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如今,莫知冈用这种近乎冷漠的语气对莫老爷说莫小云的事情,他有些沉痛难以言表。他问心无愧,自己待几个孩子是一碗水端平的,只是没想到此刻莫知冈近乎是逼迫般的要为莫小云争取一些自由,仿佛是为了当日的自己在争取。
“老三,谁这么大胆绑架小云,你可有消息?”莫老爷觉得那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势必有些挂不住,转而问道。
莫知冈摇头,他明里暗里派出去的人都没有音信,非但绑架一事没有结果,连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都杳无消息,他沉重的眼神望向寂静的湖泊。
暖风吹过湖面,激起粼粼波光。
莫小云笑呵呵地问顾淮钧:“顾先生是哪里人?”
顾淮钧拿着笔正在构思,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许久才道:“浮萍无根,天下为家罢了。”他执笔,草草勾勒几笔,画纸上跃然出现一个女子的轮廓。
莫小云浑圆的双眸灼灼生光地望着画纸,心道这人真是厉害。
那边,莫知冈和莫老爷远远看着他们,父子俩一时无语,各怀心思。
这世间,连亲生父子间况且不能肺腑而言,还有什么比此事更为凄怆?
莫知冈的心底里划过许多儿时的场景,小可怜一样的莫小云跟在自己身后屁颠儿屁颠儿地喊“哥哥,哥哥”。那声音极软糯可爱,仿佛就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而如今,她那样喜笑颜开地坐在那里。
无涯的时光,令莫知冈感觉到敬畏。
莫知冈没有再对莫老爷说任何话,侧身轻声对他道:“小云的事,还是由我来吧。”
此话说完,莫知冈便背手走回庭院。
莫老爷惊愕地站在原地,他刚才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个强大的近乎于敌人的威慑力。
而这种陌生的威慑竟然来自自己的亲生儿子!
莫老爷刹那之间的恍惚,在他回过神来后,都为这种恍惚感到复杂。在惊讶中带着点莫名的压抑和愧疚。
这是他漫长的生命中极为难得的几次产生这种情绪,而上一次——他咬着后槽牙望向顾淮钧,然后摔袖而离去。
不知不觉间,莫知冈走到了莫知勋的别院前。这里,是他这个庶出的弟弟极少涉足的地方。
莫知冈顺着墙角边花团锦簇之间的小路慢慢地往前走。他闻到一种特别的香味,是来自一种叫做弥陀的花朵,她们生得细小成团,往往都依附在其他高树上。
而在蒋家的宅院里,弥陀开得到处都是。
莫知冈停在转角的地方,静静地站在这一处,这里没有任何人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打扰,入目的是满眼的绿色草丛和栽种得极为标致的矮红花,而这花没有任何的味道。
偏偏弥陀的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他轻轻闭上眼睛,试图想象那个人站在弥陀花下,绯红花色之下水绿的身影,这幅美景他收纳在记忆中,一辈子都无法抹去。
“顾先生,你的小厮叫什么名字呢?”莫小云托着下巴,她发现,顾淮钧压根儿没怎么留心瞧她,他似乎记忆力出奇得好,能靠着记忆画下来。
顾淮钧倒也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只回答道:“昭明。”
“恩。”莫小云一副了然的模样,其实那日在集市上,她是听见了他叫那小厮,自然是知道名字的。“是你给他取得名字吗?”
“不是,是他父母取的名。”顾淮钧的笔微微一顿,他鲜少这样被什么人牵动情绪,不过莫小云的问题令他想起一件往事,一件关于昭明也关于他自己的往事。
那一年深冬,春风城少有的大风大雪。顾淮钧跟着父亲到了城里,没吃没喝,几乎冻死在马路边。幸而一个好心的路人收留这对穷困潦倒的可怜父子,将他们带回村子里。
顾淮钧有一个妹妹,而那个妹妹却在兵荒马乱中和自己走失;而当他第一次看见襁褓中的昭明,就对老父亲道,“爹,你看他跟纾儿多像。”他脑海中至今还记得父亲凄凉已久的面庞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随即是父子俩共同的漫长无声的沉默。
“顾先生?顾先生?顾淮钧?”莫小云唤了两声顾淮钧没得到半点反应,她看着这发起呆来的男子,拔高一声喊着他的名字。
顾淮钧苦笑,“失礼。”他看着莫小云皱着浓眉,杏眼圆瞪的模样,蹊跷地想,纾儿若是大难不死大约也应该是这般模样吧!可惜,他派出去的探子,从来没有人给他带回来任何关于纾儿的消息。
有些人,只能活在记忆中了吗?顾淮钧隐隐有些不甘心。
夕阳西沉之前,顾淮钧完成画像的十分之三四,他一边收起画卷一边对兴致勃勃看着自己的莫小云道:“莫小姐,这画我今日拿回去,快一些的话,明天就能让昭明送到府上来。”
“什么?这么快?”莫小云又惊喜又惊讶。而她随即想到的是,明日他便不会再来了!她一急,便慌乱拉着他的手臂道,“顾先生,你明天不来了吗?”
