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高层会谈(1 / 1)
晌午将近,展颢沉默着推门走进书剑阁,缓步行至首席坐下,面沉似水,神色凝重。八个影卫外加一个驼子随在其后谈笑着纷纷跨进屋门,各自在两侧座席落坐。三两个家仆打扮的无间卫士轻步自侧门进入,恭敬的给几位无间道高层端上茶并摆上几样点心。展颢伸手接过茶碗饮了一口,抬目扫了一眼,嘴角牵起一抹笑意。驼子也来了边关,这才算凑齐了当年的一伙兄弟。本来也叫了陈方的,不过军营事多陈方没能前来。展颢微一颌首,示意卫士退下。书剑阁虽然宽敞豁亮却一向清静,同时容纳这么多人倒是头一回。
展颢喝茶喝得呛了一下,不禁咳嗽两声,热闹的场面立刻就安静下来,在座影卫几乎同时站起,皆满面肃容的看向展颢等他示下,唯独驼子慢悠悠的递过来一块手帕。展颢接过手帕轻拭了拭嘴角,温和的微笑道:“都坐下,别拘束,今儿叫大伙过来,只是想和兄弟们商讨一下最近几个月在边关发生的事。”众人重又坐定,一影卫疑惑道:“贼人已经被少主铲除,余下辽人党羽也已溃不成军,不足为敌,大哥怎么忽然想起来要仔细研论,难道这件事里仍有蹊跷?”
另一影卫道:“何止蹊跷?!依我看,倒有好多的谜团还未能得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说那莫飞,明明是辽人的探子,却也几次三番的救过少主,甚至不惜与自己的主子刀枪相向,却不知是何打算?”驼子笑叹:“他能有什么打算。莫飞七岁进无间道结识火莲,那小哥俩自幼就亲得很,后来又加上清月那丫头,三个孩子甚是投缘,谁也离不开谁。就像火莲也舍不得对莫飞下杀手,莫飞也同样是矛盾重重。”说着看向展颢:“不知大哥是什么时候查得莫飞底细的?”
展颢淡淡开口:“李绰死后。”众人闻言皆惊。一影卫思忖道:“怪不得当时在陈府偏厅,大哥说什么也要杖莫飞两百不肯松口,想来就是要让莫飞死在当场的?”展颢敛起眼眸沉默一阵,像是在回忆一件不甚愉快之事,气氛微微有些僵滞,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道:“李绰之事,疑点颇多。而莫飞通晓辽文,极熟边关,又与李绰交好,频频出入群英楼。只凭此些细节,凡当事者,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莫飞。我想火莲心中也有计算,只是感情牵扯,对莫飞心慈手软,甚至不忍怀疑,盲目自欺,而莫飞又行事缜密小心,这才使得火莲一直纵容其继续潜藏教中。我记起莫飞的辽文是在进无间道之前就已熟习,便暗中派人查了莫飞行踪,又从辽地获取情报,得知他幼时曾居北院王府,更有一亲人尚被耶律夜希扣留。”
展颢缓缓道:“那时正逢火莲莽撞行事,为救陈萧独闯辽营,事态紧急,我便派莫飞前去随行保护,只因他最是熟悉辽地险境。此举实是冒险。他能平安带回火莲,火莲又对他百般相护,我只能忍让,留着莫煜探查敌情。后来火莲被俘,莫飞又冒险前去救援,我甚至在想,如果莫飞愿意坦白忏悔,我可以给他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可是他没有。手下探得,火莲被困西郊地窖的那几天里,莫飞一直在用辽文密语与人通信,日日不曾间断。”展颢面容阴冷:“这样一个祸害,断不能再留他在火莲左右。”
一影卫点头道:“所以大哥才把莫飞带在身边,就是想要引出莫飞身后的辽人现身?”展颢微微皱眉道:“当时在郊外寻找火莲,我曾遇到一伙强人寻衅,这伙人多半用的是辽人熟惯的功夫,却也有两三个武功奇高,不类同伙,他们仿佛故意要装作辽兵,刀上的力量浑厚强劲,用刀的手势却略显生疏,从武功路数看,倒透着几分中原正统武师的架势。”
影卫和驼子听得皆是惊讶:“难道,这莫飞身后的势力,已不单纯是辽人?”
