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因果。(1 / 1)
这灯叶节的主人公,从那说书人嘴里讲出来就夸大成个甚么救世界的大英雄似的。
只是无人知其相貌、无人晓其身世。
听说也不会甚么武功,没有自保的能力,却是个了不起的神医。
当时一场瘟疫几乎要了许多人的命,是他一个人挽救了所有人。
这是沉瑟领着十七转悠了一下午,换了好几个茶楼,听了好几个不同版本得出来的共性。
结局必然是好的,这人以一己之力就战胜了好似地府里跑出来恶鬼一样的恐怖疫病。
沉瑟有心想去听个这个「大善人」的最后结局。
可故事到了瘟疫被阻止了,人们被救了就结束了。
还有更离谱的说书人把这故事讲成了一个神话传说,说那人其实就是九天之上的观音菩萨变幻下来拯救苍生的。
也有人说那是个山精,成天隐居在深山老林里,看不下去了人们受苦折磨才出来施手相助。
只不过大抵还是隐约提到了,那人好像总是喜欢提一盏灯笼。
更有一个年龄甚小的说书人借此大为发挥,说那人其实有一双极为妖孽的眼瞳,似乎能敛尽天下所有风情似的!大抵是因为这样,才看不清尘世,需要打一盏涤尘的灯笼。
沉瑟听后大为嗤之以鼻,那妖孽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才是真正要人命的东西。
果然呐,这世间谣言都是以讹传讹越传越虚的东西了。
但是他喜欢这个版本的答案,於是他索性将最后剩的那堆银票全给了这个小少年。这样没了钱继续打赏,就也不再听下去了。不听,就不用再想下去。
毕竟,想当年沉瑟可是和那个九曲玲珑心的人成天介呆在一逮儿,绕的沉瑟再不愿深思,大脑却自动开始自问自答起来:
十七莫名要求的休假,带自己来看这叶灯节。
一个近几年才传来的节日,茶馆里却可以说的头头是道,讲历史般倒背如流,但围着那小破城镇再展开,想听点其他周边,那群说书的又被问住了。
沉瑟彼时淡定的摇着扇子,硬生生忍住自己上前抢了对方的台位,仔细给他们上一课的冲动。
只不过,也应了他刚才同十七讲的那句,那句可真是心底话:
「撇开你我的甚么门派之见之争,出来玩就得要开开心心的。」
於是就呆在这个靠湖边的茶楼里,眼瞅着天色从上一刻还微亮,瞬间黑了下去。
有提着小叶子形状灯笼的孩童欢快的在街上跑了起来,大人们在一旁跟着生怕他们摔着了。欢声笑语不断,言笑晏晏不断。
整个城镇笼在一片灯光结彩的五光十色里,甚是梦幻。
沉瑟思忖着,无论云天居今天这一举是按了甚么心思,都正经不错。毕竟,凭他一己之力,也做不到缅怀古人到如此地步。
他临窗而立,眼瞅着远处的湖泊里燃起了一盏接一盏的幽绿色小叶灯,慢慢的向远处游荡着远了。
就像是徘徊在鬼门关怅然的孤魂野鬼,一条路走到漆黑,不知何处有光,何处有归。
脑海里好像又是那个眉目如画的男子在月下入了魔似的一遍遍笔锋淡然的在纸笺上勾勒,立在桌角的幽蓝盏却好似染了一层幽冥殿的冷清。
极至夜深沉,沉瑟不放心的再去看一眼,那永远燃着灯烛的房间里,窗户下的药碳盆烧的正旺,窗户却大开着,那人也不知何时早已斜趴在桌上入眠了。
彼时夜风疾过,刮起他耳边青丝,倏忽一下的乱舞又倏忽一下归静,好似就从未扬起过,连那纸张都是「唰唰」的枯叶猛抖几声就入了土、归了根般的沉寂。
他走近,本想拍醒他叫他去床上睡。
却一眼透过那层层叠叠誊写佛经的纸笺里,瞄到边角上的一句残诗,只一句,却让沉瑟心下茫然一片,再无任何感念可言。
「十年生死两茫茫。」
这终归是这孩子一生的执念。
缘起缘生,恨起恨灭,因她,因他。
……
「苏提灯啊……」沉瑟突然喃喃道,声音低沉温润,犹如梦呓般痴沉。
他在阴曹地府游荡的时候,也曾听到过这么一个说辞,说是名字都是带着魔力的,只要是发自内心的呼喊,就能传达到那人的心田。
这几百年,三生石畔没瞅见你的孤影,人世也未寻得你丝毫留痕,你说说,你可曾是还记得我这般一个故人?
