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守护(1 / 1)
他说对不起。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控诉,他忍受了暴虐的责打,不反驳不吭声,然后低眉顺眼哀伤动容的说着,对不起。
展颢觉得诧异。
按照火莲一直以来的孤傲个性,这反应可真是少见。展颢本以为他会满心受伤的爬起来叫喊凭什么不问清楚前因后果就对他动手,本以为他会瞪着满是委屈愤慨的布满血丝的双眼急切的为自己辩护。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说着对不起,那么安静无波的,低声跟他道歉。
在展颢的印象中,火莲总是有无数个理由为自己开脱,就算是大错特错也绕得过。即使是展颢,若不站在一个理字上,火莲也不会折服。展颢知道他平日里点子多不肯吃亏不愿低头,很多时候也就不予深究,不了了之。没想到这一回,火莲竟放弃了自己的伶牙俐齿。
所以展颢此刻在心里认定,这次的事,必是九道纵横盘根错节,并非如表面看起来这般直截单纯。也许又有人横在了他们中间,就像当初的方旭?也许这里面还有故事,不欲为人知?也许火莲只是遇到了难题,还没有解决却又不肯承认?
展颢发觉自己有可能错怪了火莲,有可能屈打了他。可是,难道他会拥抱火莲跟火莲说抱歉我屈打你了吗?当然不。依照展颢的个性,即使他发觉了也不会出言弥补。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
他蹲在余火莲身旁,舒缓了眉头,静静的望着他,伸出一只手。
余火莲一阵失神。哀伤的泪花在湿润的眼眶里颤动的越发厉害,他拼命忍住不让眼泪夺眶,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渐渐松了开,瑟瑟的抬起来,试探的要落下,迟疑几回,他终于把手放在了展颢的手上。
那么无助。
像一团轻软的棉絮飘落在刚毅的岩石上。
他的背上瘀痕斑驳,皮肉翻破处渗着鲜血。他的指尖冰凉,手因为身上的伤痛而虚弱的颤抖。展颢握紧了他的手,那止不住的颤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一股温热的气息自掌心传来,微微缓解着背后撕裂般的疼痛,内心一阵清明,五脏六腑也跟着舒缓了。余火莲空寂涣散的双眼渐渐聚焦,凝注的看着展颢。从记事起,展颢就对火莲要求颇高,寒暑无休,管教严苛,火莲成长的每一步都有惨痛的经历。他不容许懈怠,不容许偷懒,更不容许失败。他目露凶光,如狼一般,他没什么耐心,也不细心,他只会用他的方式逼着火莲前进,一次次达到极限。可是他始终是火莲的依靠。
他是屏障。
只要有展颢在,就没有人可以动火莲。如果有任何危难,他会挡在火莲的前面。
他残害过他,也漠视过他。
所以他怕他,不敢亲近,可是他一直保护着他不受伤害,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只要有展颢在的地方,火莲就不需要担忧来自外界的冷刀暗箭飞沙走石。
展颢轻声:“傻孩子。”
火莲颤了一下,以为刚才听见的那一声,是耳鸣。
展颢轻拨开他被冷汗沾湿的头发,扶着他的手臂托着他站起身。展颢解下身上的黑色大帽披风,披在火莲身上。
二人缓缓走出祠堂,转过回廊,来到一间卧房。
展颢郑重的说要给火莲上药时,火莲吓了一大跳。
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其实展颢也吓了一跳,自己竟要做这样的事。可是将军府此刻除了他们两个没别人了啊。清月和莫飞去陈府了,秋娘也不在,又没有下人。展颢无奈的想。这救死扶伤的事,以前都是谁在做呢?啊,是驼子。展颢第一次发现,驼子在他的生命里竟然如此重要。每一次他都是罪魁祸首,可是他从不担心,因为驼子自会给他收场。
火莲惊的张着嘴,半晌才接受这个即将要发生的事实,无法,只得被展颢推到床上趴好。展颢擦拭掉他背上的血迹清理好伤口。余火莲抬头说金创药在抽屉里。展颢打开抽屉拿出药,看了看,不屑,心说这是什么东西也好意思叫金创药!展颢冷道,“药箱里有上好的伤药。”转身去柜子上一个紫檀木药箱里拿出一罐青白色的凝胶和一小盒银色的粉末。
余火莲双臂垫在方枕上,垂着眼低着头,听着展颢似乎在配药的声音,然后是一股奇异的花香飘来,清香怡人。虽然很好闻,但是,但是⋯⋯
展颢很快配好一罐搀着银粉的青白色凝胶状药膏,刚坐在床边,正准备上药。
余火莲转了转眼珠,回忆着这微微熟悉的香气。——啊!是素玉胶!爹竟然要用素玉胶!他噌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紧缩在床里侧,瞪着恐惧的双眼,仓惶的颤声道:“别!别别!⋯⋯爹,我伤得不重,不必用药了,不必用药了,就让它自己好吧!让它自己好吧!”几乎是哀求。
“胡说!什么让它自己好?!会留疤的!”展颢怒道。他不是怕火莲不完美,他是怕秋娘看见了会跟他算账。那可是让他头疼的大事。
“可是可是⋯⋯”余火莲心道:爹啊,你跟我开玩笑呢吧,我身上的伤疤还少吗?!
