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四章(1 / 1)
莫小云脱下重大两斤的华服才觉得平常在家里穿得衣服多么轻便自在,她拿着一个青梅啃着一边对容妈妈道:“这衣服怎么这么重,穿得实在难受极了。”青梅是太子送来的,江南进贡的,莫小云爱吃,一连吃了三枚都不嫌酸,胃口好得很。
容妈妈将锦袍展开挂在架子上,挂衣服的架子还是十多年前的旧物,如今,老旧得不成样子,两头都磨损得厉害,已不复当初的光华。容妈妈将衣服展好,摸着衣架子,她曾经有一度觉得时间太煎熬,在这座宫宅里,没有盼头没有未来,而时至今日,她才发现,那段黯淡无光的岁月原来过得那样快。
“容妈妈你笑什么呀?”莫小云站起身,穿着薄薄的里衣裹着一条薄衣,她身量足,又因为生病多年身子单薄,这样看上去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模样。
容妈妈道:“没什么,想着太子还念着旧情,多少是好事情。”
莫小云点点头,不过她想的是另一回事儿,她要择个时机出宫才是——去春风城才是正道理,在这宫中处着,一来她人生地不熟,二来宫中到底人多嘴杂,她不是平西公主这件事万一穿帮,那可真是百口莫辩。“我倒是想出宫看看呢?容妈妈,我是不是不能出去啊?”
容妈妈将青梅收起来,这梅子性酸吃多了不好,公主已经吃了三个,还不见要停的样子,真是孩子心性。她道:“皇上下令公主在此养病,若是没有皇上的口谕,是不能的。”她怕公主理解不了,解释道,“像今日太子前来探望,也必定是先向皇上请示才能进来的。”
莫小云心里咯噔一下,——容妈妈是错会她的意思,她问的是走出皇宫,但是容妈妈却告诉她连走出这小小的飞凤宫都是痴想?“怎么会这样?”她讷讷问道。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公主根本不是什么金贵人儿,而是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不得宠的女儿而已,那她何时才能得到皇帝的同意走出宫呢?莫小云想得头疼,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莫府,要是想出去,方法多得是,而这里可是皇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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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晚间被圣旨召前往昭阳殿用膳,非年非节的,这倒是头一遭,但是太子心知肚明,无外乎皇上要问问飞凤宫的那一位。
昭阳殿是平常皇帝起居的地方,今日设了家宴,虽说是家宴但也只有皇帝和太子父子两人而已。
九五之尊已过半百,年事已高,发鬓半百,血气方刚时候的杀伐已经被风霜取代,如今剩下的只有疲惫的容颜和挡不住的对年轻时光的缅怀。
“祯儿,今日见了平西,如何?”开门见山一向是光武帝的脾气,更何况对着自己的嫡长子,他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太子工整的坐着,回答道:“文沣大病初愈,精神气很足。孩儿已有十年未见她,如今她正是亭亭玉立的好模样。”太子一边说话一边瞧瞧观察者光武帝的容色,见他虽微皱眉,但嘴角含笑,他斗胆加了一句,“父皇,文沣也想念您得很。”
他并不劝解光武帝去看望平西公主,只说她记挂他。
这话听入光武帝的耳中,倒是觉得顺耳得很。女儿想念自己的父亲,并不因为十数年的冷落而记恨,对于一个做父亲的,对于一个帝王,都是好事情。
光武帝并没有立即承诺何时去看看她,再问道:“平西,吃穿用度可好?”
太子点点头。好与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真的在关心她,这样,她也就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太子年幼的时候常常听见自己的母后哭诉,为何皇帝狠心鲜少步入皇后中宫,也曾听母后说些记恨云贵妃的话。他那时候年纪毕竟尚小,见着语笑嫣然的云贵妃也只能看到她华服遍体,脂粉浓香。
如今,见着了长成的平西,他才懂得当年父皇的痴恋。他这个做哥哥的,倒是已经开始在想,如今满朝文武中有哪一个能配得上这位风华无限的妹妹。
光武帝看着儿子脸上挂着笑,轻咳一声道:“看来,平西与你感情尚好。你不妨多去看看她。”
太子自知忘形,敛去神色,恭敬地回答:“是的。”
晚膳吃得父子尽欢,太子第一次感觉严父不似一个皇帝,退下之前,太子心有激荡地对光武帝道:“父皇,孩儿常愿望以平常百姓家的子弟看父,今日得成愿望,感谢父皇。”他深深地拜下去。
光武帝一时间倒是有些失语,平常百姓?这是他这个做父皇的鲜少思及的一点,他也弯腰拍拍儿子的肩膀,“祯儿,去吧。”
太子点点头,作为一个太子,他从小不在皇后身前长大,面对的只有冷冰冰的教习嬷嬷,而跟从的老太傅苛刻严格,都不能令他感觉到些许家庭的关怀,长大后进入朝野,更是步步小心翼翼,如何能想到也可犹如今日般与父皇吃个便饭,聊聊家中姊妹。
明亮的月光下,太子带着宫人徐徐而出,而白玉大道之上迎面走来支影。
这人广袖灌满清风,长袍裹身,月光之下乌发如墨,面容出尘如谪仙。
太子笑迎上前,“淮钧,你如何走得这般急?”
