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1 / 1)
外公外婆在家中得知芮忱在学校受伤的消息,很快就赶到了市内的医院——学校在校医的建议下,把芮忱他们都送到了医院。
这正是外公从前工作过的医院,之前外婆住院,也是在这里。外公还没赶来之前,他在认识的主治医生叔叔安排下拍了片。等到家人到来,他缓过来许多,从病床上爬起来,对神情焦急忧虑的外婆微微一笑。
“怎么弄成这样……”外婆泪眼盈眶,几步走过来捧住了他的脸,望着他脸上的瘀伤,又抚摸他的背,“是伤到了脊椎?”
把外公外婆带来的,是外公当年的学生,解释说,“应该是摔倒的时候扭伤,拍片有轻微的骨裂。需要调养一段时间。”
外公接过X光片,从口袋里掏出老花眼镜,戴上以后迎着光望了一会儿,沉吟道,“伤不重。年轻人,多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是什么学生家长啊?这么粗暴,到学校里打人,还打孩子!”外婆抱恨说。
孙老师在旁边一脸愧疚,说,“这位学生的家长的确是很冲动,现在已经被带到派出所去了。晚些时候,还要麻烦芮忱去做一下口供。”
芮忱才在护士的搀扶下重新躺下来,闻言不禁问,“被警察带走了?”
“嗯。”孙老师看看两位老人家,叹了口气,道,“何瑞的家长报了案,还请了律师,要追究齐骧爸爸的责任。”
芮忱想到何瑞和齐骧两家各自的背景,皱起了眉头。他忽然对外公说,“外公,齐叔叔可能也是太生气了,才会一时冲动。我们不要追究责任了好不好?”
听到他这么说,所有人都惊诧不已地看着他。
外婆不满道,“不追究责任?我外孙就这么白白被打啊?什么成年人会连这点自制都没有,又不是街头的小混混。连小孩子都动粗,下手还这么重,这不追究责任能行吗?”
芮忱自己也知道这么说不切实际,只好低下了头。
外公注视着他,良久,他转而问同样眉间紧锁的孙老师,“孙老师,这位齐先生为什么要到学校里来打自己的儿子,还连累到两个孩子。你能够告诉我们吗?”
见状芮忱心里咯噔了一声,屏住呼吸望向班主任,心里请求她不要说。
但班主任紧紧抿着嘴唇,过了很久,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把前后原因告诉了他们。
芮忱低着眉眼,听班主任告诉两位老人家,自己的好朋友是同性恋。
这次会有家长大动肝火来到学校,导火线是因为齐骧期中考试成绩下降,数学不及格,齐骧的爸爸在得知儿子成绩后,又不知从哪里知道了齐骧这个学期在外走读,同住的是他的男朋友。
“芮忱也是想要保护同学,才会受到连累。”班主任同情可怜地望着芮忱,心疼道,“齐骧那孩子,妈妈三年前去世了。家里原本还有一个哥哥,也是三年前去世了,所以现在家里就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相依为命。做父亲的,都是望子成龙,一般家长都会反对孩子早恋,更何况跟齐骧谈朋友的还是个男生。齐骧爸爸呢,是个农民工,没受过良好教育,所以举止上多少会冲动鲁莽一些。虎毒不食子,他也是怒火攻心了才会这样的,毕竟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走了弯路。”
走了弯路。
芮忱听到这四个字,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听罢外公外婆都沉默了,芮忱悄悄望了他们一眼,思忖过后,问,“老师,为什么齐叔叔会说齐骧和他母亲一样都是神经病,这您知道吗?他还说齐骧在长沙给家里丢了脸,这是为什么啊?”
仿佛没有想到芮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或许在班主任的心目中,芮忱是懂事的,是不会道人是非,更不会问人是非的。孙老师诧异地看着他,顿时看向同样对自己投以疑惑目光的两位老人,为难地舔了舔嘴唇。
外公低着眼睛,语气中略带责备,“芮忱。”
芮忱其实并不打算知道答案,他低下头,声音也低,“对不起。”
半晌,孙老师欷歔道,“齐骧家里,的确是非常困难的。他哥哥是他们村里出的第一个研究生,去世以前,才读研一。但是三年前他难得回家过个暑假,有一天晚上在家里睡觉的时候……”她突然哽咽了一下,忍了一会儿才说,“被他的母亲拿刀砍死了。”
芮忱倒吸了一口冷气,抬头震惊地看着孙老师,“为什么……”
“是精神分裂症?”外公却十分敏感地问。
孙老师微微一怔,看看大家,缓缓点了点头。
“那,家里其他人呢?”芮忱恍恍惚惚地问,“齐骧呢?”
