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南下赈灾(二)(1 / 1)
卫景澜走出王府大门的时候,顾平生已经在了,他站在马车前侧,对着卫景澜躬身施礼。那是一辆极其简单的马车,没有丝毫显眼之处,行驶在众多马车之间,绝对找不出来。
卫景澜目光一瞥,看见了放在车辕前的小小包裹,点点头,道:“上车吧”,率先上了马车。
顾平生掀帘进来,却是怔了一瞬,马车外表平凡,内里奢华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只是结合前几天景王的所为,他还真是没往这方面想过。车里东西不多,也不过一张桌子,一个茶壶,两个杯子,外加一个软垫罢了。
只是桌子是上好的紫檀木,茶壶是紫砂壶,杯子是难得一见的玉杯,垫子更是狐中的极品。
顾平生心思一动,道:“前几天真是委屈王爷和草民一起粗茶淡饭了。”
卫景澜睁开眼,却没说什么,静静地看了他良久,又合上了眼睛。
马车缓缓行驶,一路向南。卫景澜闭目靠在软软的车厢上,道:“华锦可知道我们去淮南做什么?”
顾平生思转于心,缓慢答道:“淮南虽多富,可如今正是春夏时节,洪水极易泛滥,平生大胆猜测,王爷此行是为赈灾。”
卫景澜笑着睁开眼睛,“本王知道华锦一定会猜出来的。”这是从另一方面肯定了顾平生的猜测。
顾平生接道:“平生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只能猜出其一,却猜不出其二。”
卫景澜笑得开怀,“华锦也会有猜不出来的事情吗?说来听听。”
顾平生笑道:“王爷谬赞。平生是有一些小聪明,却也终归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不知道这件事是皇上任命的,还是王爷请旨的?”
卫景澜兴味浓浓,笑得越发温雅,“华锦不妨猜猜看。”
顾平生思索片刻,道:“王爷昨晚就让草民准备,必是王爷自愿去淮南,但王爷又不可能自己出面,所以应该是王爷命人推波助澜的吧。”
“不错。”卫景澜饶有兴味地点头。
顾平生没有笑,皱了眉头道:“此事不小,明明压不下去,他们却选择压下,一定另有蹊跷。王爷为何......”
卫景澜慢慢坐直了身体,眼睛被层层迷雾遮绕,对顾平生道:“是危险,也是机会。”
顾平生一颗七窍玲珑心,心思百转。不再劝阻。
卫景澜却再度靠在软软的车壁上,开怀大笑:“华锦,本王实在是庆幸。”
顾平生挑刺反问道:“王爷有何庆幸?”
卫景澜挑眉:“庆幸华锦是入了我的府邸。”
顾平生微愣,是啊,他为什么就把自己入了景王府邸看做了理所应当呢?他看着那人温和的眉眼,脑子里走马观花般闪过那人对自己说的一言一语,无端生出一股愤怒,让他忍不住想质问:你对我的好到底有几分真心!话在喉头转了几圈,终究是咽了下去。不该这样的,他只是一个幕僚,从一开始就定了角色,乱了角色,剩下的该怎么演?
顾平生虽然愣怔的不显眼,但是卫景澜是什么人啊,在无数次明杀暗毒的危机下活下来的,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看着顾平生愣怔的神色,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怎么触动了他的思绪,一时又觉得惊奇,并未出声打扰,只是目光有一瞬自己不经意间流露的温和,他自己尚未察觉,嘴角却是提起一个弧度,笑了。
顾平生虽然前一刻处在愣怔之中,但是还不至于到神思全无地地步,于是,他看到让他一瞬怔愣,甚至莫名动了一丝怒气的人渐渐地目光柔和,笑了。不是和温润气质融为一身的疏离温雅,那一笑让顾平生感觉到了温度。他突然间就平静了,或许是真的吧。他的身体放松下来,回道:“平生也庆幸选择了王爷。”
然而顾平生看到那个刚刚还笑得有温度的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转眼间笑得温和。仿佛刚刚的一笑只是梦幻。可是顾平生清醒的知道那不是梦幻。纵然它悄无声息,不轻易被人察觉。这让顾平生觉得仿佛被谁拿了细小的针刺了他一下,隐隐得,由于十分的不刺痛,被顾平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耳边听得那人道:“华锦过谦了。”
两人在马车里一路聊聊天,行程也很快过去,只是越接近淮南一带,就有越来越多的灾民逃难。两人将马车上的窗帘掀开一条缝,打量着一群群难民,各自沉思不语。沿路的灾民似乎也知道这是不能惹的主,彼此路过,也不曾上前请求施舍。
有一天顾平生估摸着已经到了淮南一带的时候,忽然问道:“王爷怎么不带侍卫?”
