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五章 距离(1 / 1)
飞机刚刚越过美国的领空,不知道机舱内的什么地方,出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这对于原本困意十足的我来说,不免有些烦躁。同一个位置上的邻座,也摘下了眼罩,和我寒暄了几句,大概是为什么去美国,那边有什么亲戚之类的话。
“没什么亲戚,只不过是在那边找到了工作,就去那边工作了。”
“那你有绿卡了吗?”
“暂时还没有。”
“那你打算申请绿卡吗?”
“我不知道,到了那边再说。”
“像你们这样有工作签证的人,只要在那边工作了一定的年份,就可以很容易申请到绿卡,不像我们,要找中介帮忙办理很多手续,遇到好的中介还可以,如果不幸的,遇到不好的中介,到时候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连再次进入美国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本想快快结束话题,然而邻座竟像个开了阀的水龙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话语里,无不充斥着对资本主义国家的热爱,并向往着在这一个新的地方,开启全新的人生。
我听着听着却觉得有点悲哀,因为就我看来,背井离乡的事情,是万不得已才为之的,可在他人看来,却是欣欣然十分向往为之的,这样不一样的人生选择,更让我觉得这一次的漂泊,有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深意。就像是我的人生,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挂上了这样的标签。
邻座的话题终于随着我闭上眼睛睡觉的举动而越变越微弱,模糊中机舱内小孩的哭声却越发大声起来,邻座趁着这个机会,又幽默地开了一句玩笑:“也许,小孩觉得,到了美国上空,就是到了美国吧,这么近的距离,怪不得她会兴奋地欢叫。人啊,遇到高兴的事情,总要尖叫一番。”
他兴许觉得我应该为他的幽默感而笑,可我没有,这一路本来就不应该有笑容,关于这一点,我想小孩的哭声或许阐述了点什么。可不止为什么,所有关于我和周文宇的一切回忆,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与周文宇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隔了一个太平洋。
曾经有一度,我觉得我离周文宇很近,近到即便是隔着黑夜,我仍然能够知道他的具体位置,感知到他的存在 ,就像我在那天晚上,没有任何准备,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有任何抵抗地,和他趟在了同一张床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即便在今日,我仍然没办办法解释,在他说出一番自己很爱何晓晶的话语之后,我竟然能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加以任何心绪地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兴许,那才是我那一刻的心绪,因为没有任何情绪,所以我那样做,是完全由着本能驱使我如是作为,而多年后再想起这个情景,我不得不说,我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完整的解释,就像我没有办法阐明,缘何在这十年没有极限的苦恋中,我却从来没有对周文宇死过心。
这世界上存在很多因果关系,曾经一度有人认为,无因无果,有果有因,并坚信因果关系能够解释世界上所有的现象,可我并不认同这种观点,从一开始就不认同。
如果是这样,那谁能和我解释,我和周文宇的关系缘何会变成这样,什么事因,什么是果,只怕是没有人可以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哪怕身为当事人的我们,都无从给出答案。
然而这并不影响事情的发生,能够影响事情发生的因素太多了,但这一次,因果关系并不在其内。
那一天晚上,是我离周文宇最亲近的距离,也是我离他最遥远的距离。
最近的距离,是和他并排地躺在同一张床上,并吻了他。
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个没有多少深度的亲吻,就像一阵轻风,只能吹及到人的脸上,却无法吹及到人的身上。
人最无奈的,不外是在面临大自然所带给的无能为力的改变,轻风如此,我对周文宇的爱恋亦是如此。
在那样昏暗的光线下,我不知道被我拥着的周文宇是何时醒过来的,只感觉到手中的人儿,慢慢有了温度,慢慢地转了身,慢慢地与我面对面。
在模糊的光线下,他惺忪的神态带着不少的迷迷糊糊,我不知道他是真的醒了,还是像先前一样糊涂。
可是他叫出了我的名字,他说:“沈佳倩,是你啊?”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那是一种近乎撒娇的姿态,如果我那一刻不比他清醒,兴许我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出,那不过是他醉酒后的憨厚状态。而周文宇,从来都不是憨厚的人。
我说:“是我。”
他问我:“你在干什么?”
