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五章 失衡的志愿(1 / 1)
榜单排名放出来后,学校给每个毕业生发放了一本志愿填报指南,上面有全国各地高校的招生信息及大概介绍,让我们每个学生在填报指南的指导下,选择填报学校及志愿。
那是7月份中下旬的时候,在这期间,学校对于毕业生的态度,一直都是处于放养的状态,学生可以选择住校,也可以选择回家与父母商量学校专业的取舍。
我的成绩上的是二本线的院校,按照我当时的分数,我一直将目光锁定于本省的高校。
由于地区、政策及分配额的影响,除了本省第一所高校我没资格报名之外,其他高校均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填报什么专业,却是另外一回事。
林明选择志愿的出发点是很简单的,他是家中的独子,虽然老爸老妈在分居,但毕竟不会影响到他以后接手他父亲的钢材生意,所以,他选择靠近他父亲工厂的学校读经济,这是一个不出乎于任何人意料的决定。
同样,作出不出乎人意料决定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章圣荷。
从放榜到填报志愿,我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章圣荷,然而从老班的口中,我们都知道她报考的是北京大学,北大光华学院,以她的分数以及那年北大在我们省的招生额,她进入光华学院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而她作出这样的抉择,也在情理之中。也难怪她在放榜、填报志愿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但高考填报志愿是一个具有博弈兴致的高风险的游戏,有人保守,有人稳妥,自然有人冒险激进,而周文宇属于这类人。
这在情理之内,也在情理之外。情理之内,是因为周文宇本身是一个爱好风险的人,不管做事、做人,他都奔着高风险而去,没有风险的,他还不愿意为之;情理之外,是因为周文宇再怎么追逐风险,他都会将风险的结果控制在损失的范围之内,就像是今天,很多婚姻问题的出现,归结于一句话——我允许他在外面玩,但是别玩出火来。这是同一个道理。
周文宇的确玩出了火来,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是林明告诉我的。
林明不是那种背后打人报告的伪君子,但他那天告诉我的神情,却很是伪君子的小心翼翼,他说:“佳倩,我不想枉做小人,但是文宇的志愿选择,我实在劝不了了,但是你还有希望,你还能好好劝阻他一番,不然,以他的成绩,别说是北大光华学院了,只怕北大最冷门的学院都进不了。”
林明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那个时候,我们学校,即便每年都出现北大、清华的学子,亦不过一年一两个,即便那年有章圣荷使学校大放光彩,然而大放光彩的只有一个,不代表其他人也因此沾光。
但我那个时候,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一半是因为令人苦恼的家庭导致,一半是因为明知道劝阻也是无果的,所以并未过多关注,一直到老班将周文宇叫出去训诫。
回来后,周文宇见到林明,勃然大怒,并指着林明的鼻子骂:“王八羔子,我想报什么志愿的事情,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告诉你就算了,可你凭什么让老班管我的事情?那是我的志愿,关你什么事情?你别假惺惺地在背后妄作好人,没人稀罕,人人都看得出来,你就是癞□□吃不到天鹅肉,所以在一边煽风点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我早就看透你了!而且我也不会向你屈服,我报北大,是报定了!谁也不能够阻挡我!”
多年后,我问周文宇他怎么忍心说出这番话,他表示十分惭愧。
他说:“那个时候,无缘无故被老班叫去,一头雾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老班就说我是癞□□想吃天鹅肉,可他哪里知道,我跟章圣荷有过约定,说我是癞□□想吃天鹅肉,我自然不服。”
“你不服也不能够拿林明来出气吧?”
“那不拿他出气还能拿谁出气?拿你吗?你给我这个机会吗?”