展颢眉心皱起来,搭在茶杯碗盖的手压得更紧:“此后我故意透露陈熙已经被转移的秘密,就是想试探莫飞,可是莫飞却没有将情报告知耶律夜希,这就是说,他不是一心为辽。事发之时,他告诉我,他本是想要借我的手杀死一直用亲人的性命对他施以威胁的辽七王,同时自己前去王府救人。当时我还轻信了他,后来细想,这个计划实在太过异想天开,根本就无法实行,凭他一己之力,或者就算有几个江湖朋友相助,却要如何才能把莫煜带出北院王府重重围堵。”
驼子想了想,点头道:“莫飞这小子一向心机深重,自小就常耍弄教中同伴,一般人都玩不过他的手段,他倒不像是会做得出如此盲目莽撞的计策来。依照他以往行事习惯,此言很可能只是搪塞,若非如此,他要救莫煜离开辽国,必须有人接应才有可能成功。”影卫道:“这么说来,他留给陈熙的解药药方,也不过是一张危急时刻的保命符,只是用来拖延时间争取救援。”
展颢用手指轻敲了敲桌面:“正是此理,那时我便觉得,真相远没有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后来发现莫飞果然逃走,我便立刻下了追杀血令。”说着皱起眉头,叹道,“只可惜我急着救陈熙性命离开了边关,火莲又对此贼放任纵容,待到再回边关时已然发生了变故,我就知道这事肯定与莫飞有关!”
一影卫道:“我听火莲说起,曾有一夜,莫飞只身闯入军营向火莲坦白身份,并透露了当年展家冤案是由耶律夜希一手策划,使得火莲打定了主意要血洗北院王府。后来……”
“后来,火莲干脆灭了耶律夜希满门!”展颢气得一拍桌子,“你们也不知道拦着他!……结果现在已经有风声传了出去,刚才收到喜鹊来信,说京城议论边关乱党动静不小。如果朝廷要追查边军被控制一事,教中必然生乱!”影卫一时惭愧的噤声,苦着脸面面相觑,心说,那小子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谁拦得住啊?!
一影卫低声道:“且不说少主得了指挥无间道的至高权威,单凭他一身武功,我们八个加起来也敌不过啊……”展颢眼神闪了闪,视线落在茶杯,沉默一会儿,郁郁的吐出两个字:“……怪我。”影卫们互相交换一下视线:权威是你给的,功夫是你教的,你儿子作的祸,可不就得怪你吗?!
展颢叹口气:“事情发展的方向于我们不利。仿佛莫飞被辽人逼的走投无路之际又结交了旁的势力支持援助。我只怕这场仇恨被人利用了,有人推波助澜,掀起斗争,然后隔岸观火,静得着两败俱伤,坐收渔利。”一影卫闻言惊起,大胆推测道:“利用无间道与辽人的仇杀,不费兵马就解决了边境辽军虎视眈眈的威胁。要说什么人能有这样的动机,那只能是,朝廷?……”
“朝廷?!”众人纷纷震惊的看向展颢。只见展颢取出几封信在桌上一一排开,眼神变得锐利:“一直到最近,我才在火莲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些信件……”展颢冷冷地:“皇帝的信。”
驼子神色一紧,探着身子看了看,又瞄了瞄展颢的神情,轻声:“想是他也关心边关的战事吧……”展颢瞥了驼子一眼,抽出其中一封道:“这封信,是赵祯给火莲透露陈熙解药的消息,正是这个消息导致火莲中了埋伏,被困在西郊地窖多日。本来我猜想是莫飞截获了信件内容,假扮行医老人给火莲下了套。可是我派人查过信上提到的这个医者,边关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现在仔细推演,也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整件事一直都有赵祯的参与。”
影卫道:“也就是说,是皇帝知道要出事,所以设法保护火莲不被波及?”展颢深皱眉道:“如果莫飞背后有赵祯的支持,如果此番仇杀,无间道当真做了朝廷的武器,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回京,稳定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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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火莲刚从睡梦里迷迷糊糊的惊醒。他本是趴在床上一边养伤一边看书呢,也许是太过疲倦,也许是背后的伤痛终于不再叫嚣,不知何时他就困的睡了过去,此时醒来惊讶的发现怀里的书居然变成了枕头,枕套上还有一小滩水渍。
火莲听见几声清脆的铃声,爬起来揉揉眼,打个哈欠,懒洋洋的:“是谁在那?……”逐渐清晰的视野里,身穿白衣绫纱的清月正百无聊赖的窝在桌前,下巴垫在手臂上,另一手摆弄着两个银铃在桌上滚动发出叮叮脆响。
“清月?……”火莲穿好衣服下床走过来,亲昵的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是来找我吗?”清月皱皱眉推开他的手,继续摆弄铃铛,嘟囔:“我想阿飞……”火莲脸色冷下来。清月轻轻拉住他的手,眼泪掉下来:“火莲哥哥,我想我们在一起,我们三个人,一辈子都不分开,好吗?……”火莲没回应,面无表情的。清月眼里泪光闪动着:“如果火莲哥哥肯答应,宗主一定愿意松口的。”火莲闻言差点没噎住:可千万别这么说,你的面子都比我大!