顾淮钧微微垂下头看着身量比自己小许多的女子,在她满含希冀的注视下摇头。
莫小云到底是孩子心性,不甘心就这样放眼前的人走,讷讷许久,才开口道:“顾先生,那你今天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尾音带着点儿期盼和酸涩,似乎令人不忍心拒绝。
而顾淮钧却回绝,“我今日出门与昭明约好,今日回去吃完饭。”说罢,他收起东西,别开莫小云逾越礼数拽着自己的手,率先离开湖心亭子。
莫小云站在原地,眼睁睁看他身影远去,愤恨地一跺脚,心里既委屈又难过,却不知道如何发泄是好,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将脑袋埋在自己的胳膊间,呜咽起来。
顾淮钧顺着来时的路走向大宅,一路上,有路经的下人以为他是府里的客人,纷纷上前行礼,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不卑不亢,真正像极了别家的贵公子来府里做客。
连莫知良看见顾淮钧的时候都不禁一愣,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都极谨慎地打量对方。
不同的是,莫知良的眼神是放任而恣意的,而顾淮钧始终拘谨而不着痕迹。
“这位兄台是?”
“在下顾淮钧,给莫小姐来画像。”顾淮钧颔首道。
莫知良往他身后一看,连个随身的领路的人也没有,他对身后站着的两个下人之一道,“送这位先生出府。”
下人领命朝顾淮钧稍稍行礼。
顾淮钧也不再看莫知良,径直越过他,随着那个下人走向宅门。他知道莫知良已经转身在看着自己,他觉得这个莫宅的人都很有意思,尤其那个莫知冈。
莫知良是去找莫知勋的,今儿个钱庄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情,有人拿了一张过了期限的票子来换钱,账面上的人按照规矩自然是没给换,只是来者说是东家大少爷承诺给他这笔钱,就算是银票过了日子也能换。
这笔钱实在是太大,账面上的人自然是没法决定,找了莫知良。
莫知良与莫知勋管着不同的钱庄,来者既然找错地方,他自然就得告知一声大哥,只是让别人出面似乎不太合适,而他也想知道这笔钱的来龙去脉,所以他留住那个客人,自己去了大哥的钱庄。匆匆赶到钱庄,却听掌柜说大哥在宅子里没去,他又驾车赶回家中。
莫知良遇到顾淮钧,虽然惊讶此人气质不凡,但终究人不过是一个画匠,他多瞧两眼也就没放在心里。直至走到大哥宅院前遇见三地,他才觉得哪里有些异样。
莫知勋的宅邸属于大宅的侧院,要比莫知良的院子占地广,而且位置雅静,跟大宅就一条道连着,其他地方还真是不相通。
因而当看到心不在焉的莫知冈迎面走来的时候,莫知良越发疑惑起来,“三弟,你也来找大哥?”
莫知冈厚唇抿起,微微冷笑,“二哥如此兄友弟恭,真是令我担待不起。”
莫知良倒是一贯知道莫知冈的脾性,不打算与他多交锋,只道:“爹不正希望咱们这样?你也别叫爹操心了。”说罢,侧过身站在一边,意思是让莫知冈先行走过。他身后的几个下人垂着脑袋,远远地站在一边。
莫知冈从莫知良带笑的眼眸上扫过,收起唯一的表情,冷漠而去。
莫知良站在原地,手指掸了掸鼻尖儿,露出一个要比莫知冈更加尖利的冷笑。
“知良!看什么呢?”莫知勋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身后跟着小厮,正看见莫知良侧背对这边,不知在看些什么。
“大哥!”莫知良换上亲和的表情,快步走向莫知勋。
他们兄弟俩的亲近程度,恐怕是莫知冈和莫小云难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