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归。(1 / 1)
一转眼,便是五年过。
洛阳古道上两匹高头大马一前一后奔的正欢,尤其是右边那匹乌云踏雪,颠腾近乎发了疯似的,再那么掠眼看去,过路人就心惊不已——驾驭它的竟是一个女子!
更为惊诧的,是那女子肤色白皙,穿了一身如火红衣,几里地外就能灼人眼般的亮堂。头发高高束着,额上带了个黑亮亮碎石片似的东西,一对漂亮的柳眉下是一双晶亮的大眼,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张嫣红的唇。怎么看怎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只是眼风扫到背后,大多人都要颠覆一下之前的看法,不为别的,就为她背后背的那一把大柴刀。
眼瞅着再往前去该到闹市了,尹雾竹抽了自己的马两步,忙伸手扯住那匹乌云踏雪,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欣慰和喜悦,「十七,马疯就算了,你也跟着疯?这些年来没在外面疯够?瞧瞧,这都是哪里了?」
名唤十七的那个女子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尔后反手就给了那马一巴掌,拍的那马一个劲的在原地抖鬓毛打响鼻,「反了你了,小畜生。」
笑骂了一句便翻身下马,同身旁那青衫男子一起向一个庄子里走去。
这庄子不是随便的庄,门口上书了三个大字——云中居。
这女子也不是别人,正是沉瑟五年前遇见的十七。
而这男子,也是当年从小跟十七一起糊泥巴玩到大的少年,却也是云中居的少庄主——尹雾竹。
眼看着这一对璧人言笑晏晏的被门童欢天喜地的迎进了门,云中居旁侧酒楼的二楼旁,一个同样身着红衣,佩着银黑二色交错鬼脸面具的男子才收回了视线,继续风轻云淡的盯着桌上的吃食,慢悠悠的夹菜吃着。
约莫只咽了几颗花生豆的功夫,雅间的门就被大大咧咧的撞开了,当先便是叮叮两声琵琶语,「公子好雅兴,可是需要点小曲儿来助助兴?」
红衣男子连筷子都不曾顿一下的继续夹着花生豆吃,眼瞅着消灭了小半碟,这才开口道,「她瘦了。」
顾清白讨了个没趣早就自顾自落座了,闻言登时跳到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好,笑的好不心虚道,「这,这可不能赖我吧,十七每次出任务前,我可是把盘缠添足了三倍给的她。今次这任务虽然让她出了大半年,可那银两我也是……」
话未说完,就见一个一身白衣高高瘦瘦的男子闪了进来,手里还提着几幅药包,「主子,这是……」
瞥了眼那侧的顾清白,修福蹙了蹙眉,便没了下文。
顾清白也是上下打量了这瘦高的男子半晌,才把他和当年那么圆润的少年联系在一起,遂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这些年来他按照当初与沉瑟的约定,给十七找的是云中居最好的师傅,最好的照顾,十七每次去哪儿了,要做甚么,何时归,休息几天,再何时出发,都一一汇报于他。甚至于,汇报的比云中居本身的那位还要频繁,只不过每次见沉瑟时,似乎都只见到他一个人,因此,五年未见修福的顾清白被他着实惊吓了一把。
修福看他那表情就知道那人在想了些甚么,心说这些年来他跟着主子东跑西颠,差点把自个儿修罗门的事都扔了不管,只能由他两边颠,最要命的一次当属十七去沙漠一带出任务,主上虽说了不用自己打点,可自己还是不放心的跟去了,谁知道中途又接到修罗门的消息,主上那臭脸一摆一拉不放声,修福就知道他那是不管了,於是没办法只得自己跑腿了,後来这么一寻思,这些年来他能瘦下来,也得多亏了几位的能折腾。
「这次又是治甚么的?」沉瑟调转了视线,若有所思的打量起那药包。
「腰,腰疼的。」
沉瑟点了点头,他那腰疼其实也不算特别严重,至少比起他二十岁时落得的那一身机关伤来说,那点疼根本算不得甚么。只是有一次夜行时他佯攻,不知是不是那片林子湿气太重怨气太浓,搞得他一错觉又跟站在了九幽殿上似的,二人又皆是一身红,渗人的很,於是沉瑟的腰就开始莫名的疼起来了。
那也是数次交手以来,沉瑟唯一打的狼狈的一次。
最后是身依靠着树干,一只手反手偷偷揉捏着后腰缓解疼痛才不至于跌落在地的。
虽然这么多年一直是打打杀杀过来的,同她也不例外,但十七知道,这戴了面具冷了吧唧的一个男人却是从未对自己起过杀心的,有时候在同一处城镇的饭馆里遇见了,两人也会凑一桌吃个饭甚么的,当然了,往往都是十七吃,他看着。
冷冽清辉月下,红衣的小姑娘一手反背着柴刀,一手摸着下巴道,「你腰不好?」
原本正在顺气的沉瑟一愣,总觉得这话问的有些难听,不过上一世的十七就是心肠太直,说的话都单纯的让人恨不得掐死她,这一世……好吧,这一世也好不到哪去,总归是有些歧义。
沉瑟斟酌了一下,末了道,「不是不好,是我这会儿在腰疼。」
