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1 / 1)
恒光其实很少想象母子相见会是什么情形。
也许是在檀香咒文的环境里长大的缘故,恒光的亲情意识向来淡薄。
相对的,他认为林妃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感情在,毕竟十多年前,那个女人就选择让自己的大儿子成为一颗弃子——可能这其中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恒光并不很感兴趣。
所以当林妃脸色凄惶地看着他,嘴唇颤抖不已时,恒光感觉有点尴尬。
林妃是一个很少失态的人,但当多年不见的大儿子站在她面前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泪流满面。
看到林妃的样子,谢实这才惊讶起来:“母妃?”
林妃似被谢实的声音惊醒,谢实经过昨夜,已经大有好转,林妃连忙去扶小儿子,又看向恒光,神色复杂。
“你救了他。”林妃说,“你……”
恒光摸摸鼻子,瞪了一眼跟着林妃一起进来的千琅。
怪道这家伙半夜跑了,原来是去通风报信。
恒光本来想救了弟弟之后悄没声儿地回去,谁知千琅居然通知了林妃,这个时候再扭头走人,就很没有礼貌了。
于是他想了想:“这是我应该做的。”
再怎么说,谢实也是他弟弟么。
林妃沉默了一下,才把目光放到恒光的手腕上的紫檀珠上。
“你愿意帮帮弟弟吗?”林妃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不得宠,但却很有察言观色的本事。
她看得出来恒光对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对谢实——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恒光态度还是相当友好的。
“我不是帮他了吗?”恒光说,“他耳朵里的东西已经不要紧了,我也该走了。”
“你觉得这样就没事了吗?”林妃苦笑,“你一走,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东西找上他。”
“是谁这么讨厌你们?”恒光皱眉。
林妃和谢实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你这笨蛋。“千琅懒洋洋地看口,“在这皇宫里,所有人都互相讨厌。”
林妃脸色一变,看向恒光。
恒光:“?”
“他说的对。”林妃低声说。
林妃父亲是御史,因为太过耿直而一直不得君心,林妃嫁入宫中也不过是宗室和外戚博弈的结果,皇帝从来就没有眷顾过她。连谢实和恒光,也不过是刚纳妃时敷衍临幸的产物。
林妃虽然不得宠,但却看得清楚,在宫里再如何与世无争,只要诞下皇子,都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尤其是在皇帝不宠,母族式微的情况下,一双儿子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个问题。
所以林妃刚生下恒光兄弟,就身体过虚无法抚养,求了皇帝,把谢实养在皇后膝下。皇后素有贤名,林妃此举意在示弱,皇后虽然不见得会尽心教导谢实,但明面上也不会亏待皇子,甚至还能挡一挡来自后宫的各种暗流。
但这也表示恒光兄弟虽然生在皇家,但立刻放弃了皇位争□□,并从此生活在皇后和皇后所诞的大皇子钳制下。
可是林妃并不希望自己两个孩子都走上这既定的命运,于是顶着欺君的罪名买通嬷嬷,用一个夭折的孩子换了恒光,送出宫门,去了松山寺,从此一对双生子本该紧紧相连的命运就此分开了。
一个坐拥富贵,却从此一生受限,遮掩锋芒,仰人鼻息。
一个背井离乡,却有人生选择权,粗茶淡饭,自由自在。
虽然在皇后允许的范围内,林妃对谢实极近疼爱,但每当午夜梦回,林妃却时时迷惘,不知道十几年前自己做出选择时,究竟偏爱了哪个孩子。
“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这些。”林妃摸了摸谢实的额头,不敢去看恒光,“你们……怪娘吗?”
谢实在皇后身边长大,其中曲折艰辛自不必多说,这也让他心智比起恒光更为早熟,他反握住林妃的手。
“这是母妃不得已。”谢实淡淡地说。
他又看恒光:“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我们从小分离,说兄弟情分也是虚伪,你能来,我很感谢你。你——”
“谢其。”林妃说,“当初我把绣了名字的荷包放在……”
“恒光。”恒光连忙说,“在山上用不到俗名。”
林妃一楞,美目泛泪。
恒光叹了口气:“你们愿意叫我谢其也没什么要紧。”
千琅呲笑了一声。
恒光瞪他一眼:“你半夜跑走,把我丢在这里,我还要算账,笑什么?”
“半夜?”林妃诧异,“我竟然忘了问你们,你们如何进得宫来?可有惊动皇后娘娘?”