顾淮钧盈盈拜倒行礼,“太子殿下有礼,看见太子已出昭阳殿,唯恐圣上等候着急,不得不加快。”
太子知道他这是间接在提醒自己,皇上此时召他来必有大事要交代,太子点了点头道:“快去吧。”
顾淮钧垂眸按照规矩绕过太子再疾步而行。
太子在晚风中站着,耳边是清风轻微的声息,他看着这个探花出身的顾淮钧,倒是觉得风华不输平西公主。
顾淮钧等候在昭阳殿外,殿里的公公已经去通传。他双手交握在身前,神情不急不缓,眼观鼻鼻观心,倒是一副自在模样。
光武帝从大殿内走出,便看见顾淮钧这模样,心道,这个年轻人倒是真不简单,假以时日,必定名动我朝,他朗声道:“淮钧,来,随朕走走。”
顾淮钧默不作声地跟在光武帝身后。他是光武十二年的探花郎,一朝为官直至如今,转眼已经四年之久。
“淮钧,你说,抚州这趟差事,是让太子亲自去办,还是交给隋儿?”
景文隋是皇帝的第二子,为六个皇子中最为年长的,生性温厚敦实。
顾淮钧思忖再三,道:“恕臣下愚钝,抚州知府大肆一事尚且不知内里。”
光武帝点了点头,但是似乎并不满意顾淮钧的回答,“淮钧,你与隋儿年龄相仿,倒是觉得隋儿此人如何?”
皇帝对儿子的品评,如何要通过第三人,顾淮钧沉思片刻道:“臣下与二皇子交集不多,倒是觉得二皇子品行淳厚。”
光武帝笑笑,两人缓缓地走到了昭阳殿的高处,借着空中的月光和宫中的灯光,放眼望去,整个皇宫近乎全在眼底下。
一片灯火之间,疏风冷月,光武帝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孤寂之感。
所谓万人之上,光武帝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太久,久到他竟然开始认真在思考太子刚才说的话。
这样被一个人牵制着想法走,可不是一个好事情,光武帝戎马一生,开始对衰老感到强烈的厌恶和恐惧。
江山日益稳固,朝野内外和平昭昭,而他作为这个天下主人竟已经老去。
“淮钧啊,你是个年轻人,狂妄些,未必是坏事情。”光武帝笑着转过身看着顾淮钧,月下的年轻男子令他想起当年的自己,可惜了。
“皇上说的是。淮钧记下了。”顾淮钧毕恭毕敬。
光武帝见他如此恭谨谦卑,越发真心喜欢这个孩子,只叹自己的孩子中没有这般心思细腻、办事稳妥,又性子谦和的。想到太子,只觉得太子还是过于宽容待人了些,兼而有之的性子绵软,他是仁义之人,但并非果决之人。
这天下,要谁来主掌,光武帝都不放心,唯有控制在自己手中,唯有如此,他才觉得稳妥。
顾淮钧陪着光武帝站了许久,才从宫中退出去。
光武帝今晚上却了无睡意,他活了大半辈子,早就对女人没有那么炽烈的兴趣,对除了国家大事,也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带着随身的太监宫人徐徐走在宫墙下。
光武帝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年幼时候踏遍整个皇宫的每条路,只为警示自己,要脚踏实地地将江山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光武帝的父皇打下的江山曾经一度风雨飘摇,大厦将倾,是他成年后征讨杀伐,将之稳固如今。
只是没想到他操劳一生,太平盛世下,自己的儿子们一个一个的都不像是能肩扛江山的样子,他苦笑地看着一棵斜斜生出来的歪脖子宫墙柳。
“梓园,咱们去看看飞凤宫罢。”光武帝暮气沉沉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