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救人(1 / 1)
且说贾珍提及园中的几位姑娘,佛爷心下惦记着黛玉,还有她的病,一时间着急起来,恨不能立时便见到她。但又拘于俗礼,不敢造次。
北静王与众位取笑一番,见佛爷对别事皆不在意,便趁更衣的空当离了众人,邀请佛爷出了省亲别墅,游览起来。别个有酒有戏,乐得开怀,又兼隔着名分地位,不敢过于亲厚,也不好紧跟着北静王和佛爷,更有那碍于北静王和佛爷在座拘谨的,大有巴不得他们早早离去之意,如此各得其所,也好。
佛爷心下着急,出了别墅,照着进门的方位,西边诸多景致也不顾上了,信步往东边而来,准备随便游览一番,敷衍众人,再尽快找个适当的借口去看黛玉。
沿着省亲别墅后面柳堤,先来至蘅芜院。只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映着白雪红日,格外出脱。众人打量了一下,便步入门来。迎面突出一个插天的大玲珑山石,四面群绕各式石块,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粗藤老根在覆雪之下露出来,宛如沧桑的老人,倔强的要表露自己的存在。
可惜如今冬日,诸般异草如藤萝薜荔、杜若蘅芜等,都枯败掩盖在白雪之下,故而并无多少可看的。只见两边俱是超手游廊,顺着游廊步入,便是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比别处清雅不同。佛爷和北静王正待进去瞧瞧,只见门已经上了锁,窗上也落满了灰,想来空置有些日子了。
贾珍忙道:“这里原是薛姨妈家大姑娘的住处,因姨妈家里有事,故而去年早些时候就搬出去住了。如今园子里地方大,空闲的也多,难免有些收拾不过来。后因娘娘赐婚,准备配给宝玉的,便是她。薛大姑娘知书达礼、大方稳重,上下无不称赞,如今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事。既然今日神医到此,不如省了帖子,过几日来喝碗薄酒,如何?”
“薛大姑娘芳名远播,都中人尽皆知,与宝玉倒是登对。错兄不如来一趟,与小王做个伴,如何?”北静王点头道,言辞温婉,大概也算是为冒然入园赔礼。
“这可还得看太上皇的意思,前些日子忙着过年,将经文撂下有些日子了,只怕最近几日便要召见,到时候只怕分不开身。”见佛爷迟疑烦难,戴德赶紧解围道。毕竟佛爷和宫中的关系外人不知,如此唬唬人倒也不错。
贾珍见戴德开口,佛爷点头,也不好勉强,心下却将对佛爷的敬畏之心增了三分,唯恐他真是宫中贵客、太上皇红人,只怕也得罪不起,只得恭敬的领着众人出来,略过此事不提。
出的门来,度过柳树下一个折带朱栏板桥,只见东北方向一座大山,苍松青翠,白雪皑皑,虽是堆砌,但也不乏雄浑巍峨之气。只是佛爷并无多少心情,北静王碍于贾珍,且与佛爷到底不甚熟悉,也不好多言,不过略微观赏一番,便经过寥汀花溆往红香圃而来。
红香圃不过花枝树干,也不见什么红的也不闻什么香的,众位也不停留,一径往稻香村而来,但见倏尔青山斜阻,不见真容。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树梢头高挑着一个酒幌子,一派田舍家风,朴拙自然。众人皆赞不绝口,又心下别有所思。
正待进园去,贾珍忙笑拦道:“王爷和神医见谅,此处乃是荫生愚弟孀妻所居,多有不便,还请王爷移架别处赏玩,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既然有人,也是在理,众位便赶紧退出来,准备走。刚走没两步,却见一个大丫头劈头盖脸匆忙跑来,脸带泪痕,连避讳都忘了。
贾珍忙喝住道:“你是谁的丫头,这么不知规矩,今日园中有客,难道没通知你们吗?”
佛爷心头一动,拉着她吃惊的道:“雪雁,你忙着跑什么?又哭什么?”
