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贴牙仔与醋鱼(1 / 1)
林泉阁是JS市区老牌的私人会所,平日里大门紧闭满目荒芜的即视感,到了晚上低调开门,四方宾客停在门口的车辆都能绵延三里多外。倒不是它占了多大地盘,而是这些往来的人多数带着司机、助理、保镖,甚至律师、家庭医生、私人理财师……俨然在这里半是办公,半是放松了。
托某些不乏财力、势力的同届同学的洪福,一留衣这个自称社会底层的愤青也能每年来这里几趟,门口的安保看他略眼熟,还能多投上一缕善意的笑容。
“可耻,社会越发展分工越明确,阶级差异□□裸剥夺了大多数穷人的生存空间,”一留衣属于典型的拿人手不软、吃人不短的三流子气质(他自称比二流子多一流文气),只要能抓住时机便大抒胸中郁结。都是多年的好友同学,知道他的人往往一笑了之,权当调节气氛了。不知道他的人则要露出几分附和的蹙眉思考状,大大满足了一留衣博眼球搏出位的底层心态。
意琦行进了林泉阁以后,便有人恭敬指引着到他们常聚的二楼会所。宽敞的室内布置成假山绿水,智能光影控让室内充盈着自然的气息,加上极好的遮音效果和私密的位置,很得意琦行他们看好。
推开门,意琦行先听到一留衣熟悉的笑声,似乎有人跟他应和了几句,惹得一留衣才子得意声不断。
意琦行离他们还有三五米的距离,先是迅速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其中有那个人。
没、没有?
心里一沉,失落的意思压过被一留衣“戏弄”的怒气。
“意教授来了,快这边!”眼尖的同学站起来冲意琦行招手,一留衣也看到他了,抛下聊天的同伴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未开口先神秘地笑了,压低声音道:“都跟你说这么清楚,怎么也不换件衣服。”
意琦行皱眉,低头看看自己修身的黑色休闲套装,不明白一留衣说的什么意思。但隔了不到几秒,他猜过来了。一留衣之前是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向来以自己的才气和品位倨傲,穿什么到他面前都怕要被奚落吧。瞥眼看见远处有位老兄身上的格子衬衣,意琦行心里立刻替那人默哀了下。看他不甚好的脸色,只怕也中了一留衣毒嘴杀人之招。
“他呢?”意琦行边往前走边问。
“啧,真心急!”一留衣乐,“不过你眼神差了些,看那是谁……”
意琦行觉得自己的心跳随着一留衣口中的“看”字漏跳了拍,再紧接着原先一丛绿盆栽遮挡住的年轻人显出半个身影来,更是心脏停止跳动数秒。
脚步凌乱往前又走了步,眼前便出现个面带笑意、眉目温和的大男孩,头盖棒球帽,身穿浅色休闲服。此刻正弯腰放下自己的红酒杯,看见意琦行后,长长的眼镜眯在一处,像是在同样上下打量。末了,脱帽热情招呼:
“小意,好久不见!”
是好久了,整整八年。
自从自己去德国留学,他就毅然踏上去美国的飞机,从此相隔大洲大洋,同在异乡度过无数个日夜。再后来意琦行回国后,得知对方也许下日子要回来,便开始漫长的期待。
其实,也不是不能临时相见一面。中间无数次赴美会议的机会都被意琦行改为电话网络交流,他像是在逃避这个人,逃避他自己的心般,又像是为当年他要回来这个约定,加上诸多苛刻的限制约束,好期许未来荒唐念头能获得更多宽容。
但是,好像判了太久的相见,忽然活生生出现在面前,怎么都有不真实的感觉。
意琦行难得呆了快一分钟。
旁人看来只道他被那个无礼的称呼唬了,笑声开始蔓延。
“绮罗生。”
意琦行在人声嘈杂中轻轻唤了声。不知道是读出唇语还是某种心灵感应,大男孩咧着嘴角笑了笑,走过来给了他个真实有力的拥抱。
独一无二的香味大量涌入意琦行的鼻腔,直到这刻才有重新拥有的真实感存在。
“怎么提前回来也不说声?”拥抱持续了一会,意琦行强迫自己松开手,又忍不住揉对方的脑袋问。
“都说了还叫惊喜吗?”一留衣过来插嘴,两只手一边一个把他俩拉回人堆里,抢着回答,“小绮是跟着清都回国参加调研,本来想直接找你去,被清都拉来这里聚会。还好有我在,否则这些人请不动你,那这惊喜也就泡汤了!”
