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四十九章(1 / 1)
旁人是怎么想的,并不在顾绍礼的考量之中。
只是,经此一事,顾辛安和高氏日后的事,他再不会多事在心里挂念一下了。即便新皇如今已经生出了夺爵的想法,他也不会好心给他们提醒一声。顾家的这个爵位,已经承了太久太久,是该收回去了。
无论仵作验尸的结果究竟如何,护国公夫妇似乎都认定杀人凶手是顾绍礼了。就连上朝的时候,满朝文武都能感觉到护国公那阴狠毒辣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右都御史大人的后背,好像再多看一会,就能在大人的背上烧出一个窟窿来。
面对新皇几次含蓄婉转的询问,顾绍礼的态度一直平平淡淡,就好像那些事情根本就与他无关一样。
而这个时候,新皇夺爵的旨意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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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自开国至今,一过五十几年,从□□皇帝开疆辟地起,顾家老祖便跟着皇帝陛下征战南北,护国公的爵位是用汗血得来的。之后,数代皇帝都曾动过夺爵的心思,但好在老国公曾偷偷留下遗嘱吩咐子孙后代小心行事,低调做人,故而对于锋芒渐萎的护国公府,皇帝们便渐渐绝了心思。
而今,新皇夺爵,却是觉得顾辛安教子无方,顾家族人借势做出太多男盗女娼的恶事。
新皇私下也问过顾绍礼。顾绍义死了,护国公的爵位日后笃定是他的,就这么被夺走会不会心有不甘。顾绍礼却笑说,一个爵位,有或没有,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变化,多一个爵位娘子不会更爱他,少一个爵位娘子也不会因为不高兴闹着回娘家。
对眼前这个自从成亲后,就张口闭口“娘子”的宠臣,新皇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默默觉得这仇恨拉得颇稳。于是回头,新皇去了皇后的长乐宫,拉着皇后的手,温柔地喊了声“娘子”,直喊得温柔端庄的皇后微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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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辛安大概从没想过,有一天,护国公的爵位会被新皇重新收回去。
国公府的陈设没有变,变的只有在祠堂里供奉的那一纸诏书。枯黄的诏书是老祖宗封爵时亲手放进祠堂佛龛上的,左右两边的两盏长生灯,长长久久地点着,每一代护国公都会在起早的时候过来往诏书前的香炉上,点上一支香。
而今,封爵的诏书没了。
爵位没了。
顾绍义的百日还未过,不仅没抓到杀人凶手,而且连爵位都没有了。从宫里过来宣纸的公公用尖细的声音叹息,说新皇感念顾家这么多年来的护国功劳,加之惋惜国公中年丧子,护国公府就不收回了,他们夫妻俩仍旧可以住在这里。
顾辛安还来不及消化这话的意思,却又听下人急匆匆来报,说是怀了顾绍义骨肉的几个通房,突然都滑胎了。
焦头烂额的高氏在顾绍义的院子里来回走动。几个通房都有自己的屋子,不大,可比起下人来说,已经好了很多。从外头请来的大夫和稳婆,出了这屋跑那屋,血水一盆一盆地从屋子里端出来,高氏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到最后却仍旧一个都没能保下来。
“好好的,怎么会……”怎么就都滑胎了?
顾辛安匆匆赶到后院,抓着刚从屋里出来喘口气的大夫吼道。
大夫喘着气,摇头摆手:“孕妇气血不足,本就没能供养好胎儿,又吃了寒凉的东西,这滑胎是迟早的事……”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顾辛安脸色铁青,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打在一旁的婢女脸上:“蠢东西!你们是怎么服侍人的?”
