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情陷崖底（三）（1 / 1）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卫景澜和顾平生在谷中寻路的时候，宽阔的官道上，一群车队走得浩浩荡荡。开头打道的是一个青年，细长的眉毛，上挑的眉尾，凌厉的眼神，女态中透着英气，不是霍蓝又是谁。眼看已到正午时分，霍蓝抬头看着肆意的骄阳，再看看一众兄弟们疲惫的神色，打马来到一个轿子前，道：“王爷，将士们有些累了，正直午时，我们是否停下休息一下。”
轿子里一如既往地只是传来一个模糊的单音：“好。”
霍蓝皱了眉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他看着眼前的轿子，下了一个决定。
深夜来临的时候，驿馆里一个房间的门悄悄地打开，一身黑衣的夜行人身姿灵活地穿过层层走廊，躲过守卫的士兵，来到一间房前，推开窗子，灵巧地一个翻越，已是跃入房内。他看着那层纱帐，反倒是迟疑了起来。但仅仅是一息功夫，他的眼神再次坚定，伸出了胳膊。
异变突起。房间突然亮了。黑衣人瞬间做出反应，身体霎时已是转到了窗前侧方。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到床幔后面，一个人影掀开了被子，然后，下了床。
霍蓝定睛望去，顿时喝道：“你是什么人？景王爷呢？” 一时间他思虑良多。景王爷失踪，是自己的意思还是被劫持？这背后牵出的是惊天大密谋还是另有玄机？
从床上下来的人倒是不慌不忙，神情自若，对霍蓝道：“霍将军不必惊慌。将军既然发现了，我也不妨告诉将军，王爷早已南下。”
景王悄悄南下？霍蓝心中一个激灵，随即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来人不慌不忙，道：“在下余谦。”
霍蓝细长的眉毛紧在了一起，“刘大人也知道？”
余谦倒是没有瞒他的意思，实话道：“是”。不是他不想隐瞒，第一：路上事宜皆为刘禹州安排，他就算想为刘禹州开脱也开脱不了，第二：王爷此行之前曾经说过，要让霍蓝此次出行明确表明立场站在王爷这边。如果霍将军发现了告诉他也无妨。但余谦这么做却是存了试探的意思，他不知道王爷哪里来的肯定，不能贸然行事。再加上他对这个霍蓝所知也很有限，只知道他是年轻一辈中最为看好的将军，骁勇善战，有勇有谋，爱护士兵。在将领中军心甚高。此时，余谦心中有一种怪异感，他们知道的似乎只是霍蓝要他们知道的，和王爷一样？余谦此时有点明白王爷的话了。只是......如果他不答应，那么也就不用回去了。凡是对王爷不利的都要扼杀在摇篮中。
当即霍蓝就转身向外走，顺手脱了外面的夜行衣，他此番夜探竟是穿了两身衣服。余谦这时候才有点儿惊心。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那里空空荡荡。一时间余谦觉得自己的心也是空的。可是他仍然还是毫不停留地跟着霍蓝走了出去。
霍蓝转身去了哪里呢？自然是找帮凶去了。
“胡闹，你们简直是胡闹。”霍蓝惊怒之下，向桌子上一拍，坚硬的桌子顿时四散，却竟全无声息。刘禹州一介文人不懂武功，也不惊奇。余谦却是异常震惊。他虽然也是文人，但在王府这么多年，那个人时常对他说些武学知识，说什么他为王爷做事，打交道的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时常深陷在险境种，不能对武功一无所知云云。但是他当年年纪已是不小，实在是无法定习武，故此那人就讲些武功知识给他，于是他对武功也就稍微有了些解。见此情况，他心中的念头越发坚定了。
“将军不必如此生气。我们如此做自然是相信王爷。王爷乃是人中之龙，聪慧温和，爱护下属。我们敬仰王爷，王爷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尽心尽力把他做好。将军能力卓绝，我相信将军自然也是独具慧眼。”
霍蓝常年冷厉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冷哼道：“你这是让我投靠景王爷？”