雪雁正被贾珍一顿怒喝有些失措,这会儿见佛爷问,抬头看清楚他,忽然咬咬牙,恨恨的道:“都说先生是神医,为何姑娘不见好,这会儿都咽气了,你来得正好,若果真是你治死的,我就算违了规矩,也要跟你算账!珍大爷,前头大家都忙着,又说大正月的晦气,奴婢只好来请大奶奶帮忙,去看看姑娘,该怎么收拾料理。”
雪雁急急的解释完,便甩手准备跑去找李纨。
佛爷上前一步拉住她道:“好个呆丫头,姑娘之前明明起来了的,这会儿不先说清楚,急个什么劲儿?!姑娘到底怎么了?来跟我去看看,好好把话说清楚来。”
雪雁被拉住走不脱,佛爷又不依不饶,也不顾贾珍的神情,恨道:“姑娘近来一日不如一日,吃不下睡不着,老太太给她送来参汤,还是不见效。别是你给的……”
佛爷见雪雁着急过度、神情紊乱,周围跟着的人多,唯恐她说出什么来,误了大事,忙一甩她的胳膊,让雪雁吃痛住了口,才正色吩咐道:“戴公公,咱们去看看,别人一概不许进去。这丫头说话口齿不清,晚了只怕误事。”说完便拉着雪雁的胳膊,往潇湘馆而来。
雪雁被他一震,又听得“晚了只怕误事”,抽着鼻子便落起泪来。也顾不得贾珍及小厮等在侧,叫道:“误事,只怕是你不让姑娘吃药误的事,这会儿还来怪别人。”
“你好好带路,看着点儿,姑娘的事情一会儿再跟你说。若是有什么差错,饶不了你。我怎么误了姑娘了?你是非不明,让你好好说话又胡叫,当真巴望着姑娘出事儿是不是?这会儿就咱们几个了,赶紧说说刚才到底怎么了?”佛爷拉着雪雁赶紧走,戴德将北静王和贾珍好生拿话给劝住,才匆匆赶来。
贾珍见过佛爷的架势,又见戴德护着他,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北静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贾珍只得给他解释两句,不过既然是神医,医者父母心,着急前去一看,也不足为奇,至于别人,毕竟都是外男,闺阁女子到底还是不能见得。
不说他们几个自己在后面慢慢逛着想着狐疑着,且说雪雁被佛爷那么一喝,想想也没道理,毕竟姑娘是好起来了的,只是此时可如何是好?想起此时,雪雁泣道:“姑娘早起有些恹恹的,没点儿精神,老太太差人送来碗参汤,紫鹃服侍姑娘喝了,才有点儿精神。早饭时嬷嬷送了碗药来,姑娘还没喝完便撑不住了。我想姑娘向来如此,也没多计较,便扶着姑娘躺下。等紫鹃她们都走了,我才准备给姑娘吃药,谁知一拉姑娘,竟然浑身冰凉,一点儿气息都没有来,口角还有点儿血丝,可不是……”
怎么会这样?!佛爷愣了一下,见四下里没人,忙问道:“不是让你饭前给姑娘吃药的吗?连这个也忘了?你怎么服侍姑娘的?”
“神医不知道,”雪雁泣道,“自从姑娘好些能下床了,老太太来过一次,陪着姑娘,非要姑娘吃些参汤,说是滋补的。姑娘和奴婢都却不过,后来二太太又请来鲍太医,说是姑娘病得久,很该趁着好些儿了一并吃药将病根也除了去。姑娘和奴婢自然无可驳回,故而只得依从了。刚开始奴婢和姑娘还时常将药倒掉,或者推脱不吃,不知怎么地,紫鹃和嬷嬷总是百般劝着吃,而且还站在跟前,非要看着姑娘吃下去才罢。三姑娘也时常来看姑娘,又是劝又是喂的,让姑娘多吃些。我是个外人,三姑娘又是主子,我也不能十分违拗了,而且我也想姑娘好起来,今天也是这样……还求神医赶紧去看看……”
二人飞步来到潇湘馆,只见几个婆子正急得团团转,春纤坐在门口哭。
见雪雁拉着佛爷往里走,一个婆子过来拦住道:“姑娘的闺房,外男岂可擅入?雪雁,你也越大越不知道规矩了,别以为你是姑娘带来的,怎么连这点儿……”
佛爷将几位婆子扫视一眼,别个还好,唯有这个拦路的,看着有些盛气凌人,而且眼光闪烁,只怕不是善类。佛爷一把拽着她胳膊往黛玉寝室拖去,一边喝道:“听闻贾府规矩,大丫头就是付小姐,你凭什么对大丫头大吼大叫的?规矩?守规矩就不用看大夫了?还是等我请旨来将你诛灭九族?耽误了姑娘你吃罪得起吗?”
紫鹃正坐在黛玉床头哭,听的外面叫嚷,忙出来看看,和匆忙进去的佛爷撞了个满怀。忙让到一边儿道:“你是……”仔细一看,竟是佛爷,又吃了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办。
佛爷将那婆子一甩手撂倒一边儿,又看了她一眼,盯着紫鹃道:“这个婆子你们都认识吧?将她带下去盯好了,跑了或是泄露消息,就等着圣旨拿人!除了雪雁在这里服侍,别的都退到门外,潇湘馆所有丫头婆子等都叫齐了在外面候着,没有我的话谁都不许动!一会儿要什么雪雁会交代的,滚出去!”
佛爷发起威来就像佛国高原发威的牦牛,将那些丫头婆子吓得忙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