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1）
马车很颠簸，蒋蕴清和蓁蓁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势，两个人都咬着牙哑忍着。蓁蓁到底年纪还小，一时受到惊吓过度，抱着蒋蕴清大哭起来。
蒋蕴清已经将眼泪流干了，她任着蓁蓁靠着，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来。
莫小云道：“别难受了蓁蓁。我大嫂还要你照顾呢。”她将干净的丝帕递给蓁蓁。
蒋蕴清看着莫小云，两眼空洞洞的，半晌也不说话。
马车倒是走得快，天尽黑之前将人送到了，是一处小宅邸，在城南，尚算僻静。
莫小云扶着蒋蕴清下车敲开大门，里面便有中年妇人上来伺候：“莫小姐好。”
莫小云点点头，让她搀扶着蒋蕴清，她其实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是三哥准备的，自然不必莫府差多少，只是环境过于冷清了，她看着都生出莫名的冷意来。
蓁蓁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对于莫府的印象也是不太好的，如今能安身于此，不必流离失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莫小云见蒋蕴清也不愿意与自己多说，她道了别，令她好生照顾自己便抽身从府里出来。
马车还在路边等着，车夫恭敬地上前对莫小云道：“三少爷在马车里等您。”
莫小云点点头，钻进去果然看见莫知冈，“三哥，你为何不出面？”
莫知冈却不答，只道：“她还好么？”
这一点，莫小云还真是没法回答他，“应该不太好吧。”
马车已经启程，但是莫小云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却越发明显，“三哥，你是不是快要回京了？”
莫知冈点头，“还有近十天，小云，跟三哥一起走好么？”留在莫府，他越发不敢想她的未来。
走？跟着三哥吗？爹会答应吗？娘呢？莫小云心想，去京城干什么呢？
“今天没见到淮钧吗？”莫知冈挑起另一个话题道。
莫小云沮丧地摇头，“昭明说先生出城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三哥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莫知冈无奈，“那我们现在再去看看，说不定他已经回来了。”
“是吗？可是这么晚了。”莫小云带着点儿期盼有带点儿不确定跟莫知冈确认，在看到他点头后，她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去看看吧，也许他回来了呢！”
开心的莫小云并没有发现，莫知冈根本没跟马车夫说过去顾淮钧家，他们却准确地到了。
莫知冈敲的门，一贯是昭明开门，看见又是莫小云，脸上的不耐烦还未浮起便想到今儿吃了人家的好东西，所谓吃人的嘴软，便嘿嘿一笑，“找我家公子？进来吧。”
莫小云也嘿嘿一笑，没想到三哥料事如神，顾淮钧竟然从城外回来了。她走得极快，所谓女儿家的矜持早就被她抛之脑后。
莫知冈走在莫小云和昭明的身后，步履有些缓慢，也很慎重。
顾淮钧躺在院子里纳凉，脸上盖着一块丝绢，整个人了无声息，像是睡着了。
莫小云望过去，在通亮的烛光下，那人的五官在丝绢的掩盖是那么的分明，叫人忍不住地想要去掀开来看看！她想，这个人怎么这么有魅力呢？她回首看看昭明，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哦，公子回来不久，累坏了，我去叫醒他。”昭明正说着。
莫小云便见一只骨节匀称的手将丝绢扯下来，露出一张异常俊美的面孔，“你们来了。”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对老朋友那样稔熟和随意。
莫小云雀跃地上前几步道：“顾先生，你今儿去哪里了？”
顾淮钧从榻上站起身，瘦高的个子立在莫小云的身侧，面朝莫知冈意有所指地道：“当着令妹的面，恐怕不合适。”
莫小云真是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解地朝莫知冈投去眼神，却听莫知冈道：“小云来，到三哥这边来。”
莫小云朝两人来回看了两眼，听莫知冈的话乖乖地走了过去。
忽然一阵齐刷刷的声音响起，莫小云忍不住好奇往后面看去，竟然是一排整齐的弓箭。她看向莫知冈，“三哥，这是怎么回事？”她发现今天一直在发问，而每个问题似乎都没有人回答她。
“莫大人好灵通的消息，好快的动作。”顾淮钧笑着道，他处变不惊，一贯的潇洒随意。可身后的昭明显然有点儿吓傻，比莫小云还要困惑。
莫知冈道：“皇命在身，不敢怠慢。失礼。”他一个月前带着当今圣上的秘旨回到春风城，便是为了找一个失踪的前朝罪人，一连半个多月杳无踪迹，他一度以为圣旨有误那人也许根本不在春风城，谁知道种种巧合却将他的视线引向顾淮钧。“老先生是何事西去？”
