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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龙门荒漠的风沙比预想中的要大了许多，这让叶凝剑原本有些悬着的心更加紧张了起来。从藏剑山庄离开之后，他曾经因为漫无目的而独自一人途径到过龙门荒漠。这儿黄沙遍地、虎龙盘踞，当年即便是有着过人武艺的叶凝剑，也顶多只能护个自己的周全——何况这次还身边还带着个沈负行呢。
每每一想到沈负行说的“下次就是真死”，叶凝剑就觉得后背发凉。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拿准沈负行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的阐述事实，而最令他胆战心惊的，是他的潜意识里认定沈负行说的或许就是事实。
从长安到龙门荒漠用了三天的时间，沈负行倒是应了之前说的话，身子似乎有了些许好转。只是面对着叶凝剑，他依旧不愿意多说关于蛊毒的话题，几次三番下来，每当提到这件事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了。叶凝剑只好转了话头，不再过问蛊毒的事情。
前往昆仑必定要路过龙门荒漠，可是连接三日的舟车劳顿，就连向来闹人的首阳都显得疲惫不堪了。叶凝剑想了想，把马车停在了龙门客栈旁。
“今天就在这儿休息一下吧。风沙太大，我怕再这么闷着脑袋走下去会坏事。”叶凝剑说着，便和首阳扶着沈负行下了车。
龙门客栈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待到老板娘金香玉差人带着他们进到房间的时候，沈负行已经被嘲杂的人声和觥筹交错的场景熏得有点头昏。
“师傅，师傅你头疼吗？”首阳看着沈负行揉着额头的动作，紧张了地凑了过来搀住了他的胳膊。
“没事，只是在车里闷久了，有点头昏而已。”沈负行摇了摇头，有些勉强的冲首阳笑了笑。
“那师傅你先坐下，我开窗给你透透气。”首阳拉着沈负行向着桌子边走去，等到他坐下之后又转过身打开了窗户。
龙门荒漠的风沙向来猛烈，可是这龙门客栈却宛如被高人设下了不可逾越的结界一般，唯有微风从窗口吹入，十分舒适。沈负行感到舒服了不少，长长地松了口气，扯过了首阳的手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你也休息一下。”
叶凝剑立在一旁，看着师徒二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转过身去端了放在床边的木盆，说道：“你们先歇着，我下去打点水给你们擦擦脸。”接着便推开门走下了楼梯。
叶凝剑觉得自己有些心神不宁。
三天前突然昏死过去的沈负行虽然醒了过来，就连身体也看似恢复了不少，只是苍白的脸色骗不了人，叶凝剑认定沈负行的身体定是向着更加糟糕的方向恶化着。只是他根本没有办法帮到沈负行，一想到这一点，叶凝剑就感到无比的心烦意乱。
打了水，叶凝剑正准备上楼，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一个穿着铠甲的天策将士站在了他身后，正揣着手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叶凝剑愣住了。
天策将士笑着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腰间，叶凝剑一惊，这才想起来转魄还被自己挂在腰上。
“这剑可是把好剑，”天策将士摸着下巴说道：“看样子，应该是江湖传闻的转魄？莫非阁下就是当年在荻花宫一举取得赤霁与转魄的藏剑弟子？”
叶凝剑皱了眉，低声回答：“你认错人了。”说着便转过头，想要快些回到房间里去。
天策将士见他不愿多谈，只是哈哈大笑了两声，冲着他身后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见到天下闻名的神兵有点激动，没有其他意思。龙门荒漠鱼龙混杂很是危险，我可是很期待能看到大侠你挥剑的英姿。”
叶凝剑迈上楼梯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正准备张口问他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可那天策将士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走开了。
“……啧。”叶凝剑皱了皱眉，站在楼梯上愣了好一阵，这才转过身去继续走回了房间。
“啊，你回来了。”见叶凝剑推开了门，沈负行笑着冲他招了招手。他和首阳二人都倚窗而站，靠着窗沿伸出手指了指窗外对着叶凝剑说道：“从这儿能看到月牙泉。”
叶凝剑放下了木盆，走了过去站在了沈负行的身边。龙门客栈依泉而建，恰好他们所在的房间也正对着这汪清澈的泉水。月牙形的泉水旁低矮的植物郁郁葱葱，往来的商人和游者时不时停下取水休息，俨然一副沙漠中的天国景象。
而站在窗户旁边的沈负行，尽管看起来中气十足，可叶凝剑知道，他定是忍受着身体里蛊毒的折磨。有风吹进屋子，带动了沈负行散落在肩头的长发，叶凝剑看着他，一瞬间突然想要伸出手，体会一下发丝滑过指尖的感受。
“真厉害，没想到这沙漠中也有这样仙境般的地方。”首阳扒着窗沿，抬头看着沈负行：“师傅，等我们从昆仑回来的时候，我能下去这月牙泉里泡上一泡吗？”
沈负行笑着点了点首阳的脑袋：“你在万花晴昼海还没泡够吗？还想要到这里来泡。”
首阳撅了嘴，嘟囔着：“泡一泡又不会怎样嘛。”
沈负行笑出了声，转头看着叶凝剑盯着自己的表情，吃了一惊：“叶大侠，怎么了？”
“咳、咳……没事。”没想到沈负行会突然转头看向自己，叶凝剑一时呛住了。他摆了摆手，指着放在桌子上的木盆说道：“你们别光顾着站在这里了。我打了水，你们洗把脸，我带你们去吃好东西。”
一听到有好东西吃，首阳两眼放光的拽了沈负行的手就走向了装着水的木盆：“师傅快洗，有吃的呢！”
沈负行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拿着汗巾沾了水小心地擦了擦首阳的脸：“你就光张了颗吃心……”
叶凝剑看着他替首阳擦脸的动作，猛然间想到，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替自己擦过脸了呢？或者说，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愿意凑在自己的身边，和自己发生肢体接触了呢？叶凝剑想着想着，有种不知名的酸涩冒出了胸口。
