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中秋月圆(1 / 1)
连日来戚城外鼓角喧天,鼓噪金鸣,打“郭”字头的旗和扛“杨”字样的帜时而在漳水这头打,时而又在漳水那头战,连着十来日,不分胜负。
“杨光远这个缩头乌龟,每次出来点兵又忙不及地退回去,将军,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蹊跷?”晋营主帐内,众将齐聚商量计策,李重进首先发言。
郭威点头:“辽主应该跟他有所通谋,但目前我们手里掌握的消息还不足以推断出全貌,也正因此,今天召各位来,是讨论接下来的战略。”
张永德说:“赵延寿最近又活动起来了,虽然他在太原被我们打败,但辽主似乎又拨给了他不少人马。”
“他朝哪个方向前进?”
慕容延钊答:“似乎是代州。”
“麻答在这,我们跟姓杨的在这,辽主往这个方向前进,赵延寿向代州——”郭威的手划过地图,琢磨着。
部下们也一个个瞅着地图,想揣测出辽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将军!”郭荣突道。
郭威立马看向他:“你看出来了?”
郭荣道:“末将愚见,供将军参考:首先麻答一路,他们在澶渊拖着皇帝主力;辽主的目标在幽州,他摇身一变成了侧方;而代州一系列州郡恐怕都是赵延寿的目标,只要代州一下,届时切断澶渊与汴梁的通信易如反掌!”
“那我们呢?”张永德忍不住插嘴。
“我们,我们就是几支军队的汇合地。”
郭威色变:“你的意思,四路最终会在这里合势?”
“是的,”郭荣黑眸幽沉而冷静:“辽主与赵延寿夺城后掉头南下,形成合围之势易耳!”
众将交头接耳,不敢相信辽人有如此头脑,如果真按郭荣说的,抓皇帝简直如同瓮中捉鳖啊!
李重进不同意:“照你所说,那我们岂不是踩在了炮仗上?”
“对呀对呀,”张永德点头:“如今我们在这里,一旦有大军前来,必然被我们知晓,他们如何合军?”
“这就是戚城之围为什么不能让皇帝知道的原因,可是,”郭荣顿了一顿,“偏偏出了个符大小姐。”
“君贵不可胡说!”郭威斥道,郭荣这样猜测,不是暗示着皇帝身边藏了辽人的奸细?
戚城之围未让君知,表面看来是景相的原因,但谁都知道任谁也不可能是景相通敌……不过这也说不定,人心难测……想到景延广平日里痛恨辽人的样子还有他那句著名的十万横磨剑,郭威不禁摇头,应该不会是他吧……那么,他是受了唆使?或者只是被利用的那个?郭威觉得后一种还有可能,那么,那个人又是谁呢?
一团乱麻啊!
他觉得有必要将这些诡谲报告给刘知远知晓。
慕容延钊道:“君贵的说法,倒是恰好解释了杨贼为何不发动大规模作战的原因:如果他要打,他就必须打胜仗,否则,他承担不起毁了全盘棋的责任。”
张永德拊掌:“是哦,可是他没那个把握打赢我们!”
李重进道:“还不知道是不是呐,瞎附和个什么劲!”
“君贵说的有几分道理,”郭威说,“我们只要静观几日,密切注意辽军动向,便能看出名堂来了。”
众将点头。
“那么接下来最好如何行动,君贵有何看法?”郭威干脆考义子到底。
李重进在一旁撇了撇嘴角。
郭荣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末将认为,最要紧的一步,是先切断戚城粮道。”
郭威目光一凛。
截粮道的策略要保密而徐行,故与此同时,郭荣为掩敌耳目,采取了一种叫“麻雀战”的方法:白天集合精锐部队,做出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杨光远不敢大意,立刻整队迎战,每次却都是狼来了。晚上,神经紧张了一天的青州军正要休息,晋军营寨却悄悄打开,小股轻骑兵突然出来骚扰……
青州军被折腾得不行,打听出了是郭荣的主意后,以后个个提起这个名字来无不咬牙切齿,这时,雪上加霜的是,他们的粮道被晋军给埋伏了。
粮食关系何等重大杨光远如何不明白,手下有激愤的,要求提出牢里那几个晋将杀了灭灭对面姓郭的威风,杨光远压下,修书辽主决定先返回雄州,等各路集合再说。
原来辽主的策略竟然真被郭荣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就是打算四路军队在戚城合兵,汇拢优势兵力一路攻破晋军,让孙子们知道知道厉害。
然而老天岂能事事如人意,赵延寿一路在飞狐遭到了当地守军的顽强抵抗,双方频繁出战,打得天昏地暗却难见分晓;而他自己碰到的战况也比想象中激烈,甚至很多百姓也参与了反抗;现在又听杨光远说要撤军,心急火燎发密函,哪有敌军在前后退等粮草的道理,一定要等另两路到太行山北!
