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念之间（1 / 1）
蜜伽罗得了白璞的邀请，折西和林远南都是看在眼里的。
对于折西来说这可是不妙的一件事，如果这两海的人勾结在一起，那么自己在海盗联合军中的利益无疑会被边缘化。
在一些关键问题的决议上，恐怕要吃不少的亏。
旋即折西又有些怀疑这是两家故意做给他看的。
这些日子以来，甲米地一战的真相早已经传播的沸沸扬扬。
不管走到哪里，也不管是是南洋的海盗还是讨生活的普通百姓都对那张战斗津津乐道。
一些在茶楼酒馆中的说书人最近也开始讲起了科多伦海的女霸主是怎样凭借着一支船队的力量压制了十余倍的敌人，还最终将他们折服。
甚至有个异想天开的小海盗头领居然偷偷把那说书人捉了去，要让他帮着出谋划策，试图把蜜伽罗的成功战例翻版。
吓得屁滚尿流的说书人当晚就从这个小海盗头领的船上翻了出去逃之夭夭。
但不管在这些传闻还是夸张了无数倍的故事中，垂涎海的林白两家霸主都扮演着尴尬难堪的丑角。
特别是在折西看来，这两个家伙简直像是被蜜伽罗在执行计划之余，被用来消遣的小丑。
科多伦海的女霸主，在谋划着最不可思议的计谋时，居然还有心情把垂涎海的人叫来在他们脸上打了一个巴掌。
不，是两个！
被蜜伽罗拿来当幌子威胁吕宋王的小霸主林远图，扮演了更拙劣的角色。他的复仇不但没给蜜伽罗带来什么伤害，还让她借机度过了屠城之后最难解决的危机。
折西可不相信这样的奇耻大辱垂涎海会硬生生的吞下去。
这两家根本不可能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同盟。
折西在心中权衡半晌，冲着二人的背影冷笑一声，丢开了这个烦恼，开始思索起渡离之的问题。
林远南果然十分的不快。
这还是白家第一次丢开自己单独做出交涉的决定。
林远南倒不怀疑白璞会和蜜伽罗私下里做出什么伤害自己利益的事情。
他相信白璞。
让他不快的是白璞的性格实在太容易妥协了。
蜜伽罗今天虽然表现的耀眼，但是她的实力仍旧十分的弱小。
凭借着她那两千不到，还夹杂了大量新招募丁壮的残弱兵力，在林白两家的强大的船队面前只有俯首贴耳的份。
白璞何必主动去寻求和解？
这让两人回去后如何服众？
好在林远南倒知道顾及白璞的颜面，当着蜜伽罗、折西及诸位国王的面只是淡淡的看着不发一言。
走下高大的台榭，又绕过几个岗哨后诸王和霸主们便和自己带来的随从会合。
白璞默默地看着蜜伽罗和楼师、西门达观等人会合后在众人的拥簇下离去，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语道，“南洋要乱！”
林远南刚好走过来，闻言一皱眉头，“这是为何？”
白璞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兄长，如今我们和滇国决裂，以后少不得要行事低调一些。往日他们看滇国的颜面不敢和我们为难，这可不代表他们心里不记恨。如今就算我们不招惹别人，借故生事的怕也不在少数。哎，真是前途叵测诸事艰辛啊。”
林远南冷笑一声，“你我两家在南洋都经营了几代才有今日局面，如果那帮小人真的以为我们只是靠着滇国才能站得住脚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不来还好，只要有人敢先招惹起是非，就让他们看看我林远南的手段！”
白璞眉头微皱，随即笑道，“兄长如此豪气，让我也添了几分底气。好，有我们兄弟联手，天下何处去不得？”
二人互望一眼，皆大笑出声。
林白两家的心腹随从见两位家主出来后就在一起低声交谈，都不敢靠近。
林远图也强忍下好奇，只静等着。
他知道分寸，这些大家族之间的很多阴谋伎俩都是言不传六耳的，虽然他和林远南兄弟情深，和白璞也是相处融洽。
但这种时候，他仍是在远处老老实实的静候着不敢僭越。
直到两位霸主相视大笑往这边走，众人才恭恭敬敬的迎了上去。
林远图见两位兄长脸上都有心事，不由得泛起了狐疑。
林远南知道自己兄弟的性格，再看看众人都是一脸的关切，摆了摆手，“回去再说！”
同中原人决战的事情关系重大，现在人多口杂还不是公开透露的时候。
麻喏巴歇的主事者想必也听说过林白两家交情极好的事情，就连两家的驿馆也是安排的紧邻。
白璞来的早，早已经将驿馆收拾停当。
林远南不耐烦再大动干戈，直接让众人带了行李一起搬到白家的驿馆。
好在安排给白璞的住处是只略逊于国王的规格，庭院极大房间也是不少。
两人这次来麻喏巴歇参加国王议会都是行色匆匆，没带多少人手。
因此把侍卫仆人都安顿下了，还剩不少的房间空余着。
白璞一到驿馆就吩咐管家准备筵席，等林远图得知竟然是要准备晚上招待蜜伽罗，当即把脸拉下来老大的不乐意。
姬卿佐对此事反应平平，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中原的时候，很多敌对势力的将军豪杰，私下里对对方都是很敬重的。这种私人性质的饮宴也并不代表什么。
相对来讲，周媚娘的表情就称得上小题大作了。