余谦笑道：“将军说什么投靠呢？将军不过是提前为自己的主子效力罢了。自古皇位之争，要么独善其身，要么选一个阵营。可常年河边走，哪能不沾鞋呢？将军现在能置在一旁，却无法一直置身事外。选择了王爷，将军不会后悔的。”
霍蓝只是目光冷厉地看着余谦，不发言语。
余谦看不出霍蓝内心的任何想法。半晌，他笑了，昏黄的烛光照在他清秀的脸上，竟是增添了几分邪魅，他笑道：“站对了就是光宗耀祖，荣耀门楣，站错了可就是粉身碎骨，满门尽灭！将军可要想清楚了。”
室内气氛僵凝，刘禹州从开始莫名地被拉起来，等看到了随后的余谦，就明白是王爷暗度陈仓的事情被发现了。随后就是两人的说话，此时终于插上了嘴，做起了和事佬。
“呵呵，余先生，霍将军，这夜半更深的，不如大家先睡觉，明天大家再做决定。”
霍蓝眼神有了轻微变化，率先道：“本将军累了。”
余谦笑道：“既是如此，将军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余谦再去看望将军。”
霍蓝身姿挺直地走了出去，倒是让余谦想起了景王。想必也是一个一身傲骨的人。余谦看着霍蓝走了出去，才转身对刘禹舟道：“大人休息，在下告退。”
刘禹舟：“先生也早点休息。”
一夜过去，第二天天刚刚亮，三人就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一起。
“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余谦问道。
霍蓝眼神凌厉，面无表情道：“余先生可是能代表你们家王爷？”
余谦笑道：“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竟是没有入套？余谦也不介意，来日——方长。
霍蓝道：“我可以为景王爷做事，可我也要景王爷的一份保证书。”
“我要景王以他的名义保证当上皇帝之后，我霍家军若有任何罪名，可以获准自行辩护。时限一个月。”这是霍蓝自始至终的目的。昨天晚上没有立即答应，也只是怕自己答应的太过容易，反而落了下乘。
余谦闻言静了下来，转瞬思索，明白了霍蓝的顾虑。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王爷，尽快给将军一个回复。”
崖底下，卫顾两人，将整座崖底走了一遍，最后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山洞。卫景澜看着顾平生，心思重重，问道，“顾华锦，你当初为什么来到本王身边呢？”
顾平生身体一震，转过头看到了卫景澜眼中浓浓的怀疑，表情恍然，“王爷从一开始就不曾相信过我？”转念一想，自顾自地接道：“也是，是我带王爷下来的，只要把王爷困在这里，等事情已成定局，王爷回去了也没有用了。”
卫景澜沉默，顾平生笑了起来，格外风流，“王爷不相信我，又为什么现在说呢？当我把王爷带出去的时候，不是更好的时机吗？”
卫景澜依旧沉默。顾平生脸上，风流之气更胜，“是了，王爷是被困在谷底多日，心急了呢？”
卫景澜仍然沉默。顾平生的风流终于抵挡不住，一直以来在人前的风流温和消失不见，他瞬间来到卫景澜面前，掰起卫景澜的下巴，迫使卫景澜抬头，“王爷怎么不说话，嗯？”
卫景澜没有想到，顾平生会生如此大的气，气到甚至不曾仔细思索，一时心绪翻腾，无法言语。
卫景澜垂了眸暗自思索，顾平生的眼睛就落在了他的唇上，先是中毒，后是高烧，一路又行在荒郊野外，卫景澜现在的唇色十分苍白，顾平生不自觉地伸出手，来回摩挲卫景澜的唇。
卫景澜吃惊的抬起头，顾平生回过神。淡定地放下手，慢慢走回原来的地方坐下，“王爷既然不相信我，那么这么多天想必也是没有好好睡了，”顾平生微微一笑，道：“王爷竟然不曾防止平生半夜一走了之吗？”
卫景澜终于开口，“顾华锦，你又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这一次沉默的换了一个人。卫景澜低低地笑，笑得意味不明，“顾华锦，本王只窥得知你一角，又凭什么让本王相信你呢？”
