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雨霖铃(1 / 1)
大酒店。
十几层高的酒店大楼,坐落在繁华又宽敞的街道一边。旋转的酒店大门前,身着制服的礼仪小姐笔直端庄地站在两旁,对光临的客人颔首说欢迎光临,对离开的客人微笑道请您慢走。优雅的萨克斯音乐若有若无的从大厅前台传了出来,营造着一种曼妙的气氛。
酒店楼前的小停车场停满了不同车型的汽车,上至百万元的进口名车,下至务实的旧款捷达。今天的顾客看来比平时要多,原本的车位已经满足不了庞大的需求,因此,所有可以被利用的空地都被横七竖八的停满了汽车。
保安们身着制服在停车场边巡逻,偶尔指引司机们从密集的方阵中把车开走。运气好的话,可以拿到一笔面额可观的小费。
这是一辆北京现代伊兰特,黑色车身,司机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的头顶微微有点秃,看样子像个谈生意的人。今天他似乎遇到了一个难以对付的顾客,或者在某项工作中受到了上级的批评,总之从他的表情来看,心情不太好。甚至说糟透了。
一位年轻的保安站在车后,看着这辆现代在车林中踱步而行,偶尔做出可以继续倒车的手势。秃顶司机拉着脸看着后视镜,小心翼翼的通过离合器控制车速,双手把在方向盘上,微微调整车屁股的方向。该死,早知道该把汽车停外面一点,现在也就用不着这么费事了。这位秃顶司机这样想。
午后的阳光逐渐变得强烈,司机感到了车中的闷热,把车窗狠狠地摇了下来。随即他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镜片,扭头继续倒车。
大概是他的思绪突然回到了今天中午的餐桌上,想到了那位提各种要求的难缠顾客,或者是想到了上级脸上因为对他的不满意而挤出来的褶皱,还可能是燥热的温度让心情低落的他更加烦躁,总之在那一刻,他的现代汽车突然行驶了一条糟糕的路线,离合器放的太多,诡异的倒退弧度让伊兰特的尾灯蹭到了旁边一辆车的车身上,摩擦留下了一条清晰的划痕,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怪响。
“我操!”连保安都听到了司机的骂声。
秃顶司机熄了火,“砰”的一声关掉车门,下车察看情况。让他更犯愁的是,被划到的汽车是一辆奥迪A6。保安赶紧用对讲机呼叫同事过来,一位较年长的保安好像是队长的样子,对其他几个人说:“快去前厅登记处找到车主。”
几个保安跑进酒店大厅去了。
那个微微秃顶的司机皱着眉头点着了一颗香烟,盯着奥迪A6的伤口,大口地抽了起来。
在酒店第三层一个被命名为“雨霖铃”的包间内,香烟升腾,笑声郎朗,嘈杂之中透漏着的是愉悦的就餐氛围。豪华的配备设施让这种档次的包间成了普通人承受不起的奢侈,来这里的人要么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要么就是不心疼钱。
大概有10个人坐在一张大餐桌边,其中7个男人,3个女人,所有男人女人的年纪都在四五十岁左右。很容易看得出,三个女人是坐在三个男人身边的,但到底他们是何种关系,仅凭现在的局面还不能判断。
这场饭局已经接近尾声,餐桌上的盘盘罐罐不是空的,就是只剩下残羹冷炙。人们靠在椅子上慵懒地消化食物,享受着饱餐美味之后那种汗津津的惬意。大家在畅快的交谈,抽烟,欢笑。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笑着说:“今天这顿饭吃的开心,也吃的值啊。不仅谈成了生意,还结识了在座的几位精英,以后啊,咱们就都是一起共事的人啦,不管以前大家认不认识,熟不熟,从今天开始,咱们就都是兄弟,都是朋友,大伙儿如果有事,尽管找我,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一定是尽力相助。呵呵,当然了,大家都希望咱们的新厂可以日日兴隆,那就需要今后大家一同努力了。”
“李老板说的对,呵呵,对,现在该叫李老板了。”这个穿西装的男子说完,大伙儿围绕这饭桌发出了一阵笑声,“之前咱俩合伙开发房地产的时候,你还喊我老板,现在呢,一转眼,你自己都当老板了。”
“哪里哪里,林老板开玩笑了。今天坐在这里的先生们,现在都是我的老板,没有在座的各位的帮助,我拿什么办这家厂,大家给我面子,看的起我,等将来挣钱了,连本带利,一定少不了大家的!”
