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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三、倾盖如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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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平好容易才追上了白玉堂,发现他立在冯府的墙头却不下去,不由奇怪。跃上一看,见柳青锋背对着大门站在院子正中,周围足足围了三四十个家丁。白玉堂听见蒋平来到,也不回头,只拣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下巴冲里面一扬。

只听柳青锋提气叫道:“冯老爷可在里面?请出来一见。”中气充沛,直震得家丁们微微颤抖。见敞开的大门内毫无响应,柳青锋又叫了一次,这次声音更厉,有个瘦弱的家丁脑中一晕,竟然摔倒了。旁人急忙上去扶起,都逼近了几步,将圈子缩得几乎一抬手就能刺到柳青锋。

柳青锋却丝毫不惧。又等了一阵,确未听到应声,冷笑道:“莫非这冯老爷自知罪无可恕,已自尽了么?即便如此,也要见到他尸身才是。”

家丁们听他诅咒自家老爷,自然不忿,乱哄哄地嚷了一阵。其中一个带头模样的作了几个手势,瞪着柳青锋道:“阁下不请自入,在这院子里大吵大嚷,已是无礼之极。更兼口出恶言,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柳青锋哼了一声,道:“没想到你倒是个识礼数的。姓冯的居然有这样的家丁,真真没想到。”不但又讽刺了一句,而且连“老爷”的敬称也省了。那家丁如何忍得,大声道:“我家老爷没空,你到底有什么事?如果只是无理取闹,别怪我们赶你出去!”柳青锋也大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既替李家还了钱,这账就算清了,你们老爷如何心生怨怼,将李家六个幼童斩尽杀绝?若不是阿婶和李姑娘同我在外,岂非也遭了你们毒手?”

家丁们轰地乱成一片。那领头的皱眉道:“原来替李家还钱的就是你。不错,我们老爷没能得到那李双双,是有些不高兴,可他何至于为此杀人!你说这话,可得有证据。”柳青锋道:“他还了文书之后,可曾去过李家?”那家丁道:“去过。”柳青锋冷笑道:“这就是了。现有李家四周街坊作证,说从阿婶与李姑娘出门到回去,只有你们老爷带人去过,而她们一回去便发现六个幼童陈尸庭院,不是你们是谁!莫非是阿婶杀了自己儿子,又或者是李姑娘杀了自己弟弟,只为嫁祸于这冯老爷么?”

那家丁瞠目结舌了一阵子,才道:“我们老爷去是去过,去的时候也确实满腹不悦。可去等了半晌不见人,又忽觉腹痛,便回来了,绝未杀人!”柳青锋道:“你这般说话,谁能作证?”那家丁怒道:“我们数十个兄弟亲眼看见老爷腹中绞痛匆匆回府,都是证人!”柳青锋又一声冷笑,道:“且不说你们为主作证不足取信,即便是真的,难道他腹痛便杀不得人了么?他带着家丁,又不用亲自动手;杀的是几个小孩子,又不用费多大力气。”这话有理有据,那家丁一时说不出什么,只是气咻咻地瞪着眼睛。

柳青锋却紧逼不放:“前已说过这天经地义的事。欠债还钱,钱已还了;杀人偿命,这命可还没偿。我声音这么大,整个府邸都该听得见了,姓冯的,你纳命来吧!”说着猛一提气,忽地窜出包围圈,直直往正屋中扑去。

家丁们只觉眼睛一花,围着的人便不见了,不禁大惊失色,纷纷追了上去。柳青锋随手挡架,脚步毫不缓滞,眼看就要进屋。那冯老爷就算不是腹痛难忍,只怕也逃不过的了。

忽然柳青锋身形一顿,脚下一点,倒跃而出,足足退出四五丈才停住,竟似是被人逼的。众人都是一愣,不由停下动作朝门口看去。却见一个蓝衣青年跨过门槛,微微笑着朝柳青锋施了一礼:“冯老爷此前有何举动,在下并不知情。但他交还文书后郁怒而入李家,后腹痛而回,这一过程在下亲眼目睹,并无杀人之事,阁下想必是误会了。”

