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爱难给予(1 / 1)
风家正厅,风陵川跪在父亲面前,诚心请罪。
老爷子十分反常地寡言少语。
请罪,何罪之有?酿成这样的悲剧,到底应该怪谁?
当年,他的父亲定下了“风家家主,能者居之”的规矩,导致他们兄弟之间明争暗斗,自相残杀。
他继任了家主之后,为了避免当年的悲剧重演,力排众议,改规矩为立长子为家主,给其他儿子分派了其他的家产和堂口。
没想到这样做,争斗还是在所难免。
只可怜霏儿,小小年纪却……
人心难测,世事难料,风老太爷迷茫了。到底要怎样,才能让父子兄弟之间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渊儿已经被为父关进祠堂后的囚房里了,为父会每日前去陪他诵经打坐,助他洗心革面。息儿逃亡在外,不知所踪……将来有一天,如果你在外面遇到了息儿,还望你能顾念兄弟之情,饶他一命。鸿儿和霁儿都是好孩子,好好教导他们,只希望将来,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争斗。”风老爷子痛心疾首、语重心长。
风陵川叩头称是。
走出老爷子的房门,风陵川这才想起,昨天傍晚在长乐居的回廊上匆匆一瞥之后,他已经一整天没有看到鸿儿了。
将军府里的下人都说没有见到鸿少爷,风陵川忙赶去风雷。
刚走进临渊堂,迎面撞上了宋清平。
“鸿儿呢?是不是在风雷?”
“是。”
风陵川转身往冰室密室的方向而去。
“大人,您走反了……”宋清平提醒,“您该去水牢。”
“水牢?你怎么又把鸿儿关进水牢了?”
“鸿少爷的嫌疑还没有洗清,他只换得了暂时的自由,回到风雷,自然该回水牢里去。”
“换得自由?你让他走了炭火坑?”风陵川回想起回廊上那条长长的血脚印,语气很是不善,一把抓住宋清平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按照死士的规矩,必须如此。”宋清平并不挣扎,只是冷冷地回道。
“什么规矩!如此重刑!倘若鸿儿是被人陷害的呢?”
“风雷只有七十二名死士,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是大人的心脏,出不得半点差错。宋某容不得任何人对风雷不利,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宋清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当初宋某奉秦公之命,带领风雷前来投奔大人,曾发过毒誓:要誓死效忠大人,风雷死士要保护的,只有大人一个,其他人的生死,我们管不着。
风陵川猛地掀翻了桌子,“那你就带着风雷守好了老子,看着老子断子绝孙吧!”
独孤鸿耸拉着脑袋,受伤的双脚浸泡在臭水中,阵阵列恶痛袭来,像是有一条条食肉的小虫撕咬着他的肉,侵蚀着他的心,痛到无法承受的时候,真想甩了这身皮囊不要。
以前是因为有信念支撑,才勉力在水牢中撑了二十来天,现在他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如果不是因为有这铁链吊着,怕是早就撑不住,一头扑倒在那死水里。
迷糊绝望中,好像看到父亲冲进水牢,用内力挣断了锁链,将他抱了起来。
被压迫得麻木的双脚离开臭水,瞬间活络的血液带着那蚀人的巨痛,袭遍全身。
痛,好痛!
独孤鸿紧紧地抱住父亲,将脸贴在父亲怀里,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
六月二十九,边疆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燕皇起兵三十万,杀气腾腾直奔晋国边关丰州而来。
风陵川被急召进了宣和大殿。
大殿上,皇帝钦封风陵川为大元帅,领兵二十万,三日内起程,奔赴丰州。
卦完帅,授了虎符,皇帝又道:“现有我大晋国的英雄少年,自请为军医,朕已经同意他的请求了。”
听完这话,风陵川顿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回头一看,果然,那身着月白色蚕丝对襟长衫,不急不徐拾级而上的翩翩少年,不是霁儿是谁。
风梓霁沉稳地走到玉阶前,三呼万岁叩谢皇恩,第一次进宣和大殿的他,于礼节上,未有分毫差池。
两日未见,那个水一样的孩子,依然温和地让人如沐春风。
可是他的眼睛,那双从前不管被病痛折磨得多厉害,都清透明亮的眼睛,现在却如一汪死水,再也掀不起一点波澜。
风陵川心中苦涩,皇上居然答应了霁儿跟他一起上战场……此次一战,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霁儿的身体,怎能适应北方苦寒的天气,皇上果真狠绝。
出了宣和大殿,便有三三两两的官员前来道贺,无非是些“虎父无犬子”“父子皆英雄”之类冠冕堂皇的话。
风陵川无心应酬,霁儿在他面前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和守礼,但眼神语气,明显是跟他有隔膜了。
刻意走得缓慢,等着霁儿慢慢走到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爹爹是有什么指示吗?”
“你可以恨爹爹,但你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风陵川感觉自己说出来的话又苦又涩。
“霁儿不恨爹爹,霁儿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爹爹为了帮陛下一统天下,在战场上杀人无数。霁儿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求能多救几个人,帮爹爹积些善德。”
风陵川看着自己那双手指修长的手,这双手到底沾过多少鲜血?能数得清洗得净吗?
那一个个死在他剑下的亡魂,像是缠绕着他生长的藤蔓植物,慢慢地植根到他的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纵是拼尽全力,亦除之不尽。
他风陵川此生注定是要下地狱的,但是霁儿,他单纯的霁儿,只希望他能平安喜乐地生活,舍不得让他看到那些血腥与罪恶。
可现在,深深刺伤了霁儿之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独孤鸿缓缓睁开眼来,调整了许久,视线才渐渐清晰。
印入眼帘的是魏明阳健硕的身影。
魏明阳很是体贴地将油灯调得很暗,怕刺伤了独孤鸿的眼。见他醒来,忙端了碗水递过来。
“我怎么从水牢里出来了?主上还没提审我呢?”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
“我们都觉得鸿少爷是被人陷害的,你从没想过偷那机关布防图,是吗?”
独孤鸿并不接话,而是问道:“昨天晚上一直是魏首领在照顾我?”
“昨天晚上?是,不过……”魏明阳还想说什么。
独孤鸿制止了,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抬了抬手,便已累得气喘吁吁。他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整整三天,只感觉浑身酸软无力。
魏明阳上前扶他,独孤鸿礼貌地谢绝了。
软弱不是他应有的权力——这句话,早就被母亲用鞭子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里。
可笑的是,他居然痴心妄想到这种地步,生生把魏首领看成是父亲。好像……还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往他怀里钻,在他怀里颤抖,真是丢脸死了。
以为自己早学会了不在乎,没想到还是这么放不下,看不开。
魏明阳自然看不懂独孤鸿的心,见独孤鸿愣神,叹了口气才说道:“三日后,主上就要领军出征了,风雷死士会全体随同出战。可是鸿少爷你脚上的伤,溃烂太深,怕是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静养,不能完全好转,我们却得马不停蹄地赶路。”
“魏首领放心,我无碍,我能挺过去。”
魏明阳无言,这个被他们称作少爷的少年,这些日子以来受的这些罪,比起他们这些死士,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不知道他都是怎么挺过来的。
静默半晌,魏明阳不得不打破僵局,“这一次,霁少爷也要随军。”
“霁儿?他去做什么?”独孤鸿很是吃惊。
“霁少爷是此行的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