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琴音(1 / 1)
京城闹市的一座茶楼。
质地良好的青‘色’长衫,绣画着山水鸟虫的白‘色’轻薄外罩,被细致整齐的束起的长发,‘精’致明秀的容貌。
最要命的是那一身气度,带着些许青稚,然而清明,从容,坦‘荡’自然得举手都是风流,可说风华。
程枭仔细装扮后,竟有不逊于自己琴妖的容光。
茶楼的老板不自禁‘露’出些许惊‘艳’,心里面暗暗可惜,这是个心在庙堂之上的书生,便是来自己茶楼抚琴也是生活所迫。如果这样的人物当真处于风月境,只怕要扰得这京城纨绔竞相追捧。
压下自己心里这荒诞念头。老板颇为客气的请出了程枭。
一个人的成就能耐多少会反应在他的身上,茶楼老板看过这来往这许多人,看得出这小少年是经过事的,身上难得的少有少年人的轻狂拘谨。虽说人生多变故,际遇难明测,但茶楼老板做的就是迎来往送的生意,圆滑周全,此时的程枭,是让他愿意给出些属于读书人的敬重的。
第一次登台表演,程枭表面镇静,心里多少有些忐忑。然而盘缠告竭,又得知了吏部‘侍’郎好琴音,喜欢来这个茶楼品茗。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在此一搏。
穿过细细雕了‘花’的木质长廊,登台的前一瞬,深吸了一口气,程枭的手指拂过暗红的琴身,轻声道,“帮我。”
程枭从没有真的弹过琴,说是“君子无故不撤琴瑟”,但幼时贫顿,长于乡野,虽有父亲细心教导,却也不怎么拘束他的‘性’情,除了些礼教,其实连诗文都没怎么教过他,而再之后……却也没有了再学习琴的心思与机会。
可是当程枭的手指放在琴弦上,却仿佛自己有所意识一般的流畅摆‘弄’起来。
第一声弦动音响,便仿佛拉开了一扇‘门’,‘门’里的世界如雪沙丘,如钩明月,极寂寥,极宏大,‘门’里的世界小桥流水,画扇柳巷,极‘精’细,极秀美。
铁马冰河,昳丽美人,痴狂醉卧,寒夜独行。
程枭的手拨动着琴弦,这却不是他的琴,他的景。
一曲终罢,人像沉在琴曲中的世界一般无法自拔,程枭晃神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却好在也没有人发现。
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一副魇住的恍惚神‘色’,竟还有人不自禁的流下泪来。
琴妖的力量如此‘惑’人,程枭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起身敛服而走,决心拿到钱以后便不再来这茶馆,这样的妖琴,容不得轻弹。
茶馆一日曲罢,程枭短短时日里名动京城一方。
茶馆的老板毕恭毕敬的送他出了‘门’,那表情与其说是对可以带来利益的人的拉拢,却是冤枉他了,那是一种暗藏着狂热的崇拜,看着却要比单纯的利用甚或于轻鄙更让程枭不适,因为这弹琴的人虽然是他,但这琴音却和他没有关系。
只可惜,这样离奇的事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其他人的眼里,他年轻,神秘,一身风华,琴技超绝。
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程枭一一回绝。寄住的小小客栈一时因为他这个客人名气非常,这着实让程枭在不安中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名声,客栈的老板有许多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他,没有向他要钱。而他,也的的确确付不起客栈的费用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然外面关于他的说法很多,有崇拜他的说他清高的,有嫉恨他说他做戏的。但程枭却很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穷途末路所以剑走偏锋走失败的人而已。
他想要名气,想要金钱,也存了利用妖琴的心思。可他没想到妖琴的力量这么大,要的名气过了头,只让他不安。
或许是不够有出息吧。
程枭苦笑了一下,静静抚琴。云柏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冷淡的样子,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这么多,她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半分不为所动。
客栈小间的木‘门’又被扣响了,想来又是客栈的小二要来告诉自己关于宴请的消息,程枭张张嘴,正要回绝,却听的一个有理清悦的陌生男声。
“程公子,我们家主人有请你过府一叙。”
这是找上‘门’来了吗?
程枭皱眉,这男音虽是有理,却总觉得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果然,话音刚落,外面的人仍是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径自推开了‘门’。一个穿着极‘精’良,气度也很不凡的男人以一种下人姿态的谦恭和自然而然的不亢向他微伏着腰,道,“马车已在客栈外备好,请程公子随我来。”
眉眼自始至终不曾与程枭相接,简练好看的动作却不至于会令人觉得猥琐低下。
这样子的人是真正有着大富贵,好底蕴的家世才培养的出来的。程枭看着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办法拒绝了。
即便是众目睽睽,有着琴妖帮助的程枭也是自信可以离开的,可是这么窘困不安的留在这里,说到底却是不甘心,还期许着这么一个机会。
现在,一直藏在心里的野望的实现似乎近在咫尺,不知道是阅历不够,还是即将被这样曾高高在上的阶层接触,程枭心里的不安更加严重了。
手不自觉的抓紧了琴弦,明白走到这一步的自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程枭深呼吸,抬手,潇洒的,宽大袖子里的手指尖渐渐停住颤抖。
“顾所愿也。”
两匹良马拉的车,车里镂空的‘花’纹像是自然长出一般的流畅‘精’细,相比之下,前几日在茶楼看到的纹路立刻就降了格调,车里还有这不知道什么木材自带的淡淡香气。
低调的嚣张,程枭不至于惶‘惑’,却在这种渗入每一点细节的压迫感里的确觉得了压抑。他抬头去看,一直跟随着他的琴妖坐在他的对面,给予着他无声的,隐秘的陪伴。
程枭伸出手去抓云柏的手,没有温度的手像是伪装‘精’良的‘玉’石工艺品。程枭却因为这与常人迥异的微凉慢慢平复了‘胸’腔里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