……而况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对你……”

皇帝说:“我不需要她。”

我只要你。

“医者不能自医者,”找到王朴,王朴叹气:“想我王文伯自诩聪明,却收了个天底下最笨最傻的徒弟。”

他这时才真正感到不妙:“到底什么病,若需珍稀药材,宫中如没有的,朕倾尽全力,总至找来便是!”

可是王朴摇头:“细雨湿衣看不见,平时若有似无,丝丝缕缕,一旦爆发出来,就如先皇一样,再难遏制。”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

知己犹未报,鬓毛飒已苍。

“你不会爬树?”前头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最多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可是老气横秋:“男孩子不会爬树,你还算男孩子么?”

宫里什么时候有小女孩?又怎敢轻易到清音殿来?皇帝阻止欲发声的太监,分花拂柳,从荫处望了过去。

一棵开始青涩结果的老桃树下,双手叉腰站着方才出声的小女孩,扎着双包鬏鬏,大红色衣服,她对面,是八岁的皇子宗训。

起羽无子,落羽诞下一子,乃宫中唯一的皇子。这个儿子长于妇人之手,皇帝觉得,过于细腻软弱了,大家把他看得神圣娇贵,男孩子应该多摔打摔打……可是,因着起羽的关系,他并不太亲近落羽,虽然后来封了贵妃,但除了偶尔看看儿子,他几乎从不涉足她的清居殿。

皇帝一心在天下,后宫过于寡淡了——这是大臣们的评语,时不时总要提起来奏谏两下。

不知怎么回事,平日到哪儿都跟着大堆仆妇太监的皇子此刻周围一个随从没有,他不怎么理小女孩,但被小女孩不依不饶搪住:“别想走!”

“我们不见了,母妃和四夫人都会担心的。”

“才不会咧,我娘任我玩的,”小女孩指指树上桃子:“咱们不是说好了,打两个桃子再回去?”

宗训心想,谁跟你说好了!

“我家那些哥哥们都会爬树,你真不会?”

宗训摇头。

“那你会打架吗?”

宗训摇头。

小女孩啧啧:“算了,还是我罩着你吧。”边说边从腰后拔出一个小小的弹弓来,低头瞧瞧,捡起一块石子,瞄准,迅如流星,啪的一声,一个桃子掉下来了。

“怎么样,准吧?”小女孩欢欣鼓舞,“我常拿这弓子绷人的。”

宗训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小女孩一蹦一跳的跑过去拣她的胜利果实:“嘿,没坏,你拿着!”

她强塞到宗训手里。宗训看着手中青不拉唧的小小果子,毛绒绒的,倒有几分可爱,本来不要的,这会儿却有几分疑惑:“这真的是桃子吗,我没吃过这种。”

“当然,你试试。”小女孩明显不怀好意,怂恿着。哼,她可被哥哥们坑过一次,这次进宫居然碰见个呆瓜,不坑白不坑!

可宗训摇头。

“为什么呀?”

“没洗过。”

小女孩翻白眼:“在衣服上擦擦不就得了吗!”

宗训更加摇头,显然没听过此等匪夷所思的吃法。

小女孩左右看看,一指:“啊,那里有口井!”

不由分说拉住宗训过去,宗训居然挣她不脱——不过他要是挣得脱也不会被扯到这里来了——心里暗念母妃怎么还没来?

“这口井好小。”到了跟前,小女孩踮脚,居然能看得到井里面,黑糊糊的水面有个亮亮的小圆口,圆口里晃动着她的脑袋,仿佛是另一个她在水底下打招呼。

“没有轱辘,”她转首朝宗训道:“这个地方是哪个人住的,找他借个桶吧?”

却发现宗训连退两步。

“怎么啦?”

“我想起来了,这、这里是清音殿……”

“所以?”

“父皇不允许人到这里来的,我、我听嫫嫫说,这、这里闹鬼……”

小女孩眼睛滴溜溜一转,手一拍:“哈,我知道了,是不是夜里黑魖魖的时候,井口就飘出一个穿着白衣披着长头发的女鬼来,满院走啊走的,看见谁就吐出长长的舌头?”

