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明月楼情（二）（1 / 1）
明月心中苦楚，额头触地，“公子，看在奴婢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您放过霍夜。”当年明月被顾平生救下时，在未来到明月楼之前，一直伺候顾平生的饮居。所以从来以奴婢自称，以警视自己不能忘恩，虽然——
曾经她也是大家闺秀。
而顾平生思绪早已不在，脸上早已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却仍是淡然，“我会让他活着。”
活着，呵，明月惨淡一笑，额头触地，“谢公子。”
“霍夜只是一个书生，有一天他昏倒在明月楼门口，奴婢救了他。那一日，恰巧有一个逃难到此的纨绔子弟轻薄，”说到这里，明月轻笑，几许嗜杀，几许甜蜜，谁不知道明月楼不能招惹，“属下本想给那人一个教训，谁知他突然间站出来说‘明月姑娘不偸不抢，以自己劳力谋生，和其他店家不过所谋行业不同而已，而你堂堂一介男子，吃的是父母血汗，依靠的是他人劳力，连个女子都不如，又有何面目在这里侮辱他人！’”
顾平生很久没有说话，突然他缓缓地笑了，“的确值得倾心。”
明月将头垂得更低。
顾平生语气很淡，却有种沧桑的意味，“那就跟他走吧。”
明月失声尖叫，“公子……”
顾平生这才转过头来，“能遇见一个不容易，跟他走吧。”
明月泪莹于睫，只觉得苦涩无边无际，“谢公子好意。奴婢不走。”
顾平生回过头，“为何？”他皱了皱眉，又道：“难道你不是对他有意？”
“公子，”明月只觉得满嘴苦涩，“公子当年救明月一命，明月已经立誓，终生报答公子。奴婢不能走。”
顾平生垂目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容颜绝丽。那一年他刚刚下山，却碰到一辆翻倒的马车，死去的男女，他皱眉，弹弹衣角向前，不打算多管闲事。哪知道，从旁边的树林中突然跑出来一个少女，衣衫尽毁，后面紧追着一群人，顾平生刹那间就生了气，幼年母亲之事，让他对女人总是多了一份怜惜。有仇者可杀，但不能辱。于是，自然而然他救下了她。
“明月，”顾平生的语气凝重，“你可要想清楚了，没有你，我可以找另一个人代替，可你若没有了他，会后悔一辈子。”
“公子，”明月的眼泪终于流下，顺着脸颊流入嘴里，又咸又涩。“我已经如此伤他，又怎能奢望他还对我残留一丝情意？”
顾平生皱眉不解：“你告诉他你的情意，我想他不会怪你的。”
明月满心悲伤，道：“公子，无论什么原因，人的真心又怎能伤？如他那般认真的人，一旦受了伤，又怎还会再一心一意待之？”
“能伤到的都是真心吗？”
那一日，是谁的思绪外泄，踏裂了一方土地？
“公子.......”明月神情凄楚，已是再无力言语。
顾平生沉默良久方道：“算了，你先下去吧。”
明月慢慢收敛自己外在的神情，努力恢复常态，恭谨地退下。
顾平生站在窗前，不动不言，中间明月敲了一次门，顾平生让她退下，没有吩咐不得再打扰。
太阳一点一点地升起，又一点一点地落下，夜幕拉上了台面，一天开始收场。
腹中饥饿之感终于使顾平生动了动，他拉开房门，视大厅的糜糜之音于无闻，糜烂场景于无物，熟门熟路地拐去了后院，推开一扇门，刚刚打开，明月就出现在身后，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后院清净，送一桌饭菜过来。”
然后竟自拐了几个弯，一个石桌赫然出现在眼前。顾平生撩衣坐下，明月很快就随后到了。
顾平生头也未抬，道：“再送几坛酒来。”明月犹豫了一下，看了顾平生一眼，终还是又走了。
饭菜和酒很快就送了上来，顾平生却是随意吃了几口，忽然就拍了酒封，整坛喝了起来。“咳咳咳……”
“公子，您慢点喝。”明月欲上前，抬了一步，终是停了下来。因为这么多年，公子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近他身旁，明明一笑惹风情的人，偏偏无形之中，拒得人那么远。
“咳咳咳…….”顾平生一边咳，一边喝，越喝越咳，越咳越喝。
“公子…….”明月在一旁急得欲掉眼泪，“酒不是这么喝的，您有什么事也可以向明月说的啊，纵使明月愚钝帮不了您，至少您说出来心里会舒坦很多啊！”
“明月，”顾平生终于放下了酒坛，他微微侧头，头发滑落在侧，让他的脸庞少了几分风流，多了几分柔媚，“如果你对一个人不自觉地付出了真心？那说明了什么？”
“公子莫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顾平生皱皱眉：“胡说，他是一个男的。”
“……那公子应该是把他当做很好的知己朋友。”
很好的朋友？知己？顾平生想到博雅，摇摇头，“和朋友不一样。”
“他对公子好吗？”
“……很好。”
明月在风月楼里打滚了这么多年，已经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还需要确认一下。
“公子现在想他么？”
想他么？顾平生灌了一口酒，又是一阵猛咳，“怎么个想法？”
“比如说……”明月也是在纠结着怎么说才比较好，“公子独处的时候，可会常常想起你们之间的相处？”
顾平生皱紧了眉头，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觉得有些怪异。但他是有心解决这个问题，否则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开口。所以，他仍是认真地想了想，“会。”
“公子看到他的时候可会觉得心情与平时截然不同？”
“差不多”
……
……
顾平生纵然有心解决问题，却也被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有些着恼，他看着明月道：“明月，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公子，”明月说得有些迟疑，毕竟这样的结论实在是超过了她的想象。“奴婢猜测，公子对那个人有了断袖之谊。”
