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为幕僚(三)(1 / 1)
听到顾平生提及亲人的死亡与他此番作为有关,卫景澜心里一惊,望去却只看到那人低敛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心忽然间柔软下来。卫景澜抬手欲拭,勿然惊醒,掩饰性的端起茶杯。
“天色已晚,华锦好生歇息,有事明日再议吧。”
“草民告退。”顾平生退出书房,早就候在远处的莫齐走来为他引到西边院落。
顾平生躺在床上,眼睛里却是波涛汹涌,明明灭灭。消除景王的疑心,有千百种理由,怎就说了最真的那一种?那是他心中的一道疤,连博雅都未告诉,怎就单单告诉了他?眉头不自觉地纠紧,卫景澜那双温情无限的双眼出现在眼前:华锦,你我一起用膳可好?顾平生嗤笑,果真是温雅彬彬。连自己都被影响了,真是一副好皮囊!他在心中冷哼,倒是值得辅佐。随即他心中慢慢升起一种混杂着喜悦的警惕,于不动声色中使人的警惕消弭无形,此人绝不好相与。
正所谓棋逢对手,尚未可知也。
然而,顾平生没有发觉一向理智聪明的他却忽略了这件事的本质:由陌生的主动选择到了心甘情愿的辅佐。
顾平生起的很早,他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今天,他正要再想想昨晚的事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然而还未深入去想,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谁?”
“是本王。”门外传来一个略微青涩介于醇厚之间的声音。顾平生一惊,急忙去开门,打开门一个伏身,“王爷怎么亲自过来,有何事遣个人过来唤一声,草民即刻前往。”
卫景澜并未答话,双手背后绕屋子走了一圈后才开口道:“华锦今天可有何安排?”
“未曾。”顾平生答道。
“初醒时刻,最是清醒,华锦和本王下盘棋吧。”卫景澜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看顾平生跟上了没有,也似乎根本就是来下一个命令,没有征询顾平生意见的意思。但这种事不是由下人来传的吗?何至于一个王爷亲自来此?卫景澜自己来的意图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顾平生跟在卫景澜身后,来到了一间屋子。顾平生似是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一眼已经将屋子摆设看尽,在心中一转,就已确定这个房间是卫景澜的卧室。毕竟有铜镜赫然显然,屏风后模模糊糊,顾平生估计那是一张床,堂堂一个王爷又定不会带他去一个下人的卧室吧。猜测之后,顾平生在卫景澜对面随意坐下,心思浅淡,半点好奇也无。
毕竟能让他上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这个也是无关紧要的杂事。
能看出游牧族南下倾向的人,卫景澜自是不会以为自己轻易就能赢,所以从一开始就把对面人的位置定的很高,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分布,重重复重重,若是有观棋者站在一旁,必定会因为其间局势而心神跌荡,棋艺稍差者,更是会心力交瘁。
日头一点点东移,终于棋盘上再无子可下,卫景澜放下手中的黑子,笑道:“和华锦下棋,真是痛快,这一局本王输了。”
顾平生也笑道:“平生和王爷的心情是一样的。”
两人彼此对望,似欲都想透过那扇窗户,看进对方那云遮雾绕的心底去。良久,相视一笑
卫景澜起身打开窗户,外头已是日头高升。不知不觉竟是下了三个时辰了吗?腹中隐隐有空空之感,卫景澜这才意识到自己尚未吃早饭就拉了那人下棋,如今都已到了传午膳的时候了,他有些涩然,转身对那人道:“华锦想必饿了吧,本王这就让人传膳。”
莫齐站在卫景澜的门外,双手下垂,面无表情。景王府中有一条规矩:王爷的卧室任何人都不许进,所以今天尽管日头已过半,莫齐仍是规矩地站在门外,不曾有任何举动。这时,他听到里面传来听了多年的嗓音:“莫齐,传膳。”
外面没有回复声,顾平生却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打开折扇轻摇,这个景王还真是出乎意料呢,这几年,天启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子们无法凭战功夺得兵权,于是想方设法拉拢手中握有兵权的将领,但是长年从军的人又哪是那么容易拉拢的?更何况还是从战场上厮杀而归的将军?
是以并未有任何一个将领表态。但是先不说是否拉拢成功,拉拢的皇子一派们前赴后继,这个景王却始终不见任何动作,而如今一个管家还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管家,却有如此功力。从昨天到现在的所见所闻,都足以证明这个景王爷并不如坊间传言那般。可是自己的探子竟没有这样的信息,那么只有一种解释:景王从此至今未有任何动作。难道真如表现那般,性子温和,不想伤兄弟之情,对皇位无意?一些资料在顾平生脑中闪过,景王至今只有一次动作惹人注意:卫景澜九岁那年曾出过宫。小小年纪,贵为皇子,什么事情需要他瞒着自己的父皇偷偷出宫?最为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出宫是为了什么?
这些心思一闪而过,顾平生站起身,摇着折扇笑道:“王爷对这个管家似乎”,有意拉长了声音,才又接道:“有一些特别?”
卫景澜这次才发现顾平生的眼中并无染上笑意,那是一种长年累月的习惯。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本王八岁那年偷偷出宫,在人贩子那里遇到了莫齐。”
这一句话本不像解释,但顾平生知道这就是景王的解释了。
顾平生在来之前就调查了卫景澜从小到大发生的所有事情,这件事他自然知道,景王八岁那年曾入人贩子之手,不仅逃了回来,还带回来了一个大他两岁的孩子,而且为了这一个孩子第一次恳请自己的父皇,拜师于大内第一护卫。只是这都不足以解释景王对莫齐的特别,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根本不似一般主仆。
顾平生觉得这其中大有隐情,但景王这句话解释得不清不楚,似是不想说清楚。是对自己不放心,还是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这厢顾平生垂眉心思,那厢卫景澜看着那人因低垂而愈发突显的眼睫,其中心思复杂难辨,眼神晦暗不明。只有一天半的时间,这个人却给自己的心境造成如此大的改变。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要相信这个人,不是知道那个人不会对自己不利而相信,那相信中还带着几分防备。毕竟人心难测,瞬息即变,没有人会永远不变。可是他却总是忍不住相信这个少年,全心全意的相信,不带任何防备和猜疑。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身在其位,当谋其事。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相信任何人,否则害己害人。于自己也会永不翻身!
种种心思被卫景澜压在心底,他笑道:“饭菜应该已经备好了,华锦和本王一起走吧。”
菜色精致鲜美,两人坐在对面,一方小桌,竟让人产生了温暖的味道。顾平生想起住了七年的小屋,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吃饭,随后的几年,他一个人在江湖上游历,大多也是别有心思,与人一起吃饭的感觉竟是有些陌生。大概也只有小时候了......顾平生顿住,拒绝再想下去。而卫景澜呢?他想起了宫宴,觥筹交错,丝竹艳舞,人人笑语寒暄,热络非常,可是那样的热情中藏得是言不由衷和无尽的机锋,那样的热闹中藏得是或明或暗的刺杀。这样的温暖竟让人留恋。
一桌饭菜竟是惊扰了两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