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磐石(1 / 1)
“这是哪里?”当大日须弥再次醒转,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蜜伽罗望着眼前这个眉毛细长,满脸疑惑的家伙,很难想象这个迷茫的如同大男孩一样的男子凶性大发时如何的可怖。
“甲米地。”
大日须弥身上仍然绑着自己亲手上的绳索,但这不妨碍蜜伽罗尝试沟通的努力。
大日须弥眉头微皱,诧异的抬头看看蜜伽罗,眼前的女子有种让他惊艳的异种情调。不过大日须弥还是淡淡的回答:“我不是那种人,这是哪里?”
蜜伽罗听得莫名其妙,疑心自己的中原雅言吐字不清,又重新提高声调:“甲米地!”
不想大日须弥听到后,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更重,生硬的回道:“我说了,我对你没兴趣,我问这是哪里!”
蜜伽罗闻言大怒,虽然因为难言前事,使她看淡男女之情,只一心希望主宰自己命运,但大日须弥这样轻蔑的语调却深深地刺激了她脆弱的自尊。
眼看气氛就要僵硬,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喂!小子,你听清了,那个妞说的是‘甲米地’不是‘呀咪滴’。这里是吕宋的甲米地港。”
“啊?”大日须弥尴尬的看了蜜伽罗一眼,随即又紧锁眉头迟疑道,“那,那我是谁?”
楼师心中雪亮,与蜜伽罗对望一眼。醉生梦死酒饮后不但会出现幻听,幻视,记忆和思维能力也会造成严重的损害。就连睿智如庄周这样的人物尚且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蝴蝶,何况这个愣头小子。虽然他在剧痛之下恍然清醒,但是随后强忍下的痛楚发作,遗毒更甚。此时大日须弥的现实的记忆和幻觉恐怕都被搅成了混乱的碎片。
楼师不知是从冯劫那里得知了什么还是本来就对此人生平略有了解,云山雾绕的一番盘问。蜜伽罗和楼师方才晓得这个和尚的逻辑未乱,所习知识也甚驳杂,但是脑海中却存了成百上千个杂乱不堪的身份和记忆。大日须弥无所取舍,越是细想越是头痛欲裂。
见大日须弥似乎全然忘记刚才的事情,不再对自己有什么敌意,楼师心情一松正要为他添油加醋的解说一番。衣袖却被蜜伽罗轻轻地拉了拉。
楼师诧异的回过头来,蜜伽罗凑近轻声道:“楼师,你还记得这位公子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看着蜜伽罗不自然的笑容,楼师幡然醒悟,冷汗接着冒了出来。
“本王自结发屠戮中原……”
仅仅是他到达的当天就有李暮雨这样的凶人要上门杀人,可见他结下多少仇怨。倘若他的身份一旦公开,那些战败离开中原,流浪在南洋的武士中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虎视眈眈。那可真是捅了天大的窟窿。
楼师脸色一僵,看了看满怀期待盯着他的大日须弥,干干的笑了一声,脑子飞转的同时嘴里也忙不迭的开始胡诌八扯,“你、你自己还看不出来吗,你当然是个和尚啦。这个,因为你一心向佛,想去西方求取真经。所以从东土千里迢迢赶来找到我们船长,喏,就是蜜将军啦。你希望我们去西方的时候能够载你一程,恩,就是这样啦。”
“哦,不对,还有!”看见蜜伽罗灼灼的目光,楼师擦一把冷汗赶紧补充道:“虽然呢蜜将军会在合适的时候带你去西方求经,但是在这之前你要为蜜将军服务,作为酬劳。”
一边说着,两人紧张的注意着和尚的脸色。“去西方取经的东土和尚吗?”只见和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猛然抬起头来,倒把楼师吓了一跳。
“你,你想做什么!”
“贫僧仔细想了想……”和尚脸色难看的说道。
“你想起了什么!”蜜伽罗和楼师脸色更加难看的脱口而出。
“贫僧,贫僧什么都不会啊!”和尚尴尬的挠了挠光头。
“靠!为女人服务都不会。就算我老人家……尚有厨艺傍身。”楼师傲然道。
“这么巧!”
“你也会厨艺吗?”楼师疑惑道。
“额,我饿了。”
蜜伽罗也心知这和尚不知醉了多久,吩咐几声请人送来饭菜,便独自步出营帐。一个守在帐篷口的老海盗看到,忙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
“他昨晚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蜜伽罗并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昨晚一直奉命照顾大日须弥的老仆杨希恩。
“这和尚好像发烧得很厉害,整晚都在说胡话。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老仆是不懂得。仿佛隐约听到几句“祖宗作孽”,也不知听的准不准。好在天亮的时候好了很多,再不说胡话,呼吸也均匀了。”
蜜伽罗点点头,踱到另一个营帐,吩咐杨希恩替换掉守在门口的海盗,自己慢慢走进去。
就在蜜伽罗心事重重的迈入帐篷的时候,一声低沉的咳嗽惊醒了她。里面捆在地上的赫然是李暮雨!