「那……我们改日再打?」红衣服的小姑娘单手将刀收回身后的刀鞘里,看了看月色,「我这还赶着去做掉个人,半路被你恁地浪费去大半时日。」
沉瑟在面具之下的那张脸苦笑了下,又原地顺了顺气,这才有站稳了的气力走出这鬼林子。
没走两步又听隐弱的脚步声响,便警戒的扣了扇子侧头。
枝桠里显出一个娇弱姑娘的身形,大大咧咧的姑娘眨着一双大眼四处乱瞟着,「那甚么,咳咳,警觉性不差嘛,我是寻思着,你要是能发现我赶回来了,我就大发慈悲扶着你出这林子。」
「噢,」沉瑟淡定的理了理自己身上这大红的衣裳,「那你脸红个甚么劲?」
确认这话没说反?是被我发现了,才找出这么一套说辞的罢。
十七将柴刀抗在肩上歪头看了看沉瑟,也同样恢复了淡定语气道,「但我看你现在这模样,大约好了个八九不离十,我也就不扶老爱幼了。」
语毕,身形一动已消失无踪。
沉瑟对着她那消失的身法看了几眼,不错,那是自己教给她的,或者说,在实战里偷偷仿着自己练的。
於是脑抽的沉大公子气定神闲慢条斯理的对空来了句,「大概就是人老了罢,竟真的走不动了。」
话未说完,便大有往地上撒腿坐一晚的趋势。
只是一条膝盖刚屈起,一条胳膊就被人扯住了往一侧一搭,一条瘦弱的手臂从自己肋下绕过,女子的声音还有几分咬牙切齿,「这么冷的天,你那一身的伤本就难以彻底愈合,也敢随随便便的往地上坐一夜?」
沉瑟将大半重量都压在这个瘦小女子的肩上,闻言更是也将她往自个儿怀里带了带,一瞬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谁撑着谁了。
「你,你放开我!你怎么那么沉,要压死我了!」
「不碍事,挤挤更暖和。」沉瑟一面说着,一面动用起几分内里护暖。
彼时初雪刚落,夜里凉风简直掺了十足十的寒气隔着衣料死命的往里钻,这么一暖和起来,十七倒也是不闹了,两人明明一年未曾说过几句话,交手的时候比言语要多,明明未曾亮过真实身份,可就那么一个走,一个跟,此时竟然默默并肩,也是一同走了一段路的。
待到走出了那鬼森森的林子,沉瑟的腰也不疼了,回头望了一眼,那里及至戈壁,倒是自己五年前同样来大开杀戒所波及的地方,怕也是恶灵不散,难怪难怪。
这么前因后果一思索,便也了然的笑了笑。
要说上一世他是未曾信过甚么九幽神佛诸天神魔的,那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苏提灯那样能逆了苍生的妖孽存在。也是因了,他二人共同见证彼此成长的路上,从未见过报应那一说。
苏提灯那个小家伙,自十六岁那年彻底心灰意冷之后,就再未信过因果轮回,是啊,他所遇见的那些个事,真个就是没公平没道理可言的。活生生把一个天真善良的孩子,逼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疯子,他还记得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当日在伫月楼内微垂着一双风情万种的眼,一双淡到失去血色的唇轻启轻合,语气里照旧是带了那么几分怜悯几分冷清,「既然没有报应的事,那我就造出个报应来。」
听到后总是活生生惊出沉瑟一身冷汗。
今次轮番回想一遭,他倒是开始有点怅然,苏提灯呢?这几百世已过,为何奈何桥上不曾见一缕亡灵来道一声故人相知否?而这人世……终归是又寻不到半点影踪。
「你叹甚么气?」
「你身上好臭。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就算为了赶时间急行……」话未说完便被一招小擒拿结结实实的给摔了出去。
沉瑟一个鱼跃反身贴着地面瞬滑出去几丈远,却仍旧蹭了一手雪。
对面的小姑娘反手把柴刀拔了出来,阴森森笑道,「左右今晚是耽误了我取那人首级的最好时候了,不如就拿你练练刀。」
语毕,便气势如虹的攻了上来。
沉瑟一面用『化鸿』躲着,一面将手里的雪冻成一个个的小冰疙瘩,瞅着时机向她腿打去。
「不好不好,你这一步踩错了位置。」
「不对不对,下盘不稳,太浮了。」
「瞧瞧瞧瞧,才几下呢,就气成这样了。」
「啧啧,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
沉瑟上一世也算是近了苏提灯那么一个神医,又加之自己身上旧疾太多,於是应了那句古语:久病可自医,於是也算懂了半吊子的医术。又因为上一世的苏提灯几乎穷的除了钱就只剩下钱了,七情六欲最后都被他剥的皮毛不剩,端端续着命的药材倒是整天比饭吃的都多都准时。於是也常闻惯了几种珍贵的药草味。
没想到,对上一世的人念念不忘,对上一世的味儿也未曾忘记。
也就是刚刚,修福带着那药包进来的时候,沉瑟就猜到她把银子用哪儿去了。
目光又调回云中居,沉瑟周身那冷冽的气息也难见的柔了柔,轻声对修福说,「煎了与我喝吧。」
内心亦温柔道,这一世的十七啊,仍旧同以前一样聪慧,真真是孺子可教也。
只是,没必要非同上一世一样,追随着从来不会回头的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