柳青锋方才全无防备,不免被逼得有些气息不稳。如今调顺了气,整了整衣襟,先还了一礼,才冷笑道:“不知足下是什么人,柳某凭什么相信。”青年抬起眼,不知有意无意,朝大门上方一瞟,道:“在下开封府展昭。”

柳青锋微微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他好一阵,缓缓道:“既是展南侠亲眼得见,想来是不会有错的了。但街坊们既那般说,这冯老爷总有最大嫌疑,柳某说什么也得查个清楚,为李家六个幼童讨回公道。”展昭颔首道:“不错。展某亲眼见到冯老爷并未杀人就回了府,柳兄却有李家四邻的证言,这中间定然有什么人动了手脚,正该查个清楚。”柳青锋抱拳道:“如此在下先回李家,向她母女知会一声,再来会同展南侠,将此事弄个明白。”展昭回礼道:“请便。”说罢转身回入正屋。

柳青锋放下手,盯了屋门好一阵,才大步走出冯府。众家丁虚张声势地追了两步恫吓几声,各自散了。

白玉堂早在柳青锋倒跃的时候便嗖的滑下了屋顶,活像只壁虎似的贴在院墙外。蒋平起初还莫名其妙,跟下来正要问,听见展昭声音,也就不问了。到柳青锋出门时,两人已先一步回向李家,一路上白玉堂都在嘀咕个不停。

蒋平看着好笑,道:“老五,你怎么这么怕展昭?”白玉堂啊地叫了出来,道:“我怕他?开什么玩笑!我是不想见他!”蒋平道:“哦?为什么?难道你欠了他钱?”白玉堂哭笑不得,道:“他那只穷猫,要欠也是他欠我才对吧!”蒋平道:“那你为何看到他就跑,而且还生怕他看到你一样?”白玉堂道:“你管我。”

说是这般说,心下念头可是转得飞快:“这死猫不是回京复命么,怎么呆在这里?那个冯老爷就算没杀人,瞧行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在冯府做什么?他虽没瞧见那冯老爷杀人,也说不定是那冯老爷回府之后又派人去的。这柳青锋先是替人还账,现在又替人寻仇,怎么说也是个侠肝义胆之人。虽然对待李姑娘的态度有些不太妥当,也说不定是情动却不敢承认,生怕对不住那位逝去的心上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看这情势,他现在虽走了,过会儿还要再去,猫儿若一味相信那姓冯的,免不了还要起冲突。我却该怎么敲醒那笨猫才是呢?”

蒋平在旁不住拿眼瞟着白玉堂,总觉得他这行为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眼见着已到了李家门口,也就暂且搁下了。

在街坊们的帮助下,六个孩子的尸身已被擦洗干净,并排躺在院子中央。顾阿桃承受不住,进屋歇着了。李双双强撑着打理,最后一次替弟弟更衣,神情哀婉,却不再流泪。听见柳青锋回来,她仅是抬头望了一眼,倒是街坊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起情况。

“展昭是什么人?凭什么他说没有就没有?”那老妇首先发问,满是疑虑。余人纷纷应和:“就是啊,要是真的另有其人,我们这么多人怎么没一个见到?”“要是真的有那本事啊,干嘛无缘无故地杀这六个小孩?顾大婶又没和什么人结仇。”“可不是。柳公子定是被那姓展的骗了,指不定这冯老爷此刻已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你一言我一语,大有愤愤之意,更有人道:“开封府的?那又怎样?就是宫里的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哪!分明是只有冯老爷来过。”

柳青锋闭目不言。众人见状,不知他是何意,渐渐安静下来。柳青锋睁开眼,缓缓道:“那展昭号称南侠,素来是极重信义的。他既说从头到尾没见到,定是真的没见到。然而他没见到,不见得就是冯老爷确实没做。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眼下谁也不知。但李姑娘你请放心,柳某虽与你家初识,可这事撞上了决不会不管,定会替你查明真相。”李双双垂首道:“多谢公子。”