“什么？”顾平生拿着酒坛的手在半空中僵住，面上是一片不可置信地茫然，“你刚刚说什么？”
如果换一个人，明月或许都不会这么说，但是面前的这的人，她当做弟弟一样的疼爱，当做主子一样的敬重，当做恩人一样的感激，如此种种复杂的感情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现在他既是有了迷惑，她又怎能不替他解答呢？
“公子，只怕是对那个人有断袖之谊。”明月重复得坚定，只目光中多了几分担忧。
顾平生转回头，嘴里呢喃：“断袖之谊？断袖之谊。”顾平生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笑声却让明月感觉悲凉无比，眼角泛红。她忍不住道：“公子，您别笑了。”
顾平生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他转过头，眼神平静而深幽，“明月，陪我喝一杯吧。”
“公子，”明月走上前道：“您第一次喝酒，还是少喝点吧。”
顾平生笑得风流，仿若刚刚大笑苍凉的并不是他，“没事，我有分寸。”
明月心里泛酸，为公子，也是为她自己。她端起酒杯，道：“公子，属下先干为敬。”然后一仰而尽。
“明月，如果你忘记了一切，你还会记得那个人吗？”
“不会。”明月回答得不假思索而且坚定。
顾平生语气极轻，感叹般地自言自语，“那我就放心了。”
明月正待说些什么，头却昏昏沉沉起来，她跟了公子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的面上露出一抹恬淡满足的笑容，“公子，今生能遇上您，明月一直感激上苍。”只是在最后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遗憾，
霍夜……
又流露出一丝庆幸，
还好，没有答应你。
刚刚得到就要面临失去，该是何等的痛彻心扉？
顾平生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外界的一切，他都毫不知情，与没有半点关系。
明月笑着，看着，渐渐闭上了眼睛，慢慢倒了下去。
明月快要倒下的时候，顾平生却瞬间起身接住了即将倒向地面的娇躯，叹息道：“傻姐姐……”
结束她的生命，他怎么舍得？
“这个药，名叫忘川。”
霍夜正在家里睡觉，却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他披上外衣，起身下床，打算到院里坐坐。打开门，顿时还剩的一点怔松睡意消失无踪。只见月光如水流泻在院中的人上，衣裙铺地，赫然是一名女子。他慢慢走近，待看清了地上的女子，惊奇道：“明月！”
他下意识地走快了些，担忧之情毫不掩饰。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惊奇担忧消失无踪，他皱着眉头，戒备地试探着走近，蹲下，犹豫了良久，唤道：“明月姑娘，明月姑娘？”
地上的女子不见任何动静。
霍夜慢慢地伸出手，轻晃着让自己又爱又痛的女子，伴随着一声声地轻声呼喊。
容颜绝丽，态度强劲地女子却仍是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
霍夜担忧的神色再次显现，且比先前更加浓郁。他匆匆且轻柔地抱起地上的女子，将女子小心地放在榻上，盖好被子，急匆匆地出了门。他不知道的是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跟上了他。
黑暗里，霍夜头一次将先生从小教授的礼仪之态抛在脑后，将医馆的门拍得震天响。
年老的大夫终于从梦中惊醒，披上衣服，缓慢地开门。霍夜已经急红了眼，一把拉住老人的手，焦急地说道：“大夫，麻烦你出个急诊。”
老人被拉扯着踉跄前行了几步，终于挣脱开来，喘息道：“......医......医箱。”
霍夜只好在原地焦急等待着老人又回头拿了医箱，。
一路上霍夜拉着老人走得飞快，一直将老人拉到了床榻前，才松开手，搬了凳子在床前，将明月的一只手拉出放在维幔外，“大夫，你快给她看看。”
老大夫费力地喘息着，摆了摆手示意霍夜不要再说了。霍夜在床头焦急地看看明月，又看看老大夫，终是没有再催。
老大夫喘息片刻，走上前坐下，两手搭脉。把脉的时间越长，霍夜的心中越是七上八下。等到老大夫终于起身，他急忙发问。
老大夫乐呵呵地笑道：“小伙子，放心吧。这位姑娘脉象沉稳，并无大碍。”
霍夜放下了心，但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真的没有事吗？可她为什么昏睡不醒呢？”
老大夫闻言也是吃惊，再次把上了床上姑娘的脉，沉思片刻，抚着自己的胡子道：“从脉象上看，这位姑娘的确并无大碍，至于为何昏睡不醒，老朽医术浅薄，实在不知。”
霍夜的担忧去了大半，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他对着老大夫深深一揖，老大夫慌忙将他扶起，口中直道：“这可使不得，快快请起。”
霍夜却异常坚持，“不，老大夫，您担得起。您听我说。”老大夫听出了霍夜的坚持，也没再说话，听霍夜说道：“学生这么晚还麻烦您老人家，实在是万分抱歉。您肯跟学生出诊，学生十分感激。”说着又是深深一揖。
老大夫感动地叹口气，“这年头里，还有你这样的病人家属已经不多见了。”纵使医德再好，也经不住接二连三不讲理的怒气和刁难啊。“唉”，老大夫感动地叹了口气，道：“老朽走了。”
“我送大夫回去。”
老大夫笑道：“傻小子，这位姑娘要是突然醒了，没有人照顾怎么办？”
“这……”霍夜刚刚是一惊一松，没想到，经老大夫一提醒，迟疑了。
老大夫理解地笑道：“行了，送我到门口就可以了。”
霍夜这才轻松一笑：“大夫，您慢走。”
霍夜上好门，一转身，却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