好吧,进不得退不能,坐地挨打也不是杨光远的风格,他决定反击了。
“郭少将爱喝什么酒?”
起羽从每天例必登高眺望的瞭望塔回来,经过某处营帐,听见有人在说话。
“我们少将不爱喝酒。”
“那么——”声音巴结地:“或者奇珍异玩、利剑宝器,一定喜欢吧?”
“不,他不喜欢这些。”
“对了,我们有非常漂亮的姑娘,弹唱跳舞,善解人意,都很乐意为少将——”
“不不不,用不着女人。”
这对话有意思,起羽不由偷笑着驻足。
“不喝酒,不喜欢珍玩,又不喜欢妇人,那少将到底喜欢什么?”那声音诧异到极点。
起羽噗哧一笑。
“谁?”说话的两人警觉。
这时帐帘掀开,郭荣走出来:“慕容,你去一下——这位是?”
“在下张美,拜见郭少将!”
“有什么事吗?”
“哦在下——”
慕容延钊截断他:“你的事以后再说,先走吧,我们还有事聊。”
叫张美的一步一回头走了。
“郭少,有什么事吩咐?”
“戚城粮道被切,我估计杨光远不会安坐,要小心他们反扑。”
“这还用担心,大家正等着呐!”
“不,要防的是偷袭。”
“啊?”
“重进负责夜间守备,所以我想你去跟他说一声,要他加意戒备——不要说是我说的。”
“……是。”轻叹一声,慕容延钊领命去了。
沉寂了一会儿后,他的脚步声慢慢近来。
起羽后退一步。
朝这个方向。
他发现她了?
不。
起羽再后退一步,就在他的袍角出现的那一刹那,她反身,头也不回跑远。
郭荣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皱起眉头。
慕容延钊将患虑告诉李重进,重进自恃兵众,毫不在意,慕容回报时,郭荣叹息,惟令自己部下严行巡查,防备不虞。就是这夜,三更已过,郭荣独自在帐内将各方军报看了又看,又盯着地图思索了小半个时辰,才和衣卧下,谁知目方交睫,忽有巡卒入报:“青州兵来了!”
他一跃而起,先命军士坚守营寨,不得妄动,一面差人报知郭威主营及李重进。郭李两人均已熟睡,直得郭荣军报,方从梦中惊醒,号召兵士出寨迎敌。这时青州军已经杀到,一边是早有准备劲气直达,一边是睡眼蒙胧临阵先怯,更兼夜黑,模糊难辨,前队的晋兵已经被乱斩乱剁杀死多名,李重进不禁手忙脚乱,只好倾寨出敌。
不妨寨后火炬齐明,又有一军杀入,当先大将,正是杨瞻。他一骑黄膘马,出入飘忽,但每次出手决不落空,晋兵四散逃跑。
起羽在郭荣这一寨,倒是无人入犯,唯觉一片喊声,震动耳鼓,她探出头,就看见党进守在门口的身影,她示意他靠近,问:“情况怎么样?”
党进答:“不知道。我只负责大小姐的安全。”
起羽穿好男子衣物出来,党进阻道:“大小姐还是呆在帐内罢。”
“躺着等死啊?”起羽白他一眼,“我就在帐周围转转也不行?”
党进拿她半点办法没有。
这时一队军士策马控弦甲胄鲜明如阵风般旋过,到达他们少将帐前,齐齐跳下,最前一人朝独身立在帐口的人影跪下:“慕容延钊听少将吩咐!”
那人声音冷冽而镇定:“立即率你旗下小队往援李少将。”
“得令!”
“哇,把人派走了,自己的营怎么办?”起羽悄声道。
党进答:“也许是郭少将自己守吧。”
“嘿,我前几天听他手下几个士兵谈论他,说他有一次迎敌,对方都冲过重重障碍直接指到他面前来了,他眼睛眨都不眨,你说真的假的?”
“如果是郭少将,那应该是真的。”
“噫!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郭少将’了?”
党进无言。
“你倒是说啊。”
“大小姐还是进帐吧。”
“你不说我就不进。”
“大小姐似乎对郭少将似乎特别看不顺眼?”