李暮雨身子被捆的得死死的,不但关节处缠满牛筋,就连脖子处在楼师的提醒下也将那块舷板绑缚在身后。按照楼师的说法,一旦他要挣开束缚起身伤人,首先要从脖子发力。只要在脖子和腰背后面另衬上一块板,他起身的力量就会被自己的腰背抵消。在做各种缺德事方面,楼师有着惊人的造诣。
看到蜜伽罗踱步进来,李暮雨没有说话,只咧开了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看上去甚是吓人。
“你怎么看?”蜜伽罗停下来随口问道。她的心有些烦乱,事情一点一点的变得不可控制。这一个个的变数让她整晚都没有睡好。
“别问我,老子可不欠你。”
这让蜜伽罗真正回过神来,虽然刚才只是下意识说出心中所想,想到眼前这个经验丰富的马贼或者能有什么独特的见解,蜜伽罗侧过脸讥诮道,“说说吧,算我欠你的。”
“老子可没有变成没脑子的二百五,任你耍弄,赶紧给老子个痛快。”李暮雨仍咧着嘴,脸上带着吓人的笑。
“你能听到!”本来漫不经心的蜜伽罗忽然警惕起来,死死地盯着捆在地上的男子。
李暮雨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大声嘲弄道:“老子身为浪荡军的斥候卫长,你居然问我这么近的距离听不听得到。”只是毕竟脏器受到损伤,李暮雨只笑出两声便忍不住咳呛起来,强忍下来,却又把脸憋得通红。
蜜伽罗蹲下身来,面无表情的取出随身的手帕轻轻帮他擦掉溅在嘴角的血丝。
李暮雨抬头看了蜜伽罗一眼,叹一口气,收起了脸上的傲慢,奇特的金属颤音响起:“抱歉,我失态了。”
蜜伽罗居高临下,在李暮雨注视不到的角度轻轻地咧开嘴,学他那样发出无声的诡笑。尽管对楼师头疼不已,但她仍牢牢地记着很久之前他教给自己的第一个道理:上善若水,放低自己,才能得到尊贵。在之后的岁月里,无论承受怎样的折辱,年幼的蜜伽罗都像豹子一样把脑袋低低雌伏着。
李暮雨似乎立刻察觉,猛地抬起头来。蜜伽罗的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就僵在上面。李暮雨淡淡道:“真遗憾,你只赢得了我一眨眼的尊重。”
蜜伽罗脸微一红,重新蹲下身来,以指背托着腮帮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李暮雨:“知道吗,李统领,你现在看起来十分诱人,我改变主意了。”
李暮雨生长于中原北方,骨架远较南洋土人粗壮,又兼得浓眉方面,眼若灿星,要说威武足有十分,要说诱人指的必然是他那敏锐的观察力和一身的本领,与他的相貌无关了。
“你是浪荡军的斥候卫长,那浪荡军是什么?能够得到李统领的效力,想必是极强的。”蜜伽罗试探道。
李暮雨这次连眼皮都懒得抬,只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
蜜伽罗笑笑:“既然李统领不愿和我说话,我也不勉强。只是本将军近日有些大事要做,说不得要怠慢几日。不过我想,总有那么一天李统领会愿为本将军效力。”
李暮雨只紧闭了眼,再无一丝回应。
蜜伽罗走到帐篷门口,向外面的杨希恩吩咐道:“取几只碗来,要空的。”杨希恩不敢怠慢,好在早饭正熟,忙去灶上取了四只刷洗干净的大陶碗。
蜜伽罗接过一只陶碗小心的放在李暮雨腕下。杨希恩正纳闷间,蜜伽罗反手抽出了绑在白嫩大腿上的匕首,敏捷的割破了李暮雨的手腕。李暮雨腕上一痛,猛地睁开眼,见左腕正汩汩的渗出鲜血。他倒也硬气,淡淡的看了蜜伽罗一眼。
“李统领莫怪,缚虎不得不紧。”蜜伽罗收敛笑容,脸上冰冷而专横。“我听说身体素质强的人纵然伤势不能痊愈也能很快恢复战力,但是血液的损失,短时间却不能弥补。未免节外生枝……,我只能先废了你!”
李暮雨仍是那副带死不活的样子不发一言。只是随着失血越来越多,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割到第三碗时,嘴唇已经变得粉白,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蜜伽罗握着的手腕明显凉了许多。
见到蜜伽罗割足四碗放下匕首,李暮雨咧开了嘴,苍白如纸的脸上又露出那个难看的笑。
蜜伽罗抽出手帕轻轻帮他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李统领,祝我成功吧。”
“祝你成功。”李暮雨闭紧了眼。
蜜伽罗看着他平淡的脸,心中不由一寒,此亡命之徒也!
在这一刻,两人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他们都对自己认定的目标坚定不移。如果说蜜伽罗是坚冰,那么李暮雨是磐石。
任何人都不能阻挠我的路。蜜伽罗将带血的匕首捆回腿上,大步走出营帐,残留的血珠从白嫩的腿上肆意滑落。
李暮雨缓缓闭上眼睛,任由帐幕重新掩入黑暗。大日须弥,我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