她又是沉默半晌,才说,“那段时间,齐骧和家里的关系不好。没有回家过暑假,所以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至于他们的爸爸,在长沙打工。第二天村里人发现死了人,报了案,他们父子两个才从长沙赶回湘潭。齐骧妈妈被带到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只是没过多久,她想起自己杀了亲生儿子,也自杀了。”
怎么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事……芮忱从前一直觉得,这样的事情都只会写在剧本里,是电视剧和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发生在自己最喜欢的人身上。
芮忱心里沉甸甸的,而外公外婆听后却显得无比平静,如同这不足为奇。他这时才意识到,岁月和经历的强大。
“齐骧那时候跟家里人关系不好,跟齐叔叔说的,他让家里人丢脸了的那件事有关系吗?”芮忱忍不住追问。
孙老师点点头,“应该也是因为性取向和普通男孩子不一样的关系,齐骧上初中时,在校外认识了一些社会上的同性恋。他和他们去一个同性恋据点玩的时候,正遇到警察扫黄打非,就被抓起来了。因为这件事,原本考上的高中差点儿就不接受他,是他爸爸去学校里下跪磕头,才没……”
把自己踢打得浑身是伤的硬汉,竟然为了儿子的前途,做出这样的事。芮忱一时间开始怀疑,世上说不定真的有因果轮回。所有的强硬背后都有脆弱,或者谁都没有办法逃脱。
“外婆……”芮忱恳求地望向了老人家。
外婆一眼就看穿了他想要说什么,开口拒绝道,“不行。你为了保护同学受了伤,伤害你的人必须受到惩罚。你要明白,任何悲剧的发生都不足以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无论是不是有意的。芮忱,善良的前提是公正。”
芮忱心里一堵,看到就连外公也目光严厉注视自己,只好乖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芮忱是如何受到家庭教育的,孙老师见状愣住,回过神来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为自己解释说,“难怪芮忱这么早就明事理,是两位老先生教导有方。”
外公双手背在身后,闻言淡漠地笑了一笑。他弯腰按了一下床头铃,等到护士敲门进来,轻描淡写地交代道,“给芮忱办一下出院手续吧。回头还要带他去一趟派出所。”他转而对芮忱说,“这件事早点结束早安心。齐骧是你好朋友?”
芮忱忙不迭点头。
“那我们就不找律师了,私下跟他爸爸谈一谈吧。”他顿了顿,又问,“以后还要跟他做好朋友吗?”
面对外公表面温和的玩笑,芮忱心中却是一敛。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感觉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玩笑,但他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心有疑虑。芮忱抿了抿嘴唇,说,“嗯,他很好。且不说把我打伤的是齐叔叔而不是他,齐叔叔也不是故意的。”
“但是,精神病是会遗传的。”外公说。
万万没有想到外公接下来说的竟然是这句话,芮忱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外公。
外公定定看着他,眼神和蔼,却没有一丝笑意。久久得不到外孙的回答,他忽然勾起嘴角,说,“道理你都明白,慢慢想清楚。”
芮忱觉得自己明白,外公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齐骧的爸爸一定是觉得同性恋的人是神经病,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就像那个时候,他咒骂着自己的儿子跟何瑞都是变态一样。
但他甚至连神经病是什么意思都未必明白。
而像外公那样的人,就可以很准确地说出一些名词。芮忱想着外公口中所说的道理到底是什么道理。齐骧的哥哥,村里唯一的研究生,很快就会远离那个村庄,远离闭塞和贫穷。又或许他早就已经远离,但却走不了更远的路了。
在齐叔叔眼中,齐骧是怎样的呢?会不会和他的哥哥一样,成为家里再一个远离的人?又或者,在父亲的眼中,儿子已经走上了一条弯路,就算走得再远,也显得多余和不足惜。
芮忱在外公的陪同下,去派出所做了笔录,还以为自己能够见到齐骧,但是却等到结束也没有见到人。
他在派出所的大厅里张望着,不经意间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脸,竟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不知道为什么,芮忱突然觉得非常害怕。他慌忙叫住了身边的外公。
“嗯?”外公看他脸色不对,问,“身体不舒服?”
芮忱想问问外公,在他和外婆眼里,齐骧会不会也是变态,也是走了不归路的人。但他开不了口,他望着外公,摇了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传来了齐闻泓的声音。
他说,“男人喜欢男人,就是神经病。我的儿子我要管,打了你儿子是我不对,我会赔偿。但是,请他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儿子了!我劝你们,也好好给儿子看看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