不过也对……你这种人呐,向来是没心的。
十七原本也是透过窗户看小叶灯的,总觉得暗下来的天色里,从没有一日如今日这般温存。
是了,是温存,并不单单因为这个男人在自己身旁。
而是觉得整个世间都被一种温柔的力量包围了起来似的,看着那些小叶灯成群结队的慢悠悠向天地浩大之间行进着。
明明是一种很慢的姿态,却有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哪怕是天地神佛,诸天神魔,都要为这股力量动容、为这股力量让步。
可看着看着,她的视线就被那些萤萤火光,吸引到沉瑟的眼眸里去了。
她好像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属于尘世的画面。
那一幅幅走马灯一般的神异景象,从他不似中原人的深邃双眼里,疯魔了一样的变幻着。
有几幅却会突然慢下,像是水流遇阻一样慢悠悠的过,波光潋滟着还带着些许奇异的光彩。
十七有点心痒,她突然想看看沉瑟面具之下的表情。
觉得他那张冷漠的脸上,此刻是不是随着他眼瞳里奇异的画面,而会有些动容呢?或惊诧或欣喜、或悲伤或怅然。
想到这儿,她突然又有点后悔了,有点后悔今天叫沉瑟出来。
她刚想开口,想要叫停沉瑟,她想跟他说点甚么,就见沉瑟已回过了头,眼波里一派温柔,他拉过她的手,跟她说,「跳。」
沉瑟落了地之后微屈了下双腿,他的衣襟抖得很慢,尔后又慢慢浮起,接着不带片刻停歇的拉着十七往湖边奔去。
「你身上的银子,一盏小叶灯足够了吧?」
「这灯是不要钱的,还能随便在上面写些寄托的话语,毕竟纪念的可是位善人。」十七的话语最后有点轻,听起来像是浮在稀薄的尘世里一样。
沉瑟却没多在意,点了点头,同十七一起排着队伍等着领到小叶灯,尔后拿过一旁的小纸笺,发起了愣。
素白的手握着素白的纸笺,一只手持着毛笔,笔墨涔然欲滴。
十七看他发了半天的愣,不由得戳了戳他,「想甚么呢你。」
「我教你写句诗吧。」
「不要!」十七一听要教她写字就怕的要跑,也不记得自个儿刚才那一瞬突然福至心灵般的想同他坦白些甚么了。
谁知沉瑟早已将小叶灯搁置在了一旁,长臂一伸就将她圈了回来,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面前摆了好几张纸笺。
「就一句。」打商量的语气十足十,态度却没有半分可商量的余地。
「不要!」十七的态度也没得商量。
沉瑟着实犹豫了下,可也没放弃,从怀里掏出了三只骰子来,「这样吧,我们赌点高级的,三个骰子足可以抛出十七这个数来,若是我一次抛成功了,你就听我的,跟我学一次?嗯?」
十七斜睨了他一眼,她是知道他一下午没作弊,却次次全赢的,因此总不相信此人的运气能好到如此地步,便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了。
三枚骰子同时抛上天空的时候,沉瑟和十七也同时仰起了脸。
十里灯烛漫天悬挂,一盏盏烛灯也亮如天上辰星,温柔着的同时,且诡艳着。
三枚骰子慢慢的落回了桌面。
一枚落得比较偏,正巧落在了那叶尖尖上,眼瞅着颤巍巍的便要掉了。
桌上落稳实了那两枚都是六。
这枚若也将它的「五」站稳了,那确实就是沉瑟赢了。
一道厚重的披风自十七身后披来,那骰子此时也从叶尖上落回了桌面,「五」跑到侧偏了。
沉瑟盯着那枚骰子发了半天愣,尔后借由面具的遮掩,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尹雾竹柔声道,「这么冷的天,也不记得要多拿件衣服出来,回去吧?有个急事,需要一起讨论讨论。」
十七犹豫了下,低头看了看搭在自己身上的披风,又看了看早已不理会她,自顾自伏桌写起来的沉瑟,也没多做声,扭身跟上了尹雾竹已经远去的步子。
遥遥江岸之边,冷冷孤月之下,衬得沉瑟那一袭白袍更加的冷寂。
他原本是想写另外一句诗的,可临到了此刻,尤其是刚才一幕,却让他脑子里陡然空白了。总觉得那句诗,他虽然喜欢是喜欢,但此刻写起也太不吉利。
於是笔画虚勾了几笔,终于还是草草一句最常见的做了结:
「玲珑骰子安红豆。」
这句写完便搁了笔,连下一句都懒得续了,匆匆将纸笺放在蜡烛和叶片之间,不过巴掌大的小木筏一推,便远了。
离离火光之间,沉瑟一双眼眸透如琉璃。
只有他看到,尹雾竹在说完那一句话之后,若有所指的看了自己一眼。
这一眼,于公于私,沉瑟都觉得,他看的对。
是自己种下的因,就得自己来结这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