“算了吧,我是个小气的人,一旦别人不给我台阶下,我一定先把他的台拆了。”
“所以说嘛,只有林明有这个宰相的度量。”
后来我才知道,就像是“情理之内,情理之外”的风险理论一样,周文宇之所以这样公然地对林明这样辱骂,不外是拿捏好了,林明一定不会和他闹翻,所以他会这样肆无忌惮。
我问过林明,林明给我的答案很简单。
他说:“文宇的那番话,不外是想要借着我骂别人,让别人对章圣荷死了那条心,而他只不过是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拿我出气罢了。”
我很诧异他竟然如此看得开:“所以你竟然没有生他的气?也没有因此不开心?”
“不开心?”他看着我,眼角带着平和的笑意,“有什么不开心的呢?要说到不开心,那个时候最不开心的人应该是文宇吧,明知道自己追求的没有结果,还那样拼了命地去表演,可结果呢,还不是妄作小丑?我还有什么理由去怪他呢?”
的确,按照林明的说法,如果以结果去看待整件事情的始终,没有人有资格去责怪周文宇,即便是我,即便是他的父母。
然而,我们不是林明,我们不像他那样睿智,睿智到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果。
在填报志愿的那几天,周文宇的父母来找过班主任,关于他们究竟谈了什么内容,我并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是关于周文宇填报志愿的事情。
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在同一天,我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聊了关于专业选择的问题,出来之后,见到的周文宇。
他那时穿的是一件红蓝相间的格子衬衫,膝盖上破了两个洞的深色牛仔裤,表情十分颓然。
别说是我,任何人在见到他这样一幅打扮和神情,都会忍不住向前攀谈,我走过去,是必然的。
他见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很快问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把数学老师找我的事情跟他说了,并告诉他说数学老师建议我读的是工业设计,又问他是什么意见。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说:“我的意见不要紧,数学老师不是已经给你意见了吗?”
“可是我跟你们混得比较熟,我以为你会给出更好的意见啊。”
我想说的是,我更加在意你的意见,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而周文宇说:“她建议你读工业设计,你就读工业设计吧,至少数学老师是很关心你的。”
他的话听上去很悲哀,集一身宠爱于身的周文宇会有那样的神情和口气,是我不敢想象的,我不由得问:“难道没有人关心你吗?”
说这话的时候,不是不悲哀的,因为我一直都觉得,在四个人当中,说到有无人关心,当时父母的情况,我估计是最不想提及这个问题的人。
但周文宇说:“没有,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我。”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他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才说:“沈佳倩,除了你以外。”
我看着他,而他此刻也看着我,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兴许是这一两秒的对视时间,我心中萌发了一个想法。
于是我说:“周文宇,要不你和我报同一个院校和专业吧?”
我明知道以周文宇的分数,要求他和我报的是同一个院校,等同于在侮辱他,然而那一刻,我脑子里面想的,不外是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即便我没有说出口。
他看了我很久,在长达数分钟的沉默期间,我在心里面把“后悔”两个字写了上万遍,只希望他能够忘记我所说的话。
最后,他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口气,说:“沈佳倩,我也想啊,但事情能够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不知道他口中所言的简单,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简单,然而九年后的今天,如果时光允许我回到那一年的那一刻,在周文宇说出这些话之后,我会毅然地对他说:“别想了,和我考同一个院校吧,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哪怕我知道那样说的结果,定是获得他断然的拒绝,可时光机,你在哪里?
那一年,我之所以没有那么说,是因为我并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在周文宇长吁短叹之后,他的父亲母亲和老班就从办公室内走出来了,从表情上判断,他们三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看来是没有谈妥的样子。
而周文宇,从大人们走出房间的那一刻,一直都是一副宁死不屈的臭脸,像是故意摆出来的,而实际上,他的确是故意摆出来的。
老班看到我,很是意外,和我寒暄了两句,又问我打算报考什么院校,我把院校和专业都大概说了一通,老班欣然地点了点头。
轮到周文宇的时候,老班的表情很严肃,周爸周妈的表情也很严肃,我并不想参与这种私人性质的会谈,所以借机离开了。
多年后,每当我回想起填报高考志愿的这次走廊相遇,我总是在想,因为这次遇见,我们的人生发生了什么变化?而如果没有这次遇见,我们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