一阵烦躁苦闷涌上心头,火莲沉默一会儿,勉自挤出一丝笑道:“不如我带你去分舵探险?”清月大声:“我要阿飞!我要他回来!”眼泪决堤。火莲被她吼的脑中一阵轰鸣,心里不禁难过,正想要拉住她慰劝几句,清月已经甩开他,含泪控诉道:“我知道阿飞带人埋伏攻击宗主,可那是因为你杀了莫煜!我知道姐姐和阿飞同力围攻,那是因为无间道杀了我爹娘!为什么你们这些凶手可以幸福美满,阿飞和姐姐就要亡命天涯?!不必同情我!我就该和姐姐一道,被无间血令追杀!”抹鼻涕抹泪哭跑出门。
“清月!”火莲忙追,刚奔出两步后背传来一阵扯痛,疼得险些跌倒,忙以手扶住门廊,深喘一口气又再追出,终于在花园拐角将清月拦住,火莲紧紧抓着她双肩抵在石墙:“你听我说,多年前京城洛家的案件并不是无间道所为,凶手另有其人,我已经委托包大人,一定帮你查清……”
清月被抓的又气又疼,推又推不开,哭叫:“查清了又怎样,我爹娘已经死了!我以为,火莲哥哥、宗主,还有阿飞,会是我的家人。可是我的家人却在互相残杀!我视为珍宝的家,你们却可以丢弃如草芥。我不要再等下去,我不想等回来阿飞的尸首。我要去找他!”
火莲沉下脸不再解释,只是大力按住清月,强硬道:“你不能走!”外面很危险!清月拒绝屈服,边打边踹边哭:“火莲哥哥和宗主一样霸道!你们不能让我开心,为什么还要绑住我呢?!”火莲气得简直要晕过去,心道:这世上不是只有开心!你若有性命危难,爹会难过!我也会。
“难道在你的心里,就只有莫飞才是值得珍重的人吗?”火莲大力抓住她的手臂,身体渐渐压过来紧紧抱住,低声轻语:“放弃莫飞,留在我身边。”别吵,别闹,别给我添乱。许久,渐渐平息了清月的情绪,火莲微微低下头去看,只见在自己的身体和石墙之间的夹缝里,清月脸色苍白,身子轻抖,微微垂着眼睫,一双黑漆秀眸里波光潋滟,晶莹的泪珠闪动着溢出眼眶滑落脸颊,火莲忽觉得身体失了控制,在他找回清醒的意识之前,已经轻轻捧起清月的脸缓缓俯下身吻去了那一道惹人忧心的泪痕。别哭了。你的眼泪总是让我无所适从。我觉得烦,更觉心疼,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清月,我的妹妹。
火莲忽然从混杂的思绪里惊醒,同时伴随着清月一句轻轻的:“火莲哥哥,我们一起救阿飞,好吗?”火莲的瞳孔缩了一下,脸上罩起一层霜。有一阵恼火在心头聚集,又因清月哀伤凄凉的目光逐渐化了开,只剩了几许苦涩。
清月黯然垂下眼轻步走开,火莲抓住她:“别走。”别离开我。清月摇摇头,笑笑:“我不走。我只是需要时间,来治疗心里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