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1 / 1)
火焰染红了沂都天空一隅。肃雪炎与宁清雨隔着遥遥的距离观望着沂都巡卫忙不迭地抬水救火。
“你觉得他们是被人暗算了,还是故作姿态欺骗我们?”肃雪炎问。
“这个么,我现下还不晓得。”宁清雨略略有些诧异地挑眉:“你大约也应该是晓得不能在没有得到完整信息的时候就做出判断,怎么倒问我?”
肃雪炎没有立即回答她。
她心里有一些小小的疑问。这疑问是方才见着施凰炎的时候才渐渐走入心里的。她能够相信此刻站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告诉她自己心里的疑问么?尽管她们有着同样的渊源……
“罢了,先回去罢。”肃雪炎道:“九歌他们大约早得到了我们被施凰炎请去的消息,也许正心急呢。”
宁清雨目光一闪:“好。”
既然肃雪炎不说,那么她就不问……她总是能够察觉到肃雪炎内心里那一点对于所有人的不信任。那就像是一把细小的刀片,总会在她暴露出温柔的时候不经意地切痛她。
几句敷衍过九歌,肃雪炎寻了个由头在晚饭后单独离开了驻地。
她娴熟地穿过沂都里的大街小巷,最终走进一家简陋的小酒馆。
“一斤桂花酒。”肃雪炎在屋角落座,向酒馆老板道。
老板看看她,拿了一小坛酒过来,搁在桌上。
“这不是桂花酒吧?”
“现下可不是喝桂花酒的时节。”酒馆老板道:“这是火云烧。”
“你也知道今天下午的那场火。”
“那么大的火,沂都里很久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老板替肃雪炎倒了一杯酒,浓郁的酒香飘散出来:“你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喝酒了。”
肃雪炎低头笑笑,拿起酒碗一饮而尽:“是,大约有十多年了罢。小时候您帮过我不少忙。”
“说吧,要知道甚么?”老板道:“但我晓得的,都会告诉你。”
“您大约应该晓得我想要问甚么。”说话间,肃雪炎已然自斟自饮了两碗酒。
“我老了,不适合再揣测人心了。”老板抬头瞧她,与他布满沟壑的脸庞不同,他的目光是清亮的:“你如若想要知道那些人被烧死没有,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都没有逃出来。然而如果你以为断琊会就这样退却,实在是太不应该。”
“我其实是不明白,为什么断琊对科举动手的时候这么不利落?”烈酒上头,肃雪炎干脆微微撩开外衫:“开实施一项利益不多的行动,行动计划不够完善,内部也有分歧,现下又折了这么些人……他们的目的并非于此吧?”
老板笑了。
“雪炎,你建立魄渊,是为了和他们玩这些弯弯绕的么?”
“不是。”肃雪炎笑起来:“是为了直接处决他们。真是感谢您。”
“疑惑当然会有,没有人是神,能够通晓一切。然而对于断琊的裁决已然下定。”老板叹息一声:“你既然已经长大,总应该知道,行动里总会牵连无辜。要匡扶天下,自己先得有铁石心肠。”
“陛下有着铁石心肠,可她也过得不甚快活。”
这里的陛下自然是在说轩辕流岚,老板和肃雪炎都心知肚明。
“至少她不曾后悔。”
肃雪炎沉默不语。
老板见她只是一碗一碗地喝酒,也不吵她,只是看着。肃雪炎一碗接一碗地喝着,渐渐酒力发作,整张脸若樱般红,不过脸色还是平静的,眼睛里也没有酒醉的狂乱。
“您可晓得断琊在沂都里的真正驻地么?”
“这个自然。我要是不晓得这个,也太辜负陛下。”老板忽然很惊讶地道:“咦?外头飘起雪来了?”