卫景澜本在沉思,已经逼近淮南,纵然一路简从,一路下来未必不露一丝痕迹,闻言笑得意味深长,“谁说本王没带侍卫?”却突然间话音一改,“华锦武功似乎不弱?”
顾平生本就没打算瞒他,不然也不会如此相问,于是点头称是。
卫景澜却没在这个话题上深谈,回答他刚刚的疑问,“本王命所有侍卫乔装打扮,从不同道路前往抚州。”抚州是淮南一带最大的灾民地,也是他们的目的地。
顾平生将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明朗道:“王爷要以身犯显。”
卫景澜偏过头,面色郑重道:“京城里头不会太平,这一趟盘根错节,本王必须快刀斩乱麻。”
“王爷说的是。”顾平生道:“是平生考虑不周。”心底却有些担心。“王爷,这样做很危险。”
卫景澜看着他,默了一会儿才道:“不会有事的,放心。”
顾平生沉默,放心,他为什么不放心呢?以他们两个人的能耐自是不必担心的。就算不放心,又有什么呢?他心里想着,嘴上说的却是:“王爷,那些难民不寻常。”
卫景澜点点头,接道:“是有问题。生死关头,人们唯一的念头只有一个。”
求生是人的本能。
顾平生试探道:“那王爷认为……”
卫景澜突然之间烦躁,可又想要什么呢?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将烦躁压下,扯出一抹笑意道:“华锦有了猜测不妨直说,初来的时候华锦可不是如此拘谨的。”
顾平生笑道:“初次见面是平生毛遂自荐,不那样做,怎么引起王爷的注意而顺利留下来呢。”
犹
如一盆冰水浇下,卫景澜心里的焦躁就这样消失无踪,“华锦当我……是什么呢?”
顾平生一怔,压在心底的并未深思的东西蠢蠢欲动,他却是习惯性地再次压下,笑得无谓,“草民自然当王爷是主子。”
“主子......主子......”卫景澜低头喃喃,顾平生看不见他的面色,只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顾平生本不伤悲,却被这一幕触动。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皇子,是王爷,将来就是皇帝。他想偏过头,却看见那人抬起头来,面上笑得灿烂,不见半丝阴霾,
“不瞒华锦,虽说和华锦相识没几天,本王却实是钦慕华锦,想和华锦交个朋友。华锦意下如何?”
马车内虽然不暗却也不亮,而那一刻顾平生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脸上的光芒仿佛照亮了整个马车。
他一时恍惚,却恍惚不了一世。顾平生只是低了头,闭了眼:“多谢王爷厚爱,草民不敢。”
卫景澜身体有一时的僵硬,面上仍是笑得温雅,“罢了,是本王强求了。”语毕,向后靠去,厚厚的软垫再加上驾车人技术的高超消去了颠簸,卫景澜舒适地道:“那些不是难民,有人早已经将消息传到,所以本王这次暴漏,他们也没有在路上动手。”
顾平生掀开车窗上的布帘向外望去,慢慢接上卫景澜的话:“如果这些不是真正的难民,那么真正的难民去了哪里?”
卫景澜眼睛幕的睁开,他看不见那人的脸,却也没有了看的心思,又懒懒的闭上眼睛道:“本王有心也阻止不了了。”
顾平生声音却有些讥哨,“这就是王爷的伟大志向?”当日之言,灼灼在耳,而今竟是如此行事?
卫景澜纹丝不动,道:“解决了这件事情,或许能救下一些人。”顾平生没有说话。或许是车内的气氛太过压抑,卫景澜终究还是又开口解释道:“我们不可能因为这些个别人耽误了正事,你又何必勉强自己。”
顾平生脸色有些苍白,呵笑道:“是啊,正事。王爷当初可不是这么对平生说的?”
十年前的幼小稚童,刚刚从一场大追杀中逃出来,失去了相依为命母亲和阿姨,失去了相熟的邻里叔叔阿姨朋友,失去了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也是如这般一路流浪。
卫景澜有些疲倦,“华锦究竟在执着些什么呢?”
顾平生沉默。执着什么呢?他本也没什么执着,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剩下的路上,两人竟是默契得再不言语。
又多久,卫景澜在静默中扬声道:“天黑之前赶到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