姬卿佐看见她那副吃惊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一丝莞尔。
以他来看，这个女人终究是不懂得男人之间的那种惺惺相惜是为何物的。
不过转念一想，蜜伽罗好像也是女人哎……
姬卿佐自己把自己搞纠结了。
两位霸主来到议事的正堂，挥退了诸多侍从，又叫人小心把守。
殿中只留下了林远图与姬卿佐二人。
若论到对中原军队和他们将帅性格的了解，那么在战国摸爬滚打、战败就降的姬卿佐大人无疑是最佳人选。
掐指一算，这个战国第一人除了东瓯王驺摇，几乎投降过战国末的所有势力。
他没投降过的驺摇的原因是——在驺摇崛起的时候他已经和他的主子被赶到西域去忽悠匈奴人了。
白璞想了想又叫侍从唤来一人，周媚娘！
林远南和林远图都没什么异议。
甲米地一战的始末这些日子已经传遍南洋，这个唯一在战前就识破蜜伽罗计划的女人也跟着名声大噪。
更为传奇的是，这个女人识破蜜伽罗一连串的复杂计划，居然只是从两个极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破绽。
时间和地点！
他们都在交口赞叹周媚娘那堪称惊艳的才智，却没有人想到引起周媚娘警觉的真正原因。
他们不知道这个心思细腻女人在没有月亮也没有灯火的夜里是多么的敏感和彷徨。
不片刻，周媚娘就被叫了过来。
她穿着淡素色的衣服，显得无比柔弱。
敛衽行礼后周媚娘并没有看那个为她而设的席位，而是恭恭敬敬的坐在姬卿佐长席的侧后方。
三位霸主相视一笑，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只有姬卿佐露出一丝苦笑，又多了一件心事。
“周姑娘，你之前曾说蜜伽罗会去捋一捋中原的虎须，蜜伽罗问你时你偏又不答，不知道是何原因啊？”林远南首先开口问起这个问题。
他完全没想到蜜伽罗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她根本没有掺和进来的必要。
等到中原收复南洋后，凭借着她手里李华梅这张底牌得到中原的支持肯定易如反掌。
现在她一力促成中原人的抵抗，不但要自己带着船队去打生打死，一旦南洋战败，追查起罪责来，她蜜伽罗就是主导抵抗的首恶！
这样稳赔不赚的买卖蜜伽罗怎么会做？
周媚娘看姬卿佐一眼，略一欠身，柔声道，“因为，蜜伽罗她没得选啊！”
“没得选？”林远南一愣。
“蜜伽罗在甲米地屠城的事情，在整个南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果一旦南洋人战败，让中原人控制了南洋，她蜜伽罗就会必死无疑。”
“这是为何？”林远南诧异道。
“因为中原和南洋不同，南洋没有足够的实力组织水师，但是中原人可以。一旦中原人占领了南洋，他们就会把吴楚越三国的水师调配到南洋来。那些海盗对于中原皇帝来说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统治一个地方最重要的就是得到百姓的民心，对于急于得到南洋民心的中原皇帝来说，这时候有什么比绞死一个屠过城的海盗更能让南洋百姓归附的。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偏偏她的脑袋又能带来巨大好处的女人，谁都知道会怎么做。所以蜜伽罗她没得选，她只能选择帮助南洋诸国抵抗中原人。”
“原来如此……”林远南点点头，想不到周媚娘看得如此深远。
蜜伽罗的人头可是好东西。
不说别人，就是他林远南拿到蜜伽罗的人头，在南洋任何港口停靠都会受到港口领主的热情招待。那些一向对垂涎海有成见的国王们也会对他刮目相看。
当然现在的局势已经不能让他这么干。
不过这样一个收拢人心的好机会，中原人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蜜伽罗有胆量和南洋诸国周旋，可她有胆量和中原人周旋吗？
怪不得蜜伽罗一力支持南洋诸王对抗中原。
“那周姑娘为何当时对蜜伽罗的询问避而不答呢？”林远南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他对周媚娘的示弱十分不解。
“因为蜜伽罗的性格非常骄傲偏激，我识破她甲米地的计划想必已经让她不快，一旦我再说破此事，那么她可能为了赌这口气就放弃唆使南洋诸国抵抗中原的决定。”周媚娘对这个同样聪明的女人显然了如指掌。
林远图冷冷道，“这倒是弄死这个女人的好机会。”
“不是的。一旦她放弃这个计划，以她的才智筹谋其他计划也是轻而易举，但是我们两家却已经没有退路了。”周媚娘轻蹙娥眉，叹了口气。
的确，林白两家杀死了滇国劝降的使者，又将皇帝南征的消息泄露出去，这已经闯下大祸。林白两家才是真正没有了退路。
“南洋诸国已经慌乱不安，如果不能促使他们早点下定决心齐心抵抗，那么我们两家灰飞烟灭只在旦夕之间。而我的身份又不够进入国王议会大殿，在当时能够做到力挽狂澜激励这些国王们的只有蜜伽罗一人而已。她的一念之间关乎我林白两家的生死，我又怎么敢拿来和她赌气争这口舌之快。”