“十年黄土。你们来得太晚了。”顾淮钧扯起嘴角笑着道，仿佛根本不是在说一个人的亡故。
莫知冈却没想到，自己生于此长于此，竟然就与要找的人同城！只可惜，时不我待。“小云，你眼前的这个人，不叫顾淮钧，他姓宫，无名。”
顾淮钧言笑晏晏地望着莫小云，“承蒙莫大小姐记挂于心，宫无名感激不尽。”他的眉尾微微挑高，并不像平常平和的模样。
莫小云像是活生生吞了个鸡蛋那么惊愕，她不晓得内情，只是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超出她的认知。
莫知冈却没有再给莫小云寻思的时机，揽住莫小云的肩膀带着她强势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手一挥。
莫小云只见密密麻麻的弓箭划破空气飞射向眼前站立着的眉眼带笑的男子——她刚才听见他说，他称自己宫无名，他难道不是顾淮钧么？“不！”
莫小云挣脱莫知冈的手臂的刹那，对莫知冈而言，时间仿佛静止了，而他的心跳也在瞬间停止。
而对顾淮钧而言，他谈笑风生的从容淡定凝滞在脸上。
两支箭矢刺入莫小云的身体，她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以外，还有一种快感——因为她终于看到，顾淮钧的眼中有了自己的存在。
莫小云想，他大概会一辈子记得自己吧！
*
春风城的秋天向来很暖，莫知冈发现自己已经不太习惯这座城的秋。他的身体早就已经习惯京城秋日的萧瑟。
莫宅高墙外，莫知冈坐在高高的汗血宝马之上，驯服的马儿乖乖的任他牵着缰绳。
另一匹马上，坐着红拂，她不是第一次骑马，但是第一次距离莫知冈这么近，她背着包袱。包袱里装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这几年卖身在莫家的所得的钱财。
莫知冈的踌躇令红拂感觉到一种异样的不安，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静候。她知道莫知冈一定会离开，并且这一辈子都不再回来。
因为莫小云死了。
莫小云死在莫知冈派去的杀手箭下。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此而死。
莫知冈很不好受，那夜是他生而为人以来为数不多的几次放声痛哭之一，第一次是因为生母早逝。
第二次，是因为蒋蕴清嫁给大哥莫知勋。
第三次，是莫小云的死。
莫知冈对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所存留的记忆已经十分的模糊，印象中，顾淮钧第一时间推开了他的贴身小厮昭明，之后本应躲避的人却迎向朝他扑去的莫小云。
再然后，莫知冈率先抱住他最珍重的妹妹，顾淮钧趁乱携昭明而逃。
红拂却能清楚记得莫小云被三少爷抱回来的样子，两人簇新的衣衫上是红透的血迹，她这一辈子都不曾看见过这样的红，就像是夕阳落下时分的云霞，到处弥漫，不留一点空隙。
“红拂，走吧。”莫知冈拉起缰绳对红拂如是说。莫小云死了，宫无名却还活着，而他的期限已到，不论如何，他要回去给皇帝一个交代，之后是生是死都已不重要。
红拂是她自请跟随进京，她的理由很简单，小姐死了，而她还有个亲人在京城。没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会去关心她是否真的有什么亲戚在京城。
跟着莫知冈来春风城的一共十三人，此趟回去，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部在城外静候。
但是等莫知冈驱马到城外，却只看到了满目的尸体。
春风城外的紫竹林，高耸入云的毛竹随风荡漾，十三棵毛竹上有蜿蜒流下的血迹，风一吹，血腥味扑面而来充斥着红拂的四周。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死人被绑在高高的竹子上，她惊恐的低呼，马儿受惊乱踏。
莫知冈一把将红拂手中的缰绳取来拉在手中，“吁……”的一声喝住马儿。
偌大的紫竹林，连一只活的鸟都不见。
死寂中，充斥着令人压抑的死亡恐惧。
“宫无名，不若出来一见？”莫知冈放声道。
竹林广阔，竟然有阵阵回声。
“莫大人，我是个山野粗鄙之人。你在担心什么？”
顾淮钧的声音太远了，远到莫知冈甚至猜不到他在哪个方向，人又站在哪里？
每一棵竹子的背后都像藏着一个人，而都不可能藏得住一个高大的男人。
莫知冈的手一直握在自己的佩刀上，以一种决绝的姿态。
红拂却在想，竟然也能与他生死并肩，倒是人生另一场的奇缘。
莫知冈没有回答，他四周环顾，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说到底，他不过是一柄刀，持刀人的想法他怎么会懂？思及此，他不禁狂笑。
竹风阵阵，将他诡谲的笑声拖得格外幽怨清冷。
“宫无名，这是小云的侍女，你代我将她送进京城罢。”
红拂只看到刀光闪过，另一匹马上的男人，凸瞪的眼睛再也没有任何的温度和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