肃雪炎转头看去,发现果真在飘细小的雪粒子。
“这恐怕是最后一场雪了罢。”肃雪炎半垂眼眸:“春天就要来了啊。”
一垂下眼眸,酒意便浓浓地催人睡。肃雪炎虚眼瞧着酒馆里那壁炉里燃着的火,渐渐觉得视线模糊,最终闭上眼睛随着烈酒入了梦乡。
老板瞧着肃雪炎睡过去,摇摇头,叹息一声,走到后面去拿出一条毛毯来,给肃雪炎盖上。
过了好一会,小酒馆终于迎来了今晚的第二位客人。
宁清雨将纸伞收起,踏入酒馆,一眼便瞧见了盖着毛毯熟睡的肃雪炎。
“你来了啊。”老板熟稔地向她打招呼:“和你也是好久不见。”
宁清雨微微一笑,算作回应。她走到肃雪炎身边,尝试着唤醒她。
“不成的,她喝了将近一坛子火云烧。”老板道:“就让她在这里睡吧。”
宁清雨闻言,带着嗔怪地拍了拍肃雪炎的头。
肃雪炎本来睡得好好的,忽然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脑袋,因而勉强睁开眼来,瞧见眼前的都是模模糊糊带着重影。
“阿炎?”她似乎听见这样的呼唤。
肃雪炎面上浮出笑来:“嗯?清雨?你找到这里来了么?”
宁清雨低低一叹:“是。外边下起雪来,我怕你伤寒。”
“宁清雨,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肃雪炎仿佛没听见宁清雨的回答,自顾自地启了新的话题。
“我晓得你会来她留下的地方。于是一处一处找将来——幸而我今日运势不错。”
肃雪炎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能找着我。新年那时候也是,轩辕泽都不知道我在远城建立了魄渊,偏生你就是晓得了。”肃雪炎手摸索着拉扯住宁清雨的衣领:“我有点后悔了,宁清雨。为甚么那时候我没杀了你?”
她没能得到预想的回答。宁清雨瞧着她,只是长久的沉默。
有的事情心里晓得,然而道不出来。
譬如沉溺的理由。
宁清雨曾经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在那时候没有杀了肃雪炎。她们两人若是成为对手必然是最了解彼此的对手,就自己所选择的道路计,总是杀了她为好。然而她们都没有。
她们都在最终的一刻卸下了杀意收起杀心……为甚么?
肃雪炎醉着,她却清醒无比。她仿佛看到了危险的接近……这危险有着不少美好的名字,也有不少人为之歌颂,这名为爱情的事物,永远是她们的危险。
或许是时候了。是时候斩断那些情不自已,斩断那些缠绵悱恻……
宁清雨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从门外走进一位身着布甲的男子,恭敬地向她躬身。
“向施凰炎传消息,让她本分些,不必再配合我们的行动。再传信苏先生,说我已然解决了私事,明日起就接手断琊沂都分部里诸番事务。”
男子领了令,出去了。
阿炎。
宁清雨带着无限缱绻地瞧着肃雪炎重又睡过去的安静面容。
“我是在先皇遗命中知道自己将要统领断琊分部过后才来找你的。你对断琊是个威胁,就像我对你的魄渊一样。可是我做不到杀你,杀你就好像杀了我自己……”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现下以我所有向你起誓,我所掌管的断琊分部绝不做祸乱朝纲的事情——你若有一日追查到我,我也必全力以赴。”
我们不可能忍受平淡的岁月,不可能忍受自己的才学空负,所以我们必将对立。
那几个蠢货已然烧了……然而这次科举的事情尚未停止。宁清雨站起身来,想要向外走。
肃雪炎捉住了她的衣角。
“你要走么?”此刻肃雪炎已经清醒了五六分,瞧见宁清雨向门外去,急急拉着她,问。
“阿炎?”宁清雨有些诧异地瞧着肃雪炎,希冀着能将她哄过去:“阿炎你不是早晓得我要走的么。”
“你去哪里?”
“我……先皇有事情交给我去做。”
“我们不可以摆脱她么?我们有自己的势力了,就不能……”肃雪炎自己也笑起来:“很可笑吧?”
“不可笑。”宁清雨回过身,轻轻拍拍肃雪炎的头:“只怪我们……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