清都也是他们多年未年的同窗旧友。意琦行听了,便端了侍者送过来一杯红酒,冲对面精神利索的清都举了杯子道:“多年未见,又麻烦你路上照顾小绮,请。”
刚要喝酒,旁边又是一位同窗站起来道:“既然意教授也来了,怎么难得人齐后的第一杯酒,不如一起喝了!”
在座的虽然多是喝过洋墨水,但骨子里留存的祖宗气概都在,听这个提议立刻都来凑趣称好。
“那咱们的酒,记在下次喝吧。”清都笑了笑,大方道。
意琦行说了声“好”,众人喝了酒之后,氛围更活跃了些。
落座时候,绮罗生侧身让了个位置出来,意琦行便挨着他坐了。本就是两人坐的沙发,之前绮罗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一屁股坐在正中央独占了,又像是专门细心为谁虚以待席般……
“说起来,意教授跟小绮也有趣,读书时小绮便是咱们这个班的常客,以至于有学期末老教授还给他发了份考试试卷、当他也是咱们班的人呢!”清都说起往事来,满满都是笑意。
众人“哄”地笑了起来。
绮罗生也乐,咬着嘴唇温吞吞回忆:“好像是什么生命科学方面的论文,要求写了满满一整页。想我这学语言的门外汉,愣是连几行都读不懂!”
“不过听说老教授最后也没弄白这事,还给你的论文打了‘过’?”又有人爆□□。
后面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立刻大家讶声。
绮罗生点头:“可不,帮我写论文的那人怕教授赞扬多了,要跟我讨论容易穿帮,就随意写了篇给我凑数。”
凑数给及格也不能让自己加学分,但却能很好地掩饰为什么绮罗生总出现在生命科学系的精英班上。
至于为什么他总是跟着意琦行四处混……
绮罗生认真想了想,他自小时候开始好像一直都是那种被动的、跟着意琦行的步伐走的状态,也并没有不妥的感觉。事实上他在那里上课也是很无趣无聊的,大量的课程时间都被他拿来攻克三大批判这类艰涩难懂的厚砖头书了。
“帮写论文的人”呼之欲出,大家心知他们兄弟感情好,也就没再多纠缠。话头转了几转,各自闲扯的、话旧的聊了开来。
意琦行这才偏头仔仔细细看了看身边的人。八年的时光让少年脸上的轮廓并无太大改变,只是更加精致地雕琢了几笔,不偏不倚让这人的面庞更加生动起来。
“小意,这称呼是大姐让我这么喊的,说是借我的口提醒提醒你意家这个背后的大山,别忘了‘上邪’。”绮罗生见他在看自己,笑眯眯低声说道,又把手递到对方掌心用力握了握。似乎在为自己唐突出来却没通知对方的行为表示歉意。
意琦行的大姐便是意家家族产业“上邪”集团的董事,常年在多个国家劳碌奔波。意家另有一子意琦宇跟随大姐效力,御宇生物这个名字也是依着幼弟的名字取来。意家大家长们早当了撒手掌柜,意琦行从小便对这个大姐颇为忌惮,现在知道绮罗生在美国跟大姐连同一气了,心里几分高兴几分不自在。高兴的是异国有人照顾绮罗生,不自在是单单想了“朝天骄”这三个字,就有点寒毛发立的感觉。
“还说什么了?”意琦行不动声色掩饰住自己的怵感,轻轻拍了拍绮罗生的手背又松开。
绮罗生刚想回答什么,旁边有人不妨他俩正悄声交谈,横□□来一句话问:“意教授是内部人,可以多讲讲PT病毒的事情吧?”