哪那么多可是,我说上药就上药!展颢忍无可忍,掐着他的胳膊一把把他拽过来按倒,吼道:“趴着!不许动!”
展颢说不许动,余火莲就不敢动了。不能逃走,不能反抗,他只好把头脸埋在双臂里,忐忑万分的等着剧痛的到来,余火莲顿时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他握紧右拳,放在嘴前,随时准备张口咬住以发泄剧痛。
余火莲为什么会这么恐惧呢?因为这个药特殊,它有奇效不假,半天之内就能收复伤口缓解疼痛,可是在它彻底起效之前却比受伤还疼!这药抹在伤处,起初会是短暂的冰凉的触感,有阵痛消毒之效果,紧接着就是烈火地狱的煎熬!难忍的疼痛会刺穿身体,仿佛把人从里到外片片撕碎。时间不长,大约会持续一盏茶的时间,然后伤口就没感觉了,就跟没事人一样。
一盏茶的时间也不短了!
余火莲知道这药奇效。以前驼叔曾给他用过,而且用过好多次。但是那是驼叔啊!这次不一样,他不想在展颢面前哀嚎!
快要上药,余火莲内心激烈矛盾,还是不能接受,支起身哀声:“爹,我看还是算了吧⋯⋯”展颢忽然探手点了他的哑穴,皱眉不耐烦的道:“现在没意见了?”
呀,这样也行?确实,我怎么早没想到呢?余火莲感叹展颢的智慧,终于面朝下不闹腾了。心中却恨道:点什么哑穴!还不如点了我的昏穴呢!不过他没好意思这么要求。
开始上药以后,火莲开始颤抖。控制不住的颤抖,剧烈的颤抖。头上不断的冒出冷汗来。他痛苦的睁大了眼。急促的喘息,张着嘴像是要喊,却没有声音。
这么惨!展颢无计可施,只得皱眉,心道:这救死扶伤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半晌才消停。
展颢看得一头冷汗。
余火莲像是忍痛忍的浑身脱力,无骨般的瘫软在床上。他双眼空洞,胃里恶心,汗水浸透了被单,狼狈至极。不过素玉胶确实有效,背后的伤口没再传来痛感。展颢解开了他的哑穴。余火莲无意义的张嘴“啊”了一声,确认自己可以出声了。
展颢冷哼道:“就这么点能耐!”
余火莲气闷,心道:什么这么点能耐?!你试试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嘴上可什么也没敢说。
半晌,展颢见他缓过劲来,气色恢复,正颜道:“你为什么逃狱?李绰究竟做了什么事?”
余火莲空寂的眼中顿时冷光一闪,敛眉,坐起来,沉默。展颢道:“说。”
余火莲恨得咬牙,“他该死!”
他说李绰该死!他竟说他的旧部该死!展颢压抑着愤怒。好吧,也许李绰确实该死,他冷声问道:“是什么事让你认定李绰通敌叛国?”
余火莲瞪着眼睛:“我在牢里遇到了被俘的辽贼,是他们亲口所言!”
展颢问:“你是为了这个才急着越狱的?”
余火莲摇头,哀伤的道:“是因为当时清月病情严重,我担心她。”
展颢恍然,顿了顿,道:“辽人逃走与你无关吧?”
余火莲道:“他们是在我之后逃的!”
展颢问:“这么说,牢狱那把火也不是你放的?”
余火莲急了,“我没放火!”
展颢心中有数了,“那么风迎客栈又是怎么回事?”
余火莲一五一十的讲述。展颢道:“若言也指认是李绰唆使的?”
余火莲点头,“可是敌人的□□太猛烈,她终究还是死了。”
展颢深思,半晌,笑的云淡风轻:“爹并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既然你认定李绰有问题,我就让他伏了罪也未尝不可!”
余火莲惊讶,“可是我拿不出证据⋯⋯” 惭愧地低声:“没有证据,也没有活口。”
展颢起身负手,淡淡的道:“没有证据就造个证据,没有活口就造个活口,这有何难?”
“啊?!”
展颢厉声道:“啊什么?!废话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他道,“给你半个时辰,把自己收拾干净!”
余火莲不情愿的:“去哪?”他被疼痛折磨得已经身心俱疲。
展颢道,“去陈府。”
余火莲立刻跳起来,动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