宗训默不作声,陡地掉头就走。小女孩追上去连叫别走,他走得更快,终究小女孩追上,手在他后颈处晃了下,然后尖叫起来:“啊呀呀,我看见女鬼在跟着你摸你哪?!”

宗训忽然觉得后脖子下起了又冷又黏嗒嗒的感觉,果然是女鬼在抚摸他,那手指尖一点一点儿蠕动,毛骨悚然的溜过他的毛细孔。

再也忍不住,他哇的哭了出来。偏偏这时符贵妃和符四夫人找了来,眼见皇子大哭,两人大惊,符贵妃连忙将儿子拢在怀里,符四夫人朝小女孩儿喝道:“丫丫,你又犯浑了?”

“我才没有!”

“还说没有,拐着皇子到处跑,现在又把人吓哭,进宫前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不是你爹的院子,任你闹腾的地儿!还不快向皇子赔罪?”

丫丫瞥了宗训一眼,“不过就是扔了条毛毛虫在他领子里嘛,瞧他吓得那样!”

符贵妃闻言,慌忙翻宗训的后领,两边宫女太监一起上,快把宗训衣服剥下来,才找到那条始作俑者的一扭一扭的毛毛虫。

瞧他们那人仰马翻的样儿,丫丫在一旁咯咯笑。

符四夫人不能由着女儿了,两步过去,自上而下,狠狠打了丫丫一个巴掌,把在场所有人震住。

面色本十分不好的符贵妃这时也只得缓了缓,道:“四嫂,何必——”

“你打我,你打我!”她的话被另一个突然惊天动地的哭声截断:“爹连头发都舍不得我多掉一根,你居然打我——”

“阿玱,把她给我抓一边去!”

一个四十多岁面上有一道疤的妇人拦腰将丫丫抱起,不管她的踢打哭闹,也不管她在她衣服上抹了一把又一把鼻涕,吐了一口又一口唾沫,总之夹着人就走。

宗训看得有点儿楞神。

“娘娘赎罪,”符四夫人朝符贵妃弯腰福了一福:“您不知道,这丫儿是被老爷惯坏了,跟王八一样拗,家里头谁都悚她,养成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

“四哥啊……”

“是,我也跟老爷说过多次,可老爷反而说他就喜欢看这丫儿犯浑的样子,一股王八的横劲儿。”

听的人都掩嘴笑,符贵妃也笑了,可笑意极短,甚至没上唇角。

奇怪的是,虽然符四老爷家的大小姐惹了宫里头唯一威严尊贵的皇子,非但没受处罚,反而进宫的次数日渐多了起来。符四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求教于符四老爷,符四老爷摸摸圆润的下巴:“丫丫见着官家了嘛,那位与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说起来也奇怪,官家虽算丫丫的姑父,可按说官家似乎并不太喜欢孩子,否则这么多年,宫里头不见多添一线血脉?可对我们丫丫……”符四夫人顿了顿,也许一开始还有些生疏,可见多了以后,凭丫丫那你若不打上房揭瓦的个性,早大大咧咧上了帝王的龙辇了,还一本正经的占据正座,让所有的人看了倒抽一口冷气。

连皇子现在对于她也是莫可奈何,常常练字练到一半被人突然打断,或者新得了甚么好玩的小玩意被某人瞅见揪了就跑,又或被骗拿白酒当水喝……总之我们的皇子深深郁闷于母妃赢不过父皇的状态里,懊恼那个小魔头怎么就招父皇待见了?

由春入夏,由夏入秋,皇子终归是皇子,从小饱读诗书,尤其最近读到一句“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深有感触:又是女的,又是小人,难怪!算了,自己是男人,有涵养,勉强不跟她计较。再说,虽然小魔头诸多罄竹难书,但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自从她出现后,自己见到父皇的次数,明显比以前为多。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把这功劳表露半分的,让小魔头知道,还不嚣张上了天!