这几个字如毒蛇般,令在场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如果不是提这茬,他们差点就忘了此刻正值多事之秋,几公里之隔的地方说不定就有感染病毒的青年正痛苦挣扎。
“这个我也十分好奇,真有媒体报道的那么严重?”一留衣也道。
意琦行扫视了圈周围一双双眼睛,他在快速盘算着用什么样的口吻来讲。他手里的信息量多数已经算是国家级机密,口风不严后果相当严重。这点意琦行倒是不在意,他在想怎么样的措辞能让这批社会上举足轻重的人不至于造成过大的喧嚣。
视线先落到清都脸上,缓缓道:“你二位刚回国,那边的情况如何?”
清都面露凝重道:“比较棘手,纽约几个严重感染的街区已经被隔离,我们在机场逗留两个小时就遇到个极端激动的感染者……”他用了保守的词汇,“极端激动者”,但是大家想到那个枪支泛滥的国家,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意琦行忍不住伸手握了握身边的人,似乎对他顺利回归松了口气。这才道:“目前尚无解,感染者要持续几个周期也不确定。这种病感染起来的感受倒不像媒体上那种夸张,只是更多靠本体自身的体质决定。抑郁、癫狂、暴力、忧伤,不能统一定论。唯一庆幸的是,传播途径已经从原来的网络恢复至人体亲密接触,大大降低了感染率。”
他说的还算谨慎,这些信息多有媒体报道出来。只是作为专业人士口中讲出,信服力更强些而已。众人又是惊又是叹,议论纷纷。唯有清都还算冷静,垂着眼睛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打发完好奇心,意琦行眉头耸了耸,身体微微侧倾了下。身旁的绮罗生立刻会意,两人并排挨着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有时候默契纯属天生,并且刻在骨缝里,成为肉体记忆的一部分。
开始绮罗生以为意琦行只是跟他叙叙旧而已,进了门正想说笑两句,谁知意琦行将门反锁了,把他一把退到洗手台前明晃晃的灯光下。气息微重的脸色带着丝不同寻常的红晕,近距离彼此身体特有的味道慢慢交融在一处。对“气味”敏感远超寻常人的绮罗生,蓦地脸红了。
“张嘴。”意琦行的声音里有些急促,令绮罗生暗生疑心。他早就听一留衣说了这几年意琦行越来越面瘫,越来越冷情,却不像今晚看到的对方不止一次险些露了失态……
“怎么了?”绮罗生讶异着低声问了句,却下意识乖乖微张了嘴巴。红润的唇瓣里隐隐柔软的嫩舌,意琦行凑近把自己的嘴巴堵了上去。
“唔?”就在绮罗生震惊的时候,忽然觉得嘴巴里一股异常清凉的味道过后,有个小东西蹦跳进来狠狠咬了自己牙骨一下,再接着微麻微酸的感觉过后,意琦行缓缓松开了他。
“这是什么?”绮罗生含糊了声,扭头冲着镜头张大嘴巴检查自己的牙齿、舌头,可惜空空无一物,扭过头愕然看意琦行。
“御宇最新研制的微型机器人,监测是否感染PT及其他病毒、或者病毒靠近时主动发出警告。这个机器人能接受你这个宿体,证明你并没有被感染上,这样我就放心了。”
意琦行重重叹了口气,自进门时就悬着的心彻底落回肚子里。
绮罗生摸摸自己腮帮子道:“这玩意儿是跑到我牙齿里面了么,怎么酸酸的。”
“小东西太敏感,喜欢贴附隐身,只能这样给你用……”意琦行解释着,也有点脸红。毕竟两个大男人嘴巴对嘴巴,他自己藏没藏私心不说,小绮可是响当当的直男,万一觉得不适应……
好在绮罗生万分理解、丝毫不介意地点点头,道:“我知道这是你公司的机密,放心它在我嘴巴里会好好的。”又问,“那你怎么办,还有其他贴牙仔吗?”
他这么快就给机器人取了名字,让意琦行鄙视了下用“微型机器人”做称呼的御宇实验室一帮呆子。
“没了,也无妨。”
天下只此一个宝贝,就给你用了。
至于无妨二字,则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把握。
“小意,你还是对我这么好。”绮罗生弯了弯嘴角,知道自己强硬执拗也没什么用处,贴过来跟他拥抱,嘴里轻轻道,
“我想死芸姨做得醋鱼了,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