空气中蔓延着沉闷的寂静。卫景澜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终于他嘴角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似乎他们两人相识至今最多的便是沉默。他闭目靠上石壁，耳边却传来了顾平生的声音，年少却沧桑：“我没有父亲。”
卫景澜诧异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火堆旁的顾平生，火光忽闪映入他的眼内，模糊了里面了的情感。卫景澜看不出里面此时在酝酿着什么。那人看着火堆，全身上下不曾动过一下，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成了一座雕像，火光耀身，似神似魔。
“我从小就不曾见过父亲，小时候不懂事，曾经哭闹着要父亲，然后母亲会摸摸我的头，告诉我，你长大了，父亲就回来了。可是还没有等到我长大。我们就被一群人追杀，母亲为了保护我，落下了悬崖。”
顾平生对往事的诉说结束了，可是空气中似乎仍然停留着无声地悲伤，极致到平静。
卫景澜想起了他的母妃，难产而亡，这个时候，他才对这个一直未曾谋面的母亲有了一丝感情，她也是爱我的吧！为了保住我的出生，她死了。卫景澜从没想起过她，皇宫里，死人到处都有，随时都会发生。他的事情太多，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回想一个未曾谋面的死人。除了奶娘，皇宫里的任何人，他都不曾有感情。
这一刻，他的心里有了动摇。可是，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面色如常，“华锦想要报仇？”
“是！”顾平生回答地斩钉截铁。他风流一笑，已是如常。朝卫景澜拱手道：“还请王爷大事得成后，为我查找。”
“好。”
山洞里再次恢复了寂静。打破寂静的是顾平生，他终究还是问道：“王爷不曾相信我，为何托付性命于我。”
卫景澜沉默。沉默到顾平生以为得不到回答时，才道：“如果我说即使我对你一无所知，依然愿意生死相托，你相信吗？”
顾平生望着他，一字一字道：“我信。”
字字重若千斤，卫景澜一滞，轻笑，“华锦对我了解多少呢，如此相信？”
如此试探，顾平生已是有了几分怒气，微微一笑，眼前呈现出关于卫景澜的资料，温和如玉，病态缠身。生母宫人，难产致死。八岁遭劫，九岁出宫，半年民间，其余不详。笑意中便多了几分意味，“王爷智谋过人，又怎会轻易示人？平生不才，只知皮毛。”
也许是今夜注定了不平凡，卫景澜没有发怒，也没有沉默。他很平静地道：“世人皆传本王温和是不是？”却没有等待顾平生回答的意思，已是自顾自地说道：“本王的确是啊，”他嘴角微扯，嘲讽道：“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本王不记得了。”
顾平生的心疼了一下，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不记得怎会有现在的他们！他也曾经对博雅说过，小时候的事，他都不记得了。不记得的话，心心念念报仇的又是谁？夜夜梦中惊醒的又是谁？幼年的幸福和快乐在时间的流逝中越发的灰暗，而那焚烧整个村子的大火，倩姨临死前的奋身一扑，母亲跳崖的身影反倒在日复一日的梦境中越发清晰。
“后来奶娘死了，我才发觉，我错了。身在皇家，就该担起身为皇家人注定的使命和结局。”
不是成功，就是死亡。
顾平生一阵心悸，他又一次轻声而郑重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语虽轻，意却重。
又是这句话啊，卫景澜大笑道：“好，顾华锦，本王绝对不会死在你前面的。”
顾平生心底升起一股暖意，他的话，这个人懂。他挑起眉眼看向卫景澜，眼角眉梢竟有了媚色。卫景澜看的一愣。
顾平生察觉到了，微微撇过头。目光在洞中游移，然后，他的眼睛定住了。卫景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