三位霸主齐齐的吸了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谁曾想过只码头上的一番简单的言语交锋，他们两家四五千海盗、几万部曲的性命竟然掌握在这两个女人的一念之间！
周媚娘的一念间就能改变蜜伽罗的想法。
蜜伽罗的一念间就能改变林白两家、甚至整个南洋的命运。
数千年后谁又能想到，整个南洋的格局和命运的转折，竟然在一个温顺女人的微笑退让间。
三位霸主齐齐避席，恭恭敬敬的给周媚娘施礼道，“周姑娘有心了，这份恩情林白两家必有厚报！”
周媚娘受了此礼，沉默了下去。
她紧咬着嘴唇，眼中没来由的泪光闪动。
谁能想到当初在凌牙斯加五个铜株就能睡一晚的轻贱娼妓，如今能让三位威震垂涎海的霸主恭恭敬敬的跪拜在地？
周媚娘的指甲紧紧的扣在她白嫩的手心，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三位霸主不知周媚娘为何忽然如此，都有些手足无措。
姬卿佐向三位霸主微笑道，“不碍事的。”说着轻轻凑过身去帮周媚娘擦拭眼泪。
姬卿佐的手暖暖的，不过眼泪却越擦越多。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满厅的人沉默着都各想各的心事。
林远图这时才开始正视起蜜伽罗这个对手。
纵使他一向心机阴沉喜怒不形于色，但得知自己家族的命运一度掌握在那个女人手中时，也忍不住后怕的冷汗涔涔。
林远南也略有些猜到了白璞要邀请蜜伽罗的原因。
白璞的顾虑多，想的也难免多。
在王国议会的大殿里，恐怕他是第一个意识到蜜伽罗鼓舞起南洋斗志带来的好处。
这次白璞宴请蜜伽罗，想必就是要对她致谢吧。
不过，白璞想的却和他们完全不同。
蜜伽罗这个女人既然能决定林白两家的命运一次，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次吗……
白璞在大殿中就被这个答案惊慌得打翻了酒樽。
所以在议会结束后，他立刻就邀请了蜜伽罗。
他总要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想的，最起码要尽可能的博得她的好感，哪怕向她示软也无不可。
虽然在大殿外众人面前，他和蜜伽罗谈笑风生，但是白璞却感到像是在触摸毒蛇的獠牙。
甚至蜜伽罗的每一个微笑都能让他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一念间风云变色，又能克灭十倍敌人，玩弄诸王于股掌之中，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咳，周姑娘所料不错。蜜伽罗果然劝说南洋诸王重新鼓起了信心……”林远南知道此时可不是感伤的时候，连忙把殿中的发生的诸事都一一分解给林远图、周媚娘和姬卿佐听。
林远图在心中直叫侥幸，还好姬先生把这个女子带来垂涎海，有她帮着参详，在这危急四伏的局势下，林白两家才能多几分底气。
事了，林远南忙追问一句，“周姑娘，不知道这场战争南洋究竟胜负如何？”
“你是说，蜜伽罗并不在第一线，她要和诸位齐集吕宋迎战中原的水师？”周媚娘总算平复了心情。
“没错，吕宋王、麻逸王、苏禄王也没有去前线。他们的兵力粮草都没有外调，全都聚集到了吕宋前线。我想以他们的意思，第一是要坚守海港，第二嘛，恐怕就是提防着我们了。老实说，我总觉着渡离之群岛是个巨大的变数，这次科多伦之行实在是祸福难料啊！”
“渡离之群岛？”周媚娘皱起了眉头。
她刚才也听到了林远南讲述渡离之群岛老拉法叶死亡和小拉法叶接任的事情。
她在脑海中思索着和渡离之群岛有关的情报，可惜她对南洋诸盗的了解一部分来自于她之间青楼生涯中恩客们的只言片语，一部分来自和高武在科多伦当海盗时听来的信息。这些东西并没给她多少有用的东西。
不过她心中一动，忽然向白璞问道，“老拉法叶和他的孙女感情如何？”
“老拉法叶的儿子儿媳死的早，他和孙女两人相依为命，感情十分要好。就连他孙女名的字都改得和他一模一样。”
“那想必比得上白家主对白开心小公子的疼爱了？”
白璞想起心爱的小儿子，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那是自然。”
“那白家主会不会把烧红的铁棍递到白开心小公子手里呢？”周媚娘追问道。
白璞眉头一拧，随即会意过来，“你是说，老拉法叶对他的孙女很有信心？”
“想必如此！”林远图也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随即他又提醒道，“不过老拉法叶可能没想到会遇到出征南征军这样的事情，如果小拉法叶的能力只在两可之间，这次四大海海盗齐聚科多伦，恐怕就会出什么大的变数！”
周媚娘却笑了，“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