这日一不防备,又被她忽悠上了清音殿,本来上清音殿就是禁忌,偏偏这次小魔头不止看看桃树井水,还妄图去推那尘封已久的大门。

“喂喂,”他大惊,扳住她肩膀,“不能进去!”

“为什么?”

“父皇下过禁令的!”

丫丫一矮身溜开肩膀,指指那口井:“难道里面住了那个女鬼?”

“瞎说!这是皇后娘娘生前住的,她去世之后,父皇就把大殿封了,我告诉你,有人不顾规矩进去,出来满脸血印儿呢。”

“皇后娘娘?”丫丫歪着头:“是你娘吗?”

“不是我娘,不过祭祖的时候我要叫她母后,她实际是我大姨。”

“你大姨——那就是我大姑姑了?”丫丫脑袋还转得挺快。

宗训点头。

“那怕什么,更要进去看看呀!”丫丫推不动,叫他帮忙,宗训依旧阻止:“要是被父皇知道……”

丫丫扮鬼脸:“行啦行啦,要是姑父怪罪下来,我担着!”

听了这句,想起父皇对这个小魔头的宠爱,毕竟只有八岁,宗训心情活动了,犹犹疑疑:“那要是——”

嘎——

宫门被推开一条缝。

“快来快来。”

大门乍开。

本以为会是一幢鬼屋,光线阴森的大厅,吱呀作响的户枢,乱跑乱窜的老鼠,突然吊下的蜘蛛……丫丫激动得浑身哆嗦,可当视线逐一扫过看清时,她只觉得阵阵失望。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墙上挂着美人画,桌上摆着薄胎盏,珠帘轻晃,叮叮当当,晶莹闪烁,仿佛随时等候主人归来。

“也没什么嘛!”她嘟着嘴,踏进去。

两个人在殿中东转转,西转转,丫丫被一扇屏风迷住,上面画着“八仙过海”,五彩缤纷栩栩如生,她站了半天,觉得脚酸了,才去找宗训,半天没找着人,喊:“喂,皇子殿下,你在哪儿呐?”

她应该叫他哥,但她不叫,总是阴阳怪气的称他皇子殿下。

“我在这。”

答音从里间传来,丫丫跑过去,“哗!”

这间房很大,但什么家具也没有,只沿东墙立了一个巨大的多宝架,从底到顶,一件一件,摆满了不同瓷器。

“看这,”宗训将一个仿佛泛着光晕的小碗拿在手里转着:“这颜色多好,流光似的,会动!我只见过母妃那儿有个差不多成色的,可还比不上这,母妃可宝贝了,都舍不得用,平常用紫檀盒子收着,单独保存——可这东西在这儿,竟然算不得什么呢!”

丫丫伸出指甲弹了一弹,嗡地一声,宗训忙不迭将小碗拿开:“你干嘛?”

“我爹都是这样听的哇!”丫丫对他的宝贝态度大不以为然:“好听儿的就是好东西,不好听的就不好。不过我看这满架子大碗小碗的,净一个色,不好,花花绿绿的才好看嘛!”

宗训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摇头,把碗放回去。

“咦,那个是干啥用的?”

“哪个?”

“那个。”

宗训抬头,丫丫指的是五个格子以上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也是瓷,不过周身镂空,用一个架子托着,那镂空的花纹要多精致有多精致,引得他也心痒痒起来。

“是个熏香吧?”他猜。

“像个烛台。”丫丫端详。

两个半大孩子讨论来讨论去,丫丫道:“你把它拿下来不就成了吗?”

“太高了,够不着。”

“试试。”

宗训比丫丫高一个头,当然是他试。伸长手臂,还差那么一点儿。

“搬个杌子来。”

“谁啊,你叫我?”

“我这不是要拿吗?”

“没见着,要去你自己去。”

“符丫丫,到底是谁要看那个熏香啊?”

“不是熏香,是烛台!”

