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玉壶冰心(1 / 1)
风陵川走到独孤鸿面前,抬手一记耳光,沉声呵道:“跪下!”
独孤鸿添了添嘴角,一股咸咸的血腥味滑过舌尖,脸上五根清晰的手指印。也不护痛,“扑通”一声跪倒在满是猪羊粪便的大街上。
元帅教子,气势凌人,就连那些畜生,都被风陵川强大的气场吓得四散逃窜。
“胆子不小,居然敢违令不遵!”本想煞煞他的傲气,却不想遇到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让他‘计无可施’。
“回元帅,属下并未违抗命令,元帅只吩咐喂马,却没交代在哪里喂。现在,元帅带了五千精骑兵前线作战,自然需要马倌随行,所以属下就跟过来了。”
臭小子,理直气壮地把话给顶回来了,而且,向来如此。
风陵川一窒,微微抬头,扫视四周,发现好些百姓已经隔着窗纱悄悄探头了。
正所谓“家丑不外扬”,风陵川并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教子,显摆威风。便只低声说道:“起来,跟我回去!”
独孤鸿一路跟随风陵川,进了官邸。
风陵川等着独孤鸿再次跪好,这才慢悠悠地道:“说吧,这一路走来,为何非得紧紧跟随在我左右。”
见儿子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便严厉地回视过去:你敢说谎试试!
“鸿儿内心隐有不安,怕您遇到危险。”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谁知风陵川听完,只是冷笑数声:“怕我遇到危险?我征战沙场多年,什么样的状况没有遇到过,风某都能应对自如。只盼你别以此为由,躲在背后使坏。”
独孤鸿很是诧异地睁大双眼,“父亲此话何意?鸿儿不太明白。”
事到如今,居然仍想欺瞒。怒火已经烧到了风陵川的胸口。
“好,你不明白,那我来问你,在风雷,你为何不加防备,接了别人交给你的东西。是否因为你本来就认识他?”
“鸿儿并不认识那人,鸿儿只是一时大意!”
风陵川一个耳光甩过去,“是一时大意还是在维护什么人或是掩藏什么秘密,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再问你,你娘去哪儿了?我前脚刚带兵起程,她后脚就离开了风府,也没有回水澜居。”
独孤鸿一愣,随即便开始担心,“我娘离开风府了?鸿儿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还装!我手下善长追踪的探子回报说,你娘是自己离开的,她难道没有跟你联系?倒是夫人,才是被人掳走。”
“夫人被人掳走?离京之前,父亲已经大力加强了风府的防卫啊!”心猛地一缩,霁儿如若知道了此事,不知道会有多担心。
“确实如此,可是内贼难防。事发那日,只有你娘去过夫人的房间……多年前,你娘曾发下毒誓,风某此生若不娶她为妻,迟早会付出血的代价。她现在到底想要做什么?”
“父亲,我娘一直都教导鸿儿,身为风家的子孙,要像父亲一样大义凛然,为国效力,不论父亲认不认我,都要孝顺父亲。可为何您每每提到我娘,总是多有猜忌、防备?”涉及到母亲的是是非非,他不敢妄加论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维护母亲是他的本能。
“明人不做暗事,就怕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鸿儿身正不怕影子斜。”独孤鸿朗声说道。
“好个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警告你,若你只是在风家耍点小手段,我还可以稍有放纵。若你想要为祸风家军,我定然不会轻饶于你。”
独孤鸿直直地望着风陵川,眼神中有不服,有轻蔑,有冷傲……这样孤傲的眼神,更加气得风陵川咬牙切齿。可是父子二人对视半天,独孤鸿的眼中也没有一丝认错服软的神情。
直到风陵川下令打他四十军棍。
虽然身体还是跪得笔直,但眼神明显有丝散乱,透出一丝慌乱与害怕,疼痛尚可忍耐,可是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去衣受罚,实在是太过羞耻!
他紧张地跪前一步,“元帅……父亲……。”
风陵川看都不看他,只是盯着门外。
两名军士走进来,押他出去施棍,独孤鸿猛地挣扎开来,扑上前去,抓住风陵川的衣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爹爹……”若非着急,他断然叫不出这两个字来。虽然是个还未加冠的孩子,但是在他心中,自己已然长大,正是羞耻之心最强的年纪。更何况,他心中委屈,父亲所说之话,句句刺心,可是他一片冰心,从未想过阴谋与算计。
风陵川一手攫住独孤鸿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来,“别叫我爹,我风陵川没有你这样居心叵测,谎话连篇的儿子。男儿流血不流泪,给我收起你的马尿水。挨完军棍,自己滚去军奴房静思已过,什么时候肯老实交代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独孤鸿拽紧拳头,硬生生地将眼眶中打着转的眼泪收了回去。指甲将掌心划破,鲜血长流。
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会向他示弱。
明明知道,这样只会让他瞧不起自己。
还记得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父亲,亲自捧了茶杯过去,乖乖立在一旁,满怀期待地望着父亲。
隔壁二娃的爹爹,每天忙完活计回家,都会将二娃抱起来,在空中飞舞旋转。父亲会不会也像二娃的爹爹那样抱起鸿儿呢?
谁曾想,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一眼,更别说抱他了。跟娘亲讲完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鸿儿想,肯定是自己太小太矮了,父亲那般高大,他看不到自己。
多吃饭,勤练武,慢慢地长高了一头。
扬起小脸看啊看,父亲的眼中,还是没有鸿儿的影子。
苦练茶艺,泡得一手好茶,躬身侍奉,做了一年的乖孩子,仍然未能引起父亲的关注。
直到有一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出言顶撞了一句。父亲这才停下脚步,低下头来仔细看了他一眼。
后来,鸿儿渐渐明白了一件事。他的父亲从来没有爱过他,他的母亲一直希望父亲能够爱他。
母亲的愿望何其简单,可是,那个叫做父亲的男子,只有在骂他的时候,才会看他一眼,在揍他的时候,才会抱他一抱。
孝字当先,世俗礼仪,娘的心愿……层层压在心头。
是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又怎会害怕失去!
母亲说,你没有软弱的权力,
父亲说,男儿流血不流泪。
苦,必须坚强;痛,也得硬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