叫林老板的人抿了一口酒,向大家说:“这我们都放心。大家谁不了解闻达兄的为人,就是仗义啊。这人活一辈子,光靠自己不行,干大事得有朋友的帮忙,得有兄弟的扶持。想当年,我也是正值那不得意之时,在我最最失意的时候,闻达救了我,他带着钱找到了我,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钱也都是他的身家性命。那时候我的项目到了关键时期,可是就差一部分资金不到位,我和闻达一拍即合便达成了共识。我们一起干了那么两年,真是忘不了的两年啊,虽然是又苦又累,风险也不小,可总算把命挣回来了。闻达的眼光我是信任的,所以这次借钱的事情,我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相信这厂子必定是前途光明。”
旁边的孙卫国说:“时间过得是真快。两年一下子就没了,可现在想想,就跟昨天的事儿一样。”
林老板哈哈一笑:“老孙啊,那会儿你可是比我们还忙啊。工地上的事□□无巨细都是你经手的,买建材,拉建材,销售,宣传,售后,你是样样都管啊!你看你这两年,头发白了多少?你我都老了,你该休息就休息,把那累人的事儿都交给那些不服老的不要命的人,都给李闻达做!”
在场的人都听得哈哈大笑,李闻达也夹着香烟笑不拢嘴,原本因为饮酒的红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
李闻达说:“我也得服老啊,连我儿子都上大学了,我还能不老么。咱们这拨人的活法,说实话,不好。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穷起来每天胆战心惊,富起来就大吃二喝。白天忙的焦头烂额,晚上连觉也睡不好。前阵日子,我呢,又查出了脂肪肝和酒精肝,医生说少吃肉,少喝酒,好好休息,唉,我也想,可是谁让咱是生意人呢?”
李闻达抽了一口烟,接着说:“所以呢,不能让下一代在过这样的日子了,我呀,还就羡慕那些整天清闲的人,往办公室一坐,舒舒坦坦挣钱了。我们把基础给孩子们打好,将来他们能活的轻快点儿,咱们这群老玩意儿们,也就算值了。”
李闻达把抽完了烟头扔掉,顺手抓起了旁边那个女人的手,像抓着一只娇气的小动物一样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的抚摸着。女人像是很享受的样子。
林老板吃着酒店送来的甜点,说:“要说下一代呢,我就头疼,年轻的时候忙生意,没时间照顾孩子,人到中年了,还在忙生意,还是没时间和孩子沟通,到现在,想和孩子亲,也亲不得了。我女儿,都快不认识我了,出国上学的时候,三年没给我打过一回电话,上个月从新加坡回来,也不跟我打一句招呼,直接就去她妈那儿住去了。就算跟我不亲吧,这好歹留学的钱都是我出的啊,看钱的面子上也跟我打声招呼吧。唉,我就想,真不知道这些年是图了什么,到头来,婚离了罢了,连闺女都要不认我了。咱们呀,是时候收手了,我今年都51了,你们也都40大几了,还有你闻达,这个厂的事儿稳定下来,就别闯了,都活了半辈子了,什么重要还不清楚么?”
李闻达说:“林兄你说的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厂我把他开起来,就安生点过日子。”李闻达依然握着女人的手,他注视着那女人的目光好像多情的月亮,“有人还等我好好待她了。”
听了这话,女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似乎还害羞的多了几缕红晕,半是责备半是撒娇的把手从李闻达手心猛抽回来,说:“别酸,也不怕别人笑话。”
林老板和雷明达哈哈的大笑起来,只有孙卫国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李闻达又说:“不管怎么着,我觉得人活一天,就要潇洒一天。等老得动不了的时候,你就有心无力啦。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这么憋屈的活,我还真受不了。高血压的药我也总是忘了吃。事业好了,心情就好,心情好了,身体就没问题。哈哈。”
女人说:“你呀,就不知道对自己好点。你跟自己过不去算怎么回事,出了事有人能替你承受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懂事儿。”
林老板说:“哈哈,闻达你看你,惹不起吧。就该有人管管你了!”
又是众人一片笑声。李闻达涨红的脸憋的圆滚滚的,酒精的气味萦绕在他口腔周围。
就在众人畅谈欢笑之时,一位女服务员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向在座的人问:“请问奥迪8866是哪位的车?”
李闻达抖了抖烟灰说:“我的。怎么了?”
女服务员说:“您的车在停车场被别的车划到了。请您下去看一看吧。”
李闻达倒是很淡定,说:“好,正好也该走了,那咱们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