通房说到底,不过是爬上主子床的婢女。伺候和自己身份相差无几的通房,婢女们心里其实并不大愿意,尤其是二公子房里的那几个通房,自从怀孕之后,眼睛都长到了头顶上,对从前的姐妹们呼来唤去,使劲地差使,时间久了心底难免有了怨怼。
可这会儿出了滑胎的事,又被老爷当场教训,不管是谁在暗地里下的黑手,她们都怕极了。当即呼啦一下,跪了一地。
“老爷……”被打了一巴掌的婢女跪在最前头,脸颊上鲜红的掌印十分分明,只一下,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奴婢……奴婢……奴婢实在不知……”
顾辛安和高氏已经气得红了眼睛,恶狠狠地喊来家丁,将后院这些婢女妈妈们押在地上,重打三十大板。
一时间,顾府后院惨叫连连,不多会儿就去了几条命。
那脸上还留着掌印的婢女趴在地上,张了张惨白、起皮的嘴,想要说话,却已经没了力气。视线里那个隐在暗处的男人,眼神中似乎带着怜悯,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路面。
她努力抬头,想要跟他笑一笑,就像从前在府里偶尔遇见时那样。
可是,眼皮渐渐发沉,到最后,她只能看见一片黑色,和耳边老夫人疯魔了的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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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儿子,没了来不及出生的孙子,没了爵位,顾家仿佛在一夜之间,树倒弥孙散。从前,护国公府再怎么势微,总还是有那一两个人愿意登门巴结的,而如今门前车马稀,什么都没了。
顾辛安颓然地坐在大厅里,视线里下人们来来往往,却一个个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年轻的婢女更是不敢往他身边经过,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高氏瞧见了,引得她大怒。
滑胎的几个通房最后得了几锭银子,被顾辛安偷偷放了出去。至于那几个在盛怒之下被生生打死的婢女,草草拿席子卷了卷就扔到了乱葬岗——护国公府的下人大多是家生子,论法,即便犯了错,也不可打死,可盛怒之下哪有回旋的余地,既然死了便索性一干到底,至于她们的家里人什么时候问起,顾辛安想,到时就说被哪家大人要走了。
可有些事,是纸包不住火的。
在高氏再一次因为有婢女靠近顾辛安而发飙,哪怕仅仅只是给老爷倒杯茶时,她的一时不慎,错手打死了那个年轻漂亮的婢女。而彼时,婢女的娘亲刚从郊外的庄子过来给高氏传消息,亲眼看到唯一的女儿惨死的模样,这个妇人受了刺激,夺门而出,硬生生将顾家告了官。
因为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很快,高氏暴虐残忍,折磨下人,打死婢女的事就传遍了西京城。
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夺爵之事后,顾辛安再度面临的事,无疑是雪上加霜,在他日渐消瘦的肩膀上又给了重重一下。
高氏将被凌迟处死。
顾辛安想,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想起当年,揭开红盖头的那日,盖头下杜氏的脸,带着女儿家的娇媚和一丝坚持。他那时也曾动过心,不然,杜氏不会那么快就有了身孕。可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坚持不住,受了高氏的诱惑,加上她公主的身份,于是一错再错……降妻为妾,另立嫡子……似乎,所有的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空荡荡的顾府,他就那样坐在厅堂里,日复一日,吃饭,喝茶,发呆,消磨着惨淡的余生。
而高氏死后,所有的悲剧就像戛然而止。再没人会三不五时地因为婢女的靠近而去责打,也不会有人成天带着一身的脂粉味回家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老不死的。
日子变得漫长而寂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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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半,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顾辛安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看着头戴斗笠,身穿葛衣的男人慢慢走到床前,压在心底长长久久的不安,这个时候终于爆发了出来。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他大喊,就像失态的女人一样,将床上所有能扔的东西,一样一样往男人身上扔。
飞出去的瓷枕,被那人打在了一旁,瓷器碎裂的声音,哗啦一下,竟让顾辛安不由地静了下来。
“顾大人,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不等顾辛安答复,男人的声音幽幽续道:“阿姐是高家长女,高家虽然只是个普通商家,开着小小杂货铺,可也早早就给阿姐订了门当户对的亲事,只等着我回来就能送阿姐成亲。可是等我从回到西京,阿姐死了,高家也没了。”
顾辛安不语,心底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躺在病榻上的阿爹说,阿姐是被人奸/污的,她自觉再配不上未来姐夫,自缢在房中。等到家里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发硬了。”
“我问阿爹,那个奸污阿姐的狗东西是谁。阿爹说,得罪不起的,那人不仅弄脏了阿姐,还害得高家落得家徒四壁的下场。高家的商铺被人统统砸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阿爹想要报官,结果被人困在巷子里狠狠打了一顿,腿断了,肋骨也断了几根,到后来只能在床上躺着。”
“现在想想,阿娘去的早,没吃到这份苦,其实说不定是件好事。如果阿娘还活着,指不定还会受到什么折磨。”男人的话说到这里,口气已经变了,从之前的轻描淡写,变得阴冷嘲讽。
“顾大人,您说,这份仇,我该不该让你用家破人亡来偿还?”
顾辛安张了张嘴,想说与他不管,却被男人的话给堵了回去。“子不教父之过,顾二公子会有今时今日的下场,说到底,都是大人您的错。”
他似乎仅仅只是过来给顾辛安一个纠结了许久的答案,在说完话后,男人就扔下了呆滞的顾辛安,转身独自离开了顾府。
翻身上马的时候,高泽君回头看向站在阴影处的冬至,等着他说话。
“公子说,如果可以,高公子就请别回西京了,顾府的事闹得太大,说不定哪一日就会牵扯出主凶来,还是走得远远的,好生给高家留一条血脉。”
冬至话罢,高泽君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一夹马肚,策马而行。
一年前,顾绍义看上了城南杂货铺老板的女儿,调戏不成当街强抢民女,事后高家娘子悬梁自尽,高家为讨回公道意欲报官,却被顾绍义的人弄得家破人亡。自鸣得意的顾绍义,或许万万没想到,高家还有一个闯江湖的儿子。