“没有。”恒光说,“千琅手段很高,是他带我进来的。”
“不是说今天母后回来?”谢实也说,“怎么不见?”
“我一大早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林妃说,“昨夜宫里又出事了。”
谢实虽然不是皇后生的,但毕竟占了个母后的名头,面子上她对谢实还是很不错的。谢实病了将近半月,每天都有皇后的人过来探望,皇后自己每隔三天也会来看一看谢实,今天也是如此。
可是昨夜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后亲生的大皇子,突发急病,现在几乎整个皇宫的太医都集中在大皇子的宏明殿里,灯火彻夜不熄,珍药异草流水一般通通送进去。
“皇兄出了什么事?”谢实皱眉。
林妃叹了口气:“大皇子是皇上最属意的孩子,一出了事,皇后立刻亲自坐镇宏明殿,只许人进不许人出,现在大家只知道那位殿下不太好,但究竟怎么样,现在谁也不知道。”
千琅轻笑一声:“有什么事,去看看便知。”
“万万不可。”林妃立刻说,“宏明殿现在滴水不漏,而且……而且大皇子身边有高人扶持,能够呼风唤雨,法力高强。”
“父皇预备把那个高人封做国师。”谢实低声说。
“法力高强?”千琅又笑了一声,倒没出声再说什么。
恒光知道千琅这个老妖精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傲慢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更别说一路上来,一个黄大仙都能被百姓奉若神明,更是让他对凡人的浅薄见识嗤之以鼻。
“那个高人是什么来路?”恒光追问。
“听说是天上星君下凡,来点化真龙。”林妃也低声说。
恒光:“……”
星君他没看到,妖星倒是落了好几颗到皇城来。
“你们真的觉得是神仙?”恒光挠挠头,“别的地方不说,这皇宫里一丝仙气都没有啊。”
谢实冷笑:“不管那是什么,父皇和母后觉得那是仙人,那就是神仙。”
“‘高人’不止一个吧?”千琅闲闲地靠在墙边,“从昨夜开始,这皇宫里就有两股势力在暗斗,到现在还分不出个高下。”
恒光想了想:“所以大皇子的情况才扑朔迷离?”
“八成。”千琅说,“其中一个,就是在你弟弟耳朵里种了东西的人。”
谢实和林妃俱是一震。
“怪不得。”恒光恍然大悟,“所以你不让我把那东西硬□□。”
千琅说:“既然林妃不得势,谢实养在皇后膝下又不起眼,那么他的病应该只是有心人对皇后和大皇子的试探而已。”
大皇子身边的高人深得帝心,但其他几位也不是省油的灯,有得了助力的,就想试探一下宏明殿的深浅,谢实就是被投石问路的那颗小石头。
只是虽然皇后面上贤明,对谢实也不错,但谢实真的出了事,却也不肯伸一伸手,最多不过每天送些不痛不痒的人参补品来,又跟太医关切嘱咐而已。
她明知道,谢实究竟得了什么“病”,但却不肯为了一个谢实,把自己手里的牌亮出来。
谢实挣扎了半个月,皇后迟迟不出手,傻子也知道没人关心这个小皇子的死活了,对方终于按捺不住,把手伸向了宏明殿。
千琅说:“这么着急,是不是皇帝大限要到了?”
林妃脸色又是一变,谢实却盯着千琅:“你敢妄议帝尊?”
千琅说:“在我面前,他还不能称得上尊这个字。”
谢实看了眼恒光,又把目光放到千琅身上,不发一语。
恒光缓和气氛:“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不会再有人知道。”
林妃低声说:“皇上近年来龙体倦惫,今年开年重用了个丹师,服用了万寿丹后眼看是好多了。”
“眼看着好,实际未必。”谢实说,“我看着倒是不像。”
林妃不得宠,但谢实是大皇子的跟班,看到皇帝的机会倒是很多,他总觉得皇帝有越来越亢奋的趋势。当朝重文轻武,作为一个常年不出宫门,每天吃喝睡的人来说,这种精神头未免不太正常。
“且不论父皇身体如何,大皇兄眼看就要成年了,”谢实分析,“有人急着朝我跟大皇兄下手,可能是因为这个。”
立储在哪个朝代都是血雨腥风,脑子正常的皇子在这事没砸瓷实之前,一般都会选择避嫌,低调行事。
如今却有人按捺不住,一定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