起羽噎住,愤愤拔腿:“哼,党进啊党进,你长进不少哇~~~”
由于得了支援,李重进这边始稍稍出头,终于在天亮时将青州兵赶了回去,点一点损失,自然还是己方多。虽然郭威没有责备,他自己却咽不下这口气,再三进言要越河出击。
郭威被自己外甥磨得没办法,想想反正杨光远是困兽之斗,干脆整个大的,早早把他灭了釜底抽薪也好。于是不单同意,还特意下令赶工多造十来艘大船,一次给足外甥兵力,都运过漳水去。
谁知戚城外挂上了免战牌。
李重进坐不住了,命军士环噪城外,再令人专门辱骂杨家,什么祖宗八代都一股脑儿骂全了,定要把他姓杨的骂出来。
戚城先时并无动静,一连三日之后,第四日才骂个开头,砰地只见城门一开,青州兵似潮涌出,倒把晋兵搞个措手不及。李重进连忙令骑士上马,一看又是杨瞻引兵出阵,新仇旧恨统统勾起,两个人乒乒乓乓缠斗半日,青州人骁勇,先前两方对仗都只是约略数合,重进见己方竟然始终没有占上风的趋势,方明白自己太小觑人了——确实,杜威不值一提,但能把高行周符彦卿那样大将生擒的军队,难道是软柿子么!
他暗暗泛起嘀咕,但先前大话放在前头,舅父就在对岸望着,总不能主动说撤,恰这时听到慕容延钊喊:“退到河边!退到河边!”
李重进并非无头脑之辈,当下也不强撑,便边走边退,到了河岸,船前已经有人接应,正是慕容延钊。他带着另一股兵士让过重进等人,这才上前拦住青州兵。青州兵这些日被骂得恼火,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横亘数里,竞前夺船,慕容延钊率众左右抵御,竟多被杀退,势将不支。
郭威瞭望塔登高观战,对张永德说:“速派□□兵二百奔助延钊。”
张永德领命,率队前往,这批生力军一当十,十当百,竟将青州兵稍稍逼退了岸边,恰巧这时青州兵也有前来补充,双方便仿佛认定胜负全在此一举似的,谁都不愿退半步,从午时杀到申时,尚未分胜负。
“真是一场恶战,”郭荣看了,对郭威道:“势不相下,末将愿前往相助。”
郭威沉吟未答。
郭荣继续道:“我方轮番补充,除非他们真愿意跟我们耗,否则士卒劳倦必有退志,到时将军再掩兵出击,必得大胜!”
郭威看他一眼。
郭荣凑近他耳旁,低语数声,郭威乃许。
夕阳西下,暮色满天。
青州军攻势甚猛,很多竟然硬是夺了本属于晋兵的船,踊跃前进要过河来,大河上眼见硝烟一片。
郭荣一路乘船而进,见了来攻的船,竟然避开。
起羽此次好不容易绕开党进装成士卒混入队伍,见此情形,心下一惊,莫非是计?
……杨光远应该看得出来吧?
任由很多船从旁边驰过后,郭荣忽然命令船舰掉头,鼓角齐鸣,朝被夺的船只攻去!
起羽此刻方才明白,原来郭荣将船队布成布袋状,只等敌人一只只入口!
箭羽乱飞。
作为士卒,起羽跟着别人一起开弓,还好这个是她懂的,左射左倒,右射右倒,小队长一看这是人才啊,赶紧将她调到少将身边去,虽说他毫不怀疑一切都在少将掌握,但眼下这么乱,当然第一还是少将安全最重要!
起羽无奈被推到郭荣身旁,幸好郭荣只是最初瞥了她一眼,然后再没注意她,起羽暗暗松口气,拿起弓来,依旧左射左倒,右射右倒,但因为每次都要瞄准大腿太费眼力,一个失手,竟然误中自家掌舵!
掌舵的抱着腿应声而倒。
大家滴了冷汗看过来。
“你干什么!”小队长跳脚,“我们正在追敌啊!!!”
“对不起对不起。”起羽嘀咕,“又不是我自己想的。”
“什么,你后头一句说什么!”
只有郭荣脸色不变,说:“有谁会的,接把手就是。”
小队长连声道是。
众人又纷纷各忙各的去了。
起羽忍了一会才抬头,看向郭荣,他正凝目前方。
等他若有感应看过来时,起羽又飞速别过头。
嘭嘭!
船身被一只竭力脱围的船猛力撞了一下。
哇!