白玉堂与蒋平避在墙后,听了柳青锋这番话,不禁大是赞叹:“我本以为这柳青锋做事冲动,不想也有这般见识。”蒋平奇道:“什么见识?他这话,不就是展昭方才说过的?”白玉堂道:“猫儿那样说有什么奇怪?但柳青锋本是为李家讨公道去的,去时已是满腔怒火,竟能听进对方说话;此时猫儿被人声讨,他依然信之不疑。至少这份沉着气度就非同一般。”蒋平想了一想,道:“不错,要是换了我,冲去质问时听人那么说,定是会打起来的。”白玉堂瞥了他一眼,道:“要是你打不过呢?”蒋平道:“那是另一回事。”

正说着,见方才二度议论纷纷的众街坊又安静下来。只听柳青锋道:“李姑娘,令弟殇夭,你看何时下葬的好?”李双双道:“他们都还年幼,也不必择什么日子了,就今天吧。”柳青锋道:“也好。不过在此之前,”他忽然提高了声音,“二位一路跟着辛苦了,可否说下来意?”

说这话时,正正面对着白玉堂和蒋平所在的位置。白玉堂哈哈一笑,也不再藏,走出来道:“我兄弟二人只是路过,见这事有些出奇,跟着看看罢了,并无他意。”

李双双见到白玉堂一怔,忆起这正是那小铺子中邻桌的二人,不由道:“原来是你们,果然是跟了好久了。”柳青锋瞧瞧她,又瞧瞧白玉堂,遂笑道:“原来如此。我观阁下气质出尘,想必不是寻常人物。既是别无他意,此事了结之时便也是分别之日,你我也不必通名报姓,以免日后多有枝节。不知阁下对此事有何看法?”

蒋平本也是个仗义性子,只不过此番出岛,主要是为了将白玉堂哄回去,并不太想多惹是非,因此尚在犹豫。然而柳青锋这几句话大合白玉堂心意,何况本来就不愿回岛去,故而立时踏前几步,与柳青锋谈论起来。蒋平无奈,只得随他。心念一转,即向众街坊询问那冯老爷平素行径及与李家债务等诸般因由。一时间院中人声嘈杂,俱在议论这桩惨案。

天色暗了,街坊们都已散去。顾阿桃望着院中新起的一排六个小小坟茔,恍惚间觉得孩子们并未离去,心下稍慰。李双双替她披了件衣,在她身边坐下。柳青锋、白玉堂与蒋平尽管也替她母女悲愤,毕竟与幼童无甚感情,几杯酒下肚,谈兴便渐浓了。

“柳兄是何时发现我兄弟的?”白玉堂已是微醺,忍不住问道。柳青锋笑道:“在冯府,展昭自报家门之前,曾向我背后看了一眼。我虽没回头,也没觉到什么异状,但他既然向那边看,自然是有人在后跟随,因此回来时便格外留心了些。”蒋平道:“咦,可我们是在你之前回来的呀。你若留心身后,又怎会发现的?”柳青锋道:“二位举止打扮与这地方百姓实在差别太大,在铺子里时便已注意到了。既然猜到是二位,找起来当然就快了。”三人相视一笑。

柳青锋又满了一杯,叹道:“二位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瞒,不然还真不好意思承认。老实说,我冲进冯府正屋,心想这冯老爷只要在家,总会被我找了出来,岂料被迎面一股内劲一逼,竟然喘不过气,只得匆匆退出屋去。我知道那冯老爷是半点功夫不会,全没想到有这般高手在彼。这一时不察,心知若动起手来绝无胜算,不如用言语挤兑住。本以为是哪派长辈,谁知抬头一看,竟比我还年轻几岁,真真惭愧。南侠少年成名,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他摇头长叹,显然对展昭一招逼退自己颇为叹服。蒋平不住偷觑白玉堂,心想他向来不服气展昭的,听人这么赞,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不料白玉堂非但不呛声,反而笑道:“柳兄自承不如,实在是坦荡之至。我也老实说,要真是哪派长辈,你言语挤兑或许有效,但展昭这人认准了一事就油盐不进,你若真与他作口舌之争,只怕没挤兑住他,倒先被他气死了。”柳青锋微微笑道:“哦?听起来兄台似乎也在展昭手下栽过跟头?”白玉堂一顿,居然笑道:“不错,还栽了大跟头。不过我可不像柳兄这么对他服气,总有一日要叫他还回来。”听得蒋平实在忍不住,撇过脸去狠狠翻了个白眼。

李双双在一边偎着母亲,听着听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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