我说:“我在照顾你。”
“为什么要照顾我?”
“因为你是我的兄弟。”
“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是的,我们之间的对话,仅有短短的几句,简单得几乎将近苍白。可哪怕是十年后的我,再回到那一天,兴许我们的对话,也只能如此苍白。
因为,哪怕是今天的我,也根本想不明白,周文宇说出那番近乎感人肺腑的话,是为了什么。
“沈佳倩,你千万要保持现状这个状态啊,不然我害怕你像其他女人一样,不停地在我身上索取,你看以前的兄弟们,一旦有了女朋友,都围他们的女朋友马首是瞻,有的时候,多说一句话,他们就觉得我烦,并叫我好好地听女人的话,可是,我为什么要听她们的话,她们有的时候明明就是无理取闹,难道我还必须言听计从的吗?”
“还是你们女人好,只要发一发施令,哪个男人不言听计从,我只愿下辈子是个女人就好了,到那时,我可以和你姐妹相称,就像现在,以兄弟相称一样,不至于引来其他人的非议,更不用向,那群疯狂的女人解释。所以我求求你,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出什么状况,因为我只有一个你肯无条件地陪在我身边了。”
“我以前觉得你很讨厌,也想过不要再理会你,就像你对胖子的绝情,对你同性恋恋人的感情,可到了最后我才发现,其实这一切,并不都是你的错,而是我心甘情愿地以为,那才是你应该要过的人生,可我真的很搞笑,自己的人生选择如此落败,我如何能够将自己的选择强加于你的头上呢?”
“别离开我,说实在的,眼下我几乎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林明与你的感情,远远好过与我的感情,胖子也是如此,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因为明明是我把你介绍给了他们,我比你更早更前地认识了他们,可他们还是一个个地离我疏远,我们的感情,再也没有年少时的那样令人愉快欢心。”
“沈佳倩,我很难过,你知道我很难过,又兴许这些年,我不过是在迷迷糊糊地混着日子,而最终,我什么都没有,却反倒失去了所有自己十分在乎的东西,包括你,我觉得从你决定是同性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失去你这个朋友。”
“可你并不知道我对同性恋的厌恶程度,相信你今日仍然不会知道我对同性恋保持着多大的恨意,而我之所以接受你,如果我说出来,会伤害你,那兴许我是不会说的。难道我要对你说,每一次,我都要怀着最大的忍耐力,去无视你是同性恋的身份吗?你会有多受伤?”
“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你能够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有一个平常人的人生,又也许,我这样的念头才是最厚颜无耻的吧,把你当做我的玩偶,因为你不听话,从而采取各种方式的冷遇,我才是那个嘴可笑的人吧。”
在与我随行的行李箱内,有一只巴掌大的浣熊娃娃,那是父亲在是十岁那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几乎是我二十八年中的黄金时代,父母亲还未吵架,我尚未为了升学的压力而苦恼,也没有与周文宇相遇,哪怕是在贫穷落后的乡镇,那也是我迄今为止最快乐的一段岁月。
我之所以随身带着浣熊娃娃,不是因为父亲在送给我礼物时,对我的谆谆期盼,“希望我的女儿可以和浣熊娃娃一样,快快长大,永远快乐,开开心心地渡过每一天”;也不是因为带着它就可以找回以前所有的欢乐;更没有什么关于与小熊的特殊回忆让我念念不忘。
不过如果真的想要为我的这个行为找一个支点,我想,兴许是我与小熊,都是两个受到别人牵制的布娃娃,一起漂洋过海,不外是为了寻找一个虚幻的依靠。
小熊也许比我幸运,因为它的主人是我,如果我没有好好爱护它的能力,十八年后的它,兴许早就在我的□□下变得支离破碎,又兴许早就被我束之高阁而被残忍抛弃……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它仍安好地成为我生命中,一个不能令人提及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对我而言,又是那样深沉得无法令人直视,哪怕隔着整个太平洋的水,太平洋的上空,我仍不敢直视这个秘密所带给人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