起羽根本没准备,一个扑身,混乱中也不知抓住了哪个的衣摆,但还是没阻住冲力,膝盖一软跌了下去。
她抬起头。
看入一双好整以暇的眸。
她像被烫着般跳了起来,“对、对不起——”
郭荣先凝目看了她两眼,然后有些诧异地抬起眉毛,说:“没关系。”
起羽还是无比礼貌地道了歉,并努力站得更稳些。在那瞬间里,有些记忆如同深海里游弋的鱼儿般浮出水面,让她想起不久以前,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他说:你抓住我就好了。
眼睛不知怎么就氤氲起来,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在他那里的时候,她想尽办法逃出来;可等真正逃出来的时候,她无时无刻不思念他。
是谁说过,当一个人会思念另一个人的时候,那就是有了情。
“呀!”
惨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晋兵船中突然抛出许多白灰,成风飞入交舷的青州士卒眼中,青州兵大叫一声,不住擦眼。紧接着晋兵们又撒过去一麻袋一麻袋黄豆和沙子,青州军不知道他们搞什么,本来就被白灰乱了阵脚,一踩到豆上,脚下马上七高八低,个个滑倒,晋兵趁机跳过船去,乱劈乱斩,杀得鲜血淋漓,全船大乱。
青州军退了!
就趁这一颓势,但听郭威在瞭望塔上高呼:“敌军遁走了!”
塔下开始有人擂鼓。
郭威亲自披甲,下得塔来,麾动锐骑,登船杀入。晋军见主将出马,更加鼓噪,个个奋勇追敌,霎时只见青州兵个个哀呼着被砍入河中,满江竖起鲜红的郭字旗。
“君贵!”一艘船迎面驶来,船头是张永德,战袍染了不少鲜血,不过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就知道那些血肯定是别人的,他大声喊道:“君贵,我们赢啦!”
郭荣略笑一笑,却没有回答。
张永德从搭板上上来,走到他身边,用肩膀撞了撞他:“怎么,打胜仗还不高兴?”
郭荣道:“我在想,杨光远怎么没出现。”
“哦?”
“这次出动的人不少,他不会不关心,须知主将对鼓舞士气是很重要的。”
“哈,哈哈哈哈——”张永德大笑。
轮到柴荣奇怪了:“你笑什么?”
“君贵,你有所不知,那杨贼病倒了!”
“阿?”
一声惊呼出自两人之口,起羽赶紧捂住嘴。
郭荣若有似无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然后问张永德:“何病,缘何我们细作一直未曾探知?”
“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抓了个青州兵才知道的,那小子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什么‘要是我们少主疾好,哪容得你们在这里嚣张?’我一脚就给他踹水里去了。”
“你要是问清楚就好了。”
“哎呀还问什么,我们现在就趁着士气去攻城,不正是快事一桩?”
“等等,你看!”柴荣突然指向岸边。
起羽也一同看去。
十几架弩机不知何时出现在视野中。
它们侧旁,站着手持火把的青州士兵。
再后面,是精弓滑圆整齐黑色的铁骑。
再再后面,起羽看见一人,身环甲胄,面貌似杨。
“他、他们——”张永德愣住。
“不好,赶快后退!赶快后退!”郭荣朝传令兵喊:“赶快告诉将军,快撤!”
张永德还张大着嘴巴:“他们这是要放火箭?”
“不错,正是火攻!”郭荣一边疾走一边道:“秋阳暴烈,两岸间芦苇已枯,又值西北风起,正好乘势放火,趁现在后面的还未到射程范围,也许可以侥幸不被他烧个精光!”
“他妈的杨光远!这小子真奸啊!奸到他奶奶家去了!”张永德一拍大腿,急忙赶上他:“我也去阻止前面的掉头!”
起羽一动不动凝视着那个远远的、遥不可及的以至面目模糊的身影。
他右臂一抬。
连珠火箭纷纷如雨,前一刻还喜笑颜开的晋兵看着这从天而降的“礼物”大惊失色,尖叫掌舵掉头,可后面的既然还没退走,前面的又怎么走得动?
火随风猛,风引火腾,漳水化为火海与血水的地狱。
此后双方都休整了很多天,但静水之下是急流暗涌,如果不是因为坚持着要一定要见到老爹平安归来的盼望,起羽早就厌倦了。
这晚她坐在营外的草地上,无意中望到月亮,发现它又亮又圆。
是哦,到中秋了罢?
捋了根草放在嘴里嚼,猛听远处一声怪响,好似天崩地塌一般,她赶紧站起,只见对岸戚城墙头的守卒如腾云驾雾般升上天空,伴着黑烟滚滚,起羽失声:“火药!”