沈负行没有察觉到叶凝剑的失神，擦完了首阳的脸后，便又打湿了汗巾，在自己的脸上擦了擦。末了他抬起头，这才看到叶凝剑有些微妙的表情。他笑了笑，再一次把汗巾放进了木盆沾湿，接着拿出来拧了拧递给叶凝剑，说道：“一路辛苦，叶大侠你也擦把脸吧。”
叶凝剑没有回过神，只是“嗯？”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沈负行笑得更开心了，开玩笑般抬起了手说：“莫不是你也跟首阳一样，要我帮你擦脸？”
叶凝剑一时间惊住了，盯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汗巾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红了脸笑着说：“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劳烦金主亲自动手，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他说着拿过了汗巾，胡乱在脸上擦了几下。
擦完了脸，叶凝剑把汗巾搭在了木盆上，做了个深呼吸平静了心情，这才对着沈负行和首阳说道：“走，我带你们打狼肉吃去。”
首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龙门客栈背面紧靠着鸣沙山，这儿人迹罕至，可却意外的有着诸多凶猛的动物。
没想到收刃多年的天下神兵转魄，再次见血的时候是用来斩杀凶恶的龙门石狼。叶凝剑一边拿着庖丁用的小刀割着狼肉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对不起这把神兵了。
可他转头一看到坐在沙丘上微笑着的沈负行和在他身旁一脸兴奋的首阳，叶凝剑又觉得这时候哪怕是用这把神兵去给他们后院割杂草也心甘情愿了。
等到准备妥当，三个人用捡来的树枝点了篝火，烤熟了新鲜的狼肉。叶凝剑切下了一小块插在刀剑上递到了首阳面前：“给，虽然没有什么调味料，但是我敢保证你绝对喜欢吃。”
首阳摇了摇头，指着插在树枝上的整块狼肉道：“我要大口大口的吃，才不要这么小家子气呢。”
“嘿，你个臭小子。”叶凝剑一把将整块狼肉塞进了首阳手里：“拿着吃，吃不完小心我揍你。”
首阳哼了一声，抱着烤肉很是心满意足的啃了起来。
叶凝剑挥着手里还插着肉块的小刀装作怒气冲冲地对着首阳说：“谁说拿刀子切着吃小家子气？啊？”
沈负行看着他们，笑着说道：“是啊，一点儿也不小家子气。”说着就握住了叶凝剑的手，张嘴咬住了刀尖上的肉。双手交叠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可是指尖传来的温度却让叶凝剑的大脑瞬间停了摆。
叶凝剑的脸扑腾一下红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结结巴巴地扭头对首阳说：“你、你、你……你看看你师傅，你师傅多……多男子气概！”
首阳哼了一声，满嘴是肉的说着：“师傅是师傅，师傅跟别人不一样。”
沈负行不说话，只是嚼着嘴里的肉，笑着看着他们俩。
等到三人慢悠悠地吃完烤肉，天幕也变了颜色。白色的月亮悬在空中，鸣沙山上也开始渐渐刮起了风。
又坐着聊了一会儿，首阳揉了揉眼睛，往沈负行的身边凑了过去。
“累了？”沈负行捋了捋他的头发。
“嗯，吃饱了就困了。”首阳点头。
“那我们回去吧，过一会儿夜深了，天就冷了。”
沈负行扶着首阳站了起来，叶凝剑看了看他们，站起身来用沙子熄灭了篝火。
“你困得厉害吗？”叶凝剑看着靠在沈负行胳膊边上的首阳，觉得他眼皮子打架的表情实在是有趣。
首阳又“嗯”了一声。
叶凝剑嘿嘿一笑，揍过去一把将首阳抓过来背在了背上。
首阳和沈负行都被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我背你回去，免得你一会睡进沙子里。”叶凝剑向上托了托首阳，说着就迈开了脚步。十三四岁的孩子，重倒是不重，只是首阳方才愣了愣神，身子硬邦邦的不知道要摆什么动作才好。
沈负行松了口气，笑了笑也跟在了后面。
回到客栈，原本还四肢僵硬的首阳终是抵挡不住睡意，在叶凝剑的肩头沉睡了过去。沈负行帮着叶凝剑扶着睡成一滩的首阳躺倒床上，又小心翼翼地替他盖好了被子。
看着不知道在做着什么美梦的首阳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沈负行摸了摸他的脸，接着转过头来看着叶凝剑，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叶凝剑心下了然，先出了房门。不一会儿沈负行便跟了出来，怀里还抱了两件长衫。
“走，我们出去说。”沈负行塞了一件长衫给叶凝剑，自己却先下了楼。
叶凝剑一头雾水，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客栈，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两人正冲着月牙泉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沈负行要做些什么，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就这么跟过去的话，一定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果然，沈负行在月牙泉边停下了脚步。他找了一块平整点的地方，盘腿坐下，又转过头对叶凝剑说了声：“过来坐。”
叶凝剑走了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了他的身边。
“衣服披着吧，一会儿会冷的。”沈负行说着，披上了衣服。叶凝剑看到他原先盖在衣服下的手里捏着两盏酒杯。
月色如织，天亮后看起来漫天黄沙的鸣沙山这时候也变成了如水的白色，而倒影在月牙泉中的月色更是显得这片向来喧闹的沙漠绿洲变得越发的安静。
沈负行递给了叶凝剑一盏酒杯，自己从腰间取下了一个不大的葫芦。他啵的一声拔开了盖子，浓烈的酒香散发了出来。
“我想跟你说说话。”沈负行说着，将两盏酒杯倒满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