你瞪我我瞪你,宗训自己也没搬过椅子,一咬牙,脚尖儿踮得尖尖的,左手趴拉住身前格子,右手伸长了去够。

丫丫在旁边鼓劲,“好,好,快,快,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

宗训一用劲,左手再一扳,右手指尖终于触到了!正要高兴,忽见丫丫睁大了眼睛惊恐:“倒、倒了!”

什么倒了?

宗训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架子开始喀喇喀喇倾斜,他瞪大眼,原来架子不是整个一体的,而是拼合而成,自己刚才大概太过用力,这一半已经要倒!

完了完了,他的腿发软,父皇要是知道……

已经冲出门外的丫丫回头,发现呆瓜居然没跟上,咬牙,跺脚,往回,拽住他腕子就跑:“真是个呆瓜,跑都不会跑!”

两人刚一跨出门槛,就听得里面唏哩哗啦宛如山颓,动静太大,引得人陆续围过来了,更不妙的是,皇帝与符贵妃也来了。

丫丫鬼灵精,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嘴巴一扁,开始先声夺人的大哭,边哭边用眼角缝儿溜皇帝。而一向最疼她的皇帝姑父居然面色大变,理都没理她,直接朝殿里奔去。

完了完了,她心想。

皇帝冲进清音殿,此时坠架已经停止,太监们拦着他,先让人进去检查一遍清了条道儿出来,才好歹放行。

知情的几个知道,这下符家大小姐是真闯大祸了,柴窑一年中所产的精品全部放在架上,万万所幸,没有整个儿倒完,可——

皇帝看着满地狼藉,耳畔不断有人提醒陛下小心别踩伤了脚,宫女们陆续涌入,谨慎收拾四处的残渣。

倒的是西边的一半。可皇帝宁愿倒的是东边那半。东边一半虽然全是柴窑生产,可西边这半,承载更多的是回忆。

西边第一排第一只,是他亲手所做的第一个作品,大鹰罐。

起羽将它从那个不知名的村落带回来,其后经历了多少风雨,直到他们两个大婚,还带着。

可是现在,它破了。

皇帝蹲下,伸手捡起一片残骸,贴身太监惊呼:“官家,您怎能——”

他抬手,太监识得眼色,压下担心,朝左右示意退开。

虽然官家没有抬头,他看不见他的神情,可是这么多年来的伺候跟前让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官家,不宜打扰。

皇帝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展了,小心翼翼的辨认着每一片瓷片,忽地,僵住。

敦实的瓷底上,砸下的碎片中,压着一张折成四方的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

没错,是一张纸。

留在大鹰罐里,那只可能是她的东西。

惯于指挥千军万马的手在伸出去的时候微微颤抖,好久,展开。

“于诸惑业及魔境

世间道中得解脱

犹如莲花不着水

亦如日月不住空。”

佛教里的偈子,虽然他毁过佛,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佛。

这是她的心境么?

他一直对王朴说的她深郁于怀不能释然。他以为她是能放下的,放下以前种种,做他的皇后。而他的皇后,将坐在高高的銮殿上,将接受万国朝贡,将笑领他亲手打下来的阔土江山。

不是这个烽火连天的中原之地,而是囊括秀丽江南、广袤北漠的大好河山。

可是,原来她都记着。

无论是杨光远,还是李崇训,或是王峻,甚至死去的每一个人。

他想起显德二年的漫天烟花,他笃定的说她会回来。那时她问,如果她回来,他会每天陪着她吗?他答,你回来,我是皇帝,你是皇后。

她笑了。然而笑中含泪。

她说,女人在世,除去父母之爱,荣华富贵,转眼成空。只有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个男人对她好,宛如呵护在手中的宝贝——只有这一件是真的。

犹如莲花不着水。

亦如日月不住空。

原来都是空的。他对她再好,可是来不及实现,那么就都是空的。

原来他不如她明白。

是的。

从头到尾,她其实只有一个浅而简单的要求。他到现在才知道。

天下在握。

而你,已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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