党进匆匆赶了过来,她问:“他们什么时候又过了河了?哦算了,你也不知道。”
谁知党进答:“大军是天黑以后偷渡过去的。”
巨大的爆炸一声又一声,声势惊人,伴随着这些巨响,可见城墙直往下坍塌,接着是锣鼓喊杀声,想必晋兵们开始攻城了。
喊杀震天,起羽说:“走,我们到岸边看看去。”
党进想只要不过河就没危险,因此并不反对。
起羽边走边说:“原来郭荣这些天一直闷头研究的是火药啊。”
党进点头:“戚城已经督攻月余,想来陛下有所催促,所以郭将军不能再等了。”
“难怪这阵子夜夜有士兵潜动,是不是去凿城墙了?”
“恐怕是的。”
起羽沉默,火光满天。
渐渐近了,遥见晋兵们从城缺杀入,一拥而进,青州军堵不胜堵,城门早已不管用。
起羽站在这头望着那头,一会儿道:“难道就这样陷城了?”
党进答:“这一仗大家筹划了很久,而且卯足了劲,必然是我们赢。至于对方主将——”他当然知道她关心谁,想一想道:“只要瞅准时机,逃走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不会逃走的,”起羽说,“像这样被打败,是他,不会逃。”
“那么——”
“等等!”起羽突然眼睛一亮,指向城头,“那是!”
党进远眺,但见一伙人上了城墙,率先一个独臂挥舞着人高的青龙戟,银袍铠甲,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快,快去找只船来!”起羽叫。
党进马上明白了她要干什么,阻道:“大小姐,不可!”
“啰嗦!”
起羽懒得多说,四下张望,大船没有,只有系着的小舢板,小舢板就小舢板,她冲过去,党进想拦,起羽眉毛一竖:“你敢?!”
党进说:“……我来划桨。”
“嗯。”
两人推板入水,划了会儿后起羽道:“你别给我使名堂,赶快往对岸划,要不你就自己跳到水里去。”
党进答应着。
“还磨蹭!你以为我不会划桨是不是?我告诉你这阵子我别的没学,游泳划船这一块可是专门练过了,再转圈,再转圈不单踢你到水里,从此以后你也别再进符家的门!”
“大小姐,那个人真对你如此重要?值得你不顾危险——”
“啰嗦!”起羽吼:“快划!”
杨光远在墙头结阵,晋兵越来越多,杀得枪折刀缺,尚未肯休。
铁骑们一个个倒下去,矢刃俱尽。
杨瞻倒下了,邱涛倒下了,杨光远犹挥舞青龙大戟,格毙晋兵数十人。
起羽终于奔到墙下。
“党进,去给我找把弓。”
“大小姐要干什么?”
“救人啊!!!”
“万万不可!值此两军对垒之际,大小姐若助敌手,让大家以后怎么看待大小姐?”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
“那老爷呢?”
“你今晚专程跟我作对是不是?别管那么多行不行!”
“即使大小姐可以抛开自己抛开老爷,即使大小姐能救得了东平王,可是大小姐仔细想想,救了之后呢?”
起羽仰起头。
“救了之后怎么办?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大小姐不可能私放走他,而东平王那样的人,一旦成了俘虏,且不说他自己情何以堪,朝廷难道会有什么宽待?”
起羽觉得眼睛刺痛。
只剩下他一人。
他周围的人个个战死,无一生降。
可是即使只剩下他一人,他也竭力周旋。
银色的袍子染满了鲜血。
晋兵们一个个倒下去。
也许他可以趁着敌人稍微少时……
突然!
另一个人出现在满月下。
却见那人疾步如飞,脚不点地,高喝让开。
一众围杀的晋兵如潮水般退出一条道路。
“是郭少将!”党进道。
起羽一颗心提到嗓子口。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就在一旁近在咫尺的看着他走向既定的命运,却毫无办法。
想哭。
郭荣如同一只矫健的鹰。
他边跑边将背上弓矢取下,拉满,朝他的对手射出一支长镝。
“不要——”
是谁撕心裂肺高喊。
射出的是一支响镝。
一支到处,万支齐发。
起羽眼睁睁的,就看着最后那个身影倒了下去。
满月在天。
清辉耀地。
时值八月将半,月如莲华,汴梁城里,青州州内,洛阳廓郊,神州处处,家家户户皆去买月光纸,设月光位,向月供而拜,然后把纸焚去,撤所供之团圆饼,将